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二人气氛缓和了,蒋珍就出去了。

  他走后,蒋彪就坐得离蒋伟近一些,替蒋伟披上皮裘,又把怀炉拿来放在他手上,“大哥死了,我知道叔叔伤心。”

  蒋盛还是不同的。蒋伟虽然对儿子们都不在意,但蒋盛出生的时候好,和蒋彪前后脚落地,从小就被蒋淑放在一块养,蒋伟见得多了,感情自然深一些。

  蒋伟又轻轻嗯了一声,道:“大王杀阿盛,你知道吗?”

  蒋彪吓了一跳,“是大王干的?”跟着倒抽一口冷气,“他前脚把养女嫁给阿盛,后脚就让人杀了他,阿盛之前还怒杀了那个养女……这人好毒啊!”

  再看蒋伟盯着他,蒋彪连忙道:“叔叔,我只与大王谋过两件事:一是替他占住樊城,日后他若要我出兵,我不能推辞;二来就是要支持他了。日后大王要想做点什么,你们都不答应的话,我要带兵来表示同意。”

  那大王杀蒋盛,也是为了让蒋家下一代只剩蒋彪一人,免得蒋盛捣乱。

  蒋伟问:“他不怕你阳奉阴违?”

  蒋彪说:“我亲妹妹是王后,我亲娘还在蒋家受苦,我早晚要回来收复河山……”蒋伟给了他一巴掌,“收复河山?”

  蒋彪这次让他打了个正着,嘿嘿笑道,“说笑而已。”然后正色道,“大王心里,我们叔侄乃是不世的血仇!”不过大王确实疑心重,所以他这次回来就是来再表一次忠心的。

  蒋伟点头,“嗯,那今年祭祀你爹,我就不让你来了。”

  蒋彪瞠目结舌,“不行!”

  蒋伟:“你来,我也把你关在外头。”

  蒋彪:“你敢!!”

  蒋伟:“你看我敢不敢。”再看蒋彪瞪着眼睛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心软了,劝了一句:“你爹不会放在心上的。”他想起来又说了一句,“把你房里的地道填实——这种事也想不到?”

  蒋彪气冲冲的走了。

  蒋珍进来,看蒋伟平和多了,松了口气。

  蒋伟看了他一眼,笑道:“这下放心了?”之前蒋珍几次开口,貌似挑拨,其实都是在替蒋彪说话。

  蒋珍坐下说:“家里人越来越少了……我是真怕……”他突然红了眼眶,捂住脸趴在蒋伟膝上,“二哥,你不要有事!”

  蒋伟抚摸着弟弟的肩背,“三儿,不哭,二哥在呢。大哥交待的事还没做完,盛儿的仇还没报,我怎么能死呢?”

  蒋珍胡乱抹了把眼泪,瓮声瓮气的说:“二哥,你想做什么?”他说完觉得不对,又添了一句,“你做什么我都帮你!”然后又觉得不对,又添了第三句:“可是大王还没有孩子……”

  “怎么没有?丝娘膝下有旦公子。”蒋伟望向金潞宫的方向,阴冷的说:“既然已经有了公子,又何必顾惜一个大王?”

  “你看!那个小童又偷偷溜走了。”一个宫女悄悄戳了一下身边的人,两人一起回头看,就见姜智跑到角落里的背影。

  鼎中翻花滚沸,香气四溢。无数的人聚在巨鼎周围,他们在这里休息,不但有好吃的,还可以交换一下各自身边的趣事,如果有好玩的就上去告诉公主,得一个黄金饼!

  摘星楼已经成了他们心目中最好的地方了。

  这里没有打骂,不用干活,有吃的、有同伴,还有美好的公主。

  他们最羡慕公主身边的小童,哪怕他们每天也需要干活,但那是侍候公主啊!公主那么好,肯定常常送礼物给他们。

  最近就有人发现,这些小童中常有人偷偷避开众人偷吃东西。

  “是个白白的,看不出是什么,一定很好吃吧?”一个侍人说。

  另一个宫女问他:“你不是金潞宫的吗?难道不是大王赐给公主的?”

  侍人摇头,“大王宫中没有。”

  那个东西可以装在荷包中,到底是什么呢?

  两个宫女实在忍不住,悄悄跟了过去,见姜智站在角落里,小心翼翼的从荷包中掏出一个白白的东西,放在手上很珍惜的看,然后凑近鼻端轻轻去嗅,最后伸出舌头舔,他舔啊舔,好像很舍不得的样子。

  两人回来,那个侍人迫不及待的问:“是什么?看到了吗?”

  “好像软软的。”一个宫女说。

  “我觉得是硬硬的。”另一个说。

  侍人也抓耳挠腮想知道,更想尝一尝。最后,他恶从胆边生,趁着一个小童经过的时候,轻轻拉了下他的衣袖,另一只手去解他的荷包。

  姜温感觉到了,却装不知道,还停下问那个侍人:“哥哥想要什么?是不是饼不够吃?”

  “嗯嗯,再给我一块饼吧。”侍人把绳结拉松后就赶紧停了手。

  姜温去拿饼,走到一半,荷包就掉了下来,冰糖从里面摔了出来,碎成了几块。

  那个侍人马上扑去帮他捡,悄悄藏起一块。

  姜温也赶紧去捡,一面眼眶红红的,“怎么办?我一直都没舍得吃……”

  侍人有些愧疚,更多的是惊讶,因为掌中的东西像玉一样通透,捧在手上却有一股甜香味。

  “这是什么?”他忍不住问,以为姜温不会说。

  姜温道:“这是冰糖。”

  侍人等姜温走后,悄悄溜走了,他拿着那块藏在手心中的冰糖在无人时迎着光看,果然像冰一样呢。他也学着姜智那样去舔,好甜……像蜜一样甜……比蜜还甜……

  他忍不住把那一小块冰糖给含在嘴里,体味着那甜味。一小块很快化完了,他回到金潞宫仍有些兴奋,另一个也去摘星宫的侍人悄悄把他拉到一边:“你从那小童那里偷了什么?快给我看看!”

  侍人兴奋的脸发红,得意的说:“吃完了。”另一个侍人自然不高兴,更羡慕他,抓住他问:“是什么?”

  “冰糖。”他说。

  “冰糖……”另一个侍人不由得想像,冰一样的糖?还是糖像冰一样?那是什么味道?又是什么样子?

  “快说快说!”

  “像冰一样,亮亮的。”侍人仔细回味着,“很甜,比蜜更甜,比蜜更香……”

  另一个侍人难掩嫉妒的说:“这肯定是公主才有的……公主却给了那些小童……”

  侍人打了他一下,“难道你要怪公主不肯给你吗?”

  另一个侍人连忙说:“我怎么敢?!”他说,“我只是……如果我是那些童儿就好了……”不但侍候着公主,深受喜欢,又是全人,日后长大,公主若是不会收他们入帐,也能出去成家立业。

  他们却永远都不可能留下血脉了……

  侍人冷笑:“别做梦了!那些童儿也是托了公主的福,不然在外面又能过什么好日子?”

  另一个侍人却想到一件事,压低声说:“你发现没有……这冰糖,大王这里可没有!”

  侍人暗恨的看了眼大王的宫殿,他们会成为侍人,不得不进宫为奴,都是龚香奉大王之命做的!

  “他还没有神鸟呢。”他轻蔑的说,“公主与他怎么会一样?”

  另一个侍人奇道,“公主是他的女儿。”

  “那也不一样!”侍人斩钉截铁道。

第129章 避事

  童儿从廊下捡回摔成几块的葫芦,蒋伟看到后才想起来,拿起葫芦底,上面有一个烧印。蒋伟奇道:“这是谁?”

  “以前在路上有人送我的。”蒋伟道。

  烧印上书:奇云山人。

  “那人说了什么没有?”蒋珍问。

  “那人说,可解我之忧。”当时蒋淑如日中天,街上人传说蒋伟和蒋珍在他面前犹如仆从,只怕那人也是认为蒋伟“很忧愁”。所以他收到这个“礼物”后就随手放在家里,很快忘在脑后了。

  “我还以为葫芦中有东西。”蒋伟道。

  蒋珍忙叫童儿去寻。几个童儿趴在廊下来回寻找,什么也没找到。

  “看来就是个空葫芦。”蒋伟拿着葫芦底叫来从人,“此人想必十分自大。去查一下,十年过去,只怕‘奇云山人’之名也该有人知道了。”

  摘星宫里有一种奇糖。

  “像冰一样!”

  “就叫冰糖。”

  “很甜……而且没有别的异味,那一定是世界上最甜的东西。”

  “是哪里来的呢?”

  “一定是神鸟衔来的!”

  “我听说是公主的庭院里长的!

  “不是,是出现在公主的窗下的!公主窗下结冰,寒冬过去仍然不化,公主命人凿下来,役者尝了一口,发觉是奇珍,立刻献给公主!”

  “我听说是公主有一个玉盘,盘中生出冰山,公主令人把它给抬出去,童儿不慎摔了玉盘,冰山摔碎了,公主没有怪罪他,童儿就把玉盘再捡起来,结果碎掉的玉盘又变回原样!方知是奇珍!有童儿尝了玉盘中生出的冰山,竟然甘甜如蜜!”

  更多的人在好奇心的驱动下,来到摘星楼。半信半疑的人在看到童儿们吃的冰糖后也不再怀疑。

  “人越来越多了呢。”姜温看着眼前不停涌进来的人潮说。

  “冰糖的事已经传开了,但越传越奇怪了。”姜良小声说。

  “公主生气了吗?”姜俭不安道。

  “你见过公主生气吗?”姜礼反问。

  姜俭吓得不敢说话了,姜礼才和姜义端着花篮上楼。

  “哥哥越来越凶了。”姜俭小声说。

  姜温叹气,“哥哥要照顾公主,还要管我们,楼里的人越来越多,他不凶一点怎么压得住?”

  姜姬看到姜礼和姜义一人捧着一大捧花走进来,“哪来的?”

  “宫中的人采来送给公主的。”姜礼笑着说,把花放在她面前。原来是两只篮子。

  各种各样初春的野花,红的、白的、蓝的、紫的、粉的,装的满满的。

  很美。

  姜姬转开头:“放到别处去吧。”

  姜礼不解,“公主不喜欢吗?”

  喜欢。

  她摇摇头,“不要辜负了他们的心意,好好的收藏起来吧。”

  看到姜礼不解的眼神,她却什么也不想说。

  ——说什么呢?她是在利用他们啊,怎么能接受他们的好意呢?

  看到那鲜活的花,就像在刺她的心,让她连一眼也不敢看。

  姜礼和姜义只得把花搬到别处。

  “公主又说好好收藏……怎么办?”姜义是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姜礼犹豫一下,推开一扇窗,把花摆在窗前。“公主不会到这里来,就把花放在这里吧。多摆一摆,也算是不辜负它们开过了。”

  姜礼回到姜姬身边,“公主,宫中已经有流言了。不过他们都认为冰糖是公主的神力所致。”

  “神力?”她转过头来,“我哪来的神力?”

  姜礼不知该怎么说,只好指着神鸟说,“公主的神鸟都是自己飞来的,冰糖当然也是……”

  姜姬看着殿中的两只绿孔雀,宫外还有两只……要不要把它们送过去呢?同伴们在一起会比较幸福吧?

  正这样想着,两只绿孔雀站起来,开始绕着一个圆圈在慢慢踱步。

  姜姬还在发怔,姜礼却立刻站起来对着楼下喊:“快上来!拿布来!!”

  姜温等立刻抱着布上来,看到这一幕也吓住了。

  “怎么办?跟那几个人说的一样!”

  “快拿布!挡住!不要让它们看到对方!”

  姜礼指挥道,“拿张锦布来!”

  很快姜勇和姜温抱来一匹锦,展开后慢慢向绿孔雀围去,将两只孔雀隔开后,它们渐渐走远了,也不再找对方,似乎就安静下来了。

  姜姬看着他们一举一动虽然慌乱,却也很有章法的样子,不禁微笑起来。

  姜智抱着布,抬头看到,一下子怔了,喃喃道:“公主笑了。”

  瞬间七个人全都看过来。

  姜姬被他们看得一愣,不好意思的转身了。

  不一会儿,姜智小心翼翼的靠过来,仰着脸期待的对她说:“公主心情变好了吗?”

  她才发现这段时间,这些孩子们有多害怕。她一个大人,不但要受他们的照顾,还要让他们忧惧不安吗?

  她笑着说:“变好了。”

  她看向姜礼和姜义,“把花拿过来吧,就放在我身边。”

  姜礼和姜义立刻高兴起来,蹬蹬蹬跑着把花篮抱过来放在榻前。

  她轻轻抚摸幼嫩的花瓣——就算会心会刺疼,也不能视而不见。不然如果有一天,连疼都不会疼了,那她还是她吗?

  街上关于冯家的流言越来越离谱。龚香却开始在家中休息,宫中侍人来了一回又一回,他都避而不见。

  “再不见,人家要以为你是故意躲事了。”虽然确实是在躲事,文伯把一块热毛巾放在龚香额头上,拿出两片生姜在他的脸上狠搓,“要装病,就要装得像那么回事!”转头对阿悟说,“茱萸汁呢?”

  阿悟端来一小盅淡黄色的汁水,龚香立刻躲到床榻深处,文伯一边叹气一边上榻,还叫阿悟也上来,“给我,按住他。”阿悟上榻后抱住龚香的肩,体贴的问:“我要帮你掰开嘴吗?”

  龚香挤着眼睛,嘴仍然闭得死紧。

  “你跟你爹一个德行。”文伯上前一手掰嘴,一手把茱萸汁给倒进去,还关心的嘱咐:“别咽下去啊,咽下去就难受了。就这么含着漱口,多往喉咙里倒倒——”

  等金潞宫的赤衣侍人进来时,还没进屋就听到龚香撕心裂肺的剧咳,进屋一看,屋里弥漫着生姜的味道,龚香正趴在床上呕吐,床上全是水,黄的清的好大一滩,一个老仆两只手都拿着碗和杯子,看来是正在喂药,他满脸担忧:“公子,你很难受吗?”

  龚香咳得昏天黑地,脸红脖子粗,实在说不出话。

  一个高大的仆人在床上扶着龚香,好像他连坐都坐不起来了。

  侍人叹道:“原来太史病得这么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