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宾烦不胜烦,冯瑄也被诸家公子、娘子围追堵截,幸好他还有个公主要“追求”,托辞几番后,就有人家打消了念头。如果冯家也打着迎娶公主的心思,那他们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

  冯营却把冯瑄叫过去教训一番,差点立刻就给他订下亲事,就为了不让他想娶公主回来。幸好冯甲听到消息匆匆赶来,才把冯瑄救下来。

  冯瑄离开家后本想已经有几天不曾去摘星楼了,结果一去就看到公主和那个宠奴在一起。

  回家后,他去见冯甲,问他:“大父,最近蒋家情形如何?蒋伟还是不肯进宫见大王吗?”

  冯甲不以为然,“他虽没去,他那个儿子却天天去。”

  冯瑄道:“我在公主那里见过的宠奴,真是蒋彪的人?”

  冯甲道:“不是说是蒋彪日日给公主送礼吗?”

  “可如果是蒋彪的人,怎么蒋盛一点也不着急?”冯瑄皱眉道。

  冯甲斜了他一眼,冯瑄警觉:“怎么?”

  冯甲道:“你走的那年,蒋彪抢亲之事,你可还记得?”

  “听过。”

  “蒋彪抢的赵肃之女,抢回去后就视若珍宝。当年此女持刀将他捅伤,他都不肯将人交给蒋淑。”说起这个,冯甲竟对蒋淑有了戚戚之感:孩子都不省心啊。

  冯瑄目瞪口呆,“……果真?”

  “果真。”冯甲点头,“我若是蒋盛也不担心,蒋彪绝不肯弃了赵氏另娶公主。”

  “滚!!”赵氏站在屋里大骂,“你们兄弟没有一个好人!休想来摆弄我!!”

  蒋盛避到一旁,从人兜头淋了一身湿,骚臭逼人,再看地上破碎的陶罐,竟然是夜壶!从人实不能忍,以袖掩面跑了。

  蒋盛有点傻,他在樊城说一不二,从没见过这种事,更别提有人会拿夜壶砸他。他的妻子郑氏对他百依百顺,这赵氏乃是当初被抢进蒋家的,赵肃全家都逃了,结果她竟然还敢这么嚣张?

  蒋盛怒气上涌,沉声道:“劣妇!你好大胆!”

  “蒋盛。”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唤道。

  蒋盛回头,见蒋彪披发披衣,赤足站立,身后只有一个从人,手中却握着一把长戟,戟尖对着地面,于他不过三尺之遥。

  蒋盛冷笑:“肯下床了?”他转过身,“你置叔父于不顾,置你父遗言于不顾,我站在一个女人的门前,你就肯下床了。”

  蒋彪不言,戟尖渐渐抬高,直指蒋盛鼻尖。

  蒋盛仍在冷笑:“你敢伤我?”

  但他话音未落,蒋彪一个箭步上前!戟尖直插蒋盛面门!蒋盛晃忙闪避!仍被撩中耳际!他向地下一滚,避开锋芒,再回神时,右耳烧炙,鲜血直流。

  蒋盛待要怒喝,却被逼到喉间的戟锋给吓了回去。

  蒋彪站在他面前,不笑不动,只问一句:“我为何不敢伤你?”

  他是蒋彪。他是蒋淑长子。他是蒋家下任家主!只要他不走,蒋伟就不敢对人言称蒋家之主!

  蒋盛浑身僵直,不敢再动。

  “滚吧。”蒋彪移开戟,扫了他一眼,迈步往赵氏那里去。

  赵氏手握尖刀守在门口,看到蒋彪过来,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蒋彪不在意,站在窗前,“乖儿,可吓着了没有?”

  赵氏唾骂,“滚!”

  蒋彪心道这就是没事,转头唤来赵氏的从人和侍女,“好生侍候夫人。”

  侍女看了眼室内的赵氏,壮着胆子问了句:“……夫人这几日一直在问眫儿。”夫人问眫儿,她们变不出来,好烦恼。

  蒋彪黑云罩脸,柔声对着窗户说:“眫儿出去了,等他回来,我再让他过来。”

  赵氏刷的掀开窗帘,嫩生生一张圆圆的脸蛋,杏眼、翘鼻、菱唇,蒋彪一看之下,心都要化了,连声道:“乖儿,乖……”

  赵氏呸的一口吐到他面上。

  他退后一步擦干净,不敢再靠近,皱眉道:“乖儿,休做如此形状。”

  赵氏柳眉倒竖,杏眼虎虎生威,“你又把眫儿送人了是吗?!”

  蒋彪不答,赵氏眼眶都红了,嘶声喊:“你把他杀了都好过把他送人!!”

  蒋彪看她又哭闹起来,等她哭累了,趴在床上,他才道:“你又怎么知道眫儿是怎么想的?他在外不好,在蒋家就好了吗?”

  “这么说,蒋盛早就离开家了吗?”姜姬有点惊讶。

  眫儿缩在角落里,说蒋家人的事让他一直都很紧张。他点头道:“据说是在我主人十二岁时,之后蒋盛每年只在过年时回来。”

  蒋彪十二岁,那蒋盛也是十二岁,怪不得他到了樊城才娶妻。

  “蒋伟其他的儿子呢?”她问。

  眫儿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蒋公颇多爱宠,除蒋盛外,子女繁多,皆……皆不在心。”

  比起蒋淑,蒋伟的儿子还就一个蒋盛是成才的,其他的都跟奴仆差不多。

  “这怎么可能呢?”姜姬不觉道,“他不是娶过很多个妻子吗?难道那些妻子都没意见?”

  眫儿憋红了脸,蚊子般挤出来一句:“……他人之子,何以挂怀?”

  姜姬想了一下才恍然大悟。蒋伟自己不上心,娶来的妻子都对前面的人生的孩子不在意,所以到最后竟然只有蒋盛这个早年跟蒋彪一起长大的儿子成才了。

  听得越多,她越不明白蒋伟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到现在她只知道蒋伟极为信服蒋淑,但蒋淑死后要夺蒋家的也是他;孩子多,妻子多,却只有蒋盛一人成才,据说还是蒋淑早年把蒋盛和蒋彪放在一起养的缘故,去樊城也是蒋淑的主意,虽然在当时看好像是为了给蒋彪让路才把蒋盛“赶”出去。细数起来蒋盛有如今的成就也不是托赖蒋伟。

  可这却让姜姬更加毛骨悚然。蒋盛的想法一望即知,他的野心都是刻在脸上的,而蒋伟看似无欲,这种人却更可怕。

  他赶走蒋彪,真的是想要蒋家吗?蒋彪呢?

  如果蒋家这么复杂,冯瑄为什么之前一直没有提醒她?从什么时候起,冯瑄不再跟她说蒋家的事了?

  姜姬仔细回忆……从樊城离开后,冯瑄就再也没提过蒋家了。

第56章 花颜

  眫儿渐渐放了心,因为公主就像听故事一样追着他问蒋家的事,她不想知道蒋伟或蒋盛与谁交好,却喜欢听他们妻妾子女的事,放松之下,他偶尔也会说一些蒋彪和赵氏的事给她听,她拂掌笑道:“这个好!这个好!这个我听冯玉郎说过!”

  既然是听过的事就更不要紧了。眫儿记事时,就记得赵氏是个个头小小,却总是怒气冲天的人,那时她在他眼中就是火魔、是恶鬼,有时只要听到有人说夫人来了,他就能立刻钻到桌下、床下去。蒋彪的从人那时常这样逗他,吓得他当着蒋彪的面也往床下钻,蒋彪初时是笑,后来就开始让人护着他了。

  公主听了就道:“那个从人倒是个好心人呢。”

  眫儿感慨道,“丛伯一直都偷偷帮我的。”

  他悄悄的转而说起蒋家从人的事,没想到公主竟然也不在意,听得津津有味。

  原来从人虽然称呼蒋伟等人为“主人”,可说话做事却不像奴隶。从人多数有姓名,而且很少是农人的孩子。姜姬听了才知道,从人多数都是读过书的!在这个年代绝对是高精尖人才了!

  他们一般是由老师或乡人推荐才能到蒋家来,如果主宾都满意,从人就会辞家别母,从此跟随主人,一生一世也不会离开。

  蒋彪的从人姓丛,眫儿称其为丛伯,就是蒋彪的儿子们见了他也要称一声丛伯的。

  “还有禹叔,禹叔喜欢骑马,长得高大,我小时候一见他就害怕,他也不喜欢我……”眫儿有些失落的说。喜欢他的人都是喜欢他的脸,而讨厌他的人也是一看到他的脸就从心底里讨厌他。禹叔曾经就见过他被赵氏追打,竟然还帮赵氏拦他,只是反倒被赵氏给责骂了,他才趁机逃走。

  蒋伟的从人曾经被他杀了一个,因为这个从人在外杀人,杀的那一家找上门来,蒋伟就把从人缚于门前,亲手斩杀。可之后那一家告状的人却听说被强人破门而入,全家都被杀死了。

  眫儿发抖道:“那个人很坏,他死了是活该……”可后来发生的事更叫他胆寒。

  每日说说这些闲事,一天很快就过去了。眫儿还在担心茉娘,可他不敢催,又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是讲完了蒋家的事。

  还是姜姬主动提起,“明天天气若是好,我就带你去见父王。只是……”她上下打量着眫儿。

  眫儿紧张道,“是奴奴身上有哪里不对吗?”他颤抖的摸上自己的脸,又是这副容貌吗?

  姜姬摇头,其实她也不确定姜元看到眫儿后会是什么反应。

  “你见了大王,想怎么说呢?”她道。

  眫儿犹豫道,“奴奴……自然是直言相告……”就说茉娘进了宫,又不知去向。

  姜姬好奇起来,“你家主人就这么把自己妹妹往宫里一送,难道让她自己去闯金潞宫?”难道就没个接应的人?

  眫儿这回结巴起来:“……那、那个人,收了钱,没管茉娘……”

  姜姬小声问:“是不是怜奴?”

  眫儿打了个哆嗦,惊惧的看着她。

  怜奴仍跟蒋家有联系。

  第二日,老天爷很给面子是个大晴天。

  姜姬的新衣也送来了,那名役者的名字其实不雅,她再三问他才肯说,他叫黑面,可能给他起名的人是随口指着他脸上的胎记起的。

  黑面做了两套新衣给她,俱是轻薄的丝绢,一件红一件青,兴奋的展示给她看,“公主,这是奴奴新想的样子!这里多了一块,这样公主走动起来会更加华美!”

  青色那件和她穿去金潞宫那件玄色的一样,领子和腰带不同,仔细看胸口也不一样;而红色那件更漂亮了,看着是一整件衣服,穿在身上后,从腰往下像波浪般打着旋,一直垂在脚面,包的虽然很紧,走动起来却很方便,她试着踢腿,裙子竟然能完全展开,黑面说:“公主穿这件就是骑马也一样漂亮!”

  因为下摆大的缘故吧。

  腰带绣得格外精致,她捧着认了半天,原来是“万寿、吉祥、保佑”的纪字,看起来就像图案。

  试衣时,黑面不许人碰,更不许眫儿靠近,还让他滚出去,就是姜谷和姜粟在他的指挥下给姜姬更衣。

  姜姬出来后,问黑面想要什么赏赐。黑面惊喜道,“只要公主还肯用奴奴,让奴奴为公主制衣,奴奴可以不要赏赐!”

  “那你就再给我做衣服吧。”姜姬正对着那么多的布匹发愁,快堆成山了,“所有箱子里的布都任你去用。”

  去金潞宫的路上,姜姬又是把姜谷几人全带在身边。姜旦一直想到水道这边来玩,她一直不许,今天可算是解了禁,他就在水道边来回跑,溅起一道道水花。

  眫儿看到路上洒了水,蹲下道:“公主,奴奴背您。”

  姜姬让人背惯了,从善如流的伏上去,这下可风光了,特别是到金潞宫后,所有的人都在看眫儿和他背上的姜姬。

  姜姬穿着新衣,姜谷举着一把伞为她遮阳,这都不算什么,更吸引人的是背着她的眫儿。

  侍卫和殿门口公卿们都在笑,指指点点。姜姬听到他们在说:

  “这就是公主和那宠奴了?”

  “蒋彪也是投其所好。”

  “不及其父。”

  “怎么不及?蒋淑当日送的是蒋娇,蒋彪没送亲妹,送个奴儿进来不是也可以吗?这般容貌难道俯拾皆是?”

  几人皆摇头,笑言“不及蒋家”。

  本来想进去的人有几个都离开了,都不愿意与这样的宠奴共处一室。但也有好奇的人想看一看大王到底有多宠爱公主,早前听说不是没人跟大王提过,可大王竟言“随她去”,实在叫人难以置信。

  因为姜元进莲花台后,到现在不要仆从,不求享乐,不爱音乐,不爱美食,仅有的两个女奴都在公主身边,他自己竟然无人服侍。

  他清心寡欲,生的女儿却又爱美色,又爱享受,各家送的礼物,来者不拒。叫人不免叹气又庆幸。幸好只是女儿如此。

  到现在,金潞宫还是没有守卫,什么人都可长驱直入。姜姬在门前让眫儿将她放下,然后她牵着眫儿的手走进去。

  姜元正好和冯宾、蒋盛在一起,殿中还有其他人,一群人正说得开心,突然听到环佩叮当,跟着就见一小儿牵着一个的手进来。

  小儿乃是公主,仰首阔步,视这一殿的人如无物。

  而她牵着那人容貌不俗,进殿后就仿佛照亮了这一殿似的,但他形容卑怯,众人先是被他照得眼前一亮,细观之后都大摇其头。

  蒋盛一眼就看到眫儿,正自磨牙,冯宾抢先开口,对姜姬道:“公主,因何带此人进殿?”

  他说的鲁言。

  姜姬一下子反应过来,牙牙学语道:“人美,与父观。”

  这人太漂亮了,我带来给爹爹看看。

  说罢就硬扯了眫儿一下,扯得正在躲着蒋盛目光的眫儿险些绊倒,他慌忙站稳后,没注意就被姜姬给拉到了姜元面前。

  姜元早就笑着展开双臂,姜姬上前坐到他怀里,一手仍扯着眫儿,“爹爹,美吗?”

  “美,美!”姜元大笑,扫了眫儿一眼就转开眼,只顾对姜姬说:“得了这么个美人就把爹爹忘了?”

  姜姬装成听不懂的样子,只是笑。

  姜元一直没找人专门教姜姬鲁言,上回听她在此地说出鲁言后还有些吃惊,后来知道是冯瑄送她来的就明白了。现在看她的鲁言还有些不通顺,一些简单的句子会说,却听不懂太复杂的。

  他看了眼蒋盛,把姜姬转了个身,让她面对蒋盛,继续说:“这是冯公,这是蒋公,见过两位。”

  姜姬理当“听不懂”,所以没反应。

  眫儿看她不动,以为她有意怠慢二人,惊得满脸是汗,轻轻拉了下姜姬的裙摆,被冯宾和蒋盛看到。

  冯宾也觉得冯营说的话有几分道理,这个公主,搞不好真是永安之流。他转开脸,一下子用侧面对姜姬,殿中的其他人见了都在嘀咕,莫非冯家不喜公主?

  蒋盛没对姜姬使什么力气,他一直都是对着姜元使力,但这不代表姜姬对他无视,他能一笑了之,他笑道:“公主,可是不喜某?”

  姜姬转头趴到姜元身上,一副懒散的样子。

  蒋盛脸上的笑收了,殿里一时鸦雀无声。

  姜元只管看着姜姬,口角含笑,似乎姜姬是什么态度他都没意见。

  只有眫儿在旁边吓得瑟瑟发抖,见姜姬还是没反应,壮胆道:“公主,怕是累了。”

  蒋盛正愁没人撒气,起身一脚将眫儿踢开,怒道:“此等小人竟然也能与我等同殿!大辱!”

  姜元慌忙将姜姬放下,“蒋公……”息怒。最后两个字没说出口,因为他竟然看到姜姬冲上前对着蒋盛就是一脚,狠狠踩在他的脚上!

  蒋盛穿的是布靴,姜姬穿的却是木屐,她人再小,用力踩下去也够疼的,蒋盛反正是立刻跳开了,抱着脚。

  殿中的人在他刚才发火时就避开了些,此时便有零星笑声。

  姜姬冲到眫儿身边,看他嘴角是血,额边青了一块,就知道刚才蒋盛是冲着他的脸去的,眫儿却机灵的避开了这一脚,只被擦了一下,他并无大碍,悄悄对姜姬眨了眨眼睛,然后闭上眼睛装死。

  姜姬松了口气,又鼓起脸颊又冲回姜元那里,抓起桌案上的茶盏、香炉就朝蒋盛砸去。蒋盛脚还疼着,又不敢去抓姜姬,只能躲避。

  “哎呀!”姜元连忙去抓她的手,却好像不敢动手,只敢呼喊:“我儿休怒!休怒!”

  恰好姜姬抓着香炉往上一抛,香炉虽落在地上,香灰却扬了蒋盛一头一脸,还有零星火星落在他肩上。

  冯宾以袖掩口,闷笑起来。殿中其他的人都笑起来,蒋盛再想发火却发不出去了。

  姜元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抱住姜姬,用袖子把她盖在怀里,对蒋盛赔礼:“小儿调皮,蒋公勿怪。”

  姜姬已经懂了他的意思,抓住他的胳膊推也推不开,学姜旦跺脚大叫,姜元也不赔礼了,连声哄道:“我儿休怒,休怒。”

  再留下去,蒋盛就成个笑话了,他冷哼一声,甩袖大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