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杜家、钱家、顾家的子弟都往行宫投了书,但最后都不了了之了,想来他们的文章也没能打听大王。

  最后他们想了个主意,把家族中容貌出众的男子和体力出众的男子分别选出来,长得好看的,去走公主的门路,会武艺的,想办法去陪大王踢球。

  不过公主身边美人众多,买通了侍人后,侍人来看了他们选出的人一眼后就摇头,“死心吧,公主哪里看得上你们?”

  至于想陪大王踢球的人就更多了,他们连挤都挤不进去,只能想办法砸重金想买通宫中侍人,如果能买通大王身边的人就更好了。

  马巍因为娶了范姝,一心也想做出一番事业来。因为范姝的关系,他注定得不到太多家族的支持,可他也有雄心壮志,也想让范姝多些快乐,所以他就努力四处托人,大王和公主那边他都不怎么抱希望,而是转头去与流民区的那些官吏打交道。因为流民区的官,都是大王和公主身边出来的不是吗?

  在马巍看来,这是一条捷径。

  因为天天泡在流民区,马巍也得知了一件新鲜事。

  有一户姓金的人家,有一个女儿借了出去给别人当妻子,但是说好了要分粮食给他家的。但金家在把女儿送出去后,不见她回来,也不见有粮食送来,就去寻中人,结果中人不承认此事,非说他们家没有女儿。

  金家只有这一个女儿,没有儿子,本意是想多赚些粮食,没料到女儿被人骗走了。金父金母就跟中人打了起来,其父被中人打死,其母也受了伤。

  但中人自己也没落着好,被打重伤后,过几天一命呜呼了。

  本来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结果过不几日,有差官找上门来,问这一户是不是姓金,是不是有个十四的女儿金女?

  金母没钱给金父下葬,尸体还摆在屋里,她下床来见差官,道:“正是,不知官人有何见教?”

  差官说:“金女杀了个人。”

  把金母吓了一大跳。

  金女被中人送走后,就被那一家关起来了。本来说好只是作戏,不是真的把她嫁给这家的人了,金女是一清二楚的,结果那一家却说她已经嫁给他了,要跟她做真夫妻,不是假夫妻,这个男人还打算等真当了夫妻后,再把金女借出去好借粮。

  金女不肯从,与这个男人打架时,把这个男人给杀了。

  然后就被邻居告官了。

  抓了金女后,有一件事需要弄清楚,就是到底金女有没有嫁给这个男人。嫁了,就是妻杀夫,大逆;没嫁,就是男人强迫金女,金女杀了他是无罪的。

  差官就来问金母,你家有没有把女儿嫁给那个人啊?

  金母摇头:“没有!我们只是听中人说这样可以多得一份粮食。”

  姑且不论骗粮的事,有了金母的证词,金女被判无罪,回家后金父已经死了,金女和金母就发愁这房子还让不让他们住。

  结果官家来人,重新改了登记,房子和金家财产都记在了金母的名下。

  范姝都听呆了,“真的给那家母女了吗?”

  马巍笑道:“给了。而且金家与中人打架,结果金父和中人都死了,大人就说主犯已死,余罪可免,也没有收走金家剩下的财产,金母和金女两人都有粮食可领,还能去缝衣服干活,倒比以前更好呢,听说现在已经有媒人上门向金母求亲了。”

  行宫中,龚香正在统计这三个月来发生在各区的事件,收集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事件。

  姜姬看到金家的事后,不自觉满意的笑起来。杀人案是必须上报的,报上来后,她看到了金女的事,就示意小官吏这么判了。

  她指着金家的案子说:“这个案例发下去,让每个区的判官都牢记在心,以后有类似的案子,就照这个案子这么判。”

  龚香就把金家的案卷抽出来,标上红签,然后问:“公主,凡女子有罪则轻判这件事……真的要这么做吗?”姜姬曾经给商人开过绿灯,准他们以银赎罪,这其实是专属士人阶级的特权,跟刑不上大夫是配套产品。但当时是在商城,杨家完蛋之后,也没有一个士人阶级跑出来跟她说“不行”,这才能在商城成功施行。

  由于在商城已经搞成了惯例,到了现在,商城的商人来到乐城,就把这个习惯也带来了。不过他们很聪明,没有直接到官衙问能不能以银赎罪,而是先送重礼给姜姬,“买通”她之后,再依旧例行事,姜姬也就光明正大的“循私”了。有她开绿灯,龚獠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现在姜姬是想搞另一个特权,就是女人犯罪不砍头,不入刑,准以工代罪。

  她的理由是女人太少,所以不能杀。

  但这个是不能公示于众的,只能用暗示的方式,让流民区的判官们都记在心里。

  龚香相信公主这回没搞花样,她真的是觉得女人太少,不适合再杀,但随之而来的“麻烦”只会更多。

  就比如这次金女被拐了以后,拐她的那个人要逼她就范,金女失手杀人,公主就示意金女无罪。

  在流民中,男人强迫女人是不会有罪的。

  公主先用一个暗示提醒所有人:女人太少不能杀。

  既然不能杀,那她们的生命就变得普通人要宝贵了,那对她们的伤害,也会变得比以前更不能饶恕。

  现在女人因为可以多得一份粮食已经成了众人争抢的目标,公主的这一步,则是在进一步保护女人的安全,让她们不至于成为新的猎物。

  但有利就有弊,女子犯罪不能杀,这等于开了一个很可怕的先例。

  龚香担心会得不偿失。

  姜姬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是担心女子犯罪会赠加。她用商人可以用银赎罪,培养了商城的商人现在的肆无忌惮,没有他们不敢买的,没有他们不敢卖的。

  有了免死金牌,很难说以后会发生什么。

  她说:“那都是以后的事了。这个可以解决现在的问题,等发生新的问题时,我们再来想办法去解决新问题。”

第369章 修路

  姜姬从凤城调兵进来了,乐城人心惶惶, 但发现这五千兵没进城, 就停在二环外,而且大王和公主都还在行宫里, 于是也不紧张了, 都等着看热闹。

  兵马进城是需要调令的, 但现在的调令是个笑话,因为所有的兵都是姜武的, 而姜武是乐城大将军,他自己给自己调令,嗯, 没毛病。

  他走之前,把凤城兵的调令给了姜姬,让她调配。姜姬就把人调来了。

  这次她要用这五千兵来唱个大戏。

  一队队凶神恶煞的士兵冲进二环, 按图索骥般,把每个小区、每一条街上以借女为生的中人都给抓起来了。

  士兵开进去的时候,百姓们吓得不停,有趴在地上的, 有躲在水缸里的, 还有想钻进家里的地窖中的。等士兵们把中人抓出来,把中人家的钱粮什么的全都拖出来后,这些人才恍然大悟:哦,不是抓我们的。

  有的中人家里还有女子,这些女人也一起被带走了。

  在市场的中心位置像马圈一样围了两块巨大的空地, 一边是男人,一边是女人。围着这男牢与女牢的,则是数十个草棚子。

  百姓们都围在远处安静的看着,不发一声,周围只有士兵们交谈的声音。

  “你抓了几个?”

  “你们不是知道!这家伙屋里藏了二十多个!”

  “我刚抓到一家,家里快有一百个人了。”

  在借女之事刚萌芽的时候,姜姬没有管,因为她需要这件事给所有人一个深刻的印象。在她的有意放纵下,借女骗粮已经形成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

  中人会主动前去各家游说,替他们介绍生意,但上家与下家是完全不认识的,全靠中人联络。

  女人们会暂时在中人家中落脚,这段时间的口粮,中人会扣除。给他好处多的,他会把女人介绍到好一点的人家,好处少的,当然人家就差一点。

  女人被借出去后,有一定的时限,基本上就是一年。这一年里,发给她的口粮会由中人和两家来分配。

  而女人在买家会做什么“工作”,也有各种条件可以谈。

  首先,干活这个是一定的,洗衣打扫,灶上灶下,这都算在内。

  但另一个更重要的就是借出去的女人只是一个幌子,还是真的。

  如果她们要真的做买家的“妻子”的话,那买家需要付出的就更多了。

  到最后,口粮反倒成了其次,女人的缺乏让借女成了走婚的另一种变形,买家愿意付出高价,只为了“买”走一个为期一年的妻子。

  当然,中人肯定也考虑到了这一方面,他们还有续租条款,还商量借出去的女人如果生下孩子,男孩子没人要,女孩子却是两边都想要,给哪一家,这个也是需要好好商量的。

  姜姬都佩服他们的想像力,这合同订的还是很全面的嘛,什么都考虑到了。

  而且由于儿童字的推广,现在识字的人越来越多了,他们还真订了个合同。

  她捧着搜上来的好几百份合同读,其中有些字她都不认识了,仔细辨认了一番才能继续往下读。

  因为百姓们觉得儿童字还是不够简化,于是开始自己造字了。

  别说,有的还挺有道理的,就是跟她认识的不太一样。

  比如“回”字,大口套小口,这个字刚出现在合同里时她还吃了一惊,但前读后读都读不通顺,最后结合意思猜,“回”在这里是“嘴”“口”“说”一类的意思,大口套小口,就是很形象的人张开嘴,里面是个喉咙眼儿。

  她指给龚香看,奇怪道:“难道不该再加一个点或一条竖吗?”把扁桃体放哪儿了?

  龚香白了她一眼,怒气冲冲的转过身,不理她了。

  因为借女一事案发后,又有她不许对女子问罪的指示精神,事情就变得更复杂了。

  市场中央,年惜金已经累得口干舌燥,喉咙沙哑,他吞了一口水,像吞针一样,像他一样的人在这里坐了一圈,足有四五十个。离他不远处是付明,两人对视一眼,都是一脸菜色。

  他们这些人在这里审案已经审了许多天了,连家都没办法回,吃住都在身后的棚子里,而没审的人似乎还在源源不绝的抓来。

  他们审的案子……很古怪。

  他问左边的女人:“杨女,你来说,哪个是你丈夫?”

  杨女把手一指,指向右边跪着一排男人中的第四个,跪第一个的立刻不同意了,张嘴就要喊:“阿二!我才是你男人!!我是!大人!是我!她是我的!”

  那个负责掌嘴的汉子今天已经打劈四块木板了,闻言有气无力的上前,抓住此人的头发,不等年惜金发话,先照这人嘴上扇了五六下,才发现大人还没说话,连忙看年惜金。

  年惜金根本不想说话,对他点点头,告诉他打得对!

  这人才松了一口气,退后,等着第二个胆敢开口的傻子。

  年惜金再问:“杨女,哪个是你的丈夫,你现在去领他出来。”

  杨女就站起来,走过去,从一排男人中牵出来一个,路过第一个男人时还给了他一脚,踢得这个男人仰面栽倒。

  年惜金就当没看见。

  他对着眼前这对“夫妻”说,“行了,你们回家去吧。”

  这两人走后,他一拍惊堂木,对着剩下那排没被挑走的男人说:“押回去。”再对旁边的人说,“带下一队……”

  龚香不理她,她就继续看合同玩,猜字也是很有意思的,全是人民的智慧啊。比如她就又发现一个代表“嘴”、“说”,或者“发誓”更贴切的字,这回变成了“中”字上面的竖不出头,她猜了猜,可能指的是伸出来的舌头。

  她兴冲冲的把这个字圈起来,以后肯定是要统一文字的,这种已经有群众基础的字推广起来就容易多了。

  “公主好逍遥。”龚香阴森道。

  她一抬头,看到龚香站在她面前,手中抱着几卷纸。

  “叔叔快坐,叔叔辛苦了。”她连忙笑道。

  龚香冷哼一声坐下,把怀里的纸卷放下,毫不客气的说:“公主请快把这些案子给批了吧,这都是昨天交上来的,今天发下去,明天就可以宣判。”

  借女案中有很多跟女子有关的地方,龚香担心底下的人要么领会不到,要么领会的不够深刻,怕他们一旦错判,再惹公主生气,于是就命人把所有“案情”登记后,交上来,由他一一阅看,他看过能决定的都赶紧下发下去,不能决定的,给姜姬看,由她决定怎么判。

  姜姬命人在市场设两个圈暂时当做牢房,一边关男人,一边关女人。关男人的没食没水,关女人的有吃有喝,有病还管治病,已经有身孕的还能住到棚子里去,总之,待遇很不一样。

  派去照顾女子的都是宫中的宫女、宫妇、侍人,在这些人的鼓动下,女人们都得到了公主与大王爱惜她们,会为她们撑腰的明示与暗示。

  因为借女的目的是骗粮,骗粮的先决条件是家里有个女人,这个女人登记为妻子或母亲。

  登记都是真的。

  所以抓了中人后,按他们交待出的人家去搜查借女,就会发生一个女人不止一个丈夫这种事。

  那么,哪一个是真丈夫呢?

  正确的做法是第一个登记的是真的。

  姜姬的指示是“女人说哪个是,哪个就是。”

  龚香:“……”

  姜姬:“再去一一翻查记录,这太花功夫和时间了,既然一女多夫,就问她哪个是她丈夫好了。”

  龚香:“……公主言之有理。”

  但想也知道,这么搞肯定会有后遗症的。现在的后遗症就是不止一个女人不想回自己原来的家了,她们都被家人出卖,有的就从中找到了对自己好的人。

  姜姬是支持将错就错的,但宴案的官员们是不支持的,这就造成了许许多多的案子他们想判,又不敢判,只好把案卷递上来,等案卷再发回去后,大多数官员都闭着眼睛判了,偶有不肯闭眼的……也都从了。

  这次审案的官员都是精挑细选的,都很擅长体查上意,也都不怎么有所谓的士人傲骨。

  这样的人用起来才方便。

  姜姬把纸卷展开,认真批阅起来。

  其实在这些女人中,愿意改变自己命运的只有一小部分,大多数的女人都是家人虐我千百遍,我待家人如初恋。

  在这次的案卷中,就有一个女人被丈夫和婆母、小叔卖掉数次,任打任骂,肚子里现在还有一个买主的孩子,她都心心念念的要回到丈夫和婆母身边去。

  判案的官员已经大致上明白这些案子该怎么判了,所以没有照这个女人想要的去判,而是把这个案子交上来。

  姜姬在此案下批道“其夫、小叔入刑,修路,其婆母入刑,从军煮饭”既然她想回火坑,那就把火坑给砸了,毁了,让她无处可回。

  龚香问:“那这个女人呢?”她还怀着孩子。

  “送她去缝衣服,有工作干,等孩子生下来后,估计她的丈夫和婆母也死了,到时让她去认尸,认完后她要想嫁人再嫁,不想嫁就缝一辈子衣服也没什么不好。”她道。

  “路大,路二,走了!”一个差官走到两个跪在地上的男人面前,用麻绳系在他们的手腕上,用力一扯,把人扯起来,拉出了圈。

  女人都不带枷,也不绑,她们离开的时候都带着自己的家人。

  路大和路二是一对兄弟,路大在家乡娶过一个妻子,逃难路上,他把妻子扔下来,后来他知道妻子被商人捡走,买到了行宫中。后来,听说可以把进了宫的妻子再要回来,他就去了,果然就把妻子又给领回了家。

  他们已经在流民村安家落户了,房子是他和弟弟盖起来的,老母一直在乞讨,讨来的食物养活他们三人。

  如果不是妻子回来可以领一份粮食,他是绝不会让她回来的,她回来,家里的饭就变得更不够吃了。

  妻子回来后,就有人上门说可以借女,把她借出去,那就能多得一份粮食,如果肯让她嫁给那人,还能再得些谢礼。

  他就把妻子交给了中人。其间,妻子跑回来了一次,他打了她一顿,听说她已经跟那人做了夫妻,老母很生气,让他又打了她一顿,把她绑着,再次交给了中人,言明这次“嫁”得远些,省得她又跑回来。

  突然之间,他们都被抓了,原来是中人交待的,原来大人们不让借女。

  路大和路二都很害怕,路二发现一些人被绑进棚子后,会有女人进去领着一个人走,他连忙对路大说:“大哥,可以让嫂嫂领我们走!”

  路大也点头,“对,对,娘也可以领我们走!”

  但过了一次堂之后,他们却又被押了回来,路大和路二都气愤的直骂。路二说:“一定是嫂嫂没有求大人!如果嫂嫂求一求的话,大人一定就放我们走了!”

  路大说:“对,下回让她磕头,把头磕破应该就行了!”

  然后,差官又来带他们了。

  但这次没把他们往棚子里领,而是领到了市场外,跟很多人站在一起,他们一个系一个,都被麻绳绑紧了,然后被驱赶着离开了。

  他们被人赶到了很远的地方,都看不到乐城了,附近全是一群群的人在拖着装满石块的、没有轮子的木车,他们咬紧牙关,肩膀上、脚底全是血。

  路大和路二和很多人被推到了同样没有轮子的木车前,车上堆满巨大的石块,他们像马一样被人套上笼头,麻绳背在肩上。

  十几个士兵手中握着长枪,指着他们说:“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