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回来后,才惊觉自己做了多可怕的事。他告诉了父亲,父亲又告诉了四叔。四叔听到以后,悠长的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什么也没说。

  之后这就成了全家的秘密,一个绝不能被揭穿的事。

  冯宾:“……是公主告诉你的?”

  冯瑄点头。

  “她是怎么知道的呢?”冯宾问。

  冯瑄摇头,“这段时间公主一直在宫里,只见过一次姜将军,可这事也不可能是他发现的。另外有人一直在给公主送礼物,只是去的是从人,不知是谁,也不知送的什么。”他犹豫了一下,又说:“摘星楼有置鼎烹食赠人的习惯,宫中宫女、侍人,包括侍卫,只怕都去过。”

  冯宾轻轻点了点头,突然伸手摸摸冯瑄的脑袋,笑道:“虎头,看来你没看错。公主有机心。”

  冯瑄惊讶抬头,见冯宾边笑边感叹,“谁会想到呢?不过以鼎煮食的夸富之举,竟然收拢了半个莲花台的人心。如果她早就想到今日,那真是个妖孽了。”他站起身,招来童儿取水净面漱口,还吩咐水中加些花露。

  “父亲做什么?”冯瑄接过童儿送来的水盆,“怎么这么晚了,还要加花露?”

  冯宾收拾打扮一新,还重新梳了头,涂了面脂与口脂,冯瑄惊叫:“父亲!”

  冯宾笑起来:“爹爹去做新郎了。”

  冯瑄跪在地上,抱住冯宾双腿,“爹爹,不必如此!”

  冯宾道:“莫非你以为我很勉强?正好,你也有多日不曾见过你母亲了,随我来吧。”他把冯瑄一把拉起,携出门去。

  二八佳人。年轻的姑娘是不会丑的,青春是最美好的妆点物。纵使容貌不美,那吹弹可破的肌肤,明亮的眼睛,再添上几许羞涩——

  “夫君。”姜谷在侍女的掺扶下下拜,她行的礼不好看,在侍女的扶助下,才能完美的行完一个迎夫礼。

  “夫人多礼了。”冯宾亲手扶起她,侍女们发觉今日主人比往日对夫人更亲密,就机灵的走开了。

  “夫人,这是我们的儿子。虎头,快来拜见你母亲。”冯宾指着冯瑄说。

  冯瑄以前从没认真看过公主身边的侍女,只记得她们枯黄的头发和乏善可陈的面貌,此时再看,面前的这个女人站在父亲身边,倒是父亲不衬她。

  ……他更看到了冯宾握住“母亲”的手还不老实的往人家袖子里钻!

  这老不羞!

  冯瑄也不进屋,就在门前禀告:“母亲,公主想念您了,明日我来接您进宫。”

  姜谷立刻紧张起来,摸摸头又摸摸衣服,她是又高兴又紧张,她现在变得这么好,正好可以让公主看一看,米儿一定也会为她高兴的,可她又怕自己到时做不好。她转头看向一个老妇,“阿姆,明日你随我一起进宫吧。”

  阿姆正是冯宾选来服侍姜谷的侍女,她要负责教导姜谷的言行举止,更要控制她的一言一行。姜谷现在去哪里都离不了她,不管要做什么、说什么,都要先问过她才安心。

  阿姆点头:“夫人在哪里,我自然在哪里。”

  冯瑄提醒道,“公主尊贵,十分爱重母亲,阿姆到时可不要像对我一样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阿姆笑道,“你放心,我当然懂。”

  冯宾笑道,“公主极爱你母亲,难道还会因为她偶然一失礼而怪罪她吗?你也不要太紧张了。”

  姜谷吓了一跳,“我会失礼吗?我……”

  阿姆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连忙给姜谷使了个眼色,姜谷这才平静下来……她在丈夫面前怎么可以这么惊慌?女子最美的时候就是安静的时候,她垂下头。

  冯宾扶住她的肩,“阿谷,我们休息吧。”

  他脚步轻快的带着姜谷进去了,连儿子也不管了。

  冯瑄实在不知道该用个什么表情,倒是阿姆最开心,笑呵呵道:“看来明年你就有小弟弟了。”夫人就是夫人,哪怕原来出身乡野,那也是跟随在大王身边的,身份固然有些低,但已经有冯瑄了,生出来的孩子也不会影响什么。何况这个小夫人能让主人开开心心的,不就可以了吗?

  姜姬见到了比她想像中更好的姜谷,容光焕发,像是换了一个人。那并不仅仅是衣饰的功劳,还有举止——

  她看向坐在姜谷身后的老妇。

  这个老妇从进来后就不发一语,除了坐在姜谷身后,其他什么也没做。但姜谷却不自觉的不停回头看她。

  “这是阿姆,她对我就像奶奶一样!”姜谷说,她虽然不记得奶奶了,但还记得小时候一个有着怀念的香味的怀抱,比母亲要老,怀抱要更小,个子要更低,手也不柔软,更有力。那个怀抱抱过她,背过她,往她嘴里塞过菜饼面更厚的那一点。后来,不知何时,她就不见了。

  “阿姆。”姜姬道,“大姐姐喜欢你,那我也会喜欢你的。”

  阿姆把头磕在地上,“请公主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夫人的。”她道:“夫人是冯家的夫人,如果有人欺负她,那就是看不起冯家。夫人更是主人的颜面,主人绝不会对夫人不好的。”

  姜姬挑眉:“……小徐夫人还好吗?”

  小徐夫人正是冯宾的前妻,冯瑄的姨母。

  阿姆平静道:“小徐夫人已经嫁人了,主人还上门致贺呢。”

  “……后来呢?”她听说那小徐夫人的性子很烈呢。

  “被徐公子带着徐小公子抬着脚从门里扔出来了。”阿姆笑着说,“活该,我都叫虎头去了,他还要自己跑去,自取其辱。”

  迎向公主不解的视线,阿姆柔声解释道:“娇娇小时候就是喝我的奶长大的,我带大了他,带大了虎头,侍候过两任徐夫人。公主不必担心,我是不会让夫人在我身边受委屈的。至于主人,你也不必担心。他从小就是个软蛋,哪怕日后不好了,他也会好好安顿夫人的——他丢不起这个脸,冯家也丢不起这个脸。”就连蒋淑、蒋伟也不曾杀妻,蒋盛纯粹是在外面长歪了,竟然能杀妻……他也不想想,他能杀了这个妻子,大王又怎么会把公主嫁给他?就是大王真的敢嫁,蒋伟也不敢娶。

  ——蒋家敢欺凌大王至此,日后也休想在天下人面前立足。

  “娇娇……”姜姬喃喃道。

  阿姆一撇嘴,“他小时候最娇气了,睡觉时旁边有人动一动,进门出门,他都能立刻醒过来大哭。我就给他起了这么个小名。”

  在姜谷走后,虽然她还是不放心她,但她想对冯家多一点信心。

  阿姆回到冯家,先去见了冯宾。

  “公主如何?”冯宾道。

  阿姆道:“是个心软的人。但心软的人也最不能惹。你看阿丙现在这样,如果不是虎头想的办法,现在冯家就等着出事吧。”

  冯宾叹气:“事已至此。我们在宫中已是离不了公主了。蒋家也知道了这件事……”

  他们和公主之间总算达到了平衡,双方都有了不能被触碰的要害,而这要害偏偏都在对方手上。这下公主可以放心姜谷在冯家,他们……虽然不能放心冯乔在宫中,可也束手无策。

  问题是蒋家。

  蒋家貌似现在还不打算拿这件事做什么,他只怕等蒋家准备出招的时候,冯家到时可还有抵抗之力?

第138章 丽妆

  当山坡上开满野花,当梨树、桃树、杏树、李子树都长出了满头的花苞,春天就到了。

  世家的女孩子们乘着牛车,在兄弟子侄的护送下到城外踏春,百姓家的女孩子也换上了粉袄绿裙,用鲜花妆点头发,修饰嘴唇面颊。她们成群结伴的来到城外,放风筝、采春芽,踏着晨光出来,迎着暮色归家。这个时节,不管是年轻的小伙子,还是头发花白的老头子,只要还能动,哪怕拄着拐杖也会来到城外,领着小儿子、小孙子,让他们去追求心仪的女孩子,如果不敢靠近她们,就用歌声、琴声赞美她们的美丽,如果能让美丽的姑娘回头看他一眼就心满意足了。

  姜元早就在等着这一天了,他做了新的衣冠,特意染黑了头发,仔细的修鬓、修须,还用假发挽成一个大发髻,梳得溜光水滑。他妆扮好了以后,怜奴笑嘻嘻的夸道:“今天再没有比大王更威武的人了。”

  “真的?”姜元却不怎么相信。就算他涂了粉和胭脂,双手也修饰过了,为了能更像百姓想像中的“大王”,他已经做了很多准备。不像他刚归国那一天,百姓只能从高高的城墙上看到他,今天他会和百姓们走在一起,坐在一起。

  “大王记好了那几首诗歌了吗?”怜奴小声提醒。

  姜元点头。他事先背下了怜奴做的几首诗,还练了好几首歌。虽然声音不像少年那么清澈,但他对唱歌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那就万无一失了。到时大王只需要出来吟几首诗,如果心情好再唱两首歌,之后就坐在车里好了。”怜奴说。

  姜元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等穿好衣服后,他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不知四海他们穿的是什么衣服?”

  怜奴道:“大王何必担心?您已经送了玉佩给他们,他们一定会好好打扮的。”

  “这玉佩也太大了吧!”阿悟发愁的看着大王特意赐给龚香的玉佩,比平常的玉佩更长,上面有三块横玉,雕着梁帝梦仙的故事,虽然是好玉,但这样的玉佩戴在身上,今天龚香就只能坐着不动了。

  “大王这是怕你抢了他的风头?”阿悟服侍龚香穿上衣服,系上腰带,再把玉佩给他挂上,噗的就笑了:“你今天别动了,不然走起来太吓人。”仿佛跨下有巨器,会令女孩子们做恶梦的。

  龚香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样出门当然不能骑马,只能乘车。他的车行到宫门前,他整衣下车时,看到了冯家的车,冯瑄也正好从车里出来,两人互相看看对方,都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见到大王,两人倒都开始有志一同的夸耀起来:大王英武不凡!大王雄伟!大王俊美似仙!大王……

  夸得自己口水都要干了,太阳也快要升高了。

  冯瑄喝了口茶,道:“公主几时过来?”

  姜元就喊蒋龙,“龙儿,去迎一迎我儿。”他连喊三遍,蒋龙才出来,今天他也是特意打扮过的,一揖道:“大王,我正在整理大王要出行的东西,走不开!”理直气壮。

  冯瑄和龚香都笑起来,他们也听说了公主最近常来金潞宫找蒋龙的事。

  姜元装做不知道,“那些就交给别人去做,你快去迎一迎我儿。”

  龚香道:“只怕公主不见龙儿就不肯走呢。”

  冯瑄哈哈两声,继续喝茶。他是绝不会相信公主真看上了蒋龙,只怕公主又要做什么了。

  蒋龙被再三催促,不得不前往摘星楼,不一会儿就跑回来说:“公主已经走了!”

  “啊,是公主!”路上的行人听到马蹄声,回头一望就看到一匹美驹驮着一个小少女,身后跟着七八个美少年从宫门出来。

  公主头上没有带花,马背上倒是背着两蒌荷苞,公主一路跑,花苞自蒌中跌落在地,路人纷纷上前捡拾,笑嘻嘻的戴在头上。

  等公主跑过去,身后还有两辆大车驶过,车上有铁笼,铁笼盖着漆布,能听到笼内鸟禽的鸣叫声。

  “那是什么?”

  无数人好奇之下,不由自主的跟着公主,见公主停在摘星宫前,将军早就候在外面了。见到公主,将军上前抱公主下马。

  “怎么把鸟带出来了?你不想养了?”姜武奇怪道。

  “它们天天打架。可能是快发情了。”姜姬道。

  姜武顿时面红过耳,左右一张望,抱着她就往门里跑,招呼其他人把鸟也运进来,等跑到没人的宫内,他才小声说:“你一个女孩子不要说这种话!”

  姜姬要往下跳,他不肯放,还抱在怀里,坐下道,“有很多人送果子来,拿给你吃。”

  “我要去踏春了!”她说,姜元去,她就一定要去。她还要在全城的人面前追蒋龙,不管蒋彪对她的企图是什么,送上门的把柄,不用白不用。

  “正好,我跟你去。”姜武抱着她站起来,喊人进来给他备马,点一些容貌过得去又衣着干净的人跟着。

  吴月跑进来,看到公主,既喜又怒,他犹犹豫豫的看了她好几眼,又偷偷(光明正大)的瞪了姜武好几眼才出去。

  “他怎么了?”她奇怪的问吴月,这个大汉对姜武不是很忠心吗?

  “我收钱替你答应了很多事,他以为我要害你,已经这么对我好长时间了。”姜武满不在乎的说。

  “他对你忠心,你就不能让他误解!想办法解释一下!”她气道。这么重要的人怎么可以不在乎!

  姜武说:“我不会解释。”再说,他也不想解释。难道他不是在出卖她吗?她的钱全都给他了,还一直教他怎么去讨好大王。现在大王对他越来越和蔼亲密了。

  ……吴月恨他,他反倒觉得好受些。

  吴月进来想说车马准备好了,就见公主兜头给了将军一大巴掌。

  将军看了他一眼,被打得脸都偏过去,五个小指印红亮亮的吓人,“出去。”将军说。

  吴月赶紧出去了,觉得公主好像对将军也太不客气了……

  姜武知道她是听到吴月进来的脚步声才看准时机打的,他摸着她的手心说:“打的你的手疼吗?”

  手心麻的都没了知觉的她说:“不是不想解释吗?以后你也不必解释了。”她多当着外面的人打他几回,他怎么花她的钱都不会有人指责了。

  姜武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么小的手还在抖,“……下回用别的东西打,你再甩得使劲点,手都该断了。”

  “你的脸又不是铁铸的!”姜姬抱住那只手,跺他:“不是说要带我去踏春?该走了!”

  这手不会真脱臼了吧?

  过了一会儿,她小心翼翼的动动手指、手腕才放下心。

  但出来后才发现外面早就乱成了一团。宫里本来还有两只蓝孔雀,军奴们把笼子里的两只绿孔雀放出来后,四只孔雀立刻打了起来。

  这是神鸟!拿刀拿剑拿枪的军奴们谁也不敢下重手,还是姜礼和姜温拿着手鼓和铜锣敲才把这四只鸟惊开。

  “每天都这么打,一只放在楼下,一只放在楼上都没用。”她出来看到就说,因为她忘了孔雀也是有翅膀的!楼梯不让上,它会飞起来从栏杆爬进来!只要听到另一只的叫声就斗志昂扬。

  她都奇怪,附近又没有母孔雀,它们斗个什么劲?明明冬天还窝在一起取暖,春天一到就六亲不认。

  姜武才不管这些小事,招呼人把马牵到另一个门,把姜姬往马上一放,他骑上去说:“走!”一行人就置前庭那些正在受苦受难的人不管,溜了。

  轻云不乐意了,见姜姬上了别的马,扬蹄把牵马的人吓开后追上来,想撞姜武的马。姜武骑马的日子也不短了,赶路时整天在马上,走的什么路都有,这马还野,从没被人驯过,他的骑术早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轻云撞过来,这马以为轻云是来挑衅的,不但避开了,还撞了回去。姜姬尖叫,姜武立刻轻夹马腹,这马就不跟轻云一般见识,想跑快点甩掉轻云。

  轻云高昂的叫起来,好像在招呼同伴,一边发蹄追来。

  “……轻云是不是以为你把我抢走了?”姜姬发觉道。

  姜武哈哈大笑,高声道:“轻云!你的主人我不还给你了!”

  轻云好像听懂了,奋蹄追来,轻松的就越过那马一个马身,然后腾起后蹄一下子就把这马的马头踢得一歪,这马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姜武跳下马来,抱住姜姬在地上打了个滚才安全了,可回头一看,轻云又冲过来了,那匹马背上没了负担,也朝轻云冲来,轻云可能是怕打起来伤到姜姬,引着那马跑远,一边继续叫。

  “轻云到底在叫谁?”她滚得灰头土脸,早上出门前装扮好的全白费了,这样去踏春还不如回家睡大觉呢。一旦发觉去不了,她反倒轻松了。坐在姜武身上不起来。

  周围的军奴都哈哈大笑,根本不管他。

  姜武滚下来时撞到了肩,此时也“打”不过她,哼道:“我疼……”

  “疼了我给你治,给我乖乖呆着不要动。”她冷冰冰道,过了会儿又添了一句,“我跟你一起回摘星宫……衣服需要换……”

  姜武呼的松了一大口气,倒在地上不挣扎了,坦然道:“那我就先不动了。”

  轻云和那匹马打起来当然胜券在握,跑来跳去溜着那马玩,那马一开始是认真想打,现在倒像是在跟轻云玩,围着轻云的屁股闻。

  姜姬目瞪口呆,推姜武:“怎么回事!!”

  姜武抬头看了一眼,继续倒地:“哦,马都这样。”

  轻云是母马,可轻云跟这匹不知从哪里来的野马一点也不相配啊!

  她正着急,突然天空中飘来几朵阴影,随着高昂又熟悉的叫声,两只巨大的绿孔雀从天而降,对着那匹马就扑过去,那马没见过这么大的鸟,以为是天敌,哀叫几声掉头鼠窜。

  “轻云是在叫它们?”她不敢相信的喊。

  姜武也腾的坐起来,这下轮到他着急了,跑去赶那两只神鸟,追马是不可能追上的。他回来后,她也有点愧疚,“怎么办?”她不知道轻云和这两只孔雀这么好,不过摘星楼就它们三只动物,天天混一块,不熟也熟了——吃喝都一样,偶尔还睡在一起。

  “会回来的。”姜武伸手抱起她:“回去换衣服吧。”

  一个军奴下了马,要把马让给姜武。轻云踢踢踏踏的过来,那马吓得立刻就躲了。姜武笑道:“免了,不骑它,它也不让我们骑别的。”他把姜姬放到马背上,正准备上,轻云一个轻跃就跑了,把他给闪在原地。

  “喂!”姜武叉腰叫。

  “谁叫你逗它!”姜姬在马背上回头大声笑着说。

第139章 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