她一腔柔情自然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倒是也不气馁,每每打扮得精巧细致,只望盼这个男人一个回顾。

微生歧的痴情,是真的打动了她。可惜这一场美梦,最终还是因为蓝小翅的到来而破碎一地。

那些日子,她随连镜流浪,却无数次在梦里都忍不住把蓝小翅切成一片一片。如今,连镜认了迦夜作义父,武功也恢复过来。她也瞬间又从无家可归的乞婆变成了贵夫人。

家里仆妇成群,她过得也还不错。只是每每想起微生歧的身影,总是将蓝小翅诅咒了千遍万遍,那些小人上扎满了银针,如同她刻骨的仇恨。

这一日,她醒来之后,突然发现自己鼻子里有点异样。她伸手一摸,摸到一段细如发丝的东西,不像是鼻毛。她对镜照了照,用手扯着那细丝,最后惊恐地扯出了长如头发的白色细丝——这是什么?

然后她就发现这种细丝越来越多——天啊,这像是从她身体里长出来的!

没过多久,她的几个贴身侍候的婢女也发生了这种异状!肖景柔惊恐之下,忙以秘信联络连镜。

连镜身上的毒也养得差不多了——这种毒会腐蚀皮肉,被它腐蚀的皮肉又会变成新的毒浆。一层一层,长生泉治愈了一层,另一层又继续发作。

他只得将中毒的腐肉全部剜除,那种痛苦非常人所能忍受,但比起这种一日一日被毒浆腐蚀,还是好受多了。

得到肖景柔的传信,连镜就是一愣——肖景柔信上所说的情况,他再清楚不过了。

那正是暗族教父迦夜的菌粉,以长生泉培育,需要隔几日便服用长生泉,以令菌丝吸引。否则菌丝必然以人的血肉为养份。现在这种东西在自己母亲体内,这是怎么回事,不用多说了吧?

当然是迦夜见他长时间未归,派人找到他的母亲,以此要挟了。

他心中冷笑,什么义父义子,也不过嘴上说说罢了。微生歧是,迦夜更是!

他顾不得再对付蓝翡,当先赶回肖景柔的住处。肖景柔见到他回来,立刻哭天抢地:“镜儿!娘这到底是中了什么邪!怎么会这样……”

连镜查看了一番她的症状,跟料想一样。他从腰间掏出一瓶长生泉,取一碗水,滴了几滴,说:“娘先喝下吧。”

肖景柔只得喝下去,还想问什么,连镜把剩下的长生泉都给她:“如觉不适,服用此泉,一碗两滴,不必多服。”

肖景柔颤抖着道:“镜儿,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你的脸……是你把你伤成这样?!”

连镜身上的伤口,长生泉愈合,毒浆又腐蚀,这些日子下来,确实是狰狞恐怖。他说:“已经好多了,我要回一趟落日城。母亲保重。”

肖景柔还想问什么,他却一转身,离开了。

落日城,迦夜返回之后,心中终于也开始不安。看起来,温谜也服用了昊天赤血。一个微生瓷已经如此棘手,如果再加上他和微生歧,只怕自己难有胜算。

他饮下一瓶长生泉,身后传来响动,他转过身,看见门外站着多日不见的连镜。迦夜目光微凝:“镜儿,为父命你前去九微山盗取慕容绣尸骨,这些天你都去了哪里?”

连镜跪下,说:“义父,孩儿无能,误中蓝翡埋伏,身受毒伤,耽误至今,还请义父责罚。”

迦夜也看见他脸上的伤势,说:“怎会如此大意?起来吧。”

连镜站起来,迦夜以长生泉浇淋他的伤口,那毒浆经长生泉一洗,慢慢地凝固。等长生泉一干,他指尖蓄力轻弹,顷刻之间,那些浓浆化为细沙。

连镜顿时觉得困扰多日的剧痛,慢慢平息。他低下头:“孩儿有负义父。”

迦夜说:“不要紧,不过如今温谜也服用了昊天赤血,只怕落日城,不是他的对手。”

他说“也”,连镜眼中光芒一闪——这么说来,迦夜武功大进,是因为服用了昊天赤血?不对,他哪里来的昊天赤血?落日城曾经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羽族昊天赤血的配方。但是蓝翡那老东西,奸诈无比,多年来他虽然为朝廷培养死士,却始终不肯透露配方……

为此迦夜甚至不惜投靠慕流苏,想联合慕流苏一起夺取。

就连这样,羽族都没有交出来。如今迦夜从哪里获得?

嗯?蓝翡曾经为十名暗族战士注入过昊天赤血。这十个人,如今何在?

连镜心念数转,说:“可惜孩儿功力不济,真恨不得现在就有昊天赤血,孩子拼着一死,也必提升功力,保护义父!”

迦夜听了,却只是淡淡一笑,说:“可惜蓝翡,却未必肯交出昊天赤血,让义父提升你的功力。”他可不蠢,现在连镜已经服下长生泉,只因不知泉眼所在,只能受他所制。一旦连镜也服下长生泉,功力必定高过他。

温谜虽然与他为敌,但是毕竟是个君子。还不算可怕。如果连镜实力大增,还是太难控制了。他还需要再考虑一下。

连镜看出来了,也不动声色,说:“义父说得是。”

二人各怀心思,连镜说:“听闻迦隐和月妹还在羽族手上,义父是否需要孩儿前往,将他们救出?”如果我你信不过,那么你自己的儿子,服下长生泉,又注入昊天赤血,你总应该信得过吧?

迦夜沉吟不语,迦隐当然更能信得过。他说:“也好,趁着如今微生瓷重伤,微生歧等人在此保护云采真和宇文超等人,我们去一趟方壶拥翠。”

连镜心中冷笑,果然我在你眼中,确实不可信吗?

落日城外,温谜等人确实是顾不上其他。微生瓷伤着,其他人被种下菌丝,蓝小翅身怀有孕。温谜又服下了昊天赤血。宇文超球用没有,慕流苏和慕裁翎都被喂下了长生泉。

一团乱糟糟的局面。

蓝小翅让温谜去接木冰砚——她只相信温谜可以保护木冰砚的安全。温谜只能赶往九微山,还只能偷偷地去,以免迦夜知道他不在,前来行凶——没有温谜,现在可没人能治住他。

此举有些冒险,但是微生瓷一直昏迷不醒,也没有办法。

微生歧日日守着微生瓷和云采真——这个当口,云采真可是真的不能再出事了。

落日城外仍然是大火冲天,映得整个夜空都成了金红色。蓝小翅坐在远处的一根横木上,呆呆地看远处冲天的火光。不时有官兵前去添上柴火或者桐油。

暗族不喜欢光,是以也没有人露面。身后响起脚步声,蓝小翅回过头,看见木香衣。他本来应该主持羽族其他商铺的事务。但是实在是放心不下这边,还是赶过来看看。

蓝小翅说:“你怎么来了?雨苔呢?”

木香衣在她身边坐下,说:“现在江湖高手都在这边了,鸟场和驿站倒是无人寻衅,有她在就足够了。”

蓝小翅说:“你这样老是把媳妇丢下,是不好的。”

木香衣不答,反而问:“你在这里发什么呆?”

蓝小翅说:“心里乱,出来吹吹风。”

她小腹已经微隆,五个月的身孕,身子慢慢就有些笨重了。木香衣说:“小瓷还伤着,你怎么不进去陪他?”

蓝小翅不说话了,木香衣难得微笑了一下,说:“这样显得很没有人情味了。”

蓝小翅迟疑,终于说:“我不想进去。”

木香衣将她揽过来,让她靠在自己肩头,说:“小时候你每次哭闹的时候,都吵着要我背,最后背着背着,就在我背上睡着了。”蓝小翅说:“现在也想要你背。”

木香衣轻轻敲敲她的头,说:“可你长大了。你要的不再是糖果、玩具,你需要自己去决择取舍了。”

他一直就是最懂她的,蓝小翅眼睛湿润了,许久,问:“我为什么就长大了了呢?”

木香衣没有动,就这么让她靠着,过了一会儿,她传来轻微的酣声——这些天一直没有好好睡觉,这时候居然睡着了。好在远处火焰燃烧,也不冷,木香衣坐着没有动,让她静静依靠。

方壶拥翠,迦隐和迦月被关在湖边的小黑屋里,蓝小翅离开之后,并没有限制他们的行动。她把厉害关系已经讲得很清楚,明显没有再防备他们逃跑——毕竟交情没到那个地步,非要干涉别人的选择,就显得多管闲事了。

迦夜很快就找到了他兄妹二人,迦隐看见自己父亲,真是欲言又止。迦月倒是扑过去:“爹!”

迦夜看了一下爱女身上的伤势,这些天在羽族休息得当,二人身上的晒伤已经开始痊愈。他说:“跟爹来,我们离开这里。”

迦隐说:“爹。我觉得……”明知道迦夜的个性,他却还是把话说完:“我觉得,暗族不能见天光,能够好好的在落日城生息繁衍,才是对暗族最好的不是吗?”

迦夜回过头看他:“你说什么?”。

迦隐说:“爹,您找到了长生泉,足以长生不老。可是那又怎么样呢?称霸江湖?或者统治天下?这些真的重要吗?”

迦夜一个耳光扇过去:“你是信了蓝小翅那个妖女的鬼话,既然如此,你就留在方壶拥翠,我只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迦隐说:“我只是不明白,爹,您到底想要干什么?”

迦夜说:“闭嘴!我就问你一句,你跟不跟我走?你要是不愿意走,就好好留在这里。”心里一个角落突然觉得,其实他留在这里也好。长生泉如果真的那么好,为什么长久以来,自己从来没有让他兄妹二人服食呢?

突然之间,有一点茫然。

他转身要走,连镜回头看了一眼迦隐,说:“如今温谜服下了昊天赤血,实力大增。我们必须要团结,教父是我们的父亲,总不能让他孤身应敌。”

迦隐心中一顿,迦夜袍袖一挥:“罢了,你们就留下吧。明日,我会离开落日城。自此以后……”突然不想再说了,自此以后,恐怕不复相见。自己保重吧。

他走出去,连镜不甘心,回头又看了迦隐一眼。哈哈,这时候还是想维护自己的亲生儿女吗?他说:“你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所谓的正道人士围杀你的亲生父亲吗?到时候他们的手沾染着义父的血,然后与你把酒论交?”

说完,转身出去。迦月眼泪盈盈:“爹!我跟你走!”

她冲出去,迦隐说:“月儿!”。

迦月泪落如雨:“我知道,你就是看上了蓝小翅那个妖女!你连咱们爹都不管了吗?他是你亲生父亲啊!”

迦隐说:“我没有!我只是觉得,温谜是个好人,蓝小翅的话,值得我们相信!”半大的孩子,说话真是伤人。迦月说:“你有没有,自己心里清楚!”

她冲出去,迦隐犹豫,最后只有出去。那是他的父亲和妹妹,母亲去世之后,他只有他们两个亲人。

交易再次失效了吧,他又违反了承诺。

他走出房门,跪在迦夜面前,迦夜心下烦乱,连镜却从腰间掏出一瓶长生泉,递过去:“先服下长生泉,以免昊天赤血伤及筋脉。”

迦隐接过那玉瓶,迦夜一直背对着他,他心下叹息,最后仰头,一饮而尽。迦夜缓缓说:“离开这里,返回落日城吧。”

落日城外,他们从地道潜回城中,还是怕温谜发现。如今的温谜,可是非常可怕的存在。还是不要直接对决得好。

落日城中,暗族平民早已是人心惶惶,幸好来的毕竟是武林正道,并没有大开杀戒,他们损伤不大。但是这些天朝廷与武林人士的围剿,足够让他们提心吊胆了。

迦夜等人回到城堡中,他对连镜说:“你大老远赶回来,也累了,先歇下吧。”

连镜明白,这是要赶他离开了。他应了一声,退出城堡。门口,鸦奴面无表情地送他出去。他回望这座冰冷的城堡,心中冷笑。

迦夜让鸦奴守在门外,鸦奴是他十二年前收养的一个孤儿,那时候他才八岁,断了一只手,明明是个残废,却有很坚毅的目光。落日城全是暗族,迦夜需要一些能在日光下行走的正常人。几番试探之下,将这个孩子带回城中。

十二年来,他一直谨慎少言,学武也异常勤勉,深得迦夜信任。

果然这时候,他也只是沉默地守在门外,连目光也不向屋里看。

房间里,长生泉在跳动喷涌,迦夜找来一个之前由羽族注入过昊天赤血的暗族战士,吩咐他关上门。暗族战士刚刚回身关门,迦夜突然一掌过去,他如今的功力,早已非当初可比,瞬间一掌将其打昏在地。

迦隐一惊:“爹!”

迦夜上前,将人提起来,封住其穴道,然后将人提到房间中央,长生泉下,长得许多菌丝。他以功力去除菌丝,将其喂入这个战士体内。迦隐看得心惊肉跳:“爹,您这是干什么?!”

迦夜没有回答,等所有菌丝都入了体,他催动掌力,一掌接着一掌,将面前的整个人震得筋骨俱碎。但是人表皮却完好……

迦隐全身发冷,没过多久,迦夜将人剖开,他体内血脉全部破碎,却没有血。迦夜将已经饱饮鲜血的菌丝取出来。用玉碗盛了长生泉,将菌丝浸入碗中。

那些菌丝如同有生命,在接触到长生泉后,像是闻到了更美味的东西,纷纷“吐”出体内的鲜血,转而吸入长生泉。

迦夜等它们“吐”出了深红色的昊天赤血之后,就将其取出,转而浸入其他。没过多久,碗里就只剩下碗底的一抹深红。迦夜轻声说:“这就是昊天赤血。”

迦隐猛地转过身,呕吐。

迦夜说:“我会将它注入你的体内,会有经脉扩张的痛苦,但并不是不能忍受。”

迦隐说:“爹,到底是为什么?他们是我们的族人啊!”。5878a7ab84fb43402106c5

迦夜说:“过来吧。”

温谜到九微山去接木冰砚,正好遇见蓝翡。昔日好友,今日却有一点狭路相逢的意味。蓝翡轻摇手中羽扇,微笑:“温阁主如此行色匆匆,是有何事?”

温谜说:“木冰砚何在?”陈年旧怨,仇深如海,无法化解。也没有别的话说。

蓝翡说:“阁主神情之间并无杀意……咦……”他看见风过,撩动竹叶,温谜的衣衫却丝毫不动。到了这个年纪,武功不可能突然之间一日千里。蓝翡的目光里带了玩味之色,温谜说:“你听着,微生瓷命在旦夕,需要木冰砚去救命。”

蓝翡转头进到竹舍,木冰砚说:“什么事?”看见他身后跟着温谜,也是一愣——你们俩什么时候搅和到一起了?

温谜还没开口,蓝翡说:“微生瓷伤重。”

木冰砚再不多说,低头收拾了自己的药箱,说:“在哪里?”

温谜心里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一向狡诈多疑的蓝翡,甚至不怀疑这是一场阴谋。木冰砚也根本没有想过,可能是仙心阁骗他离开此地。他们这样紧张,当然不是为了微生瓷。

这么多年,他们真的已经成为了蓝小翅的亲人。

他说:“跟我来。”

木冰砚随即同他下山,惊异于他的速度,说:“你……昊天赤血?”

温谜没有说话,木冰砚说:“何必呢?”声音里说不出的惋惜。

温谜说:“当初你也曾行医救人,初心为何?”

木冰砚说:“初心?哼!我救过成百上千的人,治好过起码数百例疑难杂症。可是我治不好一颗人心。”

温谜带着他赶路,说:“所有人的心都无药可救了吗?”

木冰砚沉默了。也不是的吧,也曾收到过感激,也曾有人念着他的恩义。走投无路的时候,也有人暗地相助,或者放他一条生路。这世上,最令人绝望的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