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伯也笑,眫儿也在笑。

  蒋彪放下小童,对丛伯说:“快去告诉丝娘,让她不要收拾了,我们这就溜出去。”再对眫儿说,“你先回去,不要跟我们一起走。”眫儿起身要告退,他突然想起来,上下打量着他,问:“公主待你如何?”

  眫儿怔了下,有些忐忑,蒋彪就笑起来,只看神情就知道只怕他在公主那里过得不错,怪不得说出宫送信就能出来,他温柔道:“好好服侍公主,以后见了我也不必下跪了。”

  眫儿浑身一震,瞠目结舌的看着蒋彪。可蒋彪已经没功夫搭理他了,丛伯推着眫儿出去,他脚下迟缓,丛伯一路把他拉到了马厩,轻云已经跑回来吃草料喝水了,看到他来,过来撒娇的顶他。

  他抱住轻云,被丛伯架上马背。

  “走吧。”

  “丛伯……”眫儿双目含泪,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虽然在蒋家的每一夜他都不敢安枕,但这里却是他的家,是养大他的地方。

  丛伯:“走吧!以后公主就是你的主人!别再回来了!”

  丛伯给了轻云一鞭子,轻云一个箭步就蹿远了,眫儿回头呼喊:“丛伯,帮帮香奴!帮帮香奴!”

  丛伯眼眶含泪,摆摆手,看他不见影了才轻叹一声,“……哪有那么多人要帮?傻孩子。”

第64章 出宫

  眫儿骑着轻云回到摘星楼,姜姬发现他神色不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像是被赶出家门的狗狗。连姜谷都忍不住把役者新拿来的梨送给眫儿。

  眫儿摸摸胸口,原来放在那里的两颗梨早就在他被抓的时候掉出来了。

  “吃吧,这次的梨真甜啊。”姜姬也拿着一颗梨,小小的,绿绿的,却很甜,汁水也多。

  “这是郑国梨。”眫儿说,“公主,最近街上有很多他国的商人。公主不想出去逛逛吗?”

  姜姬看向他,问道:“有什么事吗?我在宫里不好?”

  是蒋家的吩咐?

  眫儿犹豫起来,但蒋彪和丛伯的话在他耳边回荡,他低声说:“……冯公带女进宫,只怕是想荐给大王。方才茉娘前来也是要我传话,蒋……公子也会带妹妹进来。大王只有公主一个孩子,只怕到时公主也会被牵扯进去。公主的行宫也造好了,何不前往一观?等宫中诸事平息再回来也行。”

  姜姬愣了,眫儿说完这些就坐在那里,垂着头,还是那副失落的样子。

  “姜粟!”姜姬探头冲着楼下喊。

  姜粟跑出来,手中还拿着姜旦的玩具,她正在陪姜旦玩,在玩游戏这方面,姜粟比姜谷玩得更好,也更喜欢,所以姜旦总是跟她一起玩。

  “叫上役者,我们出宫去找姜武!”

  姜粟喜得跳起来,提着裙子跑到殿后,姜旦跑出来,看到在二楼伸出头的姜姬,吓得一缩,还是跟着姜粟跑了。

  “你去帮姜谷收拾一下东西,我们这就出去。”姜姬对眫儿说。

  眫儿抬头,反应慢了半拍,然后才起身去了。

  她不得不对眫儿改观了。

  有一种发现好东西的欣喜!更有撞大运的激动。

  她发现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小瞧了眫儿,把他当做伎人之流,擅长玩乐,却没有真本事。可她忽略了一件事!眫儿从小在蒋家长大,纵使只为伎人,耳濡目染的却不只是玩乐,他长得这样,如果不聪明是不可能好好活到现在的。而他的聪明才智也不只表现在偷学东西快,同样的,他的见识也是远远超过一般人的!

  只是他一点自觉都没有。他的才能远在吹拉弹唱之上。

  就像一个身份低下的冯瑄。

  她把冯瑄当指南针,当做获取知识的新闻联播,可是他说不来就不来了。幸好,又有了眫儿。

  眫儿听到公主下楼的声音,脚步声略显轻快。

  公主很开心?

  从他来了以后,公主只在姜武来时才会这么开心的跑下楼,其他时间,她只要一下楼,姜旦就会逃掉。

  役者们也都到了,听到楼梯响,纷纷跪了下来。

  姜姬跑下来,说:“多带些东西出去!我们要多住几天!对了,我有钱吗?”她还想买些东西,别的不说,姜粟和姜谷到现在穿的还是旧衣,会制衣的黑面怎么都不肯给她们做衣服,就连给姜旦的衣服也拖拖拉拉的才做出来:一件。

  役者连靠近她的箱子都不敢,只有黑面会在制衣前去开箱子拿布,就因为这样,他在其他役者面前都是高高仰着头的。

  姜谷和姜粟就像姜姬一样,没有见过钱长什么样。

  只有眫儿在帮姜谷整理礼物时见过,连忙道:“公主当然有!”别开玩笑,那几箱的金饼、银盘、万钱,公主想买下整条街上郑人带来的东西都行!更别提那些绫纱、丝绢、玉器了,随意拿出去一件就价值万金。

  姜姬对这个世界的货币体系一无所知,趁着收拾东西的时候,她让眫儿给她讲解了一番。

  首先是金饼,大概成年男子的巴掌大,圆形,边缘略高出一点点,正反两面都有纪字,背面是“昌盛”,正面是“平安”。

  平安之后才是昌盛吗?

  “这个是一直都这么做的吗?”她拿金饼问道。

  眫儿说:“这个据说是不能改的,若刻的不对是要抓住杀头的。”

  大纪就算消失了,现在的宫廷仍用大纪的文字,连钱币都是大纪的。

  银盘比金饼大得多,上面刻的纪字也是分正反,但好几个都不一样。正面的分别有“御马”、“织母”、“河伯”,背面倒是一样,都是一个“纪”字。

  除了这两个外,眫儿又让役者担来一箱灰扑扑的钱,这个他就不让姜姬碰了,他自己也不碰,用一块麻布垫着手,捧着给她看,“这是万钱、千钱和百钱。”

  姜姬闻到一股铁腥味,“铁钱?”

  眫儿点头,“外面这种钱多一点,不过公主要买东西,还是金饼与银盘更好用。”给一只金饼胜过抬一百箱万钱。

  这些钱的制做就更简单了,正面是“勇武”、“智”、“力量”的纪字,还有简单的刀、剑、戟等,背面则是“万”、“千”、“百”的纪字。

  莫非以前铁钱是大纪给士兵发的?

  眫儿还亲自抱来一个小箱子,里面的钱竟然全是玉制的!形态不一,有刀形、圆形、梯形、瓦形,上面刻的都是吉鸟、吉兽,“这些玉币,公主日后出嫁时带着,能一生幸福美满。”

  在眫儿来看,这些东西最好都带着。现在王宫中是什么样,大家都知道,在他们走时有人进来偷东西也很有可能。既然人手充足(?),多搬几次就行了。

  “公主可以先走。”他把那几箱玉币先抬上车,又让人在后面抬上最珍贵的布、金饼与银盘,其他的可以下次再搬。

  所有的役者都去拉车了,在没有牛马的时候,只能他们上。

  姜姬骑着轻云,她已经习惯骑轻云了,眫儿替她牵着马,跟着她跑。姜谷、姜粟和姜旦坐在车上,都很兴奋。姜旦看姜姬骑马,跃跃欲试,却不敢开口。

  姜姬伸手道:“要不要上来?”

  姜谷轻轻在后面推了姜旦一把,他才伸出手喊她:“我要!”顿了一下,他挤着眼睛喊得更大声了:“姐姐!”

  这是第一次。

  姜姬听了以后竟然眼眶有点热。

  眫儿跑过去抱起姜旦,放到姜姬的身后,教他抱住姜姬的腰,不能乱动腿,也不能尿在马身上。

  姜旦乖乖听话,两只小手紧紧抓住姜姬,有些疼,她却很高兴。她伸手往后抱住他拍了拍,“姐姐跑快一点好不好?”

  姜旦大声说:“好!”

  眫儿就拉着轻云跑得更快了。

  姜姬看眫儿跟着马跑却一点不见疲态,对他的本领有了更多认识。

  ——真是太厉害了。

  如果不是在这里,他能征服整个世界!

  蒋彪带着丝娘偷偷从蒋家溜出来了,为了不被人发现,他甚至连马和车都没带,兄妹两人偷溜出去后,再由马氏借口回娘家,坐着车出来接应他们。

  蒋彪翻身上马,马氏在车内帮丝娘换衣服。她默默的给女儿梳着头发,抹上花汁。

  丝娘的眉毛是剃掉的,她用炭笔画眉,双颊晕上胭脂。

  “坐好。”马氏干涩的说,用小指把胭脂涂在丝娘的唇上。

  丝娘知道她伤了母亲的心,紧紧握住母亲的手。

  马氏不看她,她只怕自己看了以后就不让她去了。她的手轻轻颤抖着,仍坚持着给丝娘装扮好。

  “你容貌不美,得不到大王欢心,那就做一个他会相信的人。”马氏轻声说,“茉娘固然美丽,但容貌是最易得的东西,忠心却不是。你要让大王相信,你是对他最忠诚的人。”她顿了一下,压低声音,“甚至会超过你对蒋家的忠诚。”

  丝娘瞪大眼,马氏逼视着她,柔声说:“只有获得大王的信任,你才能更好的帮助蒋家不是吗?而且蒋家不是指某一个人。不是蒋淑,不是蒋彪,不是蒋伟。所以,如果你为了蒋家的某一个人而得罪大王,那你就是蒋家的罪人!”

  “让大王信任你,养育公子,日后你才能是蒋家的救星!”

  丝娘沉默了下来,细细品味着母亲的话。

  蒋彪靠近车子,说:“到宫门了。”

  马氏掀开车帘,走下马车。马车给了丝娘,她只能步行回家,还要面对蒋伟和蒋盛。

  蒋彪说:“母亲该同去。”

  马氏冰冷的说:“我若去了,你该如何哭诉蒋伟对你的压迫?”说罢,转身就走。只有母亲被蒋伟欺压,才能更好的解释蒋彪和丝娘为何孤注一掷,宁愿背弃蒋家也要投靠大王。

第65章 不请自来

  茉娘躲在金潞宫的石柱下,殷殷望着长长的宫道,期待着下一刻蒋家的车就会出现。她焦急的望了眼已经渐渐变暗的天空,再看向空荡荡的宫门,从刚才冯营来了以后,聚在金潞宫的人都纷纷告辞了。

  他们已经进去很久了,冯营说了什么?大王答应了吗?已经决定是冯乔为王后了吗?

  她的双脚就像踩在火上一样,让她一刻也静不下来。

  这时,一个人突然出现在她身后!

  茉娘感觉到后以为是那些侍卫,他们在她走过时那眼中的光芒让她害怕极了!她吓得就要大叫,被人一把捂住嘴!

  这时她才看到,原来是怜奴!

  茉娘吓得魂飞魄散,眼中瞬间涌出泪来,她哀求的慢慢跪了下去,怜奴仍抓住她的胳膊,捂住她的嘴,他也跟着她蹲下来,小声在她耳边说:“你出宫那几天的事只有我知道。”

  说完就走了。

  留下怔愣的茉娘在身后望着他的背影。

  怜奴脚步轻快的溜进殿,以往总是充满着高声谈笑的宫殿今天却只有一个人在说话:冯丙。

  冯营从进来起就一言不发,冯乔与冯半子坐在阴影处,离王座很远。

  而上首的大王却半闭着眼,似听非听。

  怜奴走上前去,提着一瓮新汲的泉水,泉水冰凉刺骨。他把一块麻布浸在泉水中,拧干后递给姜元,轻声说:“大王,放在头上吧。”

  姜元接过来,呻吟一声,把麻布按在了额头上。

  冯丙和姜元算是老交情了,他立刻上前,关心的问:“大王头疼吗?”

  姜元疲惫的笑着摇头:“只是头疼而已。”

  冯丙不由得有些犹豫,扭头看冯营。大王这是……

  冯营行了个礼,对姜元说:“我有一物,愿奉于大王。”说罢他回头目视冯乔,冯乔便盈盈起身,双手平举在胸前,长长的袖子遮住了她手中之物。她缓缓向前,径直走到姜元座前,跪下,将被袖子遮住的东西安放在膝上,从头到尾都没露出分毫。

  但姜元已经猜出这是什么了。

  冯营道:“这是吾女阿乔。”

  怜奴看姜元,若是大王要伸手去拿王玺,就必须牵起冯乔的手。这不是跟当年赵肃玩的一样嘛。

  大王现在……为难呢……

  若是在此时牵起冯乔的手,就意味着必须封她为王后。若只为夫人,只怕冯营不会善罢干休。

  他本来就是想在冯家与蒋家之间选一个王后,但……

  姜元看向冯营。

  伪王在蒋家与赵家的辖制下,王不似王,臣不似臣,终成笑柄。难道他也要把他的后宫、子嗣交给冯家吗?等他百年之后,不是他的儿子登上王位,而是冯家外孙登上王位吗?

  姜元握紧手中的麻布,几滴泉水落在他的脸上,乍一看,竟像落泪一般。

  远处的冯营看不清,误会姜元落泪了,陡然一惊!

  怜奴察觉到冯营的面色不对,灵机一动,迅速说:“大王这是高兴的。”转头对冯乔施以大礼,“公主正需要像您这样的女公子陪伴。”

  冯乔知道不是眼泪,但也知道无法再澄清,从她坐到大王面前起,大王就一眼也不想看她。她面如火烧,心似油煎,头渐渐垂下去,对怜奴恰到好处的话有了一丝感激,轻声道:“奴愿拜见公主。”

  冯丙也觉得此时谈下去有些僵硬,可叫公主来也有些可怕,上回公主在殿上闹的那一场,冯宾回去绘声绘色学给他们听,当听到公主因为宠奴被欺就抓起大王面前的东西砸蒋彪,纵使是冯丙都不禁摇头。

  只是冯乔都开口了,他也只好问怜奴:“公主何在?何不请来相见?”

  冯乔只想逃开这里,刚要开口道该她去拜见公主就被怜奴使了个眼色,才想到她膝上的东西,她双手一颤,牢牢抱住,因羞耻而震颤的心重归平静。她在这里,不是因为美色,不是为了女人的幸福,而是因为她是冯家女。

  姜元对怜奴道:“去请我儿前来。”他看了眼冯乔,“与冯氏淑媛相见。”

  怜奴便起身出去,跑到摘星楼,却发现楼上楼下,殿门紧闭,渺无人迹。他围着楼转了一圈,想爬到二楼去,却发现所有看似可以攀登借力的地方全都打磨的极为光滑!一踩一个摔。

  他只好跳下来,围着摘星楼转了半圈,找到一个徘徊在此地的女人,掏出半块饼给她,“公主哪里去了?”

  云姑先把饼塞进嘴里才说:“出去了,坐车、骑马,那个很漂亮的人帮她牵着马。”

  眫儿带公主出去了?

  怜奴又跑到殿后,发现役者也都不见了,突然大笑起来。他站在摘星楼前看着金潞宫,喃喃道:“哎呦,公主不见了,大王要自己应付了。”怎么办?他暂时还是别回去了,免得被大王埋怨。反正大王怎么都要选一个的,不是冯乔,就是蒋丝娘。他还是更想让冯家女坐在后位上,这样,他才不用再次向蒋家人行礼。

  不过……唉……

  只怕不如他意了。

  “还是公主聪明,跑得这么及时。”怜奴猜测起来,“难不成又是冯瑄?”

  眫儿带着姜姬走的是后门,不是她进宫时走的那条路。

  “走前面是为了让大王能看到。”眫儿似乎放开了,说起话来百无禁忌,“蒋三公子以前进宫来看蒋夫人,就是从后宫门进来的。”

  蒋三公子……蒋淑的三弟,蒋珍?

  “连后宫也可以随便进吗?”她觉得自己的三观又要不好了。

  眫儿压低声,“自然不行。所以蒋三公子都是趁入夜后偷偷进来。”

  “……”有什么区别?

  “何况他们是兄妹,就算被大……伪王发现,也不会指责。”眫儿指着前方说,“公主,出去后可别吃惊哦。”

  哦,还会卖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