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婢却觉得有点奇怪。

  不多时,阿婢随着其他几个商人进去了,别的商人要么是独自进去,要么带一个捧着宝贝的随从,在大门前,他们就必须要交出武器,连怀里的短匕都要被搜走。

  阿婢和随从都警觉起来。

  明明听说这个公主是在乡野长大,怎么连这都会?

  等见到公主,见室内卧着两只神鸟,交颈而眠时,连阿婢都不自禁的垂下了头,对着座上的稚女行礼。

  “起来吧,不必多礼。”公主的声音很清脆,鲁言中有一丝乡野口音。

  阿婢坐直,见几个小童鱼贯而出,人人手中端着一只案几,几上有一只壶,两只碗。案几放到他们面前,阿婢倒了一碗,香气立刻扑面而来,他见白色微稠的汤中浮着红枣和桂圆,还有一些米粒,他喝了一口,一股酒香。

  这公主好奢侈!

  这样的香饮竟然给这些商人一人一壶?!

  随从也赶紧喝了一碗,忍不住吧唧嘴,“好喝,好喝!”对着座上的公主竟然露出了一丝崇拜之意。

  殿中的商人也都和他差不多。

  “公主,某有珍宝!”

  “公主,此乃奇珍!”

  “公主……”

  阿婢坐在随从后面,一直观察公主。他发现公主一眼都没有往他这里看过来——不是说好美少年吗?

  但……可能也是他还不够美。公主座前的那个白奴,身长体健,虽然头发有些短,但高鼻深目,确实与众不同

  另外刚才出来送香饮的小童也都长得唇红齿白。不过还有一个更加绝色的,今天倒是不在公主身边。

  随从小声对他说:“我看公主好像并不喜欢那些宝物。”

  阿婢点头,他也发现了,刚才有个商人拿出了一匣海珠,颗颗都有鱼眼大,公主也只是赞了一声就移开了眼。而且她不是在假装,而是真的不感兴趣。他见过魏王王后,那个女人那么骄傲自大,看到一盘珍珠时都免不了失态,据他看,那一盘珍珠还不及公主面前这一匣美丽。

  随从发愁了,公主一直没看阿婢,又不喜欢珍宝,那他们一会儿见到公主说什么?

  这时姜温恰好指过来,“那边的魏人,请上前来。”

  随从只好带着阿婢过去,坐在公主阶前,另外也在阶前的三个商人都用看杀父仇人的目光瞪他们。

  姜温指着随从笑道:“公主,适才这位大人说,他车马牛羊、盐糖谷粟、美男美女都有呢。”

  随从怀疑是不是刚才给的银子太小了。

  旁边一个商人立刻嗤笑,“你是魏人?我见过的魏人中,却没有你。你是哪一家的人?”

  另一个商人马上跟进:“我看此人是个骗子!”

  随从额冒冷汗,就算想做什么,摸一摸空荡荡的怀里也要打消念头了。而且公主见商人,殿两侧都守着护卫,当头的三人中其中一人极为高大,像只黑熊。

  为了自救,随从硬着头皮说:“某其实是替家主来的。”

  阿婢从背后狠狠戳了随从一下,此时卖出曹席也救不了他们!

  随从道:“某不知公主喜欢什么,但只要公主说出来,某家主都能办到。”

  这口气太大了,受到殿中商人的一致谴责,随从趁机带着阿婢从殿中逃了出去,连留在大门口的剑都没来得及拿。

  走了两个人后,剩下的商人也结束了短暂的合作期,继续互相攻击。

  有两个商人却很聪明,悄悄对姜温使了个眼色。姜温走过去,蹲在商人身边,商人低声道:“公主欲购何物?某或有良策。”

  姜温道:“公主想买车马。”顿了一下,又道:“还想知道一点他国故事。”

  商人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某走遍四国,或能为公主解惑。”

  另一个商人也道:“公主如有驱策,尽管道来。”

  姜温回去伏耳告诉了姜礼,商人们看到姜礼又伏耳告诉公主,只见公主一笑,突然道:“之前有个燕人来找我。”

  商人们纷纷抬起头。

  “我才知道他买了很多的粮食。”姜姬皱眉,“很多很多啊。我就奇怪,粮食很贱吗?”

  一个商人忙道:“公主,燕地苦寒,贵族又喜奢侈,他们的奴隶很少种地,所以大半都是从国外买粮。”

  “郑、鲁、晋,这三国都有人卖粮给他们。”另一个人道。

  跟姜温说过话的商人笑道,“公主有所不知,这粮食有贵的也有贱的。若是贵的,价比金银;若是贱的,一个钱就能买一车。”

  姜姬笑道:“真有这样的粮食?”她随即让人抬出两箱黄金,打开后,耀眼的金光让这些商人都变了颜色。

  她让姜礼捧出两块金饼,指着它们说:“一块,买最贵的粮食,一块买最便宜的。你们买到后送来给我,要告诉我这些粮食来自何地,又是什么。”

  商人这才发现公主原来是无聊了想做游戏,不过既然是陪公主玩乐,也没什么可抱怨的。纷纷领了两块金饼离开了。

  等他们走后,姜姬对吴月说:“商人不久后就会把粮食送来,到时记下他们说的地点,去买粮吧。”

  吴月道,“为什么不找他们买?”

  姜姬说:“他们买的,堆在这里,你带人去买的,放在城外。”

  吴月恍然大悟,“对了,买太多进城要交税的。”

第119章 我的美人

  商人们走出摘星宫就被其他商人围住了。

  “公主买了何物?”

  一个商人摊手道:“公主并未向我等买东西。”

  “说谎!”

  “骗人!”

  这几人被公主留下说话,说了这么久,公主怎么可能没买东西!

  见就要犯众怒,那个商人故作高深道:“不过,公主出了一题。”

  马上有人追问:“公主出了何题?”

  “这……”商人犹豫起来。如果说公主只是找他们买粮食,这也太普通了,别人肯定不信。“公主给了我等两块金饼。”这时,另一个商人从怀中掏出金饼来,澄黄的金饼耀眼夺目,其他几个商人也纷纷掏出金饼,一模一样。

  常来摘星宫的商人都知道,公主喜欢使用金饼买东西,而且全是新制的金饼,金子的光芒像会流动一样。

  那个商人道:“公主要我等用这两块金饼送既相等,又不相等的东西给她。”

  既相等,又不相等?

  这是何物?

  一群商人思索起来,几个商人趁机都离开了。

  姜温奉命送商人们出来,看那个出言解围的商人施施然走远,回去对姜礼说,“那个乔姓的商人,不能小看。”他把那商人的话学了一遍。

  姜礼点头,“确实不能小看,应当速速告诉公主。”

  “乔姓商人?”

  姜礼道:“就是坐在左近,身穿绿色绵衣的商人。他以前常来,但蟠大兄只收下了他的礼物,却没有买他的东西,不过他还是次次都来,次次都送重礼,蟠大兄说,这样的人就算不能交好,也不能得罪,所以这次才让他进来了。”那人打扮不起眼,还有些窘迫。

  蟠儿一直在教导他们。

  姜姬抚摸了下姜礼的小脸蛋,这小小的孩子却在努力像个大人一样有用呢。

  姜礼被公主摸的有些脸红,他见过公主在姜旦睡着时这样轻轻的抚摸他,当时他在旁边看到就很羡慕了。

  公主的手,又轻,又暖。

  “确实是很聪明的人。”她说,“那这次就看他怎么应对我出的题吧。”

  阿婢回到曹席处,曹席正在刻简,看到他回来,还惊讶道:“公主竟看不上阿婢吗?唉,早知就带上胖胖了。”胖胖是阿婢的儿子。

  阿婢顾不上跟他生气,坐到曹席面前,曹席见状就放下锲刀,正襟危座,“说吧,你打算离我而去吗?”眼看阿婢的眉毛要立起来了,曹席才求饶,“休怒,休怒,阿婢有事就说吧。”

  被他这三番两次的打岔,阿婢也不像刚进来时那么着急了,这时随从也气喘吁吁的进来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喘道:“可累死我了,险些吓死人!”

  曹席挑眉:“公主发怒了?”

  随从摇头,“公主还未与我等说一个字,其他的商人就要吃了我们了。”他将当时商人们的形状绘声绘色的学了一遍,摇头道,“商人奸滑,诚不欺人!这一字一句,简直是要我等的性命!”

  曹席捻须而笑。

  随从退下后,阿婢也洗去胭脂,回来对曹席说:“公主不似传言中人。”

  传言中的公主是个粗俗浅薄的人,从乡野中现身,一朝成为鲁国公主,大王宠爱,不忍管束,她就肆无忌惮,年纪尚幼就好美色华饰,可见日后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曹席给阿婢倒了一杯水,“慢慢道来。”

  阿婢就从那个小童说起。

  “童儿聪敏机智……护卫井井有条……宫中森严有序……”曹席既可惜又遗憾的慢慢道,“还会以势凌人却不见粗暴。”

  走遍各国的商人怎么会真心被一个乡野来的公主折服?从大门到殿内,每走一步,见到的、听到的都消磨了他们意志,令他们不由自主的敬服。

  门前缴械、殿中神鸟、香饮美童,都一再向商人们展示出一个既高贵又贪玩还很大方的公主。冒犯她会受到惩罚,讨好她却又好像很简单。

  这时,街上有人传言公主赠给商人两块金饼,要他们去找既相等,又不相等之物。听说无数的商人都得到了两块金饼,听说公主没有看到东西就让他们拿走了金饼,听说……

  “还很无聊。”曹席摇头,“这让那些人怎么抵挡诱惑呢?”

  阿婢道:“主人,如果大公子娶的是摘星公主呢?”

  曹席叹气,“目前看来,如果不是鲁王在背后指点公主,那就是公主确实非凡。”不管哪一样,都比东殷王的晋国公主要好得多。他也见过几次晋国公主,也曾私下打探,因为其母的原因,晋国公主被教得有些胆小拘谨了。

  阿婢不解:“那主人为何叹气?”能为大公子找到一个更好的妻子,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曹席数次出访晋国,这次又跑到鲁国来,不就是想给大公子找一个称职的王后吗?别的不说,摘星公主若是对上魏后,可未必会输;而娶晋国公主,日后大公子的后宫只怕要落到魏后的手中了。

  阿婢就很不喜欢魏后,因为魏后在见过他一次后,竟然要求曹席杀了他!这死女人!天天就想着杀光所有比她漂亮的人。以前还只是嫉妒魏王身边的人,现在连大公子身边的女人也要嫉妒。

  曹席摇头,阿婢不懂。就算摘星公主再好,魏王也不会选她。因为晋国公主已经十六岁了,摘星公主还不到十岁,魏王已经没有时间等她长大了。

  “我们该回国了。”曹席道。再留无益。他已经见过鲁王和他周围的人,鲁国日后会是什么样,他也能看出八九分。至于摘星公主,既然注定不会嫁到魏国,又何必再放在心上呢?

  阿婢还有些遗憾,他早早被赶出来,不知道后面竟然还发生了这么有趣的事,他还想知道那些商人会给公主送什么宝贝呢。

  曹席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匆匆离开了。几日后,龚香才知道。

  “走了?”

  底下人道:“今日去,已经换了另一户商人居住,听说是赶来……”给摘星公主送宝贝的。

  龚香摆摆手,不打算听下去,他起身道:“大王在宫中,有太多人盯着,他只好做个清心寡欲的大王。所以才让公主去收钱,让人去奉承公主。以后就不必再盯着公主了,公主的一举一动,都在大王的心里。”而公主收来的钱,全用在姜武身上。大王现在心心念念的正是那支在宫外的由军奴组成的军队。

  他并不打算阻止大王偷偷蓄兵,虽然一个大王如果喜好兵马,就显得有不臣之心一样,先王也只有八百健卫而已。但如果让大王手中不握一兵一卒,那他又怎么能安心坐在王座上?先王虽然只有八百健卫,军奴可是过万了。

  只有这样,大王每晚才能安睡在莲花台中。

  “原来如此。”那人点头。

  姜姬本以为那些商人会过几天再来,而那个乔姓商人会第一个来,但她都猜错了。第二天就有商人上门,他们为了不让围在门前的人发现带来的是什么东西,各展所长。

  有人用华美的漆箱,健牛拉车,浩浩荡荡的进了摘星宫。

  路人皆叹:“这是何物?”

  “好巨大!”

  也有人用了巨笼,同样动静颇大的来了。

  “看这车辙,此物颇重啊。”

  “一块金饼能买何物?”可如果太贱,又怎么能送给摘星公主?这人死活想不通。

  旁边一人嫌弃道:“你也太蠢了!公主只给了一块金饼,难道他们还真就只用这一块金饼去买东西吗?”

  “哦!”这人醒悟过来,对啊,商人们哪怕自掏腰包也会用尽全力讨好公主的。

  商人们送来的粮食大概分为两类。贵价的是各种谷类,有黍米、稷米、黄梁、稻子,贱价的则是各种豆类。

  最近护卫们吃的就是煮豆饭,将豆子用水煮一煮放点盐就吃。吃豆饭有个坏处,就是容易放屁,所以给她做的饭里就绝不会用豆,就是姜礼他们也不肯食豆,如果饭里有就挑出来也不吃。

  役者只会用豆子发芽给她做菜吃。

  但对护卫来说,发芽后的豆子就不是饭而是草了,他们宁可放屁也只吃煮豆,而且一点也不觉得放屁不雅。能用水用柴煮着吃,还能放盐,还有盐菜豆酱可以佐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所以姜姬没有管谷类,只看豆类,还把役者也叫来看,毕竟她吃的豆子少。

  煮饭蒸饼的役者叫陀陀,人一点也不驼。役者们都是一样,粗手粗脚,黑瘦黑瘦的。陀陀却没那么脏,双手和脸都很干净,就是头发还是一样乱糟糟的,但也在脑后束得很紧,眉毛都被拉高了。

  她猜他是在来之前刚梳的头。

  陀陀把所有商人送来的大豆小豆黑豆绿豆红豆都挑了一些,一粒粒生嚼着尝了,肯定的说:“魏国的豆子。”

  姜姬也觉得这些豆子长得都很像,她明明记得以前在网上看过,不同地方产的小米都不是一个黄色,还有深浅区别呢,这些豆子同一种类的大小都差不多,以现在的种植技术来说,搞出一系列的豆子品种批量种植的可能性是零。

  那就只有出自一地这个可能了。

  她叫来吴月,“魏国有人在大量倾销粮食,是豆类,你立刻带着钱去买,有多少买多少。”

  吴月:“什么是大量倾销?”

  “……就是有人把家底倒空了在卖东西。”她说。

  吴月眼睛就是一亮。

  “换身你以前的衣服。”她打量着吴月,指着他的头说:“你以前扎头吗?”

  吴月摇头:“不扎,某以前连澡都没洗过。”他还很骄傲,跟着就有点不高兴的说,“不洗澡不让进来。”所以他洗澡剃头后才进得摘星宫。

  ——必须的!

  姜姬好奇道:“谁说的不洗澡不让进?”姜武?不对,他也不爱洗澡!

  吴月脸上有一丝红晕,“是公主的美人。”进殿卸武也是他说的,不遵守的人就当闯殿论,立斩。

  他忍不住问:“公主,你的美人呢?”

  ——蟠儿。

  促不及防。姜姬的心上像有一道旧伤口,突然绞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