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当圣上走过时,他们看到了圣上的脚和腿,都很粗壮,以一个十岁孩子的体型来说,过于巨大了。

  但壮总比瘦好。

  “黄老可知,长公主请我等来是何事?”毛昭问。

  黄松年摇头:“不知。”

  一群人互相试探过一遍,竟然没一个人知道?

  正思索间,内殿侍人出来通传,让他们去后殿见公主。

  几人鱼贯而出,跟在宫侍身后,绕回廊一圈,穿过空旷的中庭,过门,再穿过一个中庭后,走到回廊上,隔水而望,对面的殿前有一群人,宫女执壶,宫人擎伞,浩浩荡荡,当中坐着一个美妇,隔得远,看不清面目,只觉得她的皮肤白得能反光,高耸的云鬓间簪着一朵硕大的绿牡丹。

  朝阳公主以不喜金银珠玉而被百姓称颂,都道她性情节俭,为女子本分,也令国中女子不敢向父母、丈夫要金珠银环,因为连朝阳公主都只用鲜花装饰。

  黄松年叹道:“又哪有人知道,这一朵玉绣敌得过百根金簪。”

  因为朝阳公主这个爱好,两任先帝都在京中营造多个花房,搜尽天下奇花,用尽奇技百巧也要令朝阳公主在一年四季都有喜欢的花戴。

  众臣隔着水潭对朝阳公主行礼。

  她是先帝之姐,早在先帝在时,先帝就把朝阳公主捧在了上面,试问,先帝每见朝阳公主必起身行礼,在座的哪个臣下又敢干看着不行礼呢?

  礼毕,朝阳公主也不召他们过去,只是让人送来一卷圣旨。

  魏绢制成的圣旨,上面有三枚玺印,分别是先帝,朝阳公主和当今。

  先帝驾崩前,特旨御玺不随葬,而是留给朝阳公主,为的就是让朝阳公主可以用这枚玺废帝。如果当今不肖,朝阳公主自己拟一个诏,盖上先帝印玺,就是先帝之言。

  这种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吧……

  黄松年在心中暗叹,与其他人一起看这诏书上写的是什么。

  他们倒不紧张,因为这个朝阳公主虽然手握巨柄,但是倒从不对朝政指手划脚。不知她是不是担心有人会害皇帝,连皇帝都被她管得不问政,不见人,每天都在宫中戏乐。

  这样的皇帝……也没什么不好。

  不过皇帝大了,该娶妻了。

  此诏,就是要诸位大臣将各国淑女报上,以供皇帝选后选妃的。

  看完,黄松年说:“应该,是我等的过失。”

  “确实应该。”

  “那我等这就回去早早打探各国有哪些出名的淑媛吧。”

  黄松年回了家,想了想,叫来儿子孙子,让他们和从人一起把几个诸侯国派来的使臣都给找出来。

  他的五个儿子,十七个孙子来了一听说就发愁了,最小的孙子才十七岁,茫然道:“啊?有吗?”

  黄松年叹气:“唉……”帝威日渐衰弱,诸侯国对皇帝的敬畏也在逐渐消减。

  “有是有的。”他的长子黄容说,“就是要翻翻拜帖。”

  各地诸侯每年都会派人来送贡品,但只有几国仍在坚持,剩下的大多是送上一张言辞华美的颂辞就算了。今年,郑国米也没有供上来,黄松年只得让人用魏国米充郑国米交了上去,幸好无人发现。

  至于使臣,各国应该也都派驻在帝都,应该要时常进宫面圣,以表达诸侯王对陛下的崇敬爱戴。

  但黄松年自己都不记得上一回有使臣上门是什么时候了。

  这些人连黄家都懒得来,又怎么会带着礼物跑去见陛下?他敢说这五年陛下都没见过他们!

  黄家用来存放各种拜帖、名帖、信物的库房足有十间,黄松年带着儿孙和亲信下人撸起袖子在灰尘中只翻了半天就翻到一副。

  “鲁国蓝氏。”他的小孙子捧着念,“这家人是刚来的。”

  所以才这么快就找到了。

  黄松年夸了小孙子,说他干得好,接过木盒整整衣冠,自己走了,走前吩咐儿孙们,“继续吧。”

  小孙子傻了眼,回头看看爹,看看哥哥。

  爷爷这是跑了吧!!

  长子黄容不得不清了清喉咙,主持公道:“下一次,谁先找到,谁就能去休息!”

  至于黄松年,那比他们都大,没人管得了他。

  黄松年回到屋里,洗漱更衣后,取出拜帖中的东西仔细读了一遍。拜帖中的东西除了表示对黄家的崇拜之外,就是夸自己家了。但他不太满意,他记得鲁国有著姓,这蓝氏不是其中任何一个。蓝家这一代也没有人能在鲁王身前担任要职,他们家最值得拿出来说的,竟然是把女儿嫁给了先王义子。

  这是个攀权附贵的小人。

  黄松年很不想跟这种人打交道,于是把拜帖送给他的一个学生,让他去跟这个蓝家的人谈谈。

  蓝家没有住在帝都里,而是在附近的村庄买了一块地,盖了一个房子。

  蓝如海从来到这里以后,身体就越来越不行了。他每日督促蓝家子弟,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今天却很奇怪,来了一个客人。

  蓝家怎么会有客人?

  在这里?难道有人跟蓝家有旧?

  是蓝如海认识的人吗?

  那人看起来气度不凡,蓝家人从他走后就议论纷纷。

  一直到晚上,蓝如海才把他们叫进去。

  “陛下要选皇后了。”蓝如海说。

  他的声音小得很,屋里的人却都听到了,他们一个个瞠目结舌,但先浮现在脸上的,都是喜。

  蓝如海等他们高兴完了,才说:“陛下要选阅各国淑女。我鲁王宫中,只有一位淑媛身份贵重,可为王后。”

  ——是谁呢?蓝家人脸上的喜色还没褪去,都换上了惊。

  蓝如海叹气:“我只能如实告知。”

  底下一个蓝氏子弟犹豫了一下,说:“公主……也没那么坏吧?”

  摘星公主在鲁国没什么恶名,细数之下……缺点只有一个:男宠。

  “只要说了这个,陛下应该不会对公主倾心了。”

  蓝氏子弟们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失望。不过他们也觉得……如果皇帝选中摘星公主,对鲁国来说一定是一个能引起极大动荡的事。

  摘星公主似乎是联系大王与将军的桥梁。如果没有公主,将军和大王还能像现在这样平静的相处吗?

  蓝田突然开口,他是蓝如海弟弟的儿子,“伯父,我觉得最重要的……是不是要尽快把消息送回去?”

  蓝如海点头,“阿田,你就辛苦一趟吧。”

第441章 取城如取物

  姜旦在过年前的这一段时间都很忙, 他每天都必须把一些人宣进宫来说一句“又过一年了,祝你们全家健康”。

  本来这种祝贺应该由大王给臣子们送礼,因为臣子会给大王上贡, 里外里大王还是赚的。

  但由于国库中的钱已经又又又见底了,姜姬就想出大王当面拜年这个好主意。

  姜旦就不得不被困在北奉宫,一天到晚的见人。

  各城今年的贡品差不多都送到入库了, 席五和田分都被派去加紧算出总账来,还要跟往年做对比。

  姜旦“辛苦”一年,这是他领工资的时候。

  姜姬这里看到的就是各城贡品清单, 摆在头一位的永远都是人。

  有健壮的奴隶,有年轻的男女,有年幼的孩童。

  姜姬收到了男宠和男童, 不知关于她的传说在别的地方是不是又变质了?为什么要送男童给她?难道她现在在外面变成了爱好幼童吗?

  于是小男孩们被送到侍童那里上小学去,男宠让蟠儿鉴别一番,以男宠为人生目标的就留下充宫;读过书识过字, 性情不别扭的送去学府, 学会新鲁字和新数学后先试试能不能当小吏吧。

  姜武——是的,他也收到了。他收到的是数量庞大的健奴,一看就是打架的好手,凶恶的很。让人觉得各城是不是把野地里的土匪给抓一抓送来了。

  姜旦, 他收到的是美人, 美人,美人。

  所有的城都给他送美人,而且把美人放在了第一位, 哪怕除了标注为“宫女”的,也都长得很漂亮。

  看来大家对大王的看法数百年如一日。

  除了美人之外,就是会踢球的人才了。姜姬都没管,全都给姜旦送去了。

  但莲花台有点放不下,有一部分就先送到行宫去了。姜旦的意思是反正过了年他就要去行宫了,美人们先送过去吧,不然过年宫里人太多了。

  陪踢球的健足们倒是都留下了,并且立刻陪大王踢了一场!

  还有十几个年轻的学子,应该都是各城世家的人才,听说大王极为爱惜人才,所以就来了。

  姜旦也都很客气的接待了,然后交给段青丝去安置。

  他现在用起手上的人来,很是得心应手。

  段青丝只好把这一群人带回家去吃他的喝他的,犯出事来他还要负责,头都大了。

  但大王这是信任啊!让他给别人分几个,他还未必乐意。

  他痛并快乐着。

  除了人才之外,排第二位的本该是粮食,但现在早就变成了各色奇珍异宝。姜姬匆匆看了一遍,什么比锅还大的玉,镶满玛瑙的项链、牛角杯、能奏出美妙乐音的名家之琴之类的,让龚香拿去变卖。

  “换成什么都可以。”她说。

  龚香已经习惯了,国库中能卖的早卖光了,现在龚氏在外面的名声也恶得不行,他是一点都不在意,龚獠倒是偶尔要哭一哭,叹一叹。

  “大夫。”姜姬突然叫龚獠,声音很温柔。

  龚獠马上警觉起来,看龚香。龚香没给他指示,因为他也茫然,在案上看了一圈,问:“合陵今年的贡品呢?到了吗?是什么?”是不是合陵的贡品哪里不对让公主发现了?粮食给少了?钱给少了?

  姜姬明白过来,笑道:“不是合陵的事……不过说起来,大夫也有几年没回去看看了?”

  龚獠这回不用龚香给他使眼色就立刻口甜似蜜的说:“某在这里为大王尽忠,又给陪伴公主左右,实在不舍离开!”别让他走!他打死都不走!

  他怕他前脚回合陵,公主后脚就把合陵连锅端了。

  姜姬其实是想嘉奖龚獠一番,特意把他的座位提到了大王和太子之下,在席上还打算让大王和太子对他敬酒。本想提前告诉他一声,让他高兴高兴,不料倒把人吓了一跳。

  她哭笑不得后,只能把原委说了,让他回去最好写一篇文章,到时当殿咏出来,也添添彩。

  这些人的宴会,其实也是另类的诗词歌咏大会,能有一篇好文章,对龚獠来说是件好事。

  他都快被人忘光了。现在提起龚氏,头一个被人想起的就是龚香,他属于跟在后面的添头,背影,跟班。

  龚獠惊出一身冷汗,告辞回去写文章了。

  姜姬在他走后对龚香撒娇:“叔叔也误会我!”

  龚香笑道:“这该怪公主,吓得突豚成了惊弓之鸟,就是我,当时也吓了一跳。”

  姜姬无话可说,是她前科太多。

  正好也说到合陵了,龚香翻出合陵今年的贡品,发现一年更比一年好。

  贡品走不走心是可以看出来的。在姜旦刚继位的那两年里,不乏只送一点所谓的“宝贝”就想蒙混过去的城池,但金银铜铁,谷粮、盐、糖等都会很少或根本没有。

  就像鲁国送到梁帝那里的贡品,今年也仍然是一封歌功颂德的文章。

  就是变得越来越形式化。

  合陵之前在龚獠的暗示下送过粮食,已经算是很诚心的了。但铁、铜一类的东西却从没在贡品中看到过。

  但凡亲掌一城的,都知道什么东西才是最贵重,那种送个美女宝剑就想过关的,全是想糊弄人的!

  龚香念道:“金,二十,银,六百,铜,两千,铁,五千。”单位都是斤。

  姜姬点头:“还算不错。”

  龚香放下后,说了个消息:“龚屌今年六月份,似乎有了风痛之症。”

  ——公主的眼睛亮了。

  姜姬笑道:“看来,还真该让大夫回去一趟了。”

  由于医学的落后,在这个世界很多时候得病全靠撑,不管是贩夫走足还是达官显贵,贵为一城之主,一国之王,乃至皇帝,生了病也要看运气。

  如果华佗、扁鹊在世,她是绝不可能放过他们的,一定会抓回来,好好养着,以备不时之需。

  这个风痛之症,她猜可能就是后世的痛风,也就是风湿性关节炎,等于是站不起,坐不下,手不能抬,腿不能弯的一种病。人就等于是废了。

  合陵也是世袭制,龚屌一有这个病,他就必须要立刻决定继承人,这跟他还能在床上躺几年没关系,哪怕他得了这病以后还能在床上活十年,二十年,他都必须立刻给合陵一个活蹦乱跳的主人。

  不然,合陵龚氏的其他人是敢逼宫的。

  龚獠回家没一顿饭的功夫就接到大王的王令,让他去合陵传达大王的新年问候。

  龚獠:“……”

  来传令的是姜智,他笑着说龚獠说:“大王担忧路上安危,特意命将军派人护送,大夫,快些准备行李车马,早早出发,不然越来越冷,路上就不好走了。”

  龚獠还真不敢说他现在不需要保护,犹豫再三,接了王令,进宫谢恩,再去摘星楼表一番忠心“公主,我是你的人,你要相信我是支持你的,我回去一定当上城主,就算离得再远,我的心和头也都归公主所有”。

  姜姬倒不怎么在乎龚獠的誓言。她现在就缺一个冒出头的城池好大规模派兵,如果合陵敢反,她就敢杀鸡儆猴。

  龚香说龚獠不敢,“他与公主相交多年,绝对不敢起半点心思。”你借他两胆,他也不敢。

  “唉……”有点失望。

  她拿起开元城的贡品,这家的贡品很有趣,最多的是书卷。

  她当时让刘箐回去,确实是给了他一个“任务”让他抄录开元城中收藏的关于姜氏的记录,这回他就送回了一千多卷的书。

  剩下的就是一些不起眼的东西了,别说金银铜铁,连粮食都是意思意思各送了一斗。

  钱倒是有贡上来,做为税金,也仅有二十几万贯。

  这是在向姜氏哭“穷”,在向大王示弱,在表达“我们是一个小城”这个意思。

  她在跟龚香学习时听说过这么一个故事,某个诸侯王,听说一城交的税金少,就宣城主来问,问“你是不是不再尊敬我了?”

  城主答,“我把大王当做头上的神明那样去尊敬。”

  大王问:“那为何你上交的税金这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