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总得来说,这都能算离婚成功。

  蓝氏带着陪媵和嫁妆在姜奔回来之后出门归家, 这在别人眼里,就等于是蓝氏把姜奔休了。

  这种趣闻、逸事是很有市场的,差不多在蓝家兄弟把蓝氏的人和嫁妆从御史府带出来, 招摇过市这一路上,蓝氏休夫的事就传遍了,经过几天的发酵后,连二环的人都听说了, 市场上拿这个当寒喧招呼的人不少, 见面第一句话:

  “蓝家的事你听说了吗?”

  “姜御史的老婆跑了!”……

  有笑话蓝家的,都是笑蓝家偷鸡不成蚀把米。蓝家嫁女给姜奔打的什么主意没人不知道,有那么一段时间,蓝家仿佛是上了一层楼,但现在是人财两空。

  也有笑话姜奔的, 都道姜奔是猴子上桌,讥笑他明明娶了世家女得了高官厚禄,最后官没了,妻子也不要他了。

  乐城世家一直都瞧不起姜武和姜奔。以前他们也瞧不起姜元,当然还有姜姬、姜旦与姜扬。但现在世家们对姜姬这三个“亲生的”还是客气得多,就算心里看不起,也不会公然鄙视。

  但对姜武和姜奔,“下山猴子”这种形容却是一直都有。

  这些不过是皮毛之癣,算不上大问题。

  姜武不在乎,姜奔在乎却没人在意他。姜姬不想让人们骂姜武,只好把姜奔推出来给他们骂。

  在“蓝氏休夫”这个新闻的加持下,当晚的王宫大宴就格外热闹了。

  姜武坐在左侧第二位,姜姬是第一位,姜旦坐在上头,姜扬则坐在姜旦身后,另一个坐在姜旦身后的是郑姬,不过上来后吃了两道菜就被宫女们给领下去了。

  姜奔没有来,但席刚开,姜旦就照姜姬嘱咐的,当着众人的面指着鼎内的肉说,“佳肴难得,分于众人。”

  然后侍人上前盛肉,一人给了一盘子,有一盘却没有送到众人桌上,而是转回了殿内。

  有人道:“大王真是疼爱郑姬啊。”

  姜旦摇头道:“不是给郑姬的。”

  不是给郑姬,那是给谁的?

  人人都猜到了那个“光辉”的名字,却硬是没有人提,也没有人接话,殿上诸君全都有志一同的低下头:吃肉。

  他们把大王给“忘”了。

  姜旦也只是需要讲这一句话而已,倒是不关心底下人是什么反应。

  姜姬侧头对姜武说:“看他们多聪明,不想听大王讲下去,就能把大王晾在台上不搭理。”这叫什么?公卿的智慧?面对大王的急智?

  姜武:“他们很讨厌姜奔。”

  “对。”她点头,轻声说:“有他在,就没人盯着你了。”

  姜武吃了一大块肉,嚼了几下就吞下去,她都怕他噎着。

  “他们也讨厌我。”他端起酒樽,一下子就喝空了。

  姜姬把自己案上的那一杯给他,道:“他们不是讨厌你,而是怕你。他们拿你没办法。”

  比起姜奔身上的御史大夫,姜武手中的数十万兵马是实实在在的威胁。姜旦身边这些人都是吵架的好手,打起架来却没什么用处,经过这几年,她大概摸清了乐城世家各家的“武力储备”,总得来说,都不值一提。

  大部分的人家蓄养的打手都在三位数以下,而且基本都没有配备武器。

  而且这些打手的日常任务多数是干活,等到农闲时,也不会专门让他们练刀练剑,上马射靶,这种活动都太费钱了。

  对世家来说,真需要杀人放火了,与其让自家人去,到外面找一些流浪汉更方便,破家杀人,杀完了一逃了之,就算真抓回来了也能跟自家撇清关系。

  刻意蓄养兵马的,都是有不臣之心的。但兵马这个东西,它其实是武器,是以人数和装备来定输赢的,人越多,装备越精良,则这柄武器的杀伤力越大。

  在蒋家、龚家被干掉之后,乐城其实已经没有下一个可以蓄养兵马的世家了。

  都被姜姬提前掐死了。

  这样一来,姜武就格外让人忌惮。

  再加上从乐城到涟水已经都姓了姜,姜旦整带领的姜氏一族在这方寸之地中,已经是当之无愧的老大,没人能跟在这里跟姓姜的呲一呲牙。

  所以,姜奔回来了,世家们就算心有不满,也没办法“逼”姜旦把姜奔再给赶回山陵。

  等到接下来,姜武出现在姜旦的大殿中,就算不说不动,像尊木像泥胎,也没人能忽视他。

  姜武被姜姬送去姜旦那里刷存在感了,随着新年的开始,一道道新鲜**的王令颂布下去,引起一阵阵热烈的讨论。

  首先就是继六百石后,大王又封了一个千石官,但这个叫什么田分的,是谁啊?

  在大殿唱出他的名字之前,没人有印象。最后还是一个记性好的人想起来,哦,当年大王第一次出题,这个人好像也答出来了。说起来当年答出题的三个人中的另外两人呢?

  一个是顾家顾釜,现在不知在哪里飘着,顾家得罪大王,就算交出了樊城,不过当时他们据城不交,占地为王的罪行大家可是都记得很清楚呢。

  另一个是开元城的刘氏兄弟,不过其中的兄长已经回了开元,只剩下刘箐,这人好像在流民区那边当个小小的太平官?

  这么说起来,只有田分一跃而起,受封高爵!不得了,不得了!

  那田分干了什么呢?

  历来封爵封官都是要表一表功绩的,比如说一说祖宗有多显赫,这个人有多聪明,五岁能文七步能诗什么的。

  表田分也是这么表的。田家家学渊源,传承有序,田分自幼聪颖好学,师友夸赞。长大后就一直醉心学问,大王出题,他登高揭榜,果然名列其中,之后又为大王尽忠职守……

  跟着就是干货了。前面听得跟着摇头晃脑面露微笑的人接着往下听就张大嘴巴了。

  流民区的划分是他干的;

  流民区的男女比率是他算出来的;

  流民区的死亡率、出生率也是他算出来的;

  流民区的青壮比率是他算出来的;

  ……

  田分一开始上殿来时很紧张,很不安,他弓背弯腰,一直不敢抬头,直到殿上那个段侍郎大声念出他的“功绩”——他都不知道他做的这些事算“功绩”!

  他震惊的抬起头,慢慢站直了腰,感受到了殿上众人向他看来的目光,那是惊讶,是赞叹,是对他的……最好的称赞!

  田分退出殿外,走下玉阶时,脚下生风,最后提着袍子跑起来了!他畅快的大笑着,一路从宫门跑回了家。

  父母搀扶着走出来,母亲满脸是泪,父亲目光欣慰,往日对他有些看不起的弟弟和侄子们,今日都用全新的目光看着他。

  田分站在家门前,整一整跑乱的衣冠,大礼参拜,抬起头来后对父母说:“爹,娘!儿子没有让田家丢脸!儿子做到了!”

  田家的事当然成了一桩美谈。

  而乐城的世家也终于发现这个大王喜欢什么样的官员了,他喜欢务实的官。

  跟着,姜旦身边的人就不再每日空谈了,他们从田分的例子中得到了启示,开始向姜旦展示他们的“发明”了。要说这些有钱有闲的世家公子,谁还没有几个发明呢?

  一时之间,姜姬就被许许多多,天马行空的“发明”给包围了。

  比如,有人发明出了更好用的纸。

  姜姬造纸用的是草,世家中就有人发现,用木头能造出更好用的纸,木浆比草浆能磨得更细,纤维却更柔更韧,粘着性也比草浆出色,做出的纸平整光滑。

  还有人发明出了水车。

  姜姬刚听说后险些失态,到姜旦的宫中观看时,发现确实是货真价实的“水车”。

  就是在一个平滑的桌面上放一个木造的玩具车,车后加一个有弧度的木板,然后后面的人用一柄木制水枪射水,把水射到木板上,推动车往前走。

  比起别的,那个“水枪”倒是更让她惊喜,那是以牛皮制造的,前后有铜片与木柄造出的进口与出口,进口大,出口极小,牛皮肚则是水腹,装满水后,堵住进口,手捏水腹,则水受压从出□□出。

  还有人做出了超级大风筝,长约十丈的大蜈蚣,放的时候绳子要用绞盘来收放。

  姜姬觉得这个倒是可以用一用,就让这人做了几个,分别染成不同的颜色,然后到城墙上放,风筝放起来后,让人从远处眺望,看离得多远能看清。

  姜武让人从凤城和涟水分别回报,道红色的看得最清楚,在下首的涟水城的城中都能看到,但要天晴才行,阴天就看不清了。剩下的白色和黑色更不中用,在晴天里,从凤城就看不到了。

  姜武从城墙上下来,对她说:“只能用于城池示警,还有很大的局限性,没有烽火好用。”

  凤城,涟水都归他之后,三城之间就设了烽火令。

  此时放的风筝也从城外收回来了,她走到车前摸着鲜红似血的风筝说,“烽火太多人知道了,这个东西没什么人知道,还是能派上用场的。”

  街上谈论了几天那巨大的风筝就忘到脑后了,现在更让人激动的是大王的宴会,跟以往只有世家能参加不同,今年大王请了很多不一样的人。

  羊峰在家里坐卧不定,他忍不住去找了年惜金,进门一看,年惜金在读书,比他镇定多了。

  “年兄,到了王宴之上,你我要说什么?”羊峰坐下道。

  年惜金苦笑着放下手里的书,“我哪里知道?我到现在都还没回过神来。”

  光鲜的侍人来敲门,送来大王赏赐下的衣冠、香料,请他参加莲花台的宫宴。现在想起来都像是在做梦。

  年惜金感叹:“大王没有忘了我们啊……”

  羊峰也很激动,他握紧双手说:“大王不会忘了我们的!”他们可是大王亲自封的第一批官,想起当日的莽撞和不驯,他都汗颜,幸好大王没有跟他们计较。

  两人正说着,刘箐带着酒到了,一见这二人都是坐不住的样子,笑道:“我在家里也坐不住,只好来找你们喝酒了。”

  年惜金笑着起身,亲自去厨下切了一盘腊鸭过来,道:“小酌几杯,要是到了王宫里满身酒气就不好了。”

  刘箐说:“只饮三杯。”

  三人端着酒,心思却都不在酒上,都想着今晚在大王面前千万不能出丑,大王如果垂询,他们又该如何应对?

  他们无疑都是不甘心只在流民区当个太平官的,他们的期望都是能在大王身边一展所长。

  刘箐道:“田兄之事,你我都听说了,看来大王更喜欢能做出一番事业的人,而不是空谈之辈。”说起来,刘箐感觉很亏,当年他和兄长也是答出了题的,但刘家当时的目标是在大王面前混个脸熟,无形之中就走错了路,如果当时他们像田分一样专注于那几道题,说不定现在也早就不一样了。

  可惜的是世上没有后悔药。

  年惜金点点头,“大王深谋远虑,我等不及,还是不要在大王面前弄些小道,一心一意才好。”如果大王垂问,他就多说说在流民区的见闻,一些心得,说不定更能讨得大王喜欢。

  三人酒没喝多少,话倒是说了不少,直到下人来提醒,道宫中的车已经到了,要接他们走了。

  三人才匆匆起身,刘箐一看外面天都要变暗了,来不及回家,年惜金道,“快让你家里人回去取衣服,就在我这里洗漱吧!”

  三人沐浴更衣,一起坐上宫中的马车,迎着夜色,往莲花台而去。

第385章 火坑

  田分,从此以后称呼他就要称“田博士”了。

  博士这个称呼现在还没有, 不过一望即知这个称号是什么意思。姜姬特意给田博士制了一顶高冠, 比寻常的士子冠要高出一倍有余,通体黑色, 以赤红丝绳在下方打结。

  戴上这顶帽子的田分走在哪儿都比别人高一个头。

  不止如此, 昨天田分才封爵, 今天就有人堵门要拜师了,有父母带着垂髻小儿, 也有昂昂少年,更有与田分差不多年纪的人,还有头发花白, 都能当田分的爹的,这些人有志一同,都来向田分求教。

  田分失意半生, 今朝得意,竟然有些不习惯了。

  到了宫宴上,人人都来敬酒,他来者不拒, 很快就把自己灌倒了。往日这叫放浪, 今天这叫诚挚。

  晚上的宴会更“自在”一点,也更“自由”一点。以往能放得下四五百人的大殿,今晚满打满算只装了两百多人,各自成群,怀中抱酒, 喝得面酣耳热。

  姜旦身边是他最喜欢的十三侍郎,之所以是十三个,是因为第十四个白清园“独坐”在角落里,周围竟然也围着三五个人陪他弹琴助兴,摇头晃脑的,好似十分入神。

  姜姬是乐得见白清园交游广阔的,他肯踏出小天地去结交人,就意味着他已经“成熟”了,宫中的消息也可以适当的朝他那里放了。

  姜姬对身边的侍人附耳几句,侍人就起身往白清园的方向去,他站在白清园面前先是一揖,周围那三五人都看向侍人,侍人说了一句什么,那三五人又都看白清园,还有人状似劝说,白清园从善如流的抱着琴起身了,来到大殿中央,朗声道:“值此佳节良辰,某愿献上清歌一曲,以助酒兴!”

  姜旦还没反应过来——他不记得白清园了。殿上的人有的已经开始叫好了。

  姜旦从善如流,“奏来!”

  白清园就坐下弹琴了。

  琴声并不难听,他的琴技还是过得去的,想必也是从小苦练。但吃饭喝酒的时候,曲子只是背景音,谁也不会在这里认真赏曲啊,气氛环境都不对啊。

  除了白清园身边这一圈能看到人的,能顺便观赏一下美人的,远处的人都是赞两声后就继续喝自己的了。

  姜姬侧头对姜武说:“不吃了吗?”

  姜武手中也端着一杯酒,但是不见少,他在外面打仗打得多,但并不贪食贪酒,相反,他相当节制。她之前还以为他是在外面饥一顿饱一顿肠胃坏了,特意请了好几个医者和奇云给他诊治,结果是虚惊一场,姜武的身体很好,问他为什么不吃,他奇怪道:“吃得差不多就行了,吃多了不浪费嘛。”

  姜姬:“……”她真的忽视他太久了,没想到都过了这么多年,他这不肯多吃,好省下饭来给大家吃的习惯还没变。当年他是家里最高大的男人,食量确实应该是最大的一个,可在她的印象里竟然没有他吃很多很多的记忆,这说明他刻意少吃应该是从那时起就开始了。

  两人面前的馒头、蒸饼、杂米饭等都还剩下一多半,炖猪肉和四喜丸子倒是都吃光了。

  “我吃饱了,比在外面吃的多。你不吃了?喝点汤?”他指着鼎中足有一指厚的油汤问。

  “……不要。”这里的汤,油越厚越好,她真接受不了。

  姜武坐直身,一边叹气一边盛了一碗油汤,“还说我吃少了,你才是挑食。”她以为他要喝,正打算替他把油撇掉,就见他把馒头给泡进去了,浸足了炖肉汤的馒头看起来格外美味。

  “来。”他用勺子挖了一块递到她嘴边。

  她鬼使神差的就吃下去了,幸好在吃到第三口时回过神来,死活不肯再吃了。

  姜武就把剩下的吃了。

  另一边,姜旦身边的段毛毛照例披着长发扮做女子,倚在姜旦身边当“宠妃”。他见周围的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到将军喂公主食汤的那一幕后,笑嘻嘻的也从鼎中盛了一碗肉,喂到姜旦嘴边,娇声道:“大王,来食。”

  姜旦在酒桌上也很放得开,自己端着一杯酒,“爱妃,来饮!”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玩得开心极了。周围的人看到了,也都酒致半酣,本来就够疯了,跟着有样学样,你挟一口菜塞我嘴里,我倒一杯酒灌你,最后个个都玩得满身酒污。

  酒席一直饮到了天快要亮时,姜武留到了最后,姜姬要他最后和姜旦一起送人出宫,他就老老实实的站在宫门前,目送公卿们离去。

  公卿们离开莲花台时脚步虚浮,等在宫门口坐上自家的车了,又都清醒了过来。

  “大将军竟然代大王送客……”一个瘦脸长须的人悄悄揭开门帘朝外望,见排在宫门前的车马都四散离去后,他对车内的另一人道:“唉,看来姜氏双彪都要回来了。”

  姜武和姜奔,一个有脑子,一个没脑子。不约而同的是这义兄弟两人都爱权、霸权。没脑子的好对付,有脑子的不好对付。

  另一辆车里义愤填膺。

  “瞧见没有,大将军一回来就知道去讨好公主,还效奴儿行径,喂公主喝汤!”一人愤愤道。

  车内另一人道:“他本就是先王家中奴仆,听人说从小背着公主满山遍野的跑,这么做也不算大错。”

  “他生得丑陋,公主怎么对他那么好?”一个少年好奇的问。

  另两人是他的长辈,其中一人笑道:“你啊,不要被外面的传言骗了,真以为公主是个愚妇,她要真是个愚妇,怎么会受到两位大王的宠信呢?先王就视她如掌中明珠,当今更是对她言听计从。小瞧公主的人才是真正的愚蠢之徒。”

  第三辆车里则是愁云惨雾。

  “大将军这一回来,国中情景又要变了。”一人道。

  “大将军所图为何,不得而知;那姜奔却是个小人,如果他再敢冒出头来,哪怕拼着被大王厌弃,我也绝不能放过他!”另一人恨恨道。

  有忧心的,也有想趁机取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