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姚伯长胜后,图伯长败,姚伯长再胜,图伯长就甘为下首,姚带图去了一趟,又胜了一次,两人就握手言和了。

  数战下来,辽城已经又过了两年。

  杨云海已经要支撑不下去了。如果不是在这两年间,公主用各种办法支持他,替他给商人担保,甚至还让姜武偷偷从浦合运盐土来给他换粮、换人。他可能早就备上礼物去找燕人求情了。

  但正因为公主的支持,让他没有台阶下!试想,连弱质女流的公主都替辽城奔走,他这个大将军难道能先低头吗?

  望着窗外的杨树又一次抽出了绿芽,他不禁思考,辽城的下一步该怎么走呢?

  姜武坐在沧海楼里,他已经看起来像个成年人了。

  姜姬在去年托马商送信给他后,他很快就赶到了辽城。

  但那次见面,她发现姜武变了。

  他不再像一个少年,青涩的让人一望既知。

  他长大了。可能时间和距离都促成了他的改变和成长,他现在变得让她都觉得陌生了。

  他在浦合过得还不错。

  去年他来,两人坐在室内半天都没话说,互相躲避着对方的视线,只敢从眼角饥渴的捕捉着旧人的身影。

  “……我照你说的,现在浦合的人已经都在求着我了。”他突然说。

  “……是吗?那就好。”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了。

  “是。”他点头,“我在浦合之外扎营,抢那些从浦合运盐土出去的商人,然后那些商人就都来找我了,他们会送盐土给我,我不要,只要钱和粮食,要我需要的东西,他们就都送来给我,我就让人护送他们进出浦合。之后,他们就都找我了。”

  有人来请他杀人,他不肯。但他会“保护”那些给他送粮食,送兵器,送马,送各种各样东西的人。

  等他这么做过几次以后,浦合的人好像都在争着给他送礼,就像当年在摘星宫时,那些商人争相围在姜姬身边一样……后来她回宫,让他以她的名义继续收礼。

  他以为……只有她才能这样做,因为她是公主。

  但在浦合,他发现就算他身边没有公主,他不以公主的名义做事,也一样能做到。

  他从没这么真切的明白她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手中的兵,这些他视为累赘的人,就是姜姬的公主之名,就是他们各自手中的力量。

  他照她说的,不会“效忠”任何一个浦合的家族,或是浦合的大商人。

  ——他只忠诚大王。

  他这么告诉所有人,然后说他偶尔替他们做事,只是为了养这些兵。

  谁给他粮食、金银,他就为谁做事。他可以今天保护李家,明天就能保护张家。

  结果一年内,浦合就乱了。各家都打了起来,父子兄弟之间也反目成仇。他们争着给他送粮送金子,只是为了让他手中的兵马向着他们一会儿,多向着他们一会儿。而最让他吃惊的是,他什么也没做,这些人对付起自己人来,都能毫不留情。

  现在浦合已经四分五裂了,再过一年……或许更短的时间,在浦合可能就没有一个能称为著姓或大族的家族了。

  所以,姜姬说的都是对的。

  “你想让我做什么?”他问。

  她说:“送盐土给辽城。”在他来之前,她还担心这个计划能不能成功,现在她知道已经不需要担心这个了。

  姜武送了一年的盐土给辽城,他口中说的是先送给杨云海,这是她让他这么说的。而杨云海似乎也察觉到了她和姜武之间的关系,对她更加宽容,她才能偶尔出趟门,逛一逛辽城。

  现在,是她在依靠姜武了。她在借他的势,站在辽城之中。

  “已经一年了。”姜武喝了口茶,他虽然还不太懂姜姬在打算什么,但他能看得出来,杨云海正在一日比一日更苍老、衰败。

  “这次的盐土已经送给了大将军。”他说,“然后,他又找我多加了三百车。”现在的浦合已经都是他的人了,他可以想拉多少盐土就拉多少盐土,而所有想从浦合贩走盐土的商人都要找他,姜姬却告诉他让他只取所需,不要真的垄断浦合所有的盐土。他照做了,可失序的浦合没有了那些大家族,当然也不会再有什么行规,商人们宁愿从他手中买盐土,哪怕他每次只肯交换买够粮草的分量。浦合的人也宁愿替他挖盐土,因为他会把交换来的粮食按一定的价格兑给百姓。

  不知不觉间,他得到了浦合。有死伤,但那些人却都不是死在他手里,他们都有各自的仇人,却每一个人都感激他。

  他看向姜姬……公主。

  她是个什么人啊……

  “给他吧。”她说。

  他点点头,两人之间再也没有话了。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他们就这样坐着,一直坐到了黄昏。

  杨云海请姜武去吃饭,他才离开。

  卫始送走姜武,回来对她说:“太守一直以为将军是保护公主的人。”

  “……嗯。”她说,“确实是他在保护我,不是吗?”

  卫始没有再说什么。

  如果公主是男子……如果他还是……家男儿……

  他自失的一笑,走近公主,温柔道:“公主,用晚饭吧。”

  晚饭后,卫始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公主,以后……怎么办?”

  莫言等人也忍不住看过来。

  他们都看出一件事,那就是杨太守在不知不觉间,正在失去手中的优势!他们本以为公主会成为杨太守的禁脔,可还不到两年,杨太守就要看着公主的脸色说话了。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因为姜将军,又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因为姜将军只是不停的给杨太守送来盐土。

  是杨太守一直在跟燕地的不知是什么人打——这是最可笑的!打到现在,打了两年,跟杨太守做对的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没人知道!

  他们也不像是跟辽城有深仇大恨,就是时不时的来一趟,找杨太守打一架,却从不恋战,也不会打得你死我活,只要占了便宜,就会立刻撤退,如果死伤太多,那就跑得更快了。

  杨太守只能一直打,一直打,打得兵尽马疲却无可奈何。辽城本来就只有杨家,杨家弱,就是辽城弱。杨家如果破灭,辽城……

  一直这样下去会是个什么结果,卫始不知道,却止不住的忧虑。

  如果杨家没了,难道……要让姜将军过来吗?可姜将军应该在浦合,他到辽城来,没关系吗?

  姜姬轻声问他:“卫始,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卫始不解的点头,“公主要我做什么?”

  “端茶,倒水,铺纸,磨墨……”

  卫始听到第一个词的时候还准备起身,听到后面就僵硬了。

  姜姬扳着指头数完:“你只会做这些吗?”

  卫始摇头!不!他当然……

  如一道晴空霹雳!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呼吸立刻沉重起来!

  他迎上公主的眼睛,发现她不是在说笑!

  “辽城大吗?人多吗?”姜姬摇头,看着卫始,“对你们来说,难吗?”

第208章

  杨云海不想打了,可这不是两军对战,没有两国,他就算想派个使节,又往哪里派?

  不得已,他只好一边找商人往燕地,怎么也要打听出来到底是谁在跟辽城做对。另一边,则是想干脆一口气打个大的,一次把那边给打服,他们自然就不敢来了。

  他手中的兵已经没有多少了,只剩下最后一招,就是“借兵”。但兵不能白借,要掏钱的,他又不想自己掏钱,就找姜武要盐土。

  不客气的说,现在他的兵都是靠姜武的盐土来吃粮。这都是因为他手中有公主。

  “那里,就是辽城的边界了。”卫始指着前方说。

  他和卫开几人骑着瘦马,在半个月的时间分几次出门,把辽城给画到了一张羊皮上。

  自从公主透出那一点意思后,他们的心就再也安静不下来了。

  不是他们没有雄心壮志,可是在失去姓氏、失去家族之后,他们就是无名无姓之人。身有残疾,不能再留下血脉,他们还能盼望什么?

  但他们仍站在天地之间!仍会呼吸!心仍在跳!

  而公主用一句话,重新点燃了他们的热血。

  辽城早年不是城,而是军营,所以东西南北其实就是当年各军驻扎的地方。

  绕着杨云海的大将军府为圆心,周围散落着约有二十几个人家,应该都是当年有名有姓之人。

  然后西边是养马的地方,东边是军营,南边则是市货之地,北边是军奴。

  辽城最有意思的就是没有普通百姓,有名姓有房子住的,全是将领。

  卫始说:“我们看到了有好几片都是新建的房子。”他在羊皮上划了几个圈,“这里,这里和这里,还有这里。”共有六处。

  “应该是大将军身边的新贵了。”姜姬笑道。

  这两年,辽城看起来是比往年好多了。商人云集而来,送来无数的健奴、粮食、兵器。又因为盐土,更是聚集了很多特地到这里来买盐土的商人。

  因为辽城的盐土更便宜。

  因为是无本生意,自然卖什么价都是赚的。杨云海拿盐土当钱使,比钱还好使,有时就直接拿盐土来赏赐兵将,或兑给商人换粮草换钱。

  杨家原来的旧人死了不少,除了被杨云海祭旗的,还有在战场上牺牲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既然旧人没了,杨云海自然要提拔新人来带兵。

  新选上来的人都是杨家部曲,自然都是他的心腹。

  心腹手头宽松,自然要盖大屋、蓄奴、养女人。毕竟他们刀口舔血,好不容易爬上来了,当然要好好享受,不然谁知道哪一天就死了呢?那不亏了吗?

  于是辽城的商人就来得更勤快了。

  卫始想收买几个人,好打听一下杨云海身边的事。她摇头,“不必打听这个,只需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去哪里打,跟什么人打,又打成什么样就行了。”

  卫开道,“那只要问问商人就行了。”

  如果商人又要一窝蜂的替大将军买健奴,那就是军奴死伤太多,要赶紧补充人手。

  要是买的粮食太多,那就是要跑得远一点,或带的兵多一点。

  要是需要的棺材板多,那就是死的人多了。

  卫始懂了,笑话他道:“那你说是收买这些刚爬上去的新贵容易,还是收买那些奸滑的商人容易?”

  卫开反应过来他已经不是被商人追着送消息的大家公子了,摇摇头,自失的一叹道:“唉,是我糊涂了。”

  “且看日后吧。”她勉励了他们一句,送卫始和卫开出去了。

  如果不是同生共死了两年,她也不敢对他们说这些话。

  幸好没吓着他们。

  她有些想笑,扯一扯嘴角,却好像早就忘了怎么笑了。

  ——她受够为人鱼肉了。

  卫开和卫始回到屋里,见莫言他们正好在,正围着另一张更大的羊皮看,上面更详细的描绘出了辽城的兵力分布,正兵营在何处、武库在何处、粮草在何处等等。

  他们一遍遍的看,早已烂熟于心,却还是忍不住看个不停。

  见到他们回来,屋里人立刻安静下来。“公主吩咐了什么?”莫言问。

  其他人都屏息等着。

  卫始说:“公主希望知道大将军何时出征、何时归营、是胜是败。”

  卫开把羊皮放在桌上,坐下指着说:“这些新贵眼皮子浅,人又骄狂,从他们这里下手应该最容易。”

  莫言听了以后就在心里盘算,此时已经有了腹案,道:“我看这几人可以。”

  他们又商量了一番,定下计策。要说收买拉拢,也无非钱权名利色,而这些新贵家中全都是新蓄的奴隶,只怕他们自己都记不全所有人,给一些粮食金银,收买一二看门的、养马的容易得很。

  “这事就交给我了。”莫言道,“还有一件事,我觉得,我们应该替公主准备一条后路。”

  到时一切顺利还好,如果出了意外,他们死了不算什么,公主却绝不能出事。

  卫始说:“我已经想好了。”但他却不肯说他的计划是什么,其他人也没有追问。

  卫始是发现了一件事:杨云海手底下新提□□的人想投靠姜武。

  都是在大将军手底下做事,在杨大将军手底下就要上战场,就要朝不保夕,在姜大将军手底下就有挖不完的盐土,赚不完的钱。

  姜武一年来几回,他来不及过来也会让他手下的人来,这些人来了,杨云海就要找人招待他们,一来二去,这些人就知道姜大将军是个多好的人了。

  心生仰慕之下,难免就有琵琶别抱之心。可他们想让姜武身边的人引见一二吧,不料那些人都推三阻四的,还一脸凶恶,一想也对,跟着姜大将军吃香喝辣的人越少,他们自己分的钱越多啊,人一多,分得钱不就少了?

  卫始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其中几个人,但他还没有跳出去说可以帮他们引见姜武,而是想再试探一二,看一看他们的品性,到时能不能为保护公主出力。

  马商很早就来了,一直等在西城,他这次为杨云海带来了两百多匹马,都是上好的良州马。

  他姓马,自然是靠贩马出身的,但时间长了,很多人都忘了,他也不肯让人知道他能贩来好马,所以每回都是卡着一条线,买得不多不少。

  这回辽城这个大将军似乎很着急,而姜大将军也暗示请他稍加援手,他就立刻把马送来了。

  杨云海得知后竟然忍不住亲自跑去看马,一见这群马都是年轻蹄健的好马,爱不释手!

  他问马商:“此马何来?”

  这么多好种的良州马可不好找!因为良州马是赵**马,出身良州,赵王只要不是太蠢就不会卖得到处都是,而且良州出好马也跟当地的风水有关,就算良州马到了外地,几代以后也会慢慢失去优良的特性。

  听说真正好的良州马都是山中的野马,跟随着马群,每年两次横跨赵国的山山水水,小马刚落地就要跟得上马群,如果掉队就会成为野兽的口中之食。

  这样的马才是真正的良州马。

  赵人养马都是野放在山林之间,极少圈养。好的养马人追逐马群,同马群同吃同行,会被马群视为同胞兄弟,这才能轻轻松松的引走群中的年轻马,而且优秀的驯马人甚至会令马群觉得这些年轻的马只是离开族群另立新群去了,不会记恨偷走马的驯马人。

  马商一眼就看出杨云海打的什么主意,当然要摇头,说:“我也是机缘巧合才能得到这一批货,如果不是将军要得急,我还想多在手里放一阵子,也能卖得更高些。”

  杨云海笑道,“你即为我送来这些救命的东西,我当然不会让你吃亏!”

  但他仍然只肯付给马商三百车盐土,这连三分之一的价格也不够。

  剩下的要先赊账。

  马商也不在意,还问杨云海要不要别的,他刚从魏国来,贩来好粮草,大将军要吗?

  杨云海自然全都笑纳了。

  粮草也只收了一半的钱,还是用盐土充抵的。

  马商却不再急着收钱了,回到家中就催着仆人赶紧收拾行李,这就出发。

  仆人诡异不已:“我们才刚回来,又要去哪里?”

  马商催道:“魏王太后又跟魏王赌气,她那兄弟得了豫城就说因为赏赐太少不够建新城的,开仓卖粮,晚一步去,就赚不到钱了!快快快!”催着仆人匆匆收拾好了,第二天就带着全部家当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