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低头诺诺。

  蒋彪道:“比起这个,最近蒋盛是不是常常去莲花台?他是去摘星楼还是金潞宫?”

  从人道:“金潞宫。”

  蒋彪皱眉,“……看来是真的了。”

  他早就听说蒋伟为蒋盛求娶了大王之女,还是在樊城逼娶的,据说大王受蒋伟逼迫,人都病了才被放出樊城。

  他还没有面见过大王,只听传闻,竟然是这么一个软弱的人吗?

  蒋彪突然反应过来,连忙问从人:“这几日,叔叔有没有进宫?”

  从人道:“不曾进宫。”

  蒋彪猛得坐起来,不顾自己正在“重伤卧床”跳下床在屋里四处走,从人一看就赶紧把窗户关起来,还伸头去门外看,急道:“主人快躺下!”

  “我知道了!”蒋彪突然大声说。

  从人一个劲的嘘。

  “大王一定有事要求着蒋家!他在等大王低头!”他兴奋的一握拳。

  从人惊道:“主人,这是从何说起?”外面都说蒋伟最近避门不出是因为家中丑事太多,没脸出门。

  蒋彪顾不上解释,让从人速去打探冯家的消息,看冯营从大王回来后,有没有进莲花台。

  傍晚,从人匆匆回来,满面大汗:“主人!冯营称病!不曾进莲花台!”

  “果然如此!”

  蒋彪冷笑,坐下,召来从人,“去见怜奴,告诉他,不管大王想要什么,某都愿助大王一臂之力。”

  从人道,“那茉娘的事可要再问问他?”

  蒋彪此时才想到茉娘,再一想,说不定茉娘从进宫后就再无消息就是怜奴搞的鬼!他捶了下床,愤愤道:“竖奴又来耍心眼!”这不等于是他亲手送了一个把柄给怜奴吗?只怕茉娘已经成了他的案上肉了。

  他叹了口气,对从人道:“再问一问茉娘吧。”不止是因为丝娘对茉娘的同胞感情,更因为日后丝娘进宫,茉娘将是她最好的臂助,没了茉娘,一时也找不到比她更好的人选了。

  从人应道:“是。”

  怜奴笑眯眯的从外面回来,见姜元正靠在枕上假寐,上前道:“爹爹,蒋彪有信传来。”

  姜元睁眼,“说什么?”

  怜奴笑道:“他说任凭爹爹驱使。”

  姜元不免大乐起来。

  凭他一人想找到王玺是不可能的,只能托赖他人。但如果在此事上对冯、蒋二人低头,他这个大王日后就休想再抬起头来。

  还是怜奴道,与其求助冯蒋二人,不如等等再看,总有忠心之人愿扶助大王。何况冯、蒋两家也绝非铁板一块。

  蒋彪肯开这个口,姜元自然高兴,但也不免忧心说出王玺不在手中之事后,会失了上风。见他满面忧色,怜奴道:“爹爹,蒋彪有三男二女,恰与公主年龄相仿,不如召进宫来陪公主戏乐一番如何?”

  姜元早把姜姬忘到脑后,此时才想起还有这一女儿可做借口,叹道:“我儿在这宫中确实并无玩伴。”

  怜奴见他还是不吐口,知道他还有顾虑,道:“公主寂寞,大王又无暇相陪,若是公主找几个玩伴进宫,不知大王可会怪罪?”

  姜元笑道,“我儿乃天赐之子,我只恨给她的不够好,怎肯让她不快?”

  怜奴这就懂了,出来后想了想,让人送话给蒋彪,让他往摘星楼送礼,只要一想蒋盛知道此事后的脸色,就让他忍不住大乐起来。

  “送大礼?重礼?”蒋彪再三问从人,“他真是这么说的?”

  从人点头,“怜奴确实是这么说的。他道大王无暇陪伴公主,十分愧疚,如果能得公主一言,必事半功倍。”

  蒋彪还从没把这个公主放在眼中,不过此时想来,如果姜元如此疼爱公主,也难怪蒋盛见而起意,非要逼娶公主,姜元还为此卧病。

  只是细想了一回,他就打定主意,对从人道:“公主年岁几何?平时爱用何物?可有偏爱之事?”

  从人早就打听过了,小声道:“听说公主乃大王与永安公主所生,性喜豪奢,曾嫌冯家之车驾不够华美,以锦绣铺地,绫纱为帘。”

  蒋彪挑眉,“这有何难?”

  刚要让人去开库房,从人又道:“主人,我还听人说,公主性情暴虐,因冯家从人擅入其车,就令人断其双手……”

  蒋彪这才愣了一下,问:“公主多大年纪?”

  从人道:“未及髫年。”

  蒋彪只想了一下就释然了,“大王如此钟爱,又是永安公主之女,这二人既不能给她身份,又令她隐姓瞒名过活,想必平日也是十分宠爱于她。”年纪幼小,又不通礼仪,只怕也无人教导,养成这样也不奇怪。

  “既然这样,叫眫儿去送礼。”他道。

  眫儿是蒋彪宠爱的小童,生得如花一般,雪般晶莹的肌肤,秋水一样的双眸,端坐不动,仿若玉人。

  蒋彪从其父母手中买下后就视若珍宝,只是蒋彪之妻十分厌恶,遂起名为“眫儿”。

  待到眫儿长到十五六岁,英姿勃发,蒋彪也就将他当做一般童儿对待,其妻反倒愈加宠爱。

  从人叫来眫儿,他长身玉立,仿佛庭前修竹,站在那里不说不动,目似点漆,对着人一望,就似脉脉含情。

  从人一见他就不免多嘱咐几句,“你一向聪明,主人很看重此事,你该知道轻重。那公主年纪,想必没见过多少人,你多多美言,如能就此得了公主欢心,将你要过去,也算是件好事。”说完,从人叹了口气,又道:“你出来,夫人知道吗?”

  眫儿妙目一转,不开口便似笑,一开口更是声似琴筝,锵锵自鸣,“哪敢让夫人知道?”他悄悄对从人说,“我是偷跑来的。让夫人知道我来见爹,肯定饶不了我!”

  从人见他从一个小孩子长到这么大,雪般晶莹的孩子,却被磨砺得如金石一般坚硬,心更软了几分,温声道:“若有机会,就出去吧。”

  眫儿又笑了一下,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出去后,只怕我活不到天黑。”

  从人哑口无言。眫儿这般容貌,生在他身上,就是个罪过。

  摘星楼里,冯瑄又在给姜姬说笑话,今天的笑话是龚獠,就是那个姜姬的“前追求者”。

  自从知道姜姬可能要嫁给蒋盛后,龚獠就特别自觉的退避三舍了。然后开始四处“求妻”。

  “可不是我在公主面前诋毁他。”冯瑄笑道,“他真是对着乐城中好几家人递了礼物,登门拜访。”

  而且他眼光很高,不是家主的女儿都看不到眼里。

  在冯家,他求娶冯营之女冯乔;在蒋家,他求娶蒋伟之女;在其他人家也是如此。但冯营收了礼物就把他赶了出去,蒋伟把蒋丝娘塞给他,其他几家也都呵呵一番,不理会他。

  最后,龚獠可能是看这样下去不但没有妻子可娶,连脸面都丢尽了,便匆匆跟蒋家商定,迎娶蒋丝娘。

  但谁知蒋丝娘不愿意嫁!

  冯瑄大笑:“他这叫竹篮打水一场空!”

  正说笑着,冯家从人进殿道:“有人来了。”

  冯瑄:“什么人来?”一边说,一边站起来,从二楼往外看,能看到宫门那里去。他站在高楼上,叹道:“不想我有生之年还能进摘星楼一观。”说罢望向天空,“听说夜里,这里更美。”

  宫门处确实有一队人正向这里来,不一会儿就走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看来果然是来求见公主的。”冯瑄说了又笑道,“只怕是龚獠来求公主不要怪罪他的。”

  “为什么?”姜姬问他。她总觉得这里的人的思考方式跟她有很大不同。

  冯瑄不答,反教她道:“公主,如果龚獠来了,您一定不要见他。”他指着楼下诺大的庭院说,“让他用礼物把这里堆满!您才能原谅他!”

  姜姬挑眉:“……为什么不能见他?”

  冯瑄道,“您是公主,他对您不忠诚,这就该罚。”

  “……其实,你只是想捉弄他吧?”她盯着他,问。

  冯瑄噗的笑了。

  果然如此。

  那一队人渐渐接近了,在盛夏的阳光中,那一队人里有一个人在反射阳光似的。

  姜姬盯着那人看,待他越近,更觉得这人不一般。

  冯瑄也看到了,他看姜姬神色,虽然为其所动,却不像是惑于美色的样子。

  “公主,一会儿让他上来吧。”冯瑄道。

  姜姬转头。

  “您不想亲口问问他吗?”他笑着说。

  “你知道他是谁吗?”这么漂亮的人,应该很有名才对。

  冯瑄摇头,轻描淡写道,“不知是何人的内宠,我不曾见过。”

  姜谷、姜粟和姜旦都在一楼,看到走近的眫儿,三人全都说不出话来。

  眫儿早习惯了女人看他的眼神,站得远远的,温和道:“某来求见公主,不知公主可否赐见?”

  他连问两遍,不见有人答话。

  他看旁边明明站着别的人,可那些人就像没看到他一样。

  ……楼上有人。

  公主在楼上,有他人相伴。

  眫儿紧张起来,如果只有公主,他有自信不会有事,可如果有旁人在,若那人对他不喜,只怕他今日就要在此送命了。

  这时,楼上下来一声,楼梯声每一阶都一样,轻重、节奏,简直像一个高明的鼓手在敲鼓。

  眫儿心中一寒,这是个高手……

  那人下来了,他站在楼梯上对眫儿上下一打量,露出个笑来:“请上来吧,公主有话问你。”

  眫儿不认识此人,可只看了一眼,他就赶紧把头低下来了。有时嫉妒他的人比爱他的人更多。

  姜姬听到那楼梯上的声音越来越慢,越来越轻,似乎能感觉到那个上楼的人有多犹豫,又有多不愿意。

  渐渐的,一个人慢慢上来了,他身着青色丝绢,发似漆染,雪白的脸和脖子微微反着光,他垂着头,从她这里只能看到他英挺的眉和如花瓣一样鲜润的嘴唇,等他走上来,抬起头后,姜姬都觉得眼前一亮,目光像被粘住一样无法移开。

  真是一个……漂亮的人,简直像精灵一样。

  眫儿在这样的目光下更觉紧张,他跪伏下来,恭敬道:“公主,奴奴得公主赐见,三生有幸。”

  姜姬不觉放柔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眫儿。”他道。

  姜姬念了两遍,“是期望、盼望的意思吗?”

  眫儿惊讶的抬头,犹豫再三,带着一份羞耻答道:“……不是。”

  看来是别的字。

  姜姬没有再问这个,就问他是哪一家的人,为何来送礼。

  眫儿道:“奴奴是蒋家从人,这是我家主人送给公主的礼物,因为未曾来拜见公主,心中不安,求公主宽恕的。”

  蒋家?

  姜姬刚皱眉,就见冯瑄给她使眼色,她转念一想,问:“你主人的名字?”

  眫儿:“家主蒋彪。”

第53章 乱

  有美在侧,如沐春风。

  眫儿很会说话。不是指他口舌甜滑,擅长奉承——其实姜姬对龚獠的奉承赞美都很适应不良,每到这时她都会想起自己的年龄,然后对龚獠说的话全都打一个最低折扣。

  眫儿没有奉承她,没有赞美她,也没有表忠心,他就像个到府上门表演才艺的人,在殷勤之中透着一股“我只是来表演的”的单纯气质。

  他给姜姬说笑话,表演绳艺——就像姜姬小时候玩过的翻花结,他来表演更多了几分观赏性,一双玉白修长的手翻弄着黑、红双色的丝绳,绳端系着小铃,清脆悦耳的铃声中,他翻出一个又一个复杂的不可思议的花样,连“见多识广”的姜姬都不得不赞叹。

  他说的笑话很白话,一点都不难理解,也没有下流的东西,多数都是一个叫“数白”的傻子和一个叫“立杆”的笨蛋的故事,后来他只要一说:“这日,数白……”姜姬就开始笑。

  时间过得太快了。

  冯瑄一直在旁边,也含笑听着,一声也没出。直到黄昏降临,他才提醒了一句:“公主,天晚了。再不让眫儿出宫,他回家时就要走夜路了。”

  现在这夜路可要危险得多,真伸手不见五指,路上一盏灯都没有,更不会有哪个人家有钱没处花在晚上还在门前点灯为行人照路,哪怕是冯家与蒋家这样出了名的有钱有势人家。

  姜姬这才发觉周围已经变暗了,“时间过得太快了。”她遗憾的说。

  眫儿从刚才冯瑄说话起就闭上嘴不敢动了,听到姜姬开口,才抬头看她。

  被他这么一望,她不知怎么就脑补出他其实也不想离开,他刚才也很快乐,他跟她是一见如故等等。如果不是注意到他发干的嘴唇,想起他从进来起就一口水都没喝还在不停说话,她就要相信自己的脑补了。

  姜姬击掌,让役者送水来。

  眫儿见摆到自己面前的水盏,连忙恭敬道谢,举起一饮而尽。他虽然苍促,水淋到下巴上,却给人一种喝酒的豪爽感。

  姜姬以前从没见过这种人,今日才相信世上有这样一举一动皆可入画的美人。

  “你明日还会来吗?”她道。

  眫儿一点也不惊讶,露出个笑,被水滋润的双唇红得可爱,“奴奴一定来陪伴公主。”

  直到他走后很长时间,姜姬都在不自觉的笑,心情好的像欢快的乐章。

  冯瑄从第二天起就不来了,而眫儿开始每天都来,他每天都带来不计其数的礼物,却从未开口要求什么,也没有说蒋彪让他来是干什么。

  摘星楼里的每一个人都喜欢他,连姜旦都不再每天出去跑了,只要眫儿来,他就紧紧跟在眫儿身边,牵着他的手或抓住他的衣服。

  姜谷和姜粟也展现出了难得的女儿态,她们对眫儿笑,特意给他留下食物,在第三天起,两人就壮着胆子在眫儿来时上楼来,以前冯瑄来她们都是避开的。

  而摘星楼外也有人被眫儿吸引而来,都是那些在宫中的女人。姜姬自从知道她们没有食物后,就让役者做一些饼放在外面供她们取用,役者做的数量有限,最后能占据“食点”的只有四个女人,其中正有那个总想冲进来的女人。

  不过她现在不但自己不敢靠近,谁想靠近她就打谁。

  就算在这样的压力下,仍有越来越多的女人躲在摘星楼附近等眫儿,在眫儿没来之前,她们还会在水道前洗干净头发、手脸,整理衣椒,采摘鲜花绿叶装点自己。

  这样的发展实在是令姜姬叹为观止。

  眫儿日日到摘星楼,自然会被人看到。渐渐宫中有传言称有一美童日日去见公主,公主爱之,每日相伴,同坐共食。

  如冯营,听说后大怒,“小小年纪!就知美爱色!日后必是永安之流!”

  姜元则是听过就算,旁人听过后在他面前提起,他笑道:“那人当真如此美貌?我儿即爱,就由她去吧。”

  众人再提起公主与美人就是一笑了之了。

  就是怜奴听说后也哑然失笑,他知道是眫儿,心道没想到这眫儿还有这等本事,不知蒋彪之妻要气成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