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武说,“不会,才骑几天而已。姜姬让我多骑骑,她说多骑骑就会了。”他有时真觉得姜姬说什么都有道理,听她的就没错。

  姜奔:“你还真是什么都听她的。”他问姜武,“你怎么不去爹爹那里?”他想不明白,难道现在姜武还看不出姜元是多么伟大的人吗?有那么多人都听他的,那么多人都崇拜他。合陵城中的大人物,见到姜元也要屈膝。他们这么长的队伍,都是来追随姜元的人!

  姜武居然没有去跟着姜元,而是一直跟在姜姬身边。姜奔想不通!

  姜武看了眼车内,姜旦闹过已经睡着了,其他人也都睡着了,刚才姜姬怕他骑马没办法吃饭,停下来就太晚了,还特意给了他一包饼和一罐水。

  他骑着马领姜奔走得远了一点,免得吵醒大家。

  “你走就行了。”姜武说,“我要护着他们。”

  姜奔觉得姜武说的都是蠢话,“有什么好护的?现在没有抓丁的,有车坐着,有粮食,什么都有,你应该跟我一样!去跟着爹爹!”他上前去牵姜武的马缰,被姜武避开,姜奔愤恨的看着姜武,“姜武!你不要忘了!是谁给你了这一切!”

  “我没有忘!”姜武避开姜奔的目光,他虽然听姜姬的,但……如果姜元并不想杀他们呢?他已经越来越没有底气了。

  “我……我明天跟你去。明天就去。”姜武说。

  姜奔:“那就好,明天我等你过来!”

  姜姬靠在车壁上,静静听着外面的话。有些变化是她也无法阻止的。她在姜元的事上猜错过一次,如果她再猜错,姜武就不会再相信她了。

  她看向抱着姜旦睡着的陶氏。

  她本来以为姜元会杀光他们,可他没有;她同样以为姜元会杀了陶氏,可能还有姜谷与姜粟,这回,她会猜对吗?

  在有危险之前,只能靠她来保护陶氏了。

  月至中天,他们才到达水源地。因为时间不够,所有的车匆匆围成一圈,姜元与姜姬的车被圈在当中。

  从人在车队外和圈内都燃起火堆,架上大锅,将从不远处的水源中打来的水烧热。今天的晚饭很简单,就是煮得不知是什么内容的汤,将行李中的干饼泡在里面,就着腌菜吃。

  姜武把腊肉放在火上烤软后拿来给她们,姜旦已经知道肉好吃,虽然他根本咬不动,他看到就扑上来,看着姜武手中的腊肉开始流口水。

  姜姬切下一条来让他拿去舔,剩下的给姜武,她们每个人吃一小块就行了。

  这样的饭已经很好了,只是跟昨天相比就差得多了。

  姜姬正准备吃,龚獠带人来送菜了。就连姜旦也知道他来了就有好吃的,连手上的腊肉条都不要了,他把肉条藏在怀里,两手“空空”的等龚獠进来。

  陶氏要带着姜谷与姜粟下去,被姜姬按住:“不必下去。”

  龚獠见此就说:“夫人不必客气,我只是来给公主添两道菜。”

  他送来的是一盆煮鸡蛋!或许不算名贵,但在此刻却太合适了!

  龚獠亲手替姜姬剥了一碗鸡蛋,请她享用。

  姜姬看他是不打算走了,奇怪他跟冯瑄喝了一天的酒怎么没醉?身上倒是有酒气,但怎么看都不像喝醉了。

  什么酒?度数有十度吗?

  姜姬只好请他一起用饭,“菜简单了点,公子别介意。”

  龚獠哪里会介意?“我正想少吃一点。”

  陶氏几人只好坐在车内。姜姬把鸡蛋分了一碗,递给陶氏。龚獠虽然看了一眼,也没出言反对。他发现姜姬跟这个“夫人”和两个“姐妹”的感情都不错,真是意外。

  姜旦吃过鸡蛋,又开始不安分,但他也不敢当着龚獠的面在车上蹦,就悄悄跟陶氏说话。姜姬看到陶氏点点头,又要下车。

  “怎么了?”姜姬问。

  陶氏不好意思说,“他想下去散散步。”其实她和姜谷她们也想去方便一下。

  姜姬发觉了这个问题,道:“正好,我也想去散散步。”

  虽然这样有点失礼,但总比让陶氏她们离开视线强。

  龚獠明白了,连忙让开路,却见姜谷与姜粟皆两手空空的下车了,忙喊从人去抱两匹布来。

  姜姬愣了一下,懂了!连忙说:“不用,我让家人去。”转头对姜谷和姜粟道,“抱两匹布来做围挡。”

  姜谷与姜粟不懂要布干什么,也上车去拿了。

  龚獠这才罢休,见提灯有姜武,更没理由跟着了,只好站在车旁等。少顷,冯瑄也带着从人和菜过来了,龚獠冷笑,不理他。冯瑄看了眼车内无人,再看四周,也没人,问他:“公主人呢?”

  龚獠道:“公主去散步了。”看冯瑄一眼,“你不要再跟过去!”

  冯瑄笑了,“好啊,我就跟你一起在这里等……”话音未落,远方传来尖叫声!

  姜姬尖声喊道:“有刺客!!!!”

  她正被陶氏护在身下!

  另一边,姜武正与一个看不出面目的人打在一起,姜谷与姜粟抱着姜旦跑了。

  姜姬伸着幼小的双臂想把陶氏推开,可她就死死的抱住她,把她护在怀里。

  “有刺客!!!!”她用鲁言喊!!“有刺客!!!!!!”

  透过陶氏臂下的空隙,她盯着那个身形纤细的刺客看,他包住了头脸,连头发都没露出一丝来。

  她要记住他!

  她要记住他!!!

第28章 成熟

  夜色深浓,旷野上几只野鸟发出凄哀的鸣叫。

  怜奴在荒野上奔跑,他浑身都好像在沸腾一样!似乎这一刻他无所不能!无所不敢!

  杀人,是如此畅快的一件事!

  当他把刀劈下去时,当他亲手收割生命时,他觉得他已经凌驾在别人之上了。

  就差一点,他就要把当时所有的人都杀了。

  让他回神的是被尸体压在身下的那个女孩。

  姜姬。

  尸体沉重,她爬不出来,推不开,只能对着那个男孩嘶吼:“砍他的手!!砍他的身上!砍哪里都行!”

  他马上明白这个女孩是在指挥那个男孩在他身上留下记号,她已经看出男孩不是他的对手,她让他留下记号,是为了日后报仇。

  这让他很快冷静了下来,他的任务是杀陶氏,人已经死了,他就不必再花力气去杀其他人,他现在就需要赶快离开这里。所以他重重击中了那个男孩后,转身跑了。

  姜姬觉得世界变得更不真实了。

  像一个恶梦。

  远处传来呼喊声,很快,冯瑄与龚獠找到了他们。他们叫来了更多的人,这一片黑暗的旷野变得明亮起来。

  但是太晚了。

  太晚了。

  姜姬与姜武被送了回去,冯瑄说会去找不知跑到哪里的姜谷、姜粟与姜旦也走了,龚獠陪着她,却一直往车外望,她猜,他是在等姜元派人来好一表忠心吧。

  说不定还会哭得满脸泪?

  小人。

  姜姬让人把陶氏与姜武都放到车上。

  她用一匹最美的布把陶氏盖上后,去看姜武。他刚才被那人打了好几下,头上更是重击了很多下,但奇特的是……那人明明手中有剑,却没有刺姜武。

  她现在闭上眼睛,还能看到那个人精灵一般纤细灵活的动作,奔跑、跳跃。

  这样的身形,太容易猜到是谁了。

  她让姜武侧躺,垫高他的头。没有医生,这里的医生更像是祭师,与天地沟通。她只能凭自己浅薄的知识来帮姜武。

  姜奔跑来了,气喘不休。奇怪,以前姜姬很在意他,现在却觉得他就是个陌生人。

  陌生人更好。

  她对姜奔轻声说:“我要去见爹爹,你送我过去。”

  姜奔看看陶氏,看看姜武,有些茫然,“……什么?”他忽然往外跑,“我去找姜旦!”

  “不用!”姜姬喊住他。

  姜奔不明白,她说,“已经有人去找姜旦了,你送我过去。”

  姜奔背着姜姬过去了,他似乎无法反抗此时的她。他看到车中的姜姬时,竟然觉得那是一个死人,惨白的脸,呆滞的眼神。那时,他以为车里的人都死了,姜武也死了。

  姜元在车里与人谈话。姜奔把姜姬放到地上,为难的说:“爹说话时不让人进去。”

  姜姬走近,扬声喊:“爹爹!”喊出这一声后,再喊就容易了。眼泪很轻易的就掉下来,她带着哭腔喊:“爹爹!”

  喊完这一声后,她就低头捂住眼睛小声的哭,像个小孩子那样哭。

  姜奔没见过这样的姜姬,他甚至没见过姜姬哭,他踌躇着走到车前,想开口叫,却又不敢。

  哭了一会儿,姜姬听到有人出来了,她扬起头,看到出来的是冯家人,似乎是冯瑄的父亲。这个男人温柔的对她笑着说,“女公子,某送你回去吧,你爹爹现在有事,不能见你。”他抱起姜姬,一路都没有说话。

  不过姜姬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

  刚才车里没有怜奴。

  回到车里,陶氏已经不见了,姜武还躺在原地,那匹布被人随意掀开放到一旁,姜姬大怒,见姜奔要走,喝止他,“站住!去把刚才随意进我车里的人抓过来!他弄污了我的布!”

  姜奔此时也看到车内不见了陶氏,却听到姜姬不问陶氏先问布,既奇怪又愤怒,可又不敢反抗,因为姜姬的态度已经不同了,她对他就像对从人一样,周围却没什么人觉得不对。

  龚獠正在与冯营搭话,见姜姬发怒才赶紧过来,道:“女公子休怒,这布污了就不要了,某再送给女公子一百担。”

  姜姬问他:“刚才是什么人胆敢进了我的车?叫过来!”

  刚才来收拾残局的当然是冯家的人,冯宾不能不说话了,道:“女公子休怒,若是此人惹女公子生气,某回去就叫他来给女公子陪罪。”

  姜姬一眼看到焦翁就在远处,喊道:“焦翁!!”

  焦翁很快跑过来,“女公子有什么事叫某去做?”

  “刚才有人进了我的车,把他抓来!”姜姬怒道,“我要杀了他!”

  冯宾知道肯定跟布没关系,而是那具尸体。他还想再说,但焦翁已经应了一声,跑去抓人了,很快从人群中抓小鸡一样抓出来一个人,那人还要反抗,姜姬喊道:“死活不论!!”

  焦翁立刻下了狠手,抓住这人往地上一掼,等这人摔晕了再拖过来。

  冯宾惊怒交加,万万没想到姜姬竟如此暴虐。

  焦翁将此人拖到姜姬车前,这人虽然摔得灰头土脸,却努力仰起头,“女公子好威风!”

  姜姬不理他,对姜奔说,“你可敢砍下他的双手?”

  冯宾本要说话,听到这句突然闭上了嘴。

  那个被焦翁踩在地上的人听了以后稀里糊涂的,还要说话,焦翁已经举起了他的巨剑,“女公子要他的手?”

  姜姬道:“他的手太脏了。”

  迅雷不及掩耳之间,焦翁已经挥下巨剑!这人只觉双手一凉,一轻,跟着两只手腕就像被浇上滚油一样热烫起来!他的两只手已经被斩下来了!血正自两只断腕出喷涌而出!

  姜奔往后退了一步。

  这人惨叫起来。

  可他却还能听到姜姬又说了一句话:“你把这车内的女人送到哪里去了?说出来,我就把你的舌头留下来。”

  焦翁把巨剑放下,从腰后抽出一把短匕,单膝跪下,伸手去扳这人的下巴。

  这人吓得拼命把头往一旁扭,大喊道:“在河边!在河边!!我把她扔到河边去了!!”

  扔到河边,就会有去饮水的野狼什么的把尸体吃掉。

  姜姬让姜奔去挖坑,“给她做个坟吧。”

  姜奔看到姜姬眼中的悲愤与眼泪,似乎又回到了他们一家人相依为命的时候,他低低的嗯了一声。

  此时,龚獠、冯宾也知道姜姬是想做什么了:她想安葬那个“夫人”。

  可看姜元的意思,根本就没把那个女人当回事。

  龚獠犹豫了一下,上前道:“公主,让我帮忙吧。”他当即就开始卜卦,要替陶氏找一处风水宝地立坟。

  焦翁提着那个冯家从人,和姜奔去找陶氏了。

  冯宾拂袖而去。

  姜姬坐在车内,看着仍在昏迷中的姜武,轻轻把手放在他的鼻下,感觉到那急促、轻浅的扑在她手上的呼吸,她慢慢放松僵硬的后背,靠在了他毫无知觉的背上,轻轻哭了起来。

  冯宾回到姜元那里后,有些忿忿不平,可他并不是个冲动的人。他仔细观察着姜元的神色,觉得他甚至还有一丝愉悦和轻松。

  看来“夫人”果然是他杀的。

  这个女人对他来说确实是个污点,但何必如此着急呢?大概是想在进莲花台前处置掉她吧,不然等回去之后,到底要不要让她当“夫人”呢?

  现在没了“夫人”,那个男孩就不值一提了。如果其母是夫人,就算是农民家的女孩子,也算来历清白。现在人已经死了,说他是奴隶生的就是奴隶生的。

  一直到天快亮时,冯宾才回到冯家的车里。冯甲已经醒了,披头散发的正在骂冯瑄。冯宾进来,满脸疲惫,对冯甲说:“要出发了,你去跟车,我要睡一觉。”再看冯瑄的剑放在一旁,上面还有血污,冯瑄的脚和衣服上也有草梗泥土,道:“你去哪儿了?现在才回来?”

  冯瑄正在喝汤,他要饿死了,此时放下碗,一抹嘴,笑道:“爹,你不是想要那小子的命吗?”

  冯宾皱眉,坐下说:“你今晚去杀他了?在哪里?”

  冯瑄道,“他趁夜杀了陶夫人,我恰好在那里,就追过去了。”

  “人杀了?”冯宾道。

  冯瑄摇头,“刺了他两剑,人叫跑了。”

  “跑了,就不要管了。”冯宾道。

  冯甲道,“今天怎么了?在大公子那里,出了什么意外?”

  冯宾摇头,沉吟片刻,看向冯瑄:“……你观女公子,是何等样人?”

  冯瑄放下碗,郑重道:“其心之高,可比山岳,其心之深,可比幽渊。”他沉思道,“我与她相处数月,其心性举止,或可称聪慧,却也无特异之处,但……”他看着冯宾道,“姜元与她相比,虽为父女,殊不及也!”

  以前冯瑄这么说,冯宾与冯甲都不以为意。但今天,冯宾却信了。

  他把姜姬刚才是如何处置那个从人,如何对姜奔、如何对焦翁,全都告诉了冯瑄与冯甲,叹道:“她当时要焦翁砍其双手……”陶夫人曾是姜元的女人,姜姬要砍那人的双手,可以说是在维护其父。这就堵住了冯宾的嘴,让他不能再维护那个从人。而手被砍掉后,那人自然而然就会相信她的威胁。

  “姜奔从今之后,应该也会成为她的从人了。”冯宾道,“姜武刚刚受伤,她就立刻能把姜奔重新拢回来。这等心计,这等……令人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