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奔应道:“是。”退出去时,偷偷看了一眼,见是一个身穿青色衣衫,腰系玉带,漆发如墨,面如白玉般的女子。

  摘星宫里,姜旦那日后好几天都胃口不开。姜姬看到红果就是山楂,就让人把核去了,切成块后和黄糖一起拌煮,拿给姜旦吃。姜旦吃了以后恢复了过来,更怕姜姬了。

  姜姬见他一连几天都没有再护食,正高兴,姜谷就来找她“告密”。

  姜谷笑得说不出话来,“他让我偷偷把肉藏起来,留给他吃。”

  姜姬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问姜谷:“也没有饿过他啊,为什么这么护食?”

  姜谷劝道:“还是让他和那些孩子分开吃饭吧,再坐一起,又会打起来。”

  姜姬说:“打不起来。”

  还真就没打起来。那些孩子一看到姜旦来就如鸟兽散,姜旦初时觉得有趣,自以为厉害,去追,却忘了这些孩子都比他大上一两岁,怎么可能追得上?常常时他跑得没力气蹲下来,那些孩子早跑远了。

  如此几番,姜旦竟然不来缠姜谷和姜粟了,他对那些孩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姜姬看到姜旦躲在旁边偷看那些孩子喂孔雀,恍然大悟。姜旦的性格很大程度上是围着他的人都是姜谷、姜粟和她,前者只会顺从他,不管他做什么都不会发火;后者平时不会陪他玩,在他“犯错”时就要教训他。所以他只学会了两件事:可以对姜谷和姜粟为所欲为,以及对姜姬的畏惧。

  现在有这些孩子在,他可以从这些孩子中学到什么是“同伴”,什么是“友好”。

  姜姬此时才下定决心把姜旦留给姜武。

  姜武道:“交给我就放心吧,你都是我养大的。”

  姜姬:“……我怎么会是你养大的?”

  姜武:“以前难道我没喂你吃过饭?”

  ……这个倒确实喂过,谁叫这世界的碗大得离谱,她拿不动当然要人喂。至于勺子,家里穷得很,怎么可能会有?

  这天早晨,姜姬在三楼看到姜旦跟那些孩子一起喂孔雀,把姜武抓起来指给他看:“你看!他们没吵架!姜旦还从别人手里拿饼了!”

  姜武昨晚很晚才睡,他每晚都要巡视一番,刚躺下不到一个时辰,此时睡眼迷蒙,只会点头:“对……对……”

  蟠儿上来,看到这一幕,不禁发笑,但想到门外的姜奔,他就担忧起来。这两天他也听到了,公主是想把小公子留下的,不想……

  明明之前大王从没在意过小公子,怎么如今又特意提小公子呢?

  蟠儿站在楼梯口说:“公主,有人求见。”

  姜武再困此时也精神了,撑起来,打了个哈欠,“谁?”

  蟠儿:“姜奔。”

  他看到公主和将军的脸色都不对了,一点也不像把那个姜奔也当成兄弟姐妹。

  姜姬自言自语:“他来干什么?”

  蟠儿道:“听说是奉大王之命,接公主……和小公子回宫。”

  “小公子?”姜姬惊疑不定,与姜武交换了个眼神。

  姜元又想起姜旦了?想拿姜旦做什么?

第74章 孤身

  怎么办?

  姜姬望着外面似乎已经和那些小孩子开始和睦相处的姜旦,可能这只是一时的,但只要坚持下去,就一定会有改变。

  “……我回宫去。”她对姜武说,“姜旦留下。”

  姜武却犹豫起来,“既然大王吩咐,那你一个人回去,会不会受惩罚?”

  蟠儿也道:“公主,此事不可。如果想将小公子养在宫外,也不必急于一时。我们不如先回宫,看看这到底是大王的意思,还是夫人的意思。”

  姜武一怔,蟠儿解释道:“大王之前从未提起小公子,如果不是公主照顾,小公子现在还说不定在哪里呢。现在王宫中有了夫人,未必是大王想起小公子,说不定是哪位夫人……”

  姜姬默默摇了摇头。蟠儿还是不了解姜元。

  哪个夫人并不重要,重点是姜元把姜旦也放在了他的算计之中。只要他想这么做,姜旦就不可能置身事外。

  姜奔在摘星宫前束手束脚,门前的人虽然穿着新衣,他却认出了其中两人正是和焦翁一道的。当日他出宫来收服这几人,没有一人肯听他的号令。现在这些人却心甘情愿的替姜……公主守门。

  这些人用不屑的眼神打量他,对他没有丝毫的尊敬!适才他说是奉大王之命来接公主和小公子回宫,他们竟然敢拦住他,不许他进!

  之后就来了一个更加美丽的人,这样的长相竟然是男子,真令人不快。他对他也殊无敬意,听完他的来意后,照旧不许他进,还道:“某去禀告公主,若公主召见,再来请公子进去,公子稍待。”

  公主……

  姜奔从没这么深刻的感觉到公主意味着什么。他或许还在为是大王身边信重之人而沾沾自喜,姜……公主却已经站在了他永远也够不到的位置。

  如果当日大王也把他当成儿子,会不会现在他也有这样的地位呢?

  他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既懊悔,又失落,还有一丝不甘。

  他站在台阶下,望着摘星宫的大门,从这里能看到宫殿的屋檐一角,那是属于公主的,她在做了公主之后,就很快拥有的东西。

  身边不停有人走过,都是各国的商人,他们向守门的侍卫说好话,给他们塞钱,为了更早一步进去,好抢在别人前面把自己的货物卖给公主。

  “让开,别挡路。”一个商人推开姜奔。

  姜奔刚要生气,商人身后的从人走过来,他扛着铜锤,身高丈二,他盯着姜奔。

  “……”姜奔避开了。他说不清,但他不明白,为什么公主就能招之即来这么多人,他就不行?是因为公主是大王的孩子,他不是吗?

  蟠儿走出来,对姜奔说:“公主刚起来,正在梳洗。稍后就会回宫了,公子先请回吧。”

  姜奔:“我要见公主。”他越过蟠儿。

  “不行。”蟠儿喊道,“来人!”

  原本在大门前的台阶前或坐或站的人此时都兴奋的围过来,几人抓手抓脚,很快把姜奔制服。

  “你们住手!住手!你们怎么敢冒犯我?我是大王的儿子!”

  众人哄笑,连那些商人都在笑。蟠儿道:“谁人不知大王只有公主和小公子两个孩子?你又是哪里来的?敢冒认大王之子?”

  这些人都把姜奔当成是骗子,把他扔到街尾打了一顿就扬长而去。

  蟠儿一直在旁边看着,见姜奔被缠住,才赶回去。姜武见到他说:“姜奔呢?”

  蟠儿:“我让人缠住他了。公主已经走了吗?”

  姜武叹气,“已经走了。”

  两人看向还在孔雀笼子时转来转去的姜旦,姜武担心姜姬,“她一个人回去真的没事?”

  “公子不必担心,我这就回去。”蟠儿说,“我一定会帮公主达成心愿的。”

  蟠儿走进大殿,姜谷和姜粟都在落泪。刚才姜姬要回宫,却把她们都留下了。

  “你们跟我回去只能做侍女,留在这里却可以像以前一样。”姜姬说,“这里还有姜旦,你们要照顾好他。”

  “那你呢?”姜谷哭着说,“那你怎么办?你还这么小。”她抱住姜姬,“你还这么小,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回去?”那里那么大,那么可怕,所有的亲人都不在,只有她自己。

  姜姬从没想过自己能被姜谷抱起来——原来她这么小吗?

  “……我不会有事。”她说。

  哪怕姜元要她嫁人,她也不会有事,就算面临的状况再怎么糟糕,她都……都能比姜谷和姜粟做得好。

  ——她这一辈子只是捡来的。

  如果事情真的很糟,大不了一死!不过死之前,她一定会把害她的人给杀死。她绝不会白死的。

  “蟠儿,蟠儿……”姜谷哭得直不起身,“她一个人走了,她还那么小……”

  蟠儿扶着姜谷说:“不用担心,公主还有我。”

  姜谷握住他的手:“只有你了……帮帮她,帮帮她……”

  姜粟胡乱打了个包袱,在里面塞上干饼、肉干和七八个金饼,塞给蟠儿:“拿着!”她抹了把泪,她到现在才知道,为什么姜姬这次出宫把她所有的财产都带出来了。

  蟠儿接过来,他也是到此时才隐约明白为什么公主时刻把这些人都带在身边,为什么这次回宫又要把他们都留下。

  他在心里升起更大的不安。

  ——公主为何视王宫如龙潭虎穴?

  为了避开在前门的姜奔,蟠儿特意绕到后门,他正要出去,却看到了焦翁,他怀里也有一个包袱。

  蟠儿惊喜道:“莫非焦翁也要随某进宫?”

  焦翁拍拍怀中的包袱:“公主有事托某,而那人就在宫中,公主问某是否敢在宫中杀人……”

  他大笑起来!若能在鲁王宫中杀人又全身而退,那他将名扬诸国!此生无憾!

  蟠儿脸色顿时发白,焦翁笑看他:“公主言称,任何人若是阻拦,尽可杀之。蟠郎,你要阻挡某吗?”

  蟠儿平静道:“……既是公主吩咐,某怎会阻拦焦翁?”

  他转身走了,不多时就奔跑起来。

  焦翁在他身后跟上,一会儿还要靠这小子进去呢。

  当他听说公主要他杀的不过是大王身边的一个宠奴之后,认为这是对他的侮辱。

  “公主若要杀此人,只需吩咐一声不就可以了?何需用某?难道公主认为某的刀是用来杀此等小人的?”

  公主却道:“焦翁可别小看他,他日夜跟在大王身边,如影随形。你要杀大王还容易些,杀他,却不容易。”

  焦翁:“哦?不就是已死的蒋公之子吗?”

  公主道:“焦翁不若先试一试,若一击便死,如杀鸡狗,那我向焦翁赔罪;若三次仍杀不了他,那就请焦翁先退走吧。”

  焦翁怒道:“若三次不死,某自裁于天地之间!”

  “不,这只说明这人是蒋家的暗棋。”姜姬无论如何都不相信,怜奴在蒋淑之后出现在姜元身边是巧合。但她对姜元会不会被蒋家玩弄在股掌上一点兴趣也没有,她只想在被姜元嫁出去前,先干掉怜奴。

  那些夫人想要利用的不止是姜旦,还有她。

  可能下一次她听到的消息,就是她的婚事了。

第75章 回宫

  姜姬出宫时无人知道,回宫这一路却热闹极了。

  因为她在半路上就被人拦了,不是别人,正是“追求”了她一路的龚獠。看他身后浩浩荡荡的车队,应该是今天打算去摘星宫,结果两边就在路上遇到了——要么就是龚獠怕她不见他,一直找机会在宫外堵她。

  ……要么,就是他知道大王派姜奔来叫她回宫。

  想到此,在龚獠策马来到车前,拱手热情的叫道:“公主,别来无恙?某一直思念公主啊!”

  “公子既然这么说,可敢上我的车?”姜姬掀起车帘。

  几个月没见,龚獠瘦了一些,他晒黑了,不说满面风尘,脸蛋看起来确实不如刚离开合陵时那么圆润有光泽。

  他见姜姬掀起车帘邀他入内,怔了一下。

  “公子心虚,不敢吗?”

  龚獠回神,连忙下马,在车外掸掸灰尘,才上了车。

  车上的役者放下车帘,挥了下鞭,马车才继续走,但很贴心的放慢了脚步。

  “公主。”龚獠一上来就双手贴地行大礼,“某知错了!”

  “公子多礼了。”姜姬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龚獠以袖掩面,“公主,饶了某吧!”

  他前脚向蒋家提亲,后脚蒋丝娘进宫为王后了,虽然现在国书还未下,但已经有八成准了。龚獠后悔死了,早知还不如一直追求公主。

  龚獠殷勤的说:“公主,某带来了您一定会喜欢的东西!”他抬头小声道,“某把魏许织娘带来了!”

  魏许织娘,乃是魏国相当著名的一个家族,这家的祖先据说当年曾织出无缝天衣,织好的那一刻,衣服就飞到天上去了,后来这家做的衣服就只有魏王能用,魏王继位、王后受封,都是由许家献衣。

  姜姬这些日子收了不少著名的布匹,从南到北,郑丝、赵绢、魏锦都是举世闻名。

  “你怎么会有魏许织娘?”姜姬奇道。

  龚獠就知道这事公主会感兴趣,叹道:“许家据说在给世子的制衣时,衣上飞龙爪少了一根指头。”他举出三根指头,曲起一根,“三指变二指,被王后发现后,大怒,将许家全都抓起来砍了头。”他叹了口气,“从此世上再无魏许了。”不过他叹完就又得意道,“许家既说织娘,所以女子从不外嫁,也无婚配,擅织绵的许女才在家中有织娘之称,某这次机缘巧合,得到的女子乃是许家嫡支三女和五女,只是这二女双手皆被斩断,不过她们可以指导别的织女织绵,假以时日,也能织出魏锦。”他道,“某愿将这二女赠于公主。”

  说着话,车已驶进了王宫。

  蟠儿早就跟了上来,此时车缓缓停下,他掀起车帘说:“公主,龚公子,已经到莲花台了。”他对龚獠一笑,“龚公子可要下车?”

  龚獠不妨车帘一动,阳光中一个仙子对他说话,晕呼呼道:“下车,下车。”

  蟠儿把他“哄”下去,车再次动起来,龚獠看着车渐渐驶离,这才反应过来,追上来道:“公主!公主!”

  他追了十几丈,车才再次停下,蟠儿跳下车,恭请龚獠上车。

  龚獠此时知道他玩的什么把戏,再看他的脸,纵使美丽……他还是冷哼一声,目不斜视的上了车,他在车内坐下后,见姜姬面上带笑,半真半假的抱怨道:“公主顽皮,如此戏弄某。”

  姜姬也半真半假的说:“公子的追求不也是在戏弄我吗?”

  龚獠一惊,跟着心里就升起不可置信的狂喜!他试探的说:“如果公主嫁某,某必会令公主……”他想起龚屌的话,狠狠心,轻声道:“公主为合陵之主,某不过公主座下一獠而已。”

  姜姬仍是笑,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转头看起车窗外来。龚獠激动完了,既觉得自己被这小女孩一句话就给挑逗得心神不定很羞耻,又忍不住去想她这话里有几分真。

  他凑近姜姬,与她一同看窗外,两人的脸渐渐贴近,“公主在看什么?”

  姜姬看了他一眼,他才避开些。

  “那就是我的摘星楼了。”她指着车窗外渐渐醒目的摘星楼,在蓝天白云之下,唯它矗立如柱。

  “公子还是第一次来吧?”她又笑着看他。

  龚獠便再次贴地求饶,“公主,公主,某真知错了,公主把某的命拿去吧!”

  车中便又响起女孩清脆的笑声。

  蟠儿跟在车旁,心中竟然有一丝骄傲。公主虽然年幼,虽然身边危机起伏,但她却不肯言败,这和蒋公何其相似?

  此车缓缓驶过宫道,车后巨大的车队,车内飘出的谈笑声,这让盯着摘星宫的冯乔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冯家送进来的侍女脸上难掩红晕,羞涩道:“应当是公主归来,车旁还有一绝色少年,想必就是公主之宠。”

  冯乔皱眉,“如此招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