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如此,当大王和太子出问题后,他就立刻来找公主了。不管大王和太子出什么问题,他都不能让这个问题成为他的错误。

  “你能看出来就行,只要让大王和太子都学会了,他们表现出来的样子不必在意。”姜姬说。

  龚獠心里发苦,公主的意思是她相信他的话,但她也相信他的能力可以继续教导大王与太子,如果大王和太子真的在他的手下越学越差,那就是他的问题,而不是大王与太子的错。

  此时丁强求见,姜姬说:“请他进来。”

  龚獠要告辞,姜姬道:“大夫也一起听听吧。”

  他就从善如流的坐下了,心里挺高兴。看来这段时间公主已经看到了他的善意,决心相信他了。

  别人不知道,这是他回到乐城半年以来第一次议论国事。

  丁强进来看到龚獠,就先向姜姬行礼,再对龚獠一揖,“大夫。”

  两人同为八姓后人,说起来也能算是异姓兄弟。龚獠心道这丁家小儿还挺会摆架子,这么快就拿起来了,一边虚虚摆手,含笑让他坐下。

  姜姬说:“你就要去郑国了,可惜我对郑国一无所知。”她转头看向龚獠,“大夫不若指点他一二。”

  龚獠才知道今天是要商量丁强去郑为大王求亲的事,可他对郑国的了解也只是泛泛。他能说得出郑国有多少个大城,城中都是哪些姓氏,那些姓氏的历史,但这些对丁强的帮助并不大。

  丁强需要知道的是现在这个郑王的事,他的性格,他的脾气,他的近臣,他的爱好,等等。

  但这个郑王在继位之前……没有人关注他。虽然先郑王一直很折腾,可他看起来还能再折腾上十年,没想到这么快就换人了。

  龚獠知道公主肯定不是指望他指点丁强,他也不怕在公主面前露短,索性自陈,摇头笑道:“不瞒公主,现在的郑国,我是一无所知。实在惭愧。”

  丁强忙道:“大夫言重了。”

  姜姬道:“正是。”她转头让侍童请一个人出来,道:“我从郑国请来了个客人,你们听听他是怎么说的吧。”

  跟着侍童出来的是个老人,看起来风姿不俗。

  他出来后先是向公主问安,对龚獠和丁强一揖,问道:“公主唤我来是何事?”

  姜姬指着丁强说:“我想让丁公子往郑去为我王求亲,不知郑王性情如何,还请老翁告知。”

  这人是谁?

  公主是何时从郑国请回来的?

  他怎么会知道郑王的事?

  种种疑问从心头冒出,但丁强与龚獠都没有当殿询问,他们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等此翁作答。

  奇云哦了一声,好像公主让他说的只是邻家小儿,笑道:“郑王……是个老实人。”

  现在这个郑王,真的是个老实人。

  在他没继位之前,老实的不像话。郑国先王其他的公子、公主都比他张扬得多,也厉害得多。他就像一抹影子,路边一颗不起眼的石子,没人注意他,也没人在乎他。

  谁也没料到他能继位,也没人想到他还能翻身,更没人想到他能坐稳王位。

  “老实人……”龚獠笑着摇头,对丁强说:“看来你到郑国后,先要去拜见郑王才行。”

  丁强默默点头。

  奇云赞道:“大夫高见。先郑王从没夸过他聪明,一直很嫌弃他,说他愚拙,就连先王殿内的公卿也有不少看不起他的。当年郑王对谁都是唯唯诺诺,没什么主意。不过想必他现在已经长进了。”

  奇云又说了许多郑王宫中的旧事,似乎那些公卿他都认识,也都见过,如数家珍。

  说完这些后,他就告辞了。

  等他走后,龚獠难掩好奇的问道:“公主从何处寻来此人?”

  他本以为公主不会答,或者拿个话来搪塞他,不料姜姬直言道:“郑王宫中。”

  王宫旧人……

  龚獠叹道:“公主远见卓识,某不如也。”

  公主到底还有什么是没算到的?

  姜姬对丁强说:“你去郑国不必急着回来,我们对郑王了解得太少了,你多待几年,哪怕求亲不成,也要多与郑国公卿交往,等你回来后,我要知道郑王的事。”

  丁强额上冒出冷汗,如果等他回来,公主想知道的他答不出来,只怕公主就不会再用他了,丁氏也再无希望。

  他起身揖道:“必不令公主失望!”

  哪怕这一去,就不知归期。

  丁强回家后就让人回妇方送信去了,公主赐下金银与敕书,但他还需要车驾与随从。

  很快有人登门,有送金银的,有送随从的,也有带着自家子侄或自己上门自荐的。

  丁强一一接见,留下其中有志有识之人。

  然后其中一人的拜访让他有些意外了。是席家席五。

  丁强知道席五,他早年托庇于龚家,藏身合陵,这次跟龚獠一起回来。公主虽然见了他,也承认他是席家后人,却没有再见他,也没有用他。他这次来是想跟他一块去郑国?还是想通过他见到公主呢?

  丁强请席五进来,置下酒菜。

  八姓天然超脱于乐城其他世家之外,所以八姓既互为敌手,但也同为亲友。他与席五可以说是异姓兄弟。

  两人续过年齿,又谈了些诗书乐画后,就以兄弟相称,仿佛极为投契。

  酒酣耳热之际,丁强就问了:“兄长可有什么为难的事,要愚弟相助?请尽管道来。”

  席五摇头,道:“我自知才识浅薄,不堪大用,公主身边人才济济,哪里有我的地方?”

  丁强问:“兄长可是有怨气了?”

  自负才学,抱志而来,却被冷落,怪不得席五不甘。

  席五还是摇头,叹道:“我只是不知道还能等多久……才能以这副残躯一展抱负。”

  说到这里,潸然泪下。

  席家只剩下他一个人,丁强想到这里也有些戚然,良久,道:“兄长如果真有此心,何不再求见公主?”

  席五抬头,目露期待之色。

  他被晾了大半年,眼看着龚獠任大夫,教导大王,又教导太子,却没脸上门。是他先离开龚家,龚家好好的送他走,不发恶言,可公主却看不上他,难道他还能厚着脸皮再去找龚家吗?

  他也没去找姜大将军,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是摘星公主。

  但公主为什么不用他,他实在想不通。

  是因为他离开龚家吗?公主觉得他凉薄?

  还是席家只剩他一个,公主不敢用他?

  还是他德才不足,公主看不上他?

  他想找出原因再试一次,如果这次还不行,或许他也可以死心了。

  他起身行大礼,丁强赶紧把他扶起来:“兄长何必如此!”

  席五道:“还请贤弟教我!”

  丁强也不知道公主为什么不用席五,他觉得公主似乎没有门户之见,像姜蟠龙那样,出身微贱,公主还不是委以重任?

  但他不敢拿姜蟠龙作比,也不敢贸然指点席五,万一指错了路就是误了席五的一生,何况他也不了解席五。

  此时后悔刚才不该给席五机会也晚了,要是他刚才装酒醉就好了……

  丁强犹豫再三,只好道:“我可以替兄长想办法打听一下,但不能保证一定有结果。”

  席五连忙道谢。

  第二天,丁强就后悔了,但既然答应了就不能不做,幸好他要出使郑国,事多繁杂,拖了半个多月,等妇方把财物、随从送到了,他要走了,再次入宫辞行时,趁机提了一句席五。

  姜姬哦了一声:“原来是这个,你去吧,我记得他。”

  丁强出来后才想起公主只说记得席五,却没说要怎么用他,还是不打算用他?

  他只好把席五请来,高深莫测道:“兄长早在公主心中,又为何要戏弄小弟?”

  席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听了他的话又激动欣喜,一时被他哄出了门,站在门前想再回去问个究竟也不行了,只好离去。

  丁强听说席五走了,松了口气,嘱咐门上的人说:“等我走后,此人再来,不要让他进来,也不要收下书信。”

  下人道:“公子何必惧他?既同为八姓,当守望相助。日后他说不定也能助公子几分。”

  丁强道:“休要胡说!我与他才见过几次,连脾气禀性都不知道,怎么敢说要助他,或要他助我?我丁家只能一心为国尽忠,不要再提什么八姓了。”

  何况,现在又哪里还有“八姓”?

  丁强赶在天气冷下来之前悄悄出发了,随行者众,只是不知等他回来时还能剩下几人。

  龚香看出公主对那个叫席五的有大用,只是暂时晾着他而已,晾得越久,所图越大。

  她要席五粉身相报。

  秋末冬初,姜姬开始让人清查今年各城上交乐城的赋税,过年时要褒奖有所贡献的城池,责问拖延的城池。

  而各城送来的人也差不多聚齐了,新年的宫宴上,这些人都将列席一堂。

  龚香捧着热茶,听着北风呼啸,对阿悟说:“年关难过啊。”

  这一步踏出去,才能看出公主能不能治好鲁国。

  阿悟道:“怕什么?大不了公主把殿门一关,放人杀光这些人不就行了?”

  龚香笑着骂他:“那鲁国才乱了呢。你不要小看她,现在优势在她这边。”

  他现在唯一担忧的是公主。

  他已经看出了公主的布局,但这并不能让他放心,反而更担心了。

  因为他同时也看出了公主的脾气。

  公主喜欢以小博大。

  她以前对着大王就敢单打独斗;手中只有一个姜武就敢算尽蒋、龚两家;现在,她坐在金潞宫,便拿鲁国所有城池来当对手,妄图一网而尽。

  她其实没有十成的把握,但她却敢赌下去。

第282章 惧

  “快到了,就快到了!”

  一行人车马碌碌的往乐城而去。

  这是蓝家与姜奔的队伍,他们从魏回来了。

  比起当年去魏国时的匆忙,回来时的他们大不一样了,他们带回了很多礼物,蓝如海和姜奔还都娶了魏王所赠的女子,收下了魏王赠送的灵巧的侍从、歌伎、舞伎、乐伎等。

  魏王对蓝如海和姜奔格外礼遇,这让姜奔几乎都不想回来了。还是蓝如海私下再三劝告姜奔,又一意孤行的向魏王告辞,才带着姜奔赶在新年到来之前回来了。

  随从到车内向蓝如海和姜奔说,“我们就要到乐城了!”

  蓝如海拍拍姜奔的膝盖,含笑道:“终于回家了。”

  姜奔仍有些消沉,还有一分不能说出口的畏惧。

  他不太想回来。

  蓝如海道:“哪里都没有家里好。我们在魏住得再久,也是鲁人,早晚都是要回来的。而如果我们回来得太晚,只怕这鲁国的好事就轮不上我们了。”

  姜奔道:“现在也未必能轮得上我!”

  有姜武在,哪里有他的位子?

  不得不说,在蓝家的吹捧下,以及这次出使魏国,被魏王奉为座上宾的荣耀,让姜奔越来越不甘于人下。

  可让他去跟姜武争斗,他又不怎么情愿。三分畏难,三分畏险,三分畏艰,剩下的那一分,大约才是他与姜武的兄弟之情。

  蓝如海深知他其实就是胆小。比起姜武,姜奔才是真正什么都没亲手干过的人。他这个将军纯粹就是吹出来的,前半截有先王与姜莲助他,后半截则是蓝家。他自己什么都没干过,当然现在什么都不肯干,还盼着别人什么都给他准备好,送到眼前。

  蓝如海看不起他,可蓝家偏偏就只能靠他。

  他又劝了姜奔一会儿,等进了城门,他就拉姜奔直接去莲花台求见大王了。

  不算很意外的,大王不见。

  他们只得先回家。

  蓝如海顾不上回自己家,先跟着姜奔回来。跟着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如山般的礼物。

  蓝氏带着姐妹迎出来,对姜奔带回来的魏国姬妾丝毫不以为意,打听出姜奔近来十分喜欢她们,还特意把房间安排在离姜奔近的地方,与蓝氏姐妹同住。

  洗漱更衣之后,不及叙一叙离情,蓝如海就催着姜奔立刻跟他去拜访姜武,一刻都不能晚。

  姜奔不乐意去,跑到内室抱姬妾去了。

  蓝如海见他一去就不出来了,也不能进去拉他,屋里传来的娇音也有些不堪入耳。

  蓝氏见他面露不快,就悄悄请他先到外间。

  两人到了外面,四周只有蓝氏的亲信侍候,蓝氏才露出焦急的神色:“幸好你们回来了!叔叔,大王要在莲花台宴客,好多人都要去,我蓝家却没有座位!家里这几天都要急坏了!”

  蓝如海一走就是将近一年,连忙问都有哪几家要去,结果听蓝氏一数,竟然连一些不如蓝家的小家族都榜上有名。

  “没有我蓝家?”他不相信!

  蓝氏摇头。

  “为何?”蓝如海忙问,“大王为何恼了蓝家?这名单是谁拟的?那些人家又是怎么攀上大王的?”

  听蓝氏讲述,原来这些人家都给摘星公主送了钱,公主就扔了一些不知名的官职下来给他们做,没有官属,只有一个空名,一开始这些人还被人笑话。

  “可如今他们却能坐在大王的殿中,与大王同座而饮。”蓝氏焦虑道。

  这下,以前笑话这些人的反倒成了笑话。蓝氏就是其中之一。

  蓝如海大怒:“既然他们给公主送钱,我们为何不送?”

  蓝氏张口结舌,她一个出嫁女,哪里管得了家里的事?她的父兄都觉得他们家已经靠了上姜奔,家底都赔进去了,何必再多花钱去找公主呢?反正大王身边就这几个人,怎么会不用姜奔?姜奔还替大王出使魏国呢!

  蓝如海气得头晕,对着蓝氏也不好说她父兄的不是,再问:“我走之前不是说要家里向姜大将军求亲吗?这件事办得如何?”

  蓝氏嗫嚅道:“……倒是请人去说了,可姜大将军给回绝了。”蓝家就没再努力。

  蓝如海二话不说,猛得站起来,冲进屋里把姜奔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