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远来是客

  乌彭的呼吸粗重起来,一个公主?一个异国的公主!如果他能抓到她,哪怕不献给燕王或漆四,只是自己留下来,那也是一件非常畅快、兴奋、让他不能自己的事!

  可他转瞬间就冷静下来,开始怀疑。

  “辽城为什么会有个公主?”还是个小公主。他托漆太后的福,大小见过燕王宫中的几个公主,除了小的还没来得及嫁出去的之外,就只有已经死掉的公主了。只要是活着的公主,哪怕她今年七十了,只要还活着,燕王和漆太后就能给她找一个丈夫。一个小公主,难道不该被鲁王或其他什么人嫁出去吗?怎么会在辽城?难道她嫁给那个辽城太守了?

  席商哪里知道?他根本就没仔细打听过摘星公主的事,只是依稀仿佛听过一耳朵,知道杨云海拿这个公主的名义征丁,至于这个公主是哪里来的,甚至有没有这么个人,他都不知道,也不在乎。

  不过当着乌彭的面,他自然要说得香艳一点:“这个……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他东拉西扯,先是给摘星公主安了四五个情人,又替鲁王找了七八个女婿候选,再说这群人打了起来,鲁王没办法,只好先把公主远远的送走再说。

  乌彭听得神魂颠倒,不由得浮想连翩,不知不觉间就答应席商把人分成两队,一队去偷人,另一队深入辽城去杨太守府上偷公主,两边也可以互相掩护,再加上他这个内应,必定能手到擒来!

  席商更是拍着胸脯保证,“公爵放心,到时我就在杨太守府里等着您,给您指路,只要您走的时候把我一起带走就行。”

  乌彭道:“难道你就从此不回鲁国了?”

  席商道:“我的妻儿都在这里,家乡早就没人了,不瞒公爵,其实我家原是……”再把席家被田赵两家给赶出乐城,全家覆灭,子孙离散的惨事一说,掉两滴泪,凶恶道,“我只恨不能报仇,哪里会有什么留恋?”

  两人商定,席商就走了。乌彭派人悄悄跟着席商,看到他回家后再让人去打听,打听得乌家乌兰的事后,乌彭问:“那乌家女儿长得如何?”

  下人就道:“您想,当年都能把漆四给勾搭得不肯回家,日日夜夜与她相会,当然是个美人!”

  这个美人还给席商生了个儿子,席商被她迷得不是亲生的儿子也养,对乌家也是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老老实实的当个女婿。

  下人道:“如果乌兰没出这个事,席庶再投一回胎都未必能娶到她,也怪不得他对她死心塌地。”

  乌彭这才相信了他。

  燕地的冬天来得早,十月时就下起了雪,晶莹的雪花飘散在尤带青翠的草丛间,点缀在粉嫩的小花上。

  两支队伍从燕地出发,风驰电掣的奔向辽城。

  他们分做两路,一路直取辽城,另一路却好像是要去魏地,两边很快分开了。

  乌铁跟在乌彭身后,他的身份被人查出来后,乌彭就让他做了贴身护卫,赏了他新衣服和新马、新刀,还赏了他一个女人。他抱着那个女人睡了几夜,然后就匆匆跟着乌彭出来了,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

  从燕地出来后,他们走得并不快。虽然天气很不好,但不管是乌彭还是其他人都没有抱怨,动物们也在准备过冬,他们一路上走走停停,还跟着一群迁栖的野羊群走了一阵,吃了好几天烤羊。

  乌铁以为他们是出来打猎玩的,这些贵族就爱玩这个。他在这些护卫中算是很年轻的人,听那些老人说,最好玩的打猎不是打羊打熊,而是打人。过冬时很多贵族都会嫌弃奴隶太多,他们冬天不能干活,要吃得多,而且还容易冻死,反正不管对他们好不好,到春天时都会死一群。既然都是要死的,何不趁他们还没死时玩一玩呢?

  他们就把其中受了伤的壮年男子、老人、还有一些年纪不大的小孩赶到一处空地,让他们跑,然后他们去猎。

  这些人死活不论,谁抓到的归谁。若是死的,就砍耳削鼻计数,若想要活的,只要抓了以后缚在马后,那就是自己的战利品了。

  而他们这些护卫也是可以抓人的,因为贵族们对这些抓来的奴隶并不感兴趣,护卫们如果表现得好,可以直接带走奴隶,要卖要杀,还是留下使用,都可以。

  一个人就告诉乌铁,他家里现在有二十几个奴隶,除了他卖掉的一些之外,这些都是留下来可能干活的,有一年甚至还有女奴!

  “可惜,我没抓到,她跳到山崖下摔死了。”这个人可惜道,对乌铁说:“到时你跑得快一点,多抓几个,主人看到了如果喜欢你,就会把你抓的人都给你,还会让你挑!可以卖给商人,如果你有房子、牲畜,就把他们放进去让他们侍候你。”

  说得乌铁也心动起来,如果他能得到奖赏,那可以送去给乌兰和弟弟。

  休息时和吃饭时,乌彭喜欢找乌铁说话,问来问去都是问席商的事。

  “他对你母亲好吗?”

  乌铁用力点头,“好。”

  “哪里好?”乌彭半是好奇,半是试探的问。

  乌铁低声说:“他不让她干活,给她做新衣服,不打她骂她,不嫌弃她,也不嫌弃我……”他看向乌彭,他是真心相信席商的,“他对她很好。”

  连乌铁都这么说,乌彭再也没有半点怀疑了。

  他们来到辽城的时候,另一队人已经来过两回了。这一次那边带队的也是依附到乌彭身边的一个小贵族之子,他不受父母喜欢,能从父母那里继承来的东西很少,甚至他的父亲虽然是贵族,却不知道到他父亲死的时候,这个爵位还在不在,所以他们兄弟都拼命找出路。

  他就找上了乌彭,看中的却是他跟漆太后之间的关系。

  他自告奋勇带队去劫人,还主动表示可以吸引辽城这边的注意力。

  所以在乌彭没来之前,他已经带着人袭扰辽城两回了,都是忽然闯进来,乱杀乱抢一番,如果找不到可以抢的地方,就放火烧屋,然后在杨云海带人来之前就逃走。

  而营地就是他们第一次的目标,出乎杨云海意料之外的是,这一伙人没偷人,而是放火烧营。原来被放在营地里的诱饵既老又弱,又几乎没有食物,更不敢跑,被烧死了大半。

  杨云海以为他们是看到那些人太老太弱不值得一“抢”,才烧屋杀人泄愤。

  如果不是席商送来消息,他还以为这一队人就是乌彭的人,还奇怪乌彭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了,原来不过是一伙喽啰。

  席商不敢告诉他,他拿公主来当饵钓乌彭,只说已经把乌彭给引到了辽城,只等杨云海一声令下,他就引君入瓮。

  “公主,今天结霜了。”卫始在姜姬早上起来时就一脸喜色的告诉她,接着在她早饭后,引着她来到了庭院里的小桥上,站在这里往下看,见底下的水潭里,在乱草堆石间小角落的水面上结起了一层薄薄的冰花,就那么浮在水面上,仔细看还能看到六棱形的雪花痕迹。

  在这里每一日都是一成不变的,又没有电脑电视可以看,所以对古人来说,生活中的每一个小变化,只要是美的,都可一赏,而赏这些东西,特别是自然之物,更添雅致。

  姜姬已经被卫始带着赏过很多东西了,现在对着一丛枯草、一块留有青苔的石头,她都能站住赏半天。

  ……以后真混到这时代的文人堆里,不怕找不着话题了。

  她苦中作乐的想。这些玩意,大概就跟现代的电视剧、娱乐新闻、社会新闻、国际新闻一样,属于流行?

  ……但要类比的话,可能跟口红牌子、香水牌子、春装秋装之类的流行差不多?

  她乱七八糟塞了一脑袋,赏了一刻后又流连忘返的在庭院中转了几圈,直到卫始说天气太冷,她该进屋去后才回屋。

  然后换衣服、喝茶,继续跟卫始上课。

  “公主,您听说过燕奴吗?”他微笑着说。

  燕奴是个通称,因为燕国的奴隶来源很复杂,而除了燕国之外,与燕国接壤的几国都没有大量蓄奴的习惯了。

  而在燕地,燕国贵族们要是没几百个奴隶,那就没脸出门了。

  “以前的燕国贵族都有封地。”他道。

  有封地就要建城,而建城却会拖垮一些并不富裕的贵族,特别是新贵族和小贵族。

  “哪怕建城时还能撑得住,但日后一年又一年的贡品也会让他们不得不依附大贵族。”他道。

  姜姬听懂了,其实不管是燕王也好,燕国贵族也好,他们都在有意识的抑制新贵的兴起。但这又会形成一个恶性循环,如果小贵族都去依附大贵族了,这个大贵族越来越有人望,支持者越来越多,燕王会更想清除贵族们。

  大的不好杀,先把他的爪牙杀一批好了。

  于是小贵族们多数撑不过两代就嗝屁了。

  “所以现在新贵族建城的越来越少,那些没有封地的小贵族就更不会建城了。”没有封地,没有城,就没有领地内的百姓,也就没有赋税,更不会有奴隶。

  怎么办呢?

  “他们就互相抢来抢去。”卫始笑道,这大概是燕地独有的特色了。鲁国的大姓也会从小姓中收钱收贿赂,但那都是暗着收的,不像燕国,大贵族找小贵族要“供奉”,简直天经地义。

  钱还好说,奴隶呢?

  奴隶有抢来的,也有买来的。

  但奴隶比起钱来要更不方便,他们没有金银值钱,却比金银麻烦又占地方。

  “所以他们既需要奴隶来撑门面,平时又很讨厌奴隶添麻烦。”卫始道,“燕地贵族卖奴、买奴是很普遍的。”

  燕地的奴隶中有白奴,据说是来自极北之地,男女皆身材高大,肤色雪白;也有鲁人、魏人、赵人等,便燕地最多的奴隶不是别国之人,而是燕人。

  “在燕地,早晨还是贵族,晚上就被缚到马厩旁当奴隶是很常见的。”卫始道,“一些人会被杀,他的妻儿却极有可能成了另一个人的奴隶。”他叹道,“而且,燕地没有野人,他们的百姓就是奴隶。”

  燕地的平民也很少,到现在燕地剩下的几乎全是著姓大族,普通百姓已经快消失了,他们不是成了奴隶,就是想方设法成了贵族。

  “那……他们的百姓就不会……”她把“反抗”这个词给吞回去,换了一个:“逃吗?”

  卫始笑道:“怎么没有?不过燕地的百姓连牛马都没有,只靠自己的两条腿想逃到别国,那和在燕地又有什么不同?他们就是到鲁国来也是当奴隶。”

  她想起来了,各国都有户籍,有民籍、兵籍等等籍册,不是鲁人跑到鲁国来,确实也只能当奴隶。

  其实陶氏当年带着他们在山坡野居,村子已经没有了,如果有人来抓他们的话,他们也是奴隶。

  午饭时,一个人跑来找卫始,奇特的是这个人是太守府的下人。

  ……似乎卫始已经把太守府给撬了一条缝。

  卫始来告诉她,外面有个“旧人”想见她。

  “旧人?”她不解。

  卫始掏出一只小袋子,解开倒出来,里面是金黄的稷米,这是什么意思?他本以为是公主和其他人的约定,但看公主看到后也是一脸不解。

  “公主,会不会是乐城的人?”

  乐城?

  除了姜武,还有谁会千里迢迢来看她?

  她摸着稷米。

  莫非是……商人?

  当年跟粮食有关的人,除了姜武,就是商人。

  她从商人手里买的最多的就是粮食,而只把粮食给了姜武。姜武不会用这种方式暗示她要见她。

  那就是商人。

  只是不知是哪一个,又有什么来意。

  “请他进来。”她放下稷米,对卫始说:“多加小心。”

  卫始一惊,“此人有歹意?”

  “不。”姜姬笑着摇头,道:“只是商人……无利不起早。”

  她现在还有什么是可图的吗?

  如果是想借着她跟杨太守做生意,就不会背着杨云海见她。那这个人的目的应该还是系在她身上的,而且很有可能,杨云海不会高兴。

  ——他不可能送她回乐城。现在乐城中盼着她死的姜元出不了宫,更别提说动一个商人来杀她,何况现在姜元最想要的一定不是她的性命了。

  ——姜武要见她就自己来了。

  ——蒋彪那件事事发了?可她和蒋龙放在一起,要替蒋彪报仇的人会把目标放在她身上吗?也说不定,或许以为杀了她,蒋龙这个“情人”会伤心呢?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

  她这个公主的影响力在辽城远不如在乐城,而且会一年不如一年。

  她已经无法影响姜元,不管是死是活。

  她能影响到的……只剩下姜武和姜谷了。

  如果有人要害姜谷,犯不着跑这么远来找她。

  那就是……姜武。

第203章 阴错阳差

  跟随卫始走进来的是一个年近六旬的老人。他穿着深蓝色的普通布衣,留着一把稀疏的胡子。他站在姜姬面前,恭敬的弯下了腰。

  “公主,很久不见,你还好吗?”

  姜姬立刻想起了他。

  马商并不是一个容易让人记住的人,但也不容易让人忽略。他有一个特色,就是当你不知道这件事谁能办到时,你会想先让他试试。

  她记得有几次她想多买些粮食时,怕别的商人没有那么多货时,先找了马商,因为她觉得马商认识的人多,他可以调到货。

  事实也证明了她想的没错,马商做到了。

  “居然是你!”姜姬感叹道。

  “公主。”马商说,“我听说你在这里就来了。”

  这次见面,马商好像只是来看望她,看望一个落魄的公主,一个旧人。

  哪怕姜姬冷淡得很,他也不在乎。在短暂的时间过后,他就告辞了,临走还留下了一些金子给她。还说如果有什么事要找他帮忙,他就住在辽城北边的一座墙高五尺三寸的房子里,那里看门的人是他的家人,叫马容,就算他不在,只要留下口信,他的家人就一定会告诉他。

  他走后,卫始看到公主的脸色变坏了。

  “公主,何事不快?”他问。

  “他相信我有危险。”她说,“他相信我很快就有用到他的地方。”应该说,她很快就要向他求救了。

  卫始回忆了一下马商的话,也就是最后他说如果有事公主可以去找他。

  但是……

  “公主又有什么事会求到他呢?”卫始笑道,一个商人过分殷勤而已,不过他能在此时此刻还冒险潜到这里来,还留下这样的话,愿意帮助公主一把,也算忠心了。

  “他有人有马,还可以自由出入各城。”她道,现在的商人可不是想做就能做的,如果跟各城的城主关系不好,或者说拿不到出入各城的通行证,他这个商人也做不大。

  马商至少有乐城和辽城两地的通行证。在乐城不知道他是从谁手中拿到的,但在辽城这个杨家一家独大的地方,马商一定认识杨云海。

  卫始立刻明白了!

  “他是说他能帮公主逃出去?”在转念一想,“他认为公主要尽快逃走?”

  但是目前并没有危险……

  “他知情!”卫始狠狠捶了一下腿。

  这个马商要么就知情人,要么就是他要害公主!有时“打草惊蛇”也会有出人意料的好效果。

  之后几天,姜姬和卫始都在思考危机到底有可能来自何方。

  “杨府内,辽城内,辽城外,鲁国内,鲁国外。”她扳着指头一个个数。

  杨府中,杨云海不会害她,但不意味着整个杨府都和杨云海一条心,如果有人看出杨云海借力的对象在她,想杀了她来狙击杨云海呢?

  这个对象也可以推导到辽城内被杨云海夺去家业的那家人身上。

  卫始他们与杨府内的人交好,早就套出杨云海最近的“丰功伟绩”,杨家人并不以此为耻,反以为荣,听卫始问起都很愿意告诉他以前在老太公死的时候这些人是多么的忘恩负义,把小公子—也就是杨云海给逼得不得不散去兵马,把兵马还给他们。

  原来在杨无人时,虽然各家名义上都有兵马,但事实上这些兵马都在杨无人手中,只是因为杨无人不能在手中放在太多兵马才把自己手底下的兵分给其他人。但这仅仅是名义上的,当兵的从谁手里拿钱吃粮就服谁的管。

  在杨无人时期当然没问题,但在杨无人去后,换成杨云海,又因为时势变化,他不得不“承认”那些放在叔伯手中的兵马就是叔伯自己的。因为在当时他看得很清楚,兵是保不住的,钱却是自己的。如果他一定要坚持这些兵马都是自己的,不管人在不在他手上,喂兵的那些钱粮是要从他腰包里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