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思前想后徐久都找不到答案。但在看到冯路的时候,他就想把冯班和冯理兄弟两人,分出一个来让冯路带走。

  如果……仅仅只是如果,冯家会有什么不测,那至少冯家还会留下一滴血脉。

  可他想不出危险来自何方。

  除非公主在摘星楼说的话不是猜测,而是她在回到莲花台后发现了什么,却要借着他的手揭开。

  ——大王真的还活着吗?

  一想到这个,就让他寒毛直竖,外面艳阳高照,他却浑身发冷。

  如果大王已死,那大王死了几年?是什么时候死的?是谁隐瞒他的死因等等,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竟然都没有发现!竟然不知大王已死!

  他们会成为千古罪人。

  龚香,他,蒋龙,他们一个都逃不掉。

  冯瑄在这个深夜,坐着一辆不起眼的车,从龚家后门进去,求见龚香。

  龚香问阿悟:“真是冯玉郎?”

  “是。”阿悟说。

  冯玉郎深夜前来,要求密见龚香,还要他屏退左右,身边不得留人。

  这么郑重,还发生在他去莲花台见过公主之后。

  龚香难免怀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逼得冯玉郎一刻都等不得,不得不赶来找他。

  “让所有人都回到屋里,不许在外面乱走,灯都熄了。”龚香道。

  阿悟去照办了,不过须臾,龚家一片漆黑。

  阿悟去领冯瑄进来,他熟悉路,不怕在漆黑中撞到墙或走错路。叫他吃惊的是冯玉郎胆子也不小,竟就跟着他来了。

  他可是吃过龚香的亏的,竟然也不怕?

  不过他知道,龚香和冯玉郎都是一种人,他们不管怎么斗,都只争输赢,不取性命。

  这叫什么?君子之风?

  就算要杀人,也明刀明剑的去夺,而不是暗室相欺,暗箭伤人。

  龚香只在自己的屋里留了一盏豆灯,阿悟领着人进来时,他正在玩盲读,就是拿手摸着竹简上的刻字读书,这据说是一个很穷但很有才华的人,想读书,家里又没钱买灯油,为了省钱就在星月之下以手触书来读。后来就成了一种风雅之举。

  听到脚步声,龚香放下手中的竹简,起身相迎:“玉郎,久违了。”

  一看冯瑄脸色,他就知道这冯玉郎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公主告诉了他什么,叫他半刻也等不得。

  龚香拉着冯瑄一同坐到他的榻上,阿悟上了两盏茶后就退出去了,守在门口。

  门与窗户都敞着,夏夜的蝉啊蚊子什么的唱的此起彼伏,热闹得很。

  龚香把灯吹熄了。

  等月光照进来,屋里就亮起来了,也能看清彼此了。

  龚香问:“何事叫玉郎如此忧惧?”

  冯瑄单刀直入的问:“四海,宫中大王可安然?”

  龚香不解,“此话从何说起?”

  但他也不是傻子,都经过朝午之祸,稍稍一品味,就叫他明白了□□分。

  可冯瑄明摆着是来质问的,龚香就算心里翻江倒海一样,面上也不能露出分毫。

  “玉郎若是担忧,明日与我同见大王如何?”

  冯瑄摇头,叹气,疲惫道:“四海,我不是来问你的。我是想问,如果是真的,你可有应对之法?”

  龚香也说了实话,“最好的应对之法就是这样下去。”

  莲花台里如果真是个假大王怎么办?

  那就让他继续扮下去。

  现在再想,大王不肯露面,来来回回只有人听到几句不真切的声音,见到的只有姜莲而已。

  那大王要是真的早早就死了,也没什么稀奇的不是吗?

  但这对鲁国有什么危害吗?

  没有啊。

  如果大王已经死了一年了,这一年里鲁国好好的;如果他死了两年了,这两年里也好好的;就算他在那之后就死了,死了五年了,这五年鲁国也没出事!

  那就这么下去!一直这么下去!

  不管姜莲是出于什么目的,不管他是想霸占大王的国库也好,是眷恋权势也好,他把“大王”扮演得很好,这就行了。

  龚香以前是不知道,他现在知道了,还愿意帮姜莲描补一二,直到这个“大王”该离开为止。

  冯瑄目瞪口呆。

  “你这是异想天开!”他气得要站起来,被龚香拉住,“大王终归还是要出现的!这样下去,也是终归会被人发现的!”

  “谁会发现?”龚香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来,“你是说公主吗?”

  早在刚才,他就想到了,只有公主,她一回来就发现了此事,然后告诉了冯瑄。

  她想用这件事做什么,他还不知道。但他能明白她为什么选冯瑄。

  因为冯家人,还是有一份天真在的。就算他们自己也不相信公理与正义,但在他们的信仰中,始终都有公道在。

  所以冯瑄一知道此事,就一定会想办法查证,她才好操作。

  如果直接找他——假使公主想利用这件事谋求好处,那找他才是对的。可直接找他,绝没有绕过一个冯瑄再“通知”他要好。

  至少看在冯瑄也知情的份上,为了让公主满意,他必须要提出能让公主心动的条件,公主那边的余地也更大。如果直接让蒋龙把话带回来,那龚香最有可能做的就是置之不理。

  ——他现在就想置之不理。如果不是冯瑄也知道了……

  “先不说公主。”龚香说,“只说揭穿此事对鲁国有何好处?”

  没有。

  连冯瑄都要承认,大王“不在”的这几年,鲁国朝中实在是很平静,很安祥。

  一旦揭穿,公主的婚事首先是不能提了,大王既死,公主要先守孝吧?守多少年就要看公主对大王的孝心了,鲁国历史上守的最长的是九年。而姜旦会是一个比姜元更好的大王吗?

  他实在没信心。因为少年人,总是有着种种奇思妙想,还最不愿意听别人的话。

  “所以,有什么比现在这样更好呢?”龚香柔声道:“公主那里,当然还要细细安抚为上。”

  “参见公主。”奇云只是一个深揖,膝盖都没有弯一下的。

  姜姬不知道蟠儿是怎么把人给弄来的,奇云是自己走进摘星楼的。

  深更半夜,做贼一样,悄悄溜进来。

  “我有一物,愿献给公主。”奇云捧出一颗香丸,此物莹白如玉,香气扑鼻。

  “此物何用?”姜姬看蟠儿接过来了,才问。

  奇云道:“此物可令公主身边男子服下,他会对公主言听计从。”

  姜姬:“……”

  这么直白好吗?

  她听懂了。这是给男宠用的春药,可以令其金枪不倒。

  ……看来她豪放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了,搞得这奇云一上来不干别的,先推荐春药给蟠儿。

  她看了眼蟠儿,他倒是还挺淡定的。

  她有点想笑。

  这个奇云,是个妙人呢。

  也叫她看出了这是个什么人。

  她也就直接起来了:“我有件事,想问先生。”

  “公主请说。”奇云很顺从。

  虽然他一进来就表现得像个高人,但态度上却像商人。

  也就是说,什么都是可以谈的。

  “大王如何?”姜姬。

  奇云满面红光,信心百倍:“大王精神健睿,百寿可期!”

  “太久了。”她说。

  奇云明显愣了。

  “我等不了那么久。”她说。

  奇云看看公主,再看看仍捧着药的青年,换了颜色,声音压低,说:“大王服药日久,大概还能再撑两个月。”

  这可是实话了。

  “太久。”

  不料,公主还是这两个字。

  奇云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不然郑国先王是怎么死的?他能收先王的钱,当然也能收现在这个郑王的钱。

  但那是个公子,这是个公主。

  “公主此举是何意?”奇云不解。干掉亲爹你也不能继位,当公主的就是在自己亲爹手底下当才好啊,换成兄弟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姜姬知道不叫这个人看底牌是不行的,就示意蟠儿领他去后面看一眼。过一会儿,两人就回来了。

  奇云看到了两个男孩,一个大些,一个小些。

  大的是姜旦,北奉宫收拾好了他也不肯走,死活要赖在这里。还跟羊崽玩得很好——他还不知道羊崽是谁。

  “这两个都是我的弟弟。我没有兄长。”姜姬说。

  奇云佩服的看着公主,看来此女野心不小啊。

  奇云道:“愿为公主驱策。”看公主这样,估计他这回可以在鲁国多住几年了。

第264章 送行

  秋风乍起。

  这天早上起来, 纵使艳阳高照,乐城的人还是感觉到了一丝来自秋天的凉意。

  秋风吹得人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等到太阳再升高一点,秋老虎的威力又让大家恨不能躲在屋檐下、树荫里了。

  “哈啾!”姜姬打了一个通天大喷嚏,蟠儿立刻就让人把门窗重新关好,他上前来替她看病。

  “你行吗?”她好笑道, 声音有点发闷了。

  蟠儿倒是很认真:“黄老教过我辩症, 我先粗略的看一看, 等下午再从外面请大夫进来。”

  姜姬摇头了。

  现在的大夫跟骗子基本上是一个系统的。

  因为系统的医学还没有发展起来,各家大夫大半都是自学成才, 在广大炮灰身上磨练自己的技术,等炮灰死得够多了,他自己也会归纳总结了, 大概就能称一声名医了。

  以前她听过一个笑话, 一个大夫治好了一个绝症病人,病人非常感激他, 问他是怎么治好的, 因为他看过非常多的大夫,他们都没办法,说他死定了,这个大夫就说了句实话:“我也不知道哪一味药把你治好的。”

  这其实是句大实话。

  由于大夫医死的人太多,为了避免伤人害命,也为了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现在的大夫无不擅长嘴上功夫与脚下功夫,关键时刻,一要会说,二要会跑。治病的方不会不要紧,治不死人的方子一定要记几个。

  她可不想拿自己的身体去试现在大夫的医术。

  “还是你来吧。”她更信得过蟠儿。

  蟠儿也确实很紧张,切脉观色,还让她伸舌头来看,又扒开她的眼皮,最后还跑到殿外,过了半刻又回来。

  姜姬警觉道:“……你去干什么了?”

  蟠儿一怔,实言相告:“我去看了看公主昨夜的尿液。”

  “……”姜姬。

  “小便黄赤,量少。”他继续说,“牙龈发红,眼睛还有些水肿。”

  剩下的人都听得很认真,就她一个不太是滋味。

  人,太认真了,也不太好……

  最后他诊断她先是有点秋燥上火,然后又有点着凉了,两个病一起发出来,看起来倒像是炎症感冒。

  让姜礼先给她炖个水梨吃,他再去给她找些葱白烧着喝。

  “不是该喝点花椒水、生姜水吗?”姜礼问。

  “那都是热性的,公主现在不能用。”蟠儿道,别最后感冒好了,起一嘴大泡。

  葱白更温和些,效果也不差,就是味道可能公主不会喜欢。

  姜姬最后捧到手里是一碗放了蜂蜜的温汤,倒是没看到半颗葱白。

  甜丝丝的。

  因为牙龈肿了,早上就没吃饼,喝的是粥,她一入口就尝到了葱味,但也看不到葱。

  叫蟠儿这么一折腾,到了中午时,她就没那么困倦了,身上也觉得轻松了许多,下午太阳快落下时,到外面太阳地里走了一圈,出了一身汗,回来又被蟠儿隔着帘子教几个宫女给她按摩了一番,按得她昏昏欲睡。

  眯了一觉,再睁眼,天已经黑透了。

  蟠儿走进来,对正准备再喝一碗粥就继续睡觉的她说:“金潞宫的灯,熄掉了一半。”

  姜姬把碗放下了。

  关于什么时候送姜元去死,她还没有考虑好。首先,龚香和冯瑄都还没解决掉;其次,焦翁也还没有赶到乐城,跟蒋良回家——她连他有没有成功接到蒋良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