蟠儿道,“公主要给也可以,但我觉得大夫不会开口。”

  还真是,一舞过后,白清园的目光都快化成实质了,龚獠艰难的把眼睛从他身边扯回来,对姜姬笑道:“公主有此子,此生无憾!”

  白清园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沮丧而绝望。他一直被公主关在摘星楼从来没见过人,他以为只要龚大夫看到他,就会知道他是被迫的,就会救他。

  姜姬看了眼白清园,叫他下去了。

  那个蒋胜会安慰他的。

  她想看看蒋胜想干什么。而白清园就是蒋胜最好的工具。因为蒋胜发现在他说出名字和身世后,她没有用他,今后也不会用他之后,他想有所作为只能借助白清园。

  她靠近蟠儿,轻声说:“把蒋氏有子在宫中的事传出去。”如果蒋氏余孽想做什么,她就给他们找个靶子。

  蟠儿轻声道:“是。”

  一夜歌舞之后,早上,龚獠还是没忘了他的难题:“公主,到底接下来要怎么做?已经有十个人上辞表了!”

  “召他们来乐城。这回要连他们的父亲一起召来,就说要问问他们在家是怎么教儿子的,难道没有教他们要向大王尽忠吗?”她道。

  龚獠震惊:“……现在就叫他们来?”

  姜姬点点头,他仍不敢相信的走了,看起来仍有疑虑。

  姜姬到金潞宫,龚香披衣相迎,笑道:“昨夜摘星楼琴声阵阵,是何人奏琴?”

  “大夫。”她笑道。

  “不想这小子还有这份技艺。”他笑着转回来,递给她一副书简,“公主,有人把庄苑给告了。”

  姜姬接过来一看,告庄苑的是金溪与金河的县令,两人联名上告,告庄家霸占金溪与金河的铜矿多年,罪大恶极!

  “是真是假?”她皱眉道。

  龚香点头:“我也担心这是一个计。”要是乐城信以为真,真派人去金溪与金河了,两边再翻口不认就有趣了。

  他再拿出一卷书简,“大将军已经得了樊城兵马,不过只有三万,余下七万,据说都已经遣散了。”

  姜姬:“呵呵……”

  她站在地图前,在涟水那里点了一点,“该在这里设个哨卡了。”

  她就知道樊城没那么快驯服。但樊城有个弱点,要运往樊城的大批货物不是通过陆路,而是走涟水的水道。

  她掐着水道,只用一年,就能饿死樊城。

  “那交了人的都召到乐城来,大王有赏。”顺者昌。

  ——逆者亡。

第296章 妙人

  龚獠每天都会到摘星楼来, 最近他在姜姬身边花的时间少了,开始用更多的时间去欣赏宫中的美景。

  与美人。

  “你说, 他是真的喜欢上白清园了吗?”姜姬有点不太相信,“就真的这么魂牵梦绕?”

  她和蟠儿在二楼能清楚的看到龚獠佯作缓缓踱步,轻嗅莲花,仰天闭目等一系列赏景的动作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到了石台下。

  那里早就躲着一个人了。

  两人这么一躲, 足有两刻钟不会出来。

  她当然不觉得白清园有光天化日、幕天席地自荐枕席的勇气, 不过这日日相会,他求的是什么?龚獠把他带出宫?让他去见姜旦?

  最不可思议的是龚獠,又不能真的占什么便宜, 干嘛陪白清园玩这个游戏?又是在她的眼皮底下, 根本不可能躲过她的视线。

  “为了让您发现,打消你的顾虑。”蟠儿说。

  姜姬点头, “我猜到了。”就像她用好色爱财等假象去蒙蔽别人一样,龚獠也如法炮制。“但他怎么认为我会信?”

  蟠儿也拿不准,“要么, 他以为您会相信;要么,他不在意您信不信。他的目标不是您,而是白清园。”

  接下来就呼之欲出了。

  “白清园能帮他干什么?”她问。

  “帮他……打探您的消息。”蟠儿道。

  “明知道我会发现他在打探,用意何在?”她转头看蟠儿,笑着问。

  蟠儿:“将他自己的把柄送给您。”

  说起来,她确实没有龚獠的把柄,他又“位高权重”, 现在参与的国政越来越多,她的很多动作都要借助他去实现。

  她会不会担心他的忠诚呢?——她不会。她本来就没期待龚獠的忠诚,事实上她现在在乎的忠诚只有姜武。

  连姜旦与姜扬,她都预设过他们的背叛。

  其他人,她掌握的是他们的野心。他们不会背叛自己的野心与欲望,也就不会背叛她。

  但龚獠会不安啊,会担心她手中没他的把柄——万一她决定陷害他制造一个把柄好掌握他怎么办?

  与其等她动手,不如他自己来。

  这大概就是龚獠心中所想的了。

  龚獠派人出去骂人和遵从姜姬之命召递上辞表之人到乐城来之后,他确实越来越忙了。忙得不可开交。

  每天都能被人堵着门求见,也有人拦他的车,有客客气气递上名片求见的,有二话不说一上来就骂的。

  有一见他先大呼“先生危矣!”。

  有见了面先哭先祖与龚家祖先套交情的。

  似乎在经过一年的观望之后,乐城蛰伏的世家终于发现:哦,这个龚獠站得还挺稳,不像立刻就要倒的样子。

  龚獠多少有点亦正亦邪。

  他既不像全然的公主党或大王党或姜氏党,又不像当年的蒋淑那样一副大权独揽的样子。

  他在一些事上听大王的,又在一些事上表现出他也是有脑子会出声的——上回劝大王的不就是他嘛。

  然后,他又心存“正义”,一边劝谏大王,不使大王随心所欲,一边谁敢看不起大王,他第一个不饶!

  好一个有勇有谋的龚大夫!

  其中大半都是借他的手想见大王的。

  大王再次闭门不出之后,想拜倒在他膝下的人算是找不着门了。

  龚獠早就知道公主是希望大王能被更多人知道,更有人望。

  这一点很聪明!远超出她的见识之外,也是让龚獠对公主更警惕的原因之一。

  因为大王的权力越大,公主的权力就越小。

  但公主是个女人,她不是大王。会依附到她身边的全是丝毫不顾忌名声,没有仁义礼智的贪权之人,只有这种人才会不在乎能给他权力的人是谁,只要手中有权,就能伏首称臣。

  如果公主一直不让大王出来,那莲花台不出三年就会变得乌烟瘴气,沦为小人巢穴——如果公主如此短视,那才是龚家崛起的机会。

  但公主却能屏除私心,看穿她与大王实际上唇齿相依,互为一体。

  她敢让大王站出来聚拢人气势力,这份气魄就不是一般人有的,远的不说,近的,凤凰台上所出的皇令,三成为梁帝,七成为朝阳公主。

  ……说不定梁帝连那三成都没有。

  朝阳如此荒唐,众人才会藐视梁帝。

  龚獠将仰慕大王之人挑了几个,带到了莲花台。

  第一次,他只求稳妥,带来的都是笨蛋面瓜。他们的家族都是一根筋,拿忠于姜氏,忠于鲁国当家训的那种。

  他觉得这些人比较安全。

  他让这些人当姜旦的伴读。

  而第一次见面很成功,这些人想像中的姜旦要更不堪一点,乍然发现大王其实没那么不可救药,心中都很惊喜。

  因为笨,跟姜旦的程度差不多,属于脑筋不开窍的,相比之下姜旦还有点小机灵用来偷懒耍滑,在他们之中已经算是聪明人了!

  姜扬就更让人惊喜了!他明显学得比姜旦快,却时刻注意着姜旦的程度,发现姜旦不会时,他也装不会。

  而姜旦与姜扬之间的“兄弟之情”也让人感动落泪。两兄弟互敬互让,从不争抢,哪怕是一块糕、一杯蜜水,两人都要分着享用。

  哪里还有如此相亲相爱的兄弟?哪里还有如此和睦的兄弟?

  老天终于开眼了!

  这些人因为禀性忠直,从没长说谎的那根筋,也从来不会说漂亮话,这是父母长辈亲友们都认证过的。等这些人回家一学,自然十分鼓舞人心。

  在这种情况下,这些人又在龚獠的引导下见到了姜姬,突然觉得……其实公主也不是像传言中的那么过分啊……

  龚獠带这些人“撞”上了姜姬“调戏”白清园。

  本该令人发指的一幕在姜姬和白清园相隔数丈的情况下,反倒显得天真有趣得多。

  白清园在弹琴,背对姜姬。

  姜姬在拿荷花花苞砸他。

  白清园周围一地清香,粉色花苞散落在玉色的地板上。

  少年背脊僵硬,可以看到身后燃烧的雄雄怒火。

  公主纵使带着一些恶意,可她再怎么使招,前面的少年就是不肯回身,倒显得她可怜。

  然后,姜姬从善如流的发现了旁边有人围观,她气呼呼的起身,气冲冲的进去了,在楼梯上砰砰砰一路跑上去。

  龚獠带着一丝尴尬和无奈对那些少年解释:“公主有些顽皮……”

  少年们都一脸淡然,实在是这跟传说中醉生梦死,走到哪里都要美男环绕的公主差距太大了。

  这就是他们家中的姐妹嘛——脾气不好的那个。

  至于白清园,如果公主找一个宠奴玩那还不如让她找世家子,前者根本不配,后者倒还能成一段佳话。

  龚獠笑一笑,招手唤来白清园。白清园终于见到了外人,也很高兴。

  一群人就在水道边席地而坐,畅谈诗歌。

  白清园容貌不俗,也下功夫读过书,很容易就让这些少年喜欢上他了。

  于是,一个少年说了肺腑之言:“白兄,余有一个不情之请。”他起身郑重下拜。

  白清园立刻上前扶起他,也郑重道:“请兄长直言!只要我能做到,必不推辞!”

  少年就说了:“请白兄追求公主!令公主钟情于你!让公主不要再追花逐色,令我鲁国蒙羞!”白清园:“……”

  底下一片赞扬之声。

  “这件事,非白兄莫属!”

  “正是如此!”

  “白兄可救鲁国于水火!”

  “啊呀,现在外面的人会怎么议论我国,我都不敢去想!”

  这些少年是很有想法的。

  而他们的家族,也确实是最支持姜氏的。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杀姜幽,他们认为任何想要除掉姜幽的人,都是存心不良!意图害姜氏,害大王!

  首先,姜幽是姜氏公主,臣子如果想杀她,那就是不臣之举!这种事不要说做,想都不能想!

  其次,大王年幼,还需要公主的扶持。

  第三,公主是有功劳的人,她曾经庇护太子多年,只看这个,一点品性上的小节就不能跟她计较太多。

  但是,公主这样下去也不行。就算远嫁,又怎么能保证她嫁出去后……不继续胡来?

  于是,他们都认为给公主一个绝色之人,栓住她是最好的办法了!

  舍白清园其谁?

  若白清园肯以身饲虎,他们也会报答白清园的!绝不会让他白干!

  他们许诺,只要白清园能管得住公主,就让公主嫁给他!

  白清园又不吃饭了。

  姜姬:“……又怎么了?”

  姜义摇头:“蒋胜说他什么也不说,就躺在床上。”

  “看起来像是受刺激了。”她猜测一番,“上回龚大夫来,带了一些人,他们还在一起喝了一场酒,席间有人说话不顺耳了?”

  很有可能。那就是自尊受伤。

  “交给蒋胜吧,他会安慰他的。”不是生病就行。

  她还有别的事要操心。

  在涟水设卡,这个还是要靠姜武,因为此地需要驻军,严查过往船只。

  龚香问:“要收税吗?”

  “不收。”她摇头,“不能收税,但有问题的船只不许通过。”同时为了避免堵塞河道,不许通过的船只必须就地卸货。

  “不让他们往上运到樊城,只能往下运,离开涟水。”她道。

  龚香问:“什么样的货物要拦下来?”

  “粮、盐、油。”她道,“贵重之物比如布料、金银等不拦。”

  这三种可以轮着来,这两个月严查粮食,下个月查盐,再下个月查油,下下个月再重新查粮。

  “理由就是……怀疑有人借运粮之机,替他国传递消息,为间人。”她道。

  郑燕之间送粮一直借道鲁国,有这个理由发难,再好不过。

  “只拦,不收……”龚香的眼睛渐渐发亮了,“妙哉!”

  公主说要饿死樊城,原来真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