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貌是小青的面貌,声音也是小青的声音,细一看来,完全就是小青无疑。

但小青绝不会敢这样跟她说话。

琼姬狐疑,望着她,暗中开始打量。

那小青却是任由她打量,只是自顾自的在房中开始走动。

先是看到李依依,盯着看了一会,回头问道:“你女儿?”

琼姬没有回答,反而李依依已是道:“小青,你傻了?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那小青一笑,却是偏着头打量了一番李依依,然后是在她华丽的房间内细细的看了一圈,眼光在那瓶石榴花上停留了一会,又转了回来。

“好精致的房间。果真是个大小姐。看来定是从小衣食无忧,深得爹娘宠爱呢。”

李依依即使再傻,此时也知道面前的这个小青有些不对劲。

但小青已经离开了她床边,去看那丫鬟手中所抱的李沐了。

琼姬忙劈手从丫鬟手中夺过了李沐,紧紧的抱在怀里,戒备的看着面前的小青。

小青却是不看她,只是看着那个粉雕玉琢的李沐。

李沐正在摇着手中的拨浪鼓,见到小青的目光,忽然笑了起来,露出一对小虎牙。更是张开了双手,对着她笑道:“姐姐,抱抱。”

小青怔了一下,继而便笑了,伸出了手,柔声的道:“好,姐姐抱抱。”

琼姬立即后退两步,寒声的问道:“阁下究竟何人?”

一面暗中使眼色给身旁的丫鬟,暗示她出去。

那丫鬟战战兢兢,缓缓的移了脚步就想朝门边走去。

但小青只一抬手,她立即便只能站着不动了。

“夫人做什么这么着急叫人来呢?我们一家人好好的唠唠家常不好么?”

李依依心中惊恐,也慢慢的自床上起来站到了琼姬身后。

一番动作下,却早露出了脖颈中所带的一枚平安符。

小青正坐在桌旁,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看到那枚平安符的时候,她提壶的手一顿,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只是问道:“那个平安符,是谁给你的?”

李依依用手握住那枚小小的平安符,只往琼姬的身后躲。

砰的一声响,却是那茶壶重力放在桌上的声音。小青的声音也冷了几分:“回答我。”

李依依吓了一跳,后背有冷汗冒出,抖着声音回道:“我,我娘。”

小青闻言,先是一怔,继而笑吟吟的看了一眼琼姬,口中道:“可惜了,空继承了她的美貌,却是没有继承到她的半分狠毒。”

琼姬面上沉沉,又再问道:“敢问阁下究竟是何方高人?”

小青噗的一声笑,一抬手,待得手再落下时,一张鹅蛋脸已化为瓜子脸,面上五官更是变化更大。

桃腮樱唇,眼眸流转,风情无限。

“夫人可认得我?”

先前寡淡的声音亦变,娇媚无限,直透入了人的骨子里。

琼姬望着她的脸仔细的打量了一番,终是摇头:“恕琼姬眼拙,不知阁下哪位?”

那人大笑,直笑的弯下了腰去。待得直起腰时,她看着琼姬,拭去眼角笑出来的两滴泪,笑着一字一句的道:“可是,我却认得你。而且这十五年来,夜夜梦中,可都是你的样子呢。”

琼姬犹自狐疑不决。而那人已是接着道:“来,城主夫人,重新认识下,我即是你的侍女要找的绮红阁阁主,墨绫。”

琼姬的一颗心这时方才稍微定了一些,有些迟疑的道 :“原来你就是墨总阁主。但不知墨总阁主刚刚所说,你认得我,是何意?恕我眼拙,我实在记不起曾何时见过墨总阁主。”

墨绫望了她一眼,忽而笑道:“刚刚只是墨绫跟夫人开个玩笑而已,夫人可千万别当真。想夫人高高在上,又怎会识得墨绫区区一介挣人命钱的杀手?”

琼姬心中忌惮,不知该如何接话。

所幸墨绫已是接着道:“夫人的意思,小青已经转达。我很清楚,不必再说了。”

琼姬点头:“既然如此,那便最好不过了。只是没想到要劳动墨总阁主亲自前来,琼姬不胜惶恐。”

墨绫淡笑,没有回答。若不是前些日子有人回报,说聂无忧身在无方城,她又怎么会起了兴趣,亲自接下了这宗买卖前来这无方城呢。

眼光淡淡的扫过面前的琼姬,李依依,以及李沐,她唇角勾起的更高,不过若不是前来,又怎么会有这些意外的收获?

51、鹿死谁手

日升月降,转眼又是三日已过,离城主交接仪式不过两日时间。但无方城内一切如旧,并无任何异常。

但叶放不敢有丝毫的放松。暴风雨前的宁静才是最可怕的事。

他暗中的部署好了一切,只待那日来临。

但千算万算,依旧有遗漏。

这日晚间,叶放安排好各处守卫后,虽是鼓楼已打三更,但他依旧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房间。

但屋中烛火明亮,一向嗜睡的聂无忧竟然没有睡。

叶放望着正坐在桌前的聂无忧,艳艳烛光,盈盈粉颊,秋水眼顾盼间生姿无限。

而她的面前,正有一桌酒菜。

叶放看着聂无忧,脚步一顿,而后方才慢慢的走过去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

聂无忧一笑,笑容共烛光生艳:“你回来了?”

叶放浅笑点头:“是,回来了。”

聂无忧再笑问:“如何,城中之事可有无异常?”

叶放再笑答:“一切如常,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聂无忧笑了笑,转而起身握了一杯酒走了过来,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低低的笑道:“你看你,这几日竟然累成了这个样子。教我看在眼里,可是心疼在心里呢。”

叶放淡淡一笑,不着痕迹的移开了些许,却是道:“过了这几日就好了。”

聂无忧娇笑,手揽上了他的脖子,身子更是顺势就坐到了他的腿上,却把手中的一杯酒凑到了他的唇边。

“这几日你日日不见踪影,教人家一个人,可是寂寞的很呢。来,罚你一杯酒,好教你心中时时刻刻的都记得人家。”

叶放未饮她手中的那杯酒,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容颜如玉,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一双眸子流转间更是如珠般生辉。

“莫莫呢?”

叶放忽然问出了这么一句,倒叫他怀中的聂无忧面上神情一顿。

但不过须臾,她便又笑了起来:“你是说那个小丫头啊。我打发她一个人玩去了。”

说罢,又凑近了些,揽在他脖颈上的那只手缓缓的在他露出来的那片肌肤上摩挲着,笑得暧昧:“如此良辰美景,我可不想让人来破坏了。你说是不是?”

叶放闻言一笑,如云后初露日光,煞是耀眼,倒叫聂无忧看的怔愣。

“你说的也是。这般时候,要是叫个外人来打扰,确有不便。”

聂无忧亦笑,顺势将手中的酒杯凑的离他唇边更近,几乎便是压上了他的唇。

“来,将这杯酒喝了。稍后我们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

叶放笑着望她,俊雅容颜一览无余。聂无忧揽着他脖颈的手压的更紧,唇亦凑了上去,低低的笑道:“不然,我来喂你?”

叶放一笑,微微侧头闪过,转而低头就着她的手喝完了杯中酒。

酒杯放下,聂无忧却并无起身的意思,反而是双手都揽上了她的脖子,整个人更是蜷缩在他的怀内了。

察觉到他的身子开始摇晃,而后更是双手推开了她,撑着桌子边沿就想站起来的叶放,聂无忧站在离他几步开外,依然巧笑倩兮。

叶放撑着桌子边沿,努力想站起,但无奈全身酸软,硬是使不上半分力。他只好抬眼看着聂无忧,咬牙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在酒中下了什么?”

聂无忧笑的无辜:“没有什么。不过是少少的加了一点能让人内力全失的药粉罢了。”

叶放终是无力的又跌回椅内,问的乏力:“为何?”

聂无忧但笑,并不语。反而是近前来用手背滑过他的脸颊,凑下头来笑道:“早知叶公子英俊,不想今日离的这么近的观看,反而比远看更为标致,倒叫奴家真是后悔一早就给你下了这药呢。不然,春宵一刻过后再下也不迟。”

直起身来,又娇笑:“可惜现今你是没这体力了。”

说罢,手起手落,早已是干脆利落的一个手刀劈在了他后颈。

叶放闷哼一声,身子已是伏在了桌上,再无动弹。

聂无忧轻笑,举手轻拍,房门吱呀一声响,有人闪将进来。

却是琼姬无疑。

琼姬一见叶放伏倒在桌上,眼中阴狠之光闪过,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来,便想刺了过去。

聂无忧伸手拦住了她。

琼姬不解,问道:“敢问墨总阁主,为何阻拦?”

聂无忧手一抬,刺绣精致的袖子挡住了脸。待得袖子放下时,分明就已是墨绫的容颜,哪里还是刚刚那个笑的烂漫的聂无忧。

墨绫将手中薄如蝉翼的面具随手放入了袖子中,再抬头时却是笑道:“夫人又何必急在一时?这叶放,还有些用处。”

琼姬再问:“此人一死,城主之位再无悬念,还有什么用处?”

墨绫走到桌旁坐下,执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再抬眼时却是望着琼姬笑道:“李城主已经被夫人下了药,只怕此生都只能是卧在床上意识不清醒了。若这叶放再一死,这城主之位,岂非就是您儿子的囊中之物?但李沐毕竟年幼,往后这无方城呼风唤雨的,岂不最终还是夫人您了?”

琼姬见自己的心思被她一眼看穿,不再遮掩,索性也直接道:“墨总阁主既知我的打算,就该明白,这叶放必须得死。”

墨绫眼波流转,目光看了过来,忽而唇角弯起:“他是必须得死,不过不是现在。难道夫人以为,城主意识不清,城主长子忽而暴死,随后只能次子即位,这些巧合,能堵的住天下悠悠众口?还是说,夫人只要目的达到,原本就不在意这世间之人怎么看你?”

琼姬一双秀眉蹙起。她亦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但一时急切,毕竟城主之位交接在即,倒是只好顾不得这些。

那墨绫见她神色间松动,又道:“我们绮红阁既已接下夫人的这桩买卖,夫人就但可放心。此事只需交给我就好,保管让您儿子顺顺利利,而且是名正言顺的登上这无方城城主之位。”

琼姬有些狐疑的看向墨绫。但后者见其生疑,立即便道:“自然,这说好的酬金,可得翻倍。我们绮红阁,可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

琼姬的一颗心这才安稳的放回了肚内。想来杀手爱财,此话不假。

而墨绫已是拿过一干净的酒杯,摆放在桌上,抬眼对她笑道:“奔波这半夜,夫人不如坐下来同墨绫好好的喝上一杯?也好提前庆祝夫人掌管这无方之城?”

见琼姬迟疑,墨绫再笑道:“夫人莫不是以为这酒中有毒不曾?”

笑吟吟的又给自己面前的酒杯中倒满酒,她仰头一饮而尽,将空的酒杯对着琼姬,笑道:“夫人可是墨绫的主雇,若是毒死了您,我可去哪里找那么多的银子呢?”

琼姬对墨绫确有提防之心。想叶放精明至此,墨绫也不过举手间便将其放翻。她自论精明不如叶放,若再不小心些,难免便会着了她的道。

不过想来她刚刚说的也对,自己与她并无恩怨,且是她的雇主,她实在没有理由加害自己。更何况江湖中一向传闻绮红阁很是遵循杀手界中的规矩,并无一次对雇主不利的消息传出。

这般一想,琼姬心内稍安,便也坐在桌旁,举起那只斟满的酒杯,笑道:“承墨总阁主吉言,我先干为敬。”

墨绫亦端起酒杯,眼角余光见到琼姬喝完了那杯酒,她唇角弯了弯,放下手中酒杯,只是盯着琼姬看。

琼姬有些不解,笑问:“墨总阁主何故这般看我?”

墨绫笑,缓缓的道:“墨绫只是佩服夫人。想夫人也有三十五岁了吧?但竟然能保养得如同少女一般,这般功夫,可不是一般人能学来的。”

琼姬心下隐隐一顿,但面上犹自强笑:“墨总阁主如何知道我现年三十五岁?”

墨绫不答,只是低头把玩着手中的青瓷酒杯。良久方才抬头笑道:“夫人可还记得您十五岁那年生的第一个孩子?”

52、江湖追妻

琼姬闻言,脸上神情大变,怔愣了片刻,看着一直面带笑容的墨绫,心中定了定,勉力的道:“我不明白墨总阁主在说些什么。”

墨绫低头一笑,依旧把玩着手中的青瓷酒杯,笑着看着她道:“也是。母亲当年为攀无方城城主这个高枝,自然得装得圣洁点,岂能让人知道你生过孩子?更何况这个孩子还是你先前上位无望时的牺牲品?可是母亲,当年若是我一出生你就遗弃了我,今日即便你我母女对面,我依然不会认出你。但你错就错在,一时又狠不下那份心,又或者在那五年里没有找到合适的金主,竟然养了我五年。五岁的年龄,岂不会记事?更何况母亲这些年养尊处优,面貌基本无变化,我又岂会认不出你来?但很可惜,你我相处这几日,你竟然半点都没认出我来。”

琼姬低头,双手紧握,但心中却是惊涛骇浪,身子更是抖个不停。

而墨绫已是接着道:“母亲,你在怕些什么?这十五年来,你心中可曾有过一时半刻念及当年被你遗弃的那个孩子过的如何?她是否冷了,是否饿了,是否过的开心?”

琼姬不能答。她望着墨绫,但后者的面上一直在笑,一直在笑,看不出她现今的心中到底是何想法。

可这笑,让她更心生恐惧。

她心念急转,忽然扑了过来,一把抓住墨绫的手,眼泪簌簌而下:“孩子,当年,当年我也是不得已啊。你要相信我是有苦衷的。”

墨绫笑,轻轻的甩开她的手:“何来的苦衷?不过是年轻貌美的女人不甘寂寞贫穷的生活。但苦于无权无势,所有者不过一张美丽的面孔罢了。于是便用这张面孔为筹码,为自己的后半生博的一个衣食无忧。自然,能挡你路的,便会弃去。即便是自己亲生的骨肉,更何况还是一个不能为你带来半点好处的亲生骨肉。母亲啊,在你的心中,当时的我,是不是连一枚棋子都算不上呢?”

琼姬怔愣半晌,知道怎么解释都没用。她索性便道:“孩子,当年确实是我不对,我,我只为我自己着想,并没有考虑到你。可我现在已经是无方城的城主夫人了,你也已经是绮红阁的总阁主,往后我一定会加倍的补偿你的。你看,这无方城,现今李仁昏迷不醒,叶放无抵抗之力,能接替城主的只有你的亲弟弟。到时这无方城岂非就是我们的天下?我,我一定会好好的补偿你的,只要你替我杀了叶放,以后你就是这无方城的大小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想如何,我绝对不会阻拦。”

墨绫大笑:“大小姐?

她放下手中的酒杯,起身走到琼姬身边,手慢慢的抚上了她的肩:“母亲,你觉得,大小姐这个称呼,我会在乎么?”

琼姬僵硬着身子坐在那,一丝一毫不敢动,抖着声音问道:“那,那你想要什么?”

墨绫俯下身,头靠在她肩上,静默了半晌,忽而轻叹:“母亲,幼时你对我从没有过好颜色,也从来吝于抱我。唯一的一次,我记得还是我重病的那次,几乎便要死了,你才伸手抱了我一次。即便那时是冬日,你身上的绸缎衣服很冷,可我当时依然觉得那是天底下最温暖的怀抱了。而自那以后,为了完成任务,也有千千万万的男人抱过我,可对我而言,都再无暖意了。”

她忽然伸手,掩住琼姬的口,不让她叫出声来。

慢慢的自她肩上起身,她看着已是伏在桌上的琼姬,抽手出来,再是覆上了她圆睁的双眼。

“母亲,你可曾记得当年你曾教过我一句话?宁可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当年你舍弃我而去,任由我这些年死生一人,我心中实在是有些怨你。所以刚刚给你下的那药便让人有些痛苦。啊,不过你放心,就算你走了,我也会对弟弟很好的,不为别的,只为当日他叫了我一声姐姐。至于那个妹妹么,既然你能狠心给她下药,想来她是对你也没什么用处。不过她对我也没有什么用处。但她的房间实在是很精致啊,这些年更是有父母疼惜着,我很是嫉妒呢。我该怎么处置她呢?”

她眉间紧蹙,似是当真便在为这个问题困扰不已。但不过须臾,她便眉头展开,笑道:“不然这样?左右这些年她高高在上惯了,我便废弃了她的武功,送她去做个普通人吧。江湖险恶,送她远离此处,也算我这个做姐姐的为她好。母亲,你说这样好不好呢?”

她的声音很柔,似是怕惊醒了琼姬。但自然,琼姬永远不会再醒来。

墨绫忽然蹲下身来,似孩子那般将头搁在琼姬的腿上,慢慢的闭上了双眼。

母亲啊,算上这一次,二十年来,你抱了我两次。

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觉得人生还是这么的冷呢?

有泪缓缓的落下。她起身,拭去眼角的泪,语声又再变的冷冷:“进来。”

房门无声打开,有两人身影出现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