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课:不要脸。

  两人又穿过了一道门,终于被人拦了,顾釜跑得有点小出汗,气喘微微的整一整衣冠,对拦他的人理直气壮的说:“我是奉王令前来探望大夫的,你在此阻拦于我,是何道理?”

  顾清音勉强撑住面皮跟在他哥后面,心里翻江倒海:好不要脸!

  来的都是下人,顾釜一边说着“大王让我来的,你拦我就是你不对!”一边理直气壮继续往里闯。顾清音领会到他们今天当定土匪了,也领会到他们是恶客,此行只怕有些凶险,也理不直但气够壮的跟在顾釜身后,护住顾釜的后方,两兄弟一前一后往里闯。

  还真叫他们闯到人家寝室前来了。

  只见一个大肚汉,脸如满月,穿一件褐色纱罩衫,露出胸膛和从室内踱出,含笑相问:“两位怎么闯到我这里来了?”

  顾清音看顾釜,从他哥不动如山的神情中他看得出来:他哥不认识此人。

  这就是没见过面的坏处!

  顾釜行礼问好,这位也还礼问好,还请他们入内饮茶。

  顾釜拒绝,说他们是来探望龚大夫的。

  此人露出一张伤心的面孔:“原来,你们是来看望我那哥哥的……”

  顾釜大惊失色:“莫非龚大夫有什么不测吗?”

  此人摇头,跟着就叹气,“我那兄长月前……如今已无大碍。”还客气的感谢顾釜,“多谢兄台探问。”

  月前如何了?

  什么叫如今已无大碍?

  顾釜脑中蹦出许许多多联想。

  “某奉王命而来,还请这位兄台行个方便。”顾釜深施一礼。

  此人笑道:“既然如此,还请兄台稍待片刻,等某梳洗一下,就引诸位去见我那兄长。”他侧开身,“还请进来喝一杯茶。”

  顾清音看顾釜。

  顾釜不动,不客气道:“龚家的茶水,我等刚才已经喝够了。兄台不必客气,只需指点一二,我等自去便是。”

  此人哦了一声,拎起衣襟笑道,“那就请兄弟容某进去拿条腰带,不然……这个形容也太不堪入目了些。”

  然后此人就进屋去换衣服了,然后一去不回。

  顾清音一开始还天真的等对方回来,见对方久久不归还在心里想:嗯,此人一定是觉得刚才很不好意思,所以去沐浴熏香了。

  等他明白过来人家又丢下他们不管的时候,这个院子前后两个门已经被围住了,除非他们爬墙,不然就只能进屋,再去见一见刚才那个人。

  这人是谁?

  顾清音一时想他可能就是龚大夫,只是龚大夫跟他们开个玩笑;或者他是……龚香?呵呵,不太可能。

  在他的想像里,龚香是一个更高深的人物,应该更不同凡俗一点——不是这种性格。他可以严肃,可以深沉,可以是任何一种面目,刚才那种不要脸耍赖皮的人,应该不会是龚香吧?

  他们站到了华灯初上,然后灯再次熄灭,顾清音站得腿都僵硬了,最后,顾釜终于迈步走进了那间屋子。

  顾清音马上活动僵硬的腿跟上去。

  屋子里有另一个呼吸声,有一个高大的男人守在门边的阴影里,如果他有歹心,在顾釜和顾清音进屋的一瞬间就可以取走他们的性命。

  在窗下的阴影里摆着一张横榻。

  榻上的人出声了,“阿悟,不要失礼,请顾公子和小公子坐下。”

  这个叫阿悟的男人先点了灯,然后把灯举到榻前,顾清音看到那个男人坐起来,看起来他一直没有睡。

  “见过龚公。”顾釜行礼道,“刚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还请龚公不要见怪。”

  顾清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人是龚香?那个失踪的龚香?

  龚香盘腿坐在榻上,随手一指:“请坐吧。”

  “不必,我奉王令而来,求见龚大夫,还请龚公代为引见,顾某感激不尽。”顾釜说。

  屋里安静下来。顾清音默默屏住呼吸。

  龚香看着榻边摆着的香炉,炉烟缓缓上升,在一尺半处徘徊环绕,仿佛一座迷宫。

  他好像出起了神,又把眼前的人给忘了。顾釜没有催促。顾清音知道,这是在比耐性,看哪一边更沉不住气。

  顾釜是奉王令来的,他代表的就是大王,同时也代表他自己,如果他在此时失礼,那不但是大王的使节失礼,也会让他这个新任郎中蒙羞。

  第一次,顾釜希望一切都完美无瑕。他不但要见到龚獠,还要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瑕疵。

  他们现在好像是被难为住了,但事实上他们也逼得龚香束手无策。看,他们都逼到他的榻前来了,让他连觉都睡不成,就不信他们站到天亮!这人还能不让他们见龚獠!

  哼哼,看他能不能不吃、不喝、不拉、不撒!

  顾清音深吸一口气,信心百倍的打算奉陪下去!

  “好吧。”龚香深深的叹了口气,对阿悟说:“领他们去突豚那里。”

  阿悟低头:“是。”起身,对顾釜和顾清音说:“请两位随我来。”

  踏着月色,三人离开龚香的居处。走在路上,顾清音看看前方领路人高大的背影,小声对顾釜说:“如果他们骗我们怎么办?”

  顾釜也小声答:“那我们就再回来守着龚香。”

  顾清音重重点头,不就是缠得人没办法只能让他们见嘛,他深深的深呼吸,看来要耗上一段时间了……没办法换衣服,身上会臭的……

  他们来到了一个屋子前,不出意料,里面有人,但不让他们进去。里面的人自称是龚大夫,但就是不肯让他们看一看脸,里面的人能拿出官帽官印,但死活不让他们看脸。

  龚獠:“我真的是龚獠!难道有人敢在我家里冒充我吗?!”

  顾釜:“……”

  顾清音:“……”

  这就是不认识人的麻烦之处。

  顾釜也无奈了,他不敢直接怀疑此人,万一对方真是龚大夫呢?

  ……但为什么不敢让他们看到啊?没听说龚大夫长得哪里有碍观瞻啊?

  顾釜小心翼翼的问:“龚大夫,你多日未见,大王很是担忧……”

  隔着窗户,屋里那人呼呼的哭起来:“大王如此想念我,如此关心我……呜呜……”哭了一阵大王的深情厚爱之后,“龚大夫”表示他也很想念大王,非常想念,巴不得立刻就能见到大王,一解相思之苦。

  顾釜问:“既然如此,大夫何不这就随某进宫求见大王?是有何不便之处吗?”他在窗前踮着脚往里张望,就见那个人影迅速避到了阴影里。

  ……到底是不是真人啊?还是只是声音相似之人?

  “龚大夫”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屋里出来个小侍童,总角年纪,他拿着一卷帛,当着顾釜的面封进木盒中,再捧给顾釜,说:“我家主人说,请你把这卷书奉给公主。”

  “……”顾釜。

  难道不该是大王?

  窗里的人说,“请把此物奉给公主,里面句句都是我的肺腑之言,如果公主从我所请,我就进宫见大王。”

  顾釜复杂的揣着此盒出去了。

  他不该惊讶的。

  龚大夫知道公主。或者一直以来和龚大夫打交道的不是大王,就是公主,这才是莲花台的真相。

  走到大门外,晨光已经初现。

  他们在这里浪费了一天,但也不算无功而返。

  顾釜叹了口气,上车问顾清音,“我要直接进宫,你回去吧。”

  接着就看到顾清音神色不对。

  顾釜:“是不是还在想那人是不是龚大夫?”他叹气道,“我也不知道,但既然有这卷书,就先把它送上去吧。”

  “……”顾清音犹豫再三,还是压低声问他:“大哥,龚大夫是向公主求爱不成……所以,借此机会来威胁公主吗?”

  刚才听到那人这么说之后,顾清音就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这叫真性情?龚大夫对公主如此痴迷深情?

  还是,他想霸占公主,大王不愿意才演变成这样的?

  “……”顾釜。

  顾清音在大清早被从自家车上赶了下来,他能当他爹的哥让他自己走回去,天知道他才刚搬到乐城来不到一天。

  ……他不认路。

  路边已经有了卖早点的小摊贩,肚子早就饿翻天的他坐下吃了顿饭,然后请人去顾家拿钱。

  “我跟你们一起去,绝对不会跑。”顾清音笑眯眯的说。

  顾釜走进莲花台,在来到摘星楼时,他犹豫到底是求见大王还是求见公主。

  侍人:“大人?”

  “劳驾,顾观澜求见公主。”

  姜姬起得很早,一到夏天,她就不怎么睡得着,总是早早的就醒来。

  顾釜带来的不算一个好消息,但也不是一个坏消息。

  她没有在意顾釜复杂的眼神,看到锦书就让他下去了。

  锦书上就写了两件事:第一件事,龚獠认错;第二件事,因为他错了,所以无颜再当大夫,要辞官,然后推荐他的族弟,龚香任大夫。

  她捧着这卷锦书,对龚香的洗脑功夫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种事也是很受世人推崇的,传出去立刻就能把龚氏快滑到谷底的名声再拉起来一小截。

  她当然是同意的,就是要先晾一晾,也免得龚獠觉得她答应得太快,又生疑心。

  顾家却已经借着去龚家拜访一事在乐城成功的亮了相。姜姬趁热打铁,让姜旦派人去顾家恭喜顾釜任郎中。

  顾家好好的热闹了一番。

  然后姜姬就又把顾釜给叫到莲花台来了,她要他交出顾家手中的兵。

  “所有的,一卒也不能留。”她说。

  顾釜不愿意,家里总要留下一些护卫,“只余一二百人,保家护院如何?”

  “别人可以,顾家不行。”姜姬说,“你顾家曾有不臣之心,谁人能容?”

  顾釜还要再求求情,就听公主说:“要郎中,还是要护卫,你自己选。”

  顾釜沉默了。现在顾家就像被架上了火堆,在他已经任官的现在,此刻,顾家不能退,他们没有退路了。

  因为顾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如果退下去,再上来的钱、赵、杜、马四家任何一个都愿意为公主做事,如果公主说“我要顾家的人马,但我不要顾家”,他们如何对范家,就会如何对顾家。

  就像顾朝说的,他们对范家时还会犹豫、愧疚,但如果是公主暗示他们这么对顾家,他们绝不会愧疚。

  因为这是“大王”的意思。那它就是正确的,是正义的。

  顾釜最终答应了。公主也马上让他把顾家其他人都接到乐城来,樊城不能再留一个顾姓人,而如果到乐城来的顾姓人中少了哪一个……

  “我就当你顾氏背叛了我。”公主说。

  顾釜不敢抬头去看,伏下身去:“遵命。”

  樊城。

  大王的使节是跟着顾家的信使一起来的。

  钱、马、赵、杜四家都亲眼见到了大王的使节,同时,他们也知道了顾釜已经当了大王的郎中,就在大王见他的同一天。

  “顾氏狡猾!”杜休言骂道。

  其他三家也是同样的想法。大王求才若渴,但顾家却没有告诉他们!这样大王已经得了顾氏,只怕对他们就不那么着急了。

  而且,顾釜去了一趟龚家,似乎龚氏与大王之间就变得和缓了。

  这顾釜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看来倒是不能小看他。

  顾朝听说其余四家都在准备去乐城,陷入了深深的失落中。

  “大势已去……”他叹气。

  如果他们不离开樊城,公主除非真让大军开进樊城把他们都杀光,不然她拿他们仍旧是没办法。

  但现在她用一个郎中,一个顾釜,就把樊城给搬空了。等樊城的世家都跑到乐城去,剩下的樊城还有谁能抵抗王命?

  顾清音就是信使,他见父亲神色沮丧,虽然不太明白,但仍能感觉到父亲心底的不安与悲伤。

  “父亲……大哥让你们也搬到乐城去……”

  “不是你大哥说的。”顾朝看着自己的小儿子,这是在他五十岁时才意外得到的儿子,捧在手里,养得有点天真了。

  顾清音隐隐约约有点明白,但就像还隔着一重雾,让他还看不清对面的人到底生得什么模样。

  “你哥是怎么说的?”顾朝问。

  顾清音一字一句的学:“每一房的人都来,每一个人都不必留下。”

  “不必留下……”顾朝喃喃学道。

  当顾家的最后一辆车离开樊城后没两天就听说姜大将军再次拿着王令,敲开了樊城的大门。

  接管了樊城。

第330章 戏弄

  得知姜武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就进了樊城并平安接管四门与四库后,姜姬才算是真的松了一口气。

  拔下樊城这根刺, 从此, 她可以畅快呼吸了。

  樊城的几家联军都有些慌乱。人毕竟都不傻,大概都明白他们干的就是反大王的事。只是出身不能选择, 从蒋家开始, 樊城的兵就带着那么一种私人军队的味道, 他们一直以来服从的就是世家,而非大王。

  蒋氏突然没了之后, 顾氏站出来接收他们,那时这些兵们都觉得不安,但事已至此, 他们就算想改弦易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但他们的家就在樊城里,他们不保护樊城,又能怎么办?

  突然间, 顾氏跑了,钱、赵、马、杜都跑了!

  在城外仍在跟合陵兵对峙的樊城的兵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就跑了一些,如果不是营中将军立刻镇压,只怕营中哗变就在此刻。

  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大半的士兵都心不在此了, 他们有的想赶回去看看家人,带着家人一起跑,那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包袱一裹,骑上马就溜了。

  身上隐隐背着造反包袱的几个大将军小将军聚在一块, 开始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