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从万应出来后, 一路经过的小镇、小城、村落多不胜数。路上都是百姓, 路旁都是良田,房前屋后,种菜养鸡。

  她能看到路边家家户户的女子把纺车、织布机搬出来, 就放在露天的地方,在太阳好的时候就在外面就光纺线织布。

  她们或跪或坐,身边围着小孩子,对着经过的车队指指点点,嘻笑说话。

  男人们多数在下地,这里种地的技术似乎比鲁国要好,她看到了好几种款式的犁,有人在前面拖着、拉着的犁,也有一人操作,要走一步用力踩一下的。

  田里的牛马少,驴多,街上百姓用的脚力也多是驴。

  鲁国的百姓都用不起驴呢,这里竟然家家户户都能用得起驴吗?姜姬又羡慕到眼气了。

  不过快要到帝都了,这附近应该是政治最清明,税赋最少——至少乱收乱摊派的最少——百姓安全感和幸福感最高的地方了。所以这里才会有这么多人,百姓们看起来也很安居乐业。

  白哥发现公主突然来了玩兴,她命她的侍人乱买东西,似乎街边的什么东西她都想要。百姓们自己织的粗布,给她做鞋都不可能;百姓煮的不知是什么的东西,腌的咸菜,制的酱,做的饼。

  到了小城、小镇,她更是疯了一样的买!每一家店的每一样东西,她都要!

  倒不是说白哥出不起这个钱。也用不了他出钱,跟在他们身后的黎家、风家、崔家等各城追上来的家族都很乐意帮她付账。

  一个鲁国公主不值得,但一个皇后就值得了。

  可她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呢?

  姜姬今天又是不想吃饭了,她吃点心就吃饱了。凤凰台附近的物产变丰富了,可能是商人多的缘故,这里能吃到的东西比鲁国多得多,粮食的品种丰富了,点心的品种也丰富了。

  她见到了出产自三个地方的大米,分别是郑国,伯奇城(还是伯迹?)和朔方城。

  鲁国也有的黄米,这个在这里似乎并不出奇,价格也最便宜,用来做点心的多,当饭吃的很少。

  小米,这个的价格也很便宜,和黄米相当,产量应该也不少,应该也是多城种植。

  水稻,这个郑国反倒不多,但在大梁却很多城都有,特别是在晋江附近的城,种这个竟然是每年百姓必须要服的劳役之一。

  其他还有许多她认不出来的粮食品种,她都买了不少,打算等安顿下来后,交给人种一种。

  白哥却每天都很忙。因为姜姬不想见人,所以就把他推出去应酬。现在每天闻名而来的人多不盛数,都是来看稀罕的。难得皇帝选一次后,难得一口气能在家门口看到三个公主。如此盛会,一生也难得遇上一回呢,连祖辈都算上,也不是那么常见的事。

  所以不来看一看,不见一见公主,不跟公主的随从说上两句话,日后就没脸见人了——各城世家大概都是这么想的。

  白哥被她拿住了把柄不得不听命行事。

  他现在就害怕一件事:这个鲁国公主与众不同!她明明发现皇帝有问题,却没想过要回国,而是继续往凤凰台走!

  那她的所图必定不小!

  但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透,她能干什么。

  当时在鲁国见到摘星公主时,他只看出这个公主权欲极盛。但他并不怕她。他想的是等这个公主到了凤凰台后,孤立无援,就算发现了皇帝的真面目,也无可奈何。那时她就只能接受他的“帮助”。

  可现在她已经知道了。她应该明白,她不可能借由皇帝得到什么了。皇帝不能给她权势,除了一个空名之外,她什么也无法从皇帝那里得到啊。

  如果她是一个没有能力的人,比如同行的魏国公主与赵国公主,她们回国还不如继续去凤凰台,那她们就会去。可她不同,她在鲁国一呼百应,一言九鼎,她在凤凰台得到的权力肯定没有在鲁国多。

  她何必一定要去凤凰台呢?

  他开始不想让她去了。

  队伍走得越来越慢了。

  那是因为来拜访的人越来越多。白哥说。

  姜姬并不介意。

  她带着人乔装后出去,白哥也不介意,还很主动的替她打掩护。

  他这么有眼色,她也就不客气了。

  她看中一块地方,很适合百姓在此地种地盖房子建新村庄,地方也不小,算上她为姜武的军队预留的军营也够了。

  周围没什么村庄,百姓也很少经过那里,但路修起来并不难啊,附近地势很平缓。

  唯一的问题是,据说这里曾经有过一个神灵下降,后来也没有再建庙进行祭拜,但也没有百姓敢住在这附近。

  她是不信神明的,也不觉得有什么神能让人间皇帝和有权的人畏惧到不敢靠近。

  她问白哥,这块地有没有什么说法。

  白哥:“从解县到新县之间的这个地方吗?”

  他犹豫了一下,说了实话:“这是朝阳公主曾经预定的葬身之地。”就是说,朝阳公主本来打算把陵墓盖在这里。

  后来为什么不盖了呢?

  这个也确实是一件隐秘——因为先帝说要跟最亲爱的姐姐葬在一起,所以在陵墓里替朝阳公主留了个宫室,当时皇后还在,皇帝忘了给皇后留宫室了,把身边最近的位置给了朝阳公主。后来皇后先死,皇帝还不肯把皇后给葬进去,非说他还没住,皇后不能先住,到现在先帝皇后到底是葬在哪了都让人说不清。

  反正白哥是不知道。

  然后,虽然是先帝办的糊涂事,但他是皇帝,为尊者讳,没人敢明着指出先帝这事办得不太好,哪怕先帝死了也没人敢说。

  再然后,朝阳公主还活着。她死后葬在哪里?是不是真把她放到先帝陵?这个……到时再说。

  于是这个朝阳公主的预定坟地,就这么空下来了。

  白哥:“如果朝阳公主去后……朝中诸公禀持公心……还是该各归其位最好。”

  他觉得吧,反正先帝已经死了,等朝阳公主也死了,眼前这个皇帝的意见就可以忽略了,他哪里知道朝阳公主该葬在哪儿呢对不对?到时把朝阳公主往这里一埋就行了!

  不然只要想到日后史书中会如此记载,后人会如何猜想,如何评说就叫人受不了!后人不会说先帝如何,只会说为何当朝诸公不加劝诫?皇帝行为不妥,诸公为何视而不见?到时史上所载的姓名都要被人拉出来批评一番,后人如果还在,要替祖宗蒙羞的。

  他说完,眼前公主就哈哈一笑了之。

  等队伍到了凤凰台,白哥趁着摘星公主没功夫找他先溜回了徐家,刚进门就被抓到徐公榻前。

  徐公还在装病,看到他立刻从榻上坐起来,抓起药碗就砸:“小兔崽子!你闯下大祸了!!”

  白哥跪得很麻利,跪下来时还习惯的拿徐公的鞋垫在膝下,“我错了!”说完小心翼翼的问,“老师,我刚回来啊……”

  徐公气到吐血,精神百倍的冲过来揪起他的耳朵:“你还知道你刚回来?我问你!朝阳陵是怎么回事?”白哥很茫然:“朝、朝阳陵?”

  朝阳陵,就是那块预定地。在他们走后就被鲁人给占了。

  白哥:=口=

  解县和新县都发现了,两边一通气,一起和和气气的带着自家的家兵前去想把这些突然跑来好像要盖房子的人给劝走。

  不听劝就赶。

  不料,这些人就是不听劝!

  什么?你说这是贵人之地?

  我们是鲁人,不懂你说的贵人是谁。我们只听摘星公主的,摘星公主是神女,她最贵。

  解县和新县的人见全是粗人说不通道理,又听说过摘星公主,据说是未来的皇后,好吧,勉强也算贵人。

  再劝。

  什么?你说我们要为了摘星公主好就该乖乖离开?不然公主会被我们抹黑?不行,公主叫我等在此种地,建村,好好生活,等她。

  解县和新县的人见说不通,就准备动武。

  不料,带来的五百多人刚上前驱赶百姓,数千人就乌泱泱的围上来了!!

  这鲁国公主是带着兵来的!!

  她竟然在此地留了几千兵马!!还有将军!!她是来当皇后的还是当打仗的?!

  解县和新县负责去劝说的几家人被“好好”的送了回去。来人很讲道理,说都是误会,虽然发生了一点冲突,但我们是讲道理的人,所以没有伤人,把人给你们好好的送回来了。

  你们觉得我们之间还有误会吗?什么?还有误会?那就请觉得有误会的人跟我们去我们家好好说说吧。

  他们来了又走,送回三五人,绑走几十个。

  解县和新县的著姓全被带走了。

  白哥:=口=

  旁边有好心的师兄蹲着给他说:“解县和新县为了赎回家人,已经送去了不少钱粮,可人还是没放回来。只得来找咱们了。”

  另一个师兄摇头:“这哪里像公主?倒像是土匪强盗。”

  白哥:……

  徐公痛心疾首:“现在人就在咱们家住着!!等着来告你的状!你说你去接公主,怎么不好好劝导她?占了朝阳陵还好说!怎么可以带兵?你怎么能让她带兵来?!她带兵、占地、建村,她想干什么?”

  白哥:……

  他、他也不知道啊!!

第512章 情投意合

  公主们都来了。麻烦也来了。

  徐公再也没办法装病, 只得打开大门迎客,但他还是叫上两个子侄扶着他,一边还摆着药碗、药炉,没有系腰带,再戴一顶帽子, 像个病人一样坐在榻上, 气喘微微。

  他的年纪替这一切添了不少说服力。

  不过很多人进来后还是在看他的脸色,再去看旁边人的脸色,一时之间没人先开口。

  “那些鲁国兵是怎么回事?”花千降问。

  他是个长须大汉, 家中历代为将,他父、他子、他的兄弟, 手握八十万兵马,每年近六成的税赋都被他要去养兵了。

  不过就连徐公都知道, 花家早三十年就把兵都给“偷偷”遣散了。皇帝不打仗,何必白养那么多兵?花家现在手中的兵有三十万就差不多了。

  花家把大半的钱都花在门面上了。花千降平时出门,必乘战车, 车旁必然跟着他的战马,甲衣和刀剑就挂在他的战车上,好像他随时都可以上阵杀敌。

  他来问这个, 再合适不过了。

  徐公瞪了一眼花千降, 示意毛昭说话。

  毛昭说:“这也是有先例的。而且, 鲁兵并没踏进凤凰台。”

  送嫁公主一般由诸侯国的公卿担任,当然也有随队的护军,几十、几百人左右。

  鲁国也是有公卿随嫁而来, 姓段,叫段小情。

  “此人何在?”花千降准备问罪了。

  你们鲁国想干什么?带几千兵来凤凰台是送公主出嫁还是想造反?

  毛昭尴尬道:“此人……仿佛是病了……”

  他一得知鲁兵就在距凤凰台不足五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就立刻打听是何人送嫁,鲁国公卿是哪位,打听出来以后马上跑去拜访,结果那个段小情上吐下泄,人形都没了,别说问话,简直是眼看就要没命了。

  毛昭请来名医,名医看了看病人,再听说是远从鲁国而来,捻须道:“此乃水土不服。”

  毛昭问,“如何医治?”

  名医:“取其家乡水土煎制喂下即可。”

  好嘛,要治人还要先千里迢迢的跑回鲁国去取水取土。

  那这人只好先病着了。

  而且,鲁国的兵还是很有规矩的,人家没进凤凰台啊。你就算想赶人离开,也要看在鲁国公主的份上,宽容一些,客气一点。人家据说是要当皇后的,万一你把鲁兵赶走了,鲁国公主觉得没面子,一气之下也走了,其他诸侯国公主感同身受,觉得他们不尊重诸侯公主,有样学样都走了……那皇帝怎么办?他们怎么办?

  花千降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走得很恰当。他这一走,你不能说他没对鲁兵的事发言,也不能说他不关心此事,更不能再追着他要解决办法。

  毛昭苦笑了,转头看徐公:“徐公,此事该如何是好?”

  徐公……徐公开始表演倒气,上气不接下气的喘起来,一会儿脸就憋红了,两个子侄顿时孝子贤孙上身,扑上去一边喊爷爷一边哭一边喊人煎药喊医生喊爹喊娘,在座的人怎么能这么冷血的继续逼问?当然只能上前关心后告辞离去。

  人一走,徐公就恢复正常了。

  又拖过去一天!

  然后叫人把白哥提来,“给我接着打!”白哥刚才还躺在榻上喝爱妻亲手煮的汤,徐公的人来了,抬起榻就走,他捧着碗惊慌失措:“爱妻!爱妻!快救我!”

  爱妻敛衣相送,“夫君,见了爷爷要好好劝着他老人家别太生气!气大伤身啊!”

  白哥趴在榻上泪光闪闪:“爱妻!!”他呢?他就要去挨打了啊!他昨天、前天、大前天被打的伤还没好呢!

  见到徐公,白哥立刻趴下痛悔难当,痛陈自己有错,有大错,大错特错。抱住徐公的脚哭:“老师,我知错了!我真知道错了!”

  徐公手上拿着长长的小小的药勺,敲在他头上,“错哪儿了?”白哥:“我该早点给家里送信的!”

  徐公恨得连打几下,又嫌药勺太小打着不过瘾,直接上手亲自捶:“鲁国公主带着魏国公主你倒是记得送信了,她还带着郑国的国书你怎么不说?!她后来又抓了赵国公主你怎么不说?你蠢成这样以后出去不要说是我的学生!!”

  听到这句,白哥才终于伤心害怕的大哭起来,抱住徐公号:“老师你别不要我!别不要我!”

  徐公被他哭得心疼,怒道:“别喊了!嗓子喊坏了!”

  白哥才改成小声呜咽,一边抽抽,一边继续掉泪。

  外面的人听到里面骂过一个段落了,徐树站在阶下道:“爹,毛大人来看望您了。”

  毛昭走了,在外面打了个转又悄悄回来了。事还是要办啊,不能不管啊。

  屋里陡然一静,然后白哥膝行着出来,请毛昭进去。

  徐树比白哥的亲爹还年长,对这个自己爹收的小弟子就跟看自己儿子似的,见他膝行着出来,满脸是泪,冷道:“不成体统!把脸洗干净!衣服穿好!站起来!”

  白哥对着徐树哭:“师兄……我昨天刚被你打过屁股……站不起来了……”

  徐树:“你就是小时候被打少了!”再看下人过来了,道,“扶着,还用榻抬回去。”

  下人把白哥扶到榻上,抬起,白哥在榻上对徐树作揖,行礼告退。

  徐树:“回去继续抄书,今天再抄三卷出来。”

  鲁国的公主纸是个好东西,便宜,方便。徐公得了公主纸后,就打算把家里的藏书都录到纸上。他的书多,不过儿子、孙子、弟子也很多,一人抄几卷,抄上几年也就抄完了。

  后来徐家开始自己制纸,各家也都有自制纸,徐公嫌以前的纸不好看,今年的这个纸好看,明年又觉得另一家的纸好看,于是年年都有重新抄书的任务。

  抄多了自然就会背了。徐公觉得这样既得了好书,又教了弟子,还能罚一罚那些不乖的弟子,一举数得,好上加好。

  白哥这回出去犯了不少错,挨个罚过来,家中子弟不少都谢白哥,省了他们抄书的功夫了。

  白哥泪水涟涟的回去,徐树才进去。屋里,徐公和毛昭在对坐发愁。

  “鲁国公主手中到底有几国的国书?”徐树问。

  毛昭说,“算来……该有三本,或是四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