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不会让他辛苦太久的。就在不远的未来,如果一切顺利,不会太久了。

  但接下来的一幕让她僵住了。

  姜武来到离她三步远,屈膝跪下,“拜见公主。”

  姜勇一开始就站得很远。就算是吴月也曾小心翼翼的问过他,是不是公主讨厌将军了?

  但他觉得,与其说是公主讨厌将军,不如说是将军在逃避公主。

  不知道公主和将军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他只希望他们快点合好,他们俩个在一起才是最好的,对他们俩都好,如果他们真的分开了……

  想到这里,姜勇都有想落泪的冲动。

  但下一刻他就看到在将军跪下后,公主像气疯了一样冲上去给了将军一脚,踹在将军胸口。

  将军跪得挺稳,动也不动,公主倒是有点没站稳。

  将军伸手护住公主。

  公主伸出两只手胡乱在将军胸口、脸上拍打,啪啪啪的,声音别响亮。

  周围的人都看傻了,姜勇还算机灵,迅速把周围的人都赶跑了,在他离开前,看到公主气得发红的脸上全是眼泪,咬着牙在将军身上打。

  姜姬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疯的一天。什么叫热血上头,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了,真的气到一股血冲上脑门,瞬间什么理智都飞了,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好好教训眼前这个人!

  可真上手打了才发现她的力量小的可怜,不管是打还是踢,对他而言都轻得像羽毛……最后不可避免的,她用上了指甲。

  总比打半天才只是让他的脸红了一点好吧,他还晒得那么黑,红都不明显。

  等她冷静下来后,发现自己已经被姜武给背到了树萌下,他从旁边的人造溪中掬出水来给她洗手,她的指甲缝里全是血污,而他的脸上、胸口、脖子、胳膊、手臂和背上全是一条条的血道子。

  就像他刚才抱着一只发狂的猫睡了一觉。

  “你生什么气?”他平静的问。

  她发现他明知道她是为什么生气,但他就是这么问。为什么?他是什么意思?他是说她生气是没道理的吗?

  她气到说话都有点结巴了:“你、你、你以为我、我就是想要权力对吗?我就是、就是要你们所有人都跪着看我是吗?”她看着姜武的眼睛,点头说:“是的。我就是这样!但我不要你这样!”她说了一句很不讲理,事后回想起来让她后悔到恨不能把话吞回去的没逻辑的话:“你不许跪我!永远不许!”她指着他委屈的喊。

  姜武背过脸去,半晌,噗的一声笑了!

  他竟然笑了!

  姜姬坐在地上,用力把脚抬高往他身上踹,最后索性两只脚都抵在他身上,想把他给推倒。

  他从善如流的一屁股坐下了,还握着她的手。

  他的手粗糙得很,还黑,像是永远也洗不干净的那种黑。而她的手很白,雪白柔软。

  这段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炙热的风静静的吹着,秋末的闷热,让头顶的树都懒洋洋的摇着树叶。周围的草丛里有虫子在叫,叫得震天响,它们长长的须子在草丛间隐没,一晃眼能看到它们的头,但再一晃眼又不见了,让人疑心刚才看错了。

  很多花香揉杂在一起,近处、远处的野花高的、低的,各种颜色,乱七八糟的挤在一起长,长得让人想给它们理一理顺序,又不忍心去碰那柔嫩的花瓣。

  姜姬回神时才发现自己刚才出神了。很意外,她刚才竟然发呆了。那一刻的轻松和悠闲在离开以后她才发现,再想回到那个境界又不行了。

  她听到了虫鸣,感觉到了天热,还闻到了花香。

  她回头才看到姜武已经躺在树荫下睡着了,轻轻的打着呼噜。但他的长矛却仍旧放在他的手下。

  ……她没有亲眼见过姜武在外面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送到她面前的只是她知道他又多了许多兵,帐下已经有了二十几个将军,大大小小,这些人有的服他,有的不服他,他身边的军师也有了七八个,给他出着各种各样的主意,背地里也有着自己的小心思。

  她知道外面的人叫他铁面将军,因为他不讲人情。他对手底下的兵好,不让他们饿肚子,给钱也很大方,对手底下的将军很公正,论功行赏。

  但他没有好恶。他对他手底下的将军都一样看待,有的人想成为他的亲信,有的想当他的心腹,但他们发现他一点也不容易讨好。他不听吹捧,不收礼,不收女人,不爱诗书,不爱财宝,不纵欲,不滥杀。

  这样一个人,如果不是他杀人放火,简直就像圣人了。

  可他也没有丝毫的怜悯之心。他围杀合陵兵时,说要杀就都要杀,一个都不能留,打扫战场时每一具尸体都要在心口、脖子上再来一刀,他亲自带着人去做,谁都不能偷懒。

  姜勇说,新加入的合陵兵和樊城旧兵,都对姜武很畏惧。

  只有她知道,他不是没有好恶,只是因为打仗和杀人不是他想做的事,他把它当成任务来完成,一件他丝毫不能从中得到乐趣的事,他怎么会享受它带来的好处?

  不管是一呼百应,还是一念之间能叫千万人伏首,能叫一座城拜倒,这些都不能打动他。

  她对不起他。

  一个并不想建功立业的人,她硬把他推到这个位置上。就像对姜旦,她对他们都很过分。

  她趴到他身上,感觉到他的身体一僵,浑身紧绷,手臂瞬间蓄满力量,握住了长矛。

  但随即他发现是她,就又放松了,重新打起呼噜。

  快了,就快了,再过几年,或许用不了这么长……

  姜武这一觉险些睡到天黑,姜姬把他叫起来,也不回宫殿,就在外面的庭院中,大树下,命人架起锅,堆起灶,煮起了饭。

  旁边的一包郑国米打开了,这是还没有脱壳的米,谷粒确实很大,她捻开谷壳,能看到白玉般的米。

  郑国还真是得天独厚。在各个诸侯国中,鲁、赵都有山,郑国却是一片平原,小山包都没多高的那种。

  她捧着谷子,心中想着郑国肥沃的田地,无能的郑王,还有如今老迈的赵王膨胀疯狂的野心,这些东西在她的心中转来转去。当她抬起头时就看到姜武的眼神,平静又熟悉。

  她有些紧张,她不想在姜武心里面留下她就是一个野心昭昭的女人这种印象,她希望他记得的天真可爱的米儿更久一点。

  看到她紧张的把谷子放下,整理裙子和头发,姜武发现他竟然没那么惊讶了。

  “你刚才眼睛会发光。”他说。

  “我不会。”说是这么说,姜姬还是条件反射的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会发光什么的,她没那么奇特。

  “会亮。”他点头,“很好看。”

  姜武边回忆边说,“从以前就是这样,你眼睛一发光,我就知道你有了主意,想出去玩了。那时我就背着你出去,在山野间跑一天。”

  姜姬:“……”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沉默。

  回想起来,他每次都能知道米儿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就是因为她的眼睛。他能看得了出来。只是以前他以为她只是喜欢玩,现在他才知道,能让她高兴的事是什么。

  “凤城照着商城来做,人少了很多,我重新给士兵定了军籍,编了新户籍,也重新编了军书。”姜武慢慢的说着,她静静的听着。

  “现在野外还有很多游兵,合陵的、原来樊城的都有。有一些人都是当年蒋家留下的,我想他们心中还有蒋家,所以才不肯归降,只能慢慢杀。”

  “你要小心。”她说。

  姜武:“嗯。四库都到手了,但武库的武器少了很多,应该是在之前都被偷运出去卖掉了。是谁家干的还不知道。”

  姜姬点头:“顾家在,让他们家去查。查不出来就是顾家干的。”

  姜武看了她一点,点点头,记下了这个办法。

  “涟水河上还是空的,船家都跑光了。”这也是比较难办的一件事,现在他运东西都找不到船,都是找商人的用。

  姜姬说:“我有办法,这个你可以先等一等,多跟涟水城联系,让你的人去,也让商人去。”

  如果是以前,姜武还需要她点出来,现在他就能马上明白了:“你还想要涟水城?”

  姜姬点头:“涟水是要道啊,肯定不能把这个城放在别人手中的。现在涟水河道上空了,涟水城大半的人家都靠涟水河为生,所以我们不能急,让他们先急。”还是一样的办法,她占住涟水河,让涟水城的人无路可走,最后把空城给她。

  “那外面的人又要变多了。”姜武皱眉,流民多就意味着意外多,现在乐城外的流民已经多到让他担忧的地步了,但她竟然还要制造新的流民。

  “没关系,今年年末前,就会重编户籍。”姜姬说,“乐城外的人都会成为乐城人。”

  姜武懂了,皱眉道:“但凤城外的流民都不愿意留下,他们觉得凤城不安全。都编入乐城行吗?”

  “行。”姜姬点头。

  不行也要行。乐城中原本的百姓她用不动,动辙得咎。她想让乐城变得更有用处,而不是一个空有名份的王城。

  乐城想重获新生,只能靠这些流民,也就是新乐城人。

  他们会带来新的冲突——她可以重修城律;

  新的人口——她可以建立新的体系;

  新的职业——她可以让他们照她需要的方向前进。

第334章 诸事顺利

  秋日艳阳高照,晴空如洗。在行宫前的空地上正举办着一场御前比试, 或者叫御前足球赛。

  姜旦,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个没什么内涵的人。他没有读过书, 也对学习没有兴趣, 他不爱好高雅的音乐, 也不爱饮酒作乐。

  但他是大王,他应该有一个爱好或追求, 能让人追捧他,能让人喜欢跟他在一起,能聚集起追随者。

  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把他变成了一个悲剧英雄, 一个急需被贤臣义士拯救的大王。

  这聚集了一部分人气在他身上,但要想聚拢这部分人气,让这些人长久的爱戴他, 需要长久的刺激。

  换句话说,他的人气需要巩固一下。

  如果他是姜扬,姜姬就可以安排御前辩论了,不管他们会讨论什么, 是不是有实行的可能, 还是一场空想的白日梦,都无所谓,她只是需要一个理由把他们聚集在他周围,制造一种粘性,让他们习惯在他身边徘徊流连。

  但他是姜旦, 她就只能想另一个办法了。

  于是足球赛就这么产生了。

  现在场上就是几十个盘着发、穿着长袍的男人在踢一颗实心皮球,狼烟动地,汗水淋漓。

  形象不会太好看,但周围的观众也很热情的大声呼喊,替他们鼓舞士气,其中有很多都是姜姬特意邀请来的城中少年和少女,有世家,有平民百姓,只要青春洋溢都可以进来一观大王的雄姿。

  这场比赛很不正规,一半是为了趣味性,一半则是……它本来就不需要太正规。

  姜旦和姜扬带着一队人,十几个,另一边也是十几个,场上一共有将近四十个人,这跟场地太大也有关系。

  有球门,但没有守门员。

  球是实心的,但为了让它踢中的时候声音响亮,工匠在球中做了一个类似鼓的东西,踢中鼓面就会发出咚的一声。

  于是,规则中就有一条,当球手踢中这个球时,球不发出声音,则此球无效。

  此时场中传来咚的一声,一个男子用尽吃奶的力气把球给踢了出去。球从一群人的腿间穿过,擦着地面快速向球门滚去。

  周围的观众都伸长脖子,摇着扇子,看着球场两端的令旗。

  “这是个五分球!”

  “不,是三分!”

  姜姬在规则中揉进了篮球的规则,免得比分一直太低。在球门前有三条令旗标示的界线,分别是黄旗、红旗和黑旗。

  从黄旗线踢进球门的球得一分;从红旗线踢进是三分;从黑旗线踢进得五分。

  当然,一条线比一条线要远,五分的线足有三十米远,目前还没有人能从这么远把球踢进去。

  赛事永远也没有尽头,就像比分总会一次比一次更高或更悬殊,最终成为人们消暑闲谈的佳品。

  姜旦在这里成为了当之无愧的英雄。因为在这个场合里,集体的胜利可以成为他王冠上的明珠,人们会说是“大王的那队一直在获胜,从来没有输”,就不会关注姜旦本身在这场比赛中是不是发挥的异常出色了。

  姜姬坐在贵宾席上,也就是露台上,居高临下,能把整个赛场尽收眼底。

  但她没有花太多时间去看比赛,蟠儿、龚獠、龚香,还有姜武都在她这一席上。姜武只管旁听,很少开口。龚獠则是在抱怨、发愁。

  “城外的人太多了!公主,你不能视而不见!再这样下去,一定会出乱子的!”龚獠急切道,“如果想让将军把他们带走就快带吧!不能再拖延了!”

  姜姬装起了傻:“我记得才十万人,后来不是还跑了一些吗?然后又有一些被杀了,外面的人应该不怎么多啊。”

  龚獠不会把公主当小白兔,虽然他不知道公主在搞什么,但公主不该把他当傻子!

  要知道现在外面的合陵兵不是死了就是被姜武拿在手里了,他的大夫之位可还在天上飞着呢!公主说新年时让大王带他出来亮相,又吉利又合适,就差说黄道吉日了,这离新年还有三个月呢!

  “公主是想把乐城不喜欢的人都除尽吗?”这话说完,龚獠应声落泪,还挺好看。

  姜武侧目,又把脸扭开了,因为他看到姜姬在欣赏,而龚獠看到她的神情后还哭得更用力了。

  ……他永远都理解不了这群人。

  姜姬发现姜武想起身,直接一只脚踩在他的衣摆上。

  龚獠哭到一半看到这一幕,哭声停了一下接着哭。

  龚香正“专注”的看下面的比赛。

  姜武伸出去的手顿了顿,他想把姜姬的脚拿开,可伸到一半注意到龚獠、龚香都在看他的手就又停下了。

  在外面碰她的脚好像不太好。

  蟠儿笑了一下,上前替姜武添茶,添完也没走,他坐在姜武的衣摆上了。这一下除非姜武把衣服脱了,不然走不了。

  姜武:“……”

  蟠儿温柔的对龚獠说:“大夫不要再哭了,公主只是不懂,你多给公主说一说你的难处啊。”

  公主怎么会不懂!

  龚獠总觉得公主要用城外的流民干一件大事,只是他还想不出除了把这些人给姜武之外,公主还想干什么?

  不是说他不担心姜武收拢流民后他的军队人数会增加到一个可怕的数字,但养二十万流民和养二十万兵是两回事,前者可能不需要花什么精力,后者你至少要给他们每人一把武器,哪怕不是刀剑,好歹有一柄长矛或长枪。

  这个开销就不是小数字。

  而且兵是要练的,在哪里练?怎么练?虽然没有明确的数字,但龚獠猜姜武目前手中已经有近二十万人了,一旦他再收下这些流民,四十万人,他养得起吗?

  或者说,公主养得起吗?

  考虑到这一点,所以龚獠——包括乐城其他关注这件事的人都不怎么担心姜武手中的兵,再扩一次军,姜武,或者说姜氏自己就会被拖垮了,他们不敢这么做。如果姜武真贪心到把人都拉到自己的军队中,那只要等着看他把自己累死就行了。

  除此之外,这些人还有什么用?

  姜姬早就发现龚獠,包括龚香都觉得百姓太多了不是一件好事,他们甚至希望百姓的人口不要增长太快,少一点更好。

  倒不是说他们愚蠢。

  因为鲁国消耗不了这么多的人口,而且人口的增长在没有消耗的时候会是一个可怕的速度。龚香就曾经给她打了个比方,为了提醒她人口过多的坏处,他形容百姓们如果有太多的粮食来养活自己,他们就会不节制的生孩子,像兔子,像老鼠,但他们生孩子的速度会比地里种出粮食的速度要快得多,孩子落地就要吃饭,他们一年生一个,十年就是十个,而地里的粮食却不会一年长一倍,十年长十倍,最后的结果就是他们把自己都饿死了。

  鲁国并不是产粮大国,甚至他们现在吃的粮食也有相当一部分是从外面买回来的,比如姜姬吃的食物大半都是郑国产,她吃的禽畜则有赵国的、有魏国的、有晋国的,各国都有。

  “公主,你现在看不出来,但再过一个月,鲁国就会迎来冬天,到时外面这些人怎么办?他们没有衣食,早晚会在城外冻饿而死,到时拾捡尸首都没有足够的人手。”龚獠叹道,“为了他们好,还是应该尽快把人给赶回去。”

  让百姓回原籍是应对这件事最好的办法,也是最省事的。至于这些人会不会死在回乡的路上,回去后面对残破的家乡同样没有衣食又怎么过冬,那就不是他们的问题了。

  至少不是乐城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