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乔小君不肯走,砍伤自己的一条腿,留下了。何必没料到他能这么狠,只好也跟他一起留下,打算等郑王那里的热闹平息了一点再进宫请一次罪。

  “小君真乃大丈夫。”何必一边笑着,一边亲自给乔小君裹伤换药。

  乔小君问:“大王那里如何了?可查出什么没有?”

  何必道:“你也清楚,大王暗示了一家有鬼,他们能查出一百家有鬼的来,怎么可能查出东西来?”郑王明示他怀疑某几家有问题,让大家勇于揭发,于是这某几家就变成了十几家、几十家,郑王那里天天吵得不可开交,关于内奸的事却还没有个定论。

  但商人把粮运到哪里却很好查,派了一支队伍扮作商人,押粮跟着商队走,马上清楚明白。

  这些商队还就是去鲁国的。不过却不是都去了乐城,而是有相当一部分被送去了商城,他们只是在乐城附近打了个转就直接运走了。

  何必道:“这里头确实有问题。”并非鲁国缺粮,而是有人借着鲁国来郑国贩粮。

  是谁呢?

  这个问题也很快有了答案。

  各城冒出了许多魏钱。

  郑王奇怪了,“魏国缺粮?”

  他本来还猜是燕国呢,但魏国?怎么可能呢?魏国怎么会缺粮食呢?

  郑王转了下脑筋,就叫来一人:“你可愿去魏国探个究竟?”

  此人恰是曹非。

  曹非目瞪口呆,他在见到郑王时确实坦白他是魏人,但他没想到郑王竟然还就叫他回魏国去查探。

  但他很快明白了。郑王不信他,这是故意试探他的。如果他查出来了,还回来告诉郑王,那郑王就能相信他不是魏国的奸人。可如果他不肯回来,就这么一走了之,对郑王来说,身边也少了一个奸细。

  郑王的性格与公主不同。

  曹非心道。公主知道他是魏人后,想的是如何笼络他,所以公主告诉他,她愿意成为魏国的朋友,愿意帮助魏国——前提是,他先帮助她。

  郑王却是知道他是魏人,就让他刺探魏国。如果他肯背叛魏国,他才会用他。

  所以,比较起来,他更愿意成为公主的朋友。

  曹非跪下来道:“既然大王这么说,那某就走一趟吧。”

  他正好想去问问公主,怎么郑王查到最后,查出来了魏国?

  她是不是背叛了他?

第360章 纸牍与蜡烛

  行宫外车水马龙,人潮不绝。他们中有前来投出的贫穷士子, 也有结伴而来的壮士健儿, 还有年轻少女,坐着家中的马车, 被兄弟家人陪伴着, 希望能在这里偶遇大王。

  大王年轻英武, 对郑国公主爱如珍宝,这样真诚的男子, 足以托负终身!

  姜姬听说行宫外有很多少女转来转去,就是为了能碰到姜旦时,第一个念头就是“假的”。但龚香让她再去看一次姜旦打球时的英姿。

  “大王早就不是往日的大王了。”龚香笑道。

  姜姬听了这话, 看天气还不错,问了一声那边正比着,就拉着龚香过去了。

  现在龚香和龚獠等于是分担了大夫的工作内容。对她来说, 这样当然更好。虽然二人同姓,却不同心,不必担心他们两人联合起来给她下绊子。

  龚獠有合陵龚氏的支持,龚香却有人望, 而且对乐城这一摊来说, 龚香可比龚獠熟悉多了。最近龚獠被龚香逼得,不得不接下了很多烫手的事。

  比如姜奔抓来的那些人,早就有人哭着喊着骂着来找姜旦堵门求情了,以前有蓝家替姜奔收尾,这次干这个活的是龚獠, 他负责把人全都带到他那里去,安抚他们、劝告他们,让他们乖乖听话,把钱交出来,事后再找姜奔报复!

  不知不觉,姜奔已经被龚獠黑得背了几千顶锅了,等他千夫所指的时候,姜旦就可以出面以“不忍加害手足”为由,用大王特有的不讲道理技能把人保下来,让他“戴罪立功”。

  姜奔好权,给他权势,却也让他成为众矢之的,而能救他的只有姜旦,这样他才会成为姜旦座下的一条听话的狗。像现在这样,有蓝家在他背后替他出谋划策,那她也永远不放心把权力给他。

  幸好,蓝家被他自己干掉了。

  有蓝家当前车之鉴,后面也不会有世家想当第二个蓝家,把姜奔喂饱之后,被他一刀砍死?

  没人是傻子。在这之后,姜奔会成为彻底的孤家寡人。

  行宫后面特意新建了一座球场,专供姜旦打比赛。

  他们还没有靠近就听到那边传来的呼喊声,震耳欲聋。

  “没想到吧?”龚香笑道。

  姜姬坐着车,从高处往下看,只能看到球场周围坐满了人,凉棚绕着球场搭了一圈,棚内都是来看球的人,年轻的女孩子和男孩子个个都像着了魔,就算是他们的父母、叔伯,似乎也对比赛非常有兴趣,都对着场中指指点点。

  球场中也确实打得非常热闹。

  到目前为止,规则再次细化了不少。场上的人各队都有五十,两边加起来有一百人,完全就是一场以踢球为名的混战,但分功明确,各司其职,倒有点两军对垒的意思。

  这大概也是它吸引人的原因之一。

  在这些球员里,有两伙人,一伙是身材高大,武艺出众,尤其下盘极稳,擅跑的,是争球的主力和抵抗对手的盾牌,奇特的是,他们拿到球后并不射门,而是交给两队的队长射门。

  姜旦这队里,射门的当然就是姜旦,对面那一队里,射门的是一个高挑身材的青年,看起来有二十多岁,她记得这人姓段,就是在姜旦继位的大典上念了快一天稿子的段氏家的子孙,算起来,也是姜旦的铁杆支持者。

  这家人的家风就是风往哪边吹,他们就往哪边倒,非常识实务。

  龚香都赞过他们家,他对姜姬介绍:“段毛毛一入那一队,就把射手这一职位给抢到手里了。”

  段毛毛这个名字也很奇特,但她听这个语境,其实“毛毛”这两个叠字,可以解释为“他有一头漂亮的头发”。纪字中的“毛”是赞美头发的,两个“毛”字叠加,就是说他有一头好头发。

  她站在这里看,都能看到段毛毛同学脑袋后面盘了一个大发髻,据说他生下来就没剪过,不知道现在有多长了。

  一会儿让他过来解开头发看看好了。

  她在心里打着主意,跟龚香来到球场的黄金席位,专为她和姜旦准备的、正对着球场的凉棚下,刚入座,球场上的人就发现了,于是也不打了,姜旦兴冲冲的跑过来,身后跟着整个球场的人,一起在她面前跪下,姜旦道:“姐姐!我赢给你看!”

  打球打得他的胆子变大了,气势也有了。

  姜姬笑道:“好!”

  球赛重新开始,场上打得更血腥了。

  这毕竟不是现代竞技。之前就有人被抬下去,断腿断胳膊敲到头伤到眼都是正常的,技不如人,有什么可抱怨的?

  姜旦一直被保护在中间,那四十个肌肉男就是他的肉盾,替他抢球,替他挡住对手,替他开出一条光明大道,让他把球射进球门。

  这个打法毫无公平可言,但此时就是这样的打的,这样打才是对的,肉盾们当得不但毫无怨言,还都骄傲无比、威风无比、英勇无比。

  姜旦虽然是众星捧月,但他也毫不胆怯,敢抢敢拼,何况这球场大得离谱,能在这场上天天跑来跑去的打球,体力上绝对是过关的。除了体力过关,武艺也不是一窍不通,场上拳来脚往,也不是个个都能看到他还注意避开的,肉盾们没有来得及的时候,他也挨过打,挨了打就地一滚,找到自家的肉盾赶紧躲过去,也可以赞一句不屈不挠。

  还别说,看他在肉盾们的护卫下深入敌阵,一脚射门,她都觉得姜旦前所未有的帅!也不奇怪,场下那些少女是为什么疯狂了。

  何况他真的年轻,他也真的是大王,在权势的加成下,他收获一筐芳心不是很正常吗?

  看了一会儿,姜姬问起姜扬:“太子何在?”

  姜旦玩球,姜扬有时过来,有时不过来。

  大概他觉得这里是姜旦的舞台,他就不出现。

  龚香说:“大概在读书吧。”

  “让太子也来,与大王一队。兄弟齐心,方为佳话。”她道。

  龚香道:“公主所言极是。”

  白天玩球,晚上还要开议论,这就是姜旦一天的日程安排。当然,白天的球赛,他亲自下场了,晚上的议论大会,他就只需要保证自己的眼皮不要合到一起就行了,安座其上,等下面的人吵出个输赢,或吵到该回家时就可以结束了。

  最近的议题有两个:第一,郑王该送多少粮食过来;第二,最近投出的人中有没有可用之才。

  两个都吵不出结果来,但越吵越有劲,不管有没有结果,至少他们付出了劳动啊!付出了辛苦!

  这样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姜智也把其中一些人的名字报给姜姬,从中选出一些官吏,送到二环去。杀了一百七十个,该填坑了。

  刘箐、羊峰、年惜金等人都被选为小官吏,走马上任。

  突然被选中要去当官,这些人都没想到。特别是羊峰和年惜金,做为当年风光一时的六百石,他们回到乐城后已经坐了几年的冷板凳了,大王甚至没有见过他们,更没有跟他们说过一次话,他们也只是在大殿中远远的看到过大王而已,他们起身发言的时候,似乎也并没有打动大王。

  但最后他们却被选出来了。这不能不让他们激动!

  这说明大王没有忘了他们!

  跟他们相比,当年的六百石,如今还在的不足十人,他们有的就留在了家乡,闲散度日,当年的雄心壮志早就消磨光了。有的早已没有音讯。

  “只剩下我们了。”羊峰道。

  年惜金说:“不要难过,我们会把他们的信念一起继承下去!一定……不让他们被人遗忘!”

  现在谁还记得当年的六百石?他们早就被人遗忘了。

  年惜金珍惜的摸着黑色的官袍,“我们一定不能辜负大王对我们的期待!”

  羊峰点头,倒是有点替刘箐担心:“只是一个不入流的蝇头官,他肯去吗?”

  自从砍了那一百七十几个人后,盛夏天热,砍头的地方徘徊着许多绿头大苍蝇。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们这些小官吏就被起了个蝇头官的浑号,意思是说他们早晚都是这个下场。

  显然,二环里的百姓对他们毫无善意。可这也不能怪罪百姓。

  羊峰是有心要当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的。他担心刘箐出身开元城,会不屑当这个蝇头官。这个官管的都是流民,又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实在没什么可称道的地方。

  年惜金也说不准刘箐会怎么选,不是没有世家子弟辞官的。他道:“我们管不了别人,他怎么选,都只能由他自己决定。”

  刘箐还真有些不太想去。他宁愿每天去大王面前站一站,参与大家的议论,那好歹还体面些。当蝇头官?去管那些流民?这个官……实在是有些侮辱他了。

  可他又很犹豫。因为樊城的事结束之后,刘竹特意来看望他,之后又回去了,临走前告诉他,刘家不会在刘箐成为三公之前回来,除非他能够在大王身边有一席之地,不然刘家不会给他任何支持。当然,吃喝穿用,家仆下人,这些都不会亏他,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支援了。他想要钱,刘家给,他想要人脉,刘家愿意替他引见,可刘家不会干捧着他,他一定要有所作为才能换取这些好处。

  如果他嫌弃官卑职小不肯去,反遭了大王的厌恶怎么办?

  可真去了,又失去出现在大王身边的机会,时候长了,大王把他忘了怎么办?

  他前思后想,最终还是决定去!然后重金买通大王身边的人,一定不能让大王忘了他!

  姜姬在屋里看工匠新制出来的纸。

  工匠的智慧是无穷的。

  她说纸太薄脆,工匠就用她做豆腐的办法,将一层层纸浆叠加,再压实,做出厚纸,最厚的都像纸板了,别说,很好用,虽然不能卷曲了,但确实不容易破裂了。这成了最近应用最广泛的公文纸。

  在行宫中,竹简、木牍的使用越来越少了,取而代之的则是纸牍,就是工匠制出的纸板。

  然后,纸牍不易保存,遇水易化的毛病也快被工匠们攻克了:他们在写过字的纸面上刷米浆或刷油,成果都很喜人,特别是刷油的,因为他们通过炼制,制出来的油更近似于蜡,而且,在工匠们自己的窍门中,已经有把布条、棉线、麻绳等物浸在这种蜡中燃烧照明的做法了,但因为不够美观——当然没有宫中的火炬好看——这个办法竟然只有工匠才会使用。

  姜姬让他们蜡烛做出来了,烧着有烟,有一点不好闻的味道,但好处是……不易起火。在这个遍地都是木造建筑,门窗地板,楹木房梁,榻、桌、柜都是木制品的地方,不易起火是多么重要的安全措施啊!

  在她的强制之下,有味的蜡烛替换了整个行宫的火炬,火油此物,也被收入库房。

第361章 丰收

  鲁国的黄豆大丰收了。

  乐城外原本的荒野上,如今却满是一堆堆青色的豆荚, 隔上几步远, 就是一座小山般高的豆荚。

  剩下的秧子也没有浪费,它们大多被晒过后再酱一遍, 就会成为可口的小菜, 人吃不完的部分, 喂给牛马。

  丰收下来的黄豆没有都制成豆腐,而是在未来的三个月内晒成了酱或做成酱油。

  不过目前, 街上一时之间,多了很多炸豆腐的小摊贩,配上有点酸的咸酱, 让人食指大动,不少百姓想省下家里开伙的功夫,省些柴火, 就会到摊位上买些炸豆腐带回家,当做一顿饭。

  这是公主从天上摘下来的云彩呢,吃了强身健体,小儿吃了聪明, 老人吃了长寿。

  黄豆也可以发豆芽, 又是一道菜。

  亲手种出来的食物,吃进了嘴里,填饱了家人的肚子,这安慰了流民们一直惶惶不安的心,让他们的心第一次落到了实处。

  而且, 他们也发现大王曾经许诺过他们的都兑现了。

  大王没有征收他们的田税,只是当有了出产之后,本来按人头发下的粮食,变成了只有不满十三岁的小儿才有。

  最奇特的是,因为女人体弱,竟然也有一份粮食。只有男人没有。

  有人不满,但并不敢宣之于口。就算有人说出来了,也会立刻被邻居制止。大王没有收田税,没有收人头税,还白给他们粮食,如果他们惹怒大王,大王把这一切都收回怎么办?

  至少不必典儿卖女过冬了,眼看已经快到秋天了,家家户户的粮仓地窖里都堆满了粮食,这让他们安心了不少。

  姜姬也松了一口气。

  地里种出东西来了,吃不完的可以拿去卖,现在黄豆的市场还是很好的,她一直让人在外收购,不让黄豆的价格掉下来,为的就是能让百姓们手里多一点钱,也可以多给他们信心,让他们相信,种地是一个很有前途的职业。

  而且,她终于不用再养活那么多张嘴了。

  天知道,郑国收来的粮食,竟然只是堪堪打平而已!听商人说,她明明都快把郑国的粮食买完了,怎么才只养活了乐城的人?就算加上姜武那边的兵,也只有五六十万人而已,这也只抵得上郑国两个大城,可商人说他们已经收空了郑国十四个城的粮食,那十四个城里的粮商都被他们买光了,如果还要,只能再去别的地方调粮。

  收粮到最后,商人们不可避免的开始不择手段,在魏国施展过一次的办法在郑国也如法炮制。而买通官吏容易,得回来的消息却让她涕笑皆非。

  因为郑国各城的粮仓,早就是世家商人的囊中之物了。

  也就是说,商人买回来的粮食,大半就是郑国粮仓里的,甚至有的直接就是从粮仓里把粮拉出来卖,半点不需遮掩,也不需再买通什么人。各城四库中的粮仓为各城世家私产已经是一个不需要再多说的事了。

  得知这件事后,她反倒理解了为什么买空了十四个城的粮食,却只喂饱了五十万人。因为空了的是城库,各家自己的粮仓还是满的啊!

  公家的空了,小金库里的可越来越丰满了。

  这就对了。

  不然她还真想不通。

  现在终于有理由不养男人,只养女人和小孩,真是替她减轻了不少负担。

  在她提出不给男人粮食,只给女人和小孩粮食时,龚香说:“公主,男人才是田间劳动的主力,而且到时粮食到手后,仍是男人吃进肚子里。”而不是女人和孩子,为了保住家里最大的劳动力,这是显而易见的。

  “但这样,百姓们就不会丢弃到女婴,也不会卖掉女人。为了那一份粮食,他们会给女性留下一条活路。”她说。

  龚香万万没想到她这么做的原因是这个,但他的脑筋动得很快,马上明白她这么做的原因,“公主是在担心女人太少吗?”

  经过两次“战乱”,流民中基本已经看不到女性的身影了,只有家中还保留着一部分财产的家族还会留下女性,剩下的都是宁可留下钱,也不会留下无用的女人和老人。

  如果把可以抛弃的排一个序列,老人是倒数第一位,还没长成的小孩是倒数第二位,女人是倒数第三位。最安全的,也是位于食物链顶端的,家中的家主,年轻健壮的男人,他会保有财产,保存自身,等到安顿下来后,他可以再建立新的家庭,把家族延续下去。

  排除掉人为的道德感,这其实是很有效率的。

  但这不是她需要的,她需要在百姓中建立起新的秩序与道德。

  用钱可以买来很多东西,她现在就用粮食和钱,给女人买一个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