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举办宴会,请姜姬赴宴,想劝服她留在凤凰台共享天下富贵。

  但宴会开始许久,姜姬仍旧没有出现。她派人再三去请,只有一个人来对朝阳说,摘星公主已经休息了,不能前来,还望朝阳公主恕罪。

  朝阳终于大怒,要将姜姬赶出凤凰台。她出尔反尔,说姜姬不堪为后。

  广御宫里,姜姬正在抱着孩子喂奶,一边喂一边倒抽冷气,嫌弃又害怕的看着怀里的孩子。

  徐青焰看她一个劲往后躲,好笑的把她推回去:“孩子吃奶呢,你躲什么?”姜姬很吃惊:“很痛啊!”为什么孩子吃奶会这么痛?她明明还没有长牙!可是就像长了牙一样咬得她很痛!

  可又不能不喂,她反正是接受不了孩子吃乳母的奶的。

  徐青焰也不解,她没怎么喂过奶,只好请教乳母。乳母笑道:“小孩子虽然没长牙,劲可不小呢,小牙虽然没冒出来,也已经长在骨头里了,多忍忍就行了。”

  孩子落地后看起来除了头大,哪都不大,手脚都小小的,看起来又细又弱。但十几天后她就长大了,吃得一身奶膘。

  姜姬喂完孩子就赶紧把她交给乳母,接下来她要拉要尿……她都不管。太臭,太脏。

  她清洗过胸口才拉拢衣襟,靠在枕上说:“徐公那里有什么话要给我吗?”徐青焰说,“现在朝阳长公主一天一个主意,大家都很发愁呢。”

  朝令夕改,用来形容现在的朝阳公主最好不过了。

  姜姬问:“那大祭准备得怎么样了?”

  春天到了,但凤凰台下堆积的雪还没有化,道路已经通了,灾情也已经报了上来,这次雪灾,受害的足有十几座城,包括凤凰台在内,各处都有不少百姓冻饿而死。现在站在广御宫往外看,天天都能看到扶摇而上的青烟,那都是在烧尸。

  马上就是春天了,虽然雪没有化,但天气越来越暖是不可避免的。徐公等人没有时间去一家一户的给人收尸,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替这些尸首一一收敛,不客气的说,连挖坟的时间和人手都没有,于是全都收集到一起,到城外挖个大坑,把尸首全丢进去,点火烧化,之后掩埋。

  就算这样,还有许多尸首没有烧。

  各城都是如此。

  目前还没有谁能说得出这次雪灾到底死了多少人,连凤凰台下死了多少百姓也都不知道。

  姜姬问了,徐公貌似是不打算出头的,连陶然也没有清点的意思。

  她明白了,他们打算掩盖此事。日后史书上只会记载某年月日,天降大雪,雪后来年春,百姓捡尸焚之。

  但不会记到底死了多少人。

  这样就好像没有死人一样,或者死得没那么多。没有数字,就没那么吓人。毕竟人人都觉得下雪而已,能死多少人呢?又是在凤凰台,皇帝住的地方呢,不缺吃不缺穿的,哪里会死很多人呢?

  这样,这一代的皇帝在史书上的名声才会好听点,活在这一代的大臣们的名声也会好听一点。等经过、记得这件事的人都死了,就不会有人记得这一年的冬天,凤凰台因为下雪,冻死了许多许多人。

  十室九空。这个词竟然用来形容凤凰台,简直可笑。

  如果记载在史书上,从皇帝到大臣,都会“青史留名”。他们会永远背负昏君奸臣的骂名。

  皇帝不在意,大臣们还是在意的。

  所以目前根本没有人去数一数,到底死了多少人。

  处处悲声之下,祭祀就必须要举办了。城外五里处正在建造祭台,听说那里是祭台,现在已经有百姓自发的往那里去供奉祭品,他们拿出舍不得吃的粮食,带上家中仅有的钱买来的祭礼,写出祭词,在祭台前哭泣、哀号,想念死去的亲人。

  有的百姓一家全都死光了,这种的连祭品都没有,可能他们的姓氏都没办法留下,后世也不会有后人祭祀他们。

  这样的惨事,百年来都未尝一闻。

  祭祀想不盛大,百姓都不会答应了。

  姜姬在广御宫见到了段小情,他被“赶”回家后,逍遥了一段时间,生怕被她再给抓来当官,竟然想出称病的主意来。

  但姜姬一句话,他还是进宫来了。

  因为姜姬让他写一篇赋,“就说我品德修行不够好,要请我回国,不敢再奢望皇后尊位。”

  段小情听到侍人传话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等他见到公主,看到公主榻上那个正在熟睡的宝宝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姜姬看他的眼神一直往孩子那里瞟,就笑着介绍,“这是我的女儿,现在还没起名字,一直是三宝三宝的叫着。”三月末出生的,她就顺口起了个小名叫三宝。

  段小情的神经异于常人,姜姬都以为他要昏过去了,可他脸色虽然青青白白的,但还是抖着夸到:“……小公主白胖可爱,果然生得很像公主。”

  提到这个,姜姬的脸色就不好看了,“她一点都不像我。”

  段小情能挤出来一句夸的话也是很费心血的,听到这个,他实在是接不下去了,就告辞回去说一定尽快把表写出来,递到皇帝陛下面前,带公主回鲁国去。

  说完屁滚尿流的跑了。

  没人了,姜姬低头看女儿,她不敢碰她,这小孩子机灵的很,一碰就醒,一醒就闹,一闹就要吃奶。

  所以她只敢这么隔空而望。

  嗯,长得很像姜武。

  ……女孩,像他。

  姜姬看着女儿的扫帚眉、小眼睛、方下巴、黑皮肤,还有极为神似的,她竟然跟姜武一样在额上有痣!还是三颗!

  她对不起女儿。

第548章 传言

  鲁国。

  姜旦正在和王后春花一起读书, 读得他头疼欲裂还不肯停下,读得磕磕绊绊, 旁边的姜扬、魏太子阿陀都把眉头皱得死紧, 看着书像看着仇人。

  再叫大王这么带下去, 他们这书也要背错了。

  也就王后春花能面不改色,跟着姜旦一起读,自己还不出错。

  阿陀私底下对爹爹说, 这叫夫妻情深, 被爹爹拂头轻笑, 让他去墙根底下站一个时辰。

  眼看今天又是受苦的一天,阿陀只在心里嘀咕“怎么还不到吃饭的时候?”

  该吃饭了就可以少听一会儿了。

  这时外面侍人来报, “大王, 龚相求见。”

  姜旦立刻把书放下,大叫:“速请!”然后就对姜扬和阿陀欣喜道:“你们回去读书吧, 孤这里有事要做, 明日我们再一起读书。”

  姜扬起身行礼退下,阿陀早就把谢辞说出来了,“大王勤奋若此, 乃是我辈的楷模!大王我先告退了!”说完一揖, 快步退出去了。

  姜扬跟在他身后退出来, 刚好看到龚相慢吞吞的在侍人的掺扶下上来,金潞宫前台阶太高, 上起来有点费劲。

  两人就站在宫门前, 等着跟龚相问安。

  以前倒是不必这么费事, 不过自从公主走后,龚相就变了一个人,以前他见人要笑就是微笑,不笑就不笑,现在见了人,笑就是阴笑,不笑更吓人。

  所以现在大家也不敢掉以轻心,见到龚相,远远的就停下来等着问好了。

  龚香今天这笑开心多了,至少没那么阴森了。看到姜扬,眼神一扫,姜扬的背上就是一阵发寒,立刻弯下腰去:“见过龚相。”

  “太子多礼了,太子刚才是随大王在读书吗?”龚香笑问。

  姜扬忙道:“大王勤奋,某资质驽钝,不能与大王相比,惭愧,惭愧。”

  龚香点头,笑道:“太子只要学得大王一分就好。”

  姜扬恭敬的说:“某一定记住龚相的教导,日夜不敢忘。”

  龚香转而对阿陀说话,对这个魏太子,他就客气多了,不必时时敲打。

  “阿陀,今日读了几章书?”

  阿陀笑着一揖,道:“三章。”

  龚香笑道:“回去要背几章?”阿陀道:“昨天背了五章,今日爹爹说可以少背一点,也背五章就好。”

  龚香笑道:“爹爹是不是太严厉了?”阿陀摇头:“爹爹待我好,一点都不严厉。”

  龚香:“那我怎么听说前两天你被爹爹罚站了?”阿陀哼道:“都是大人了,怎么跟个女人似的瞎打听?”姜扬听得出了一身汗,龚香大笑,上来要抓阿陀:“今日你爹爹不在,我先替他教训教训你。”

  阿陀转身就跑了,一边跑一边对龚香吐唾沫。

  龚香摇头,对姜扬说:“这孩子实在太调皮了。”

  姜扬当然知道阿陀身为魏太子,鲁国把他教得太好了也不行,所以阿陀学问扎实,行事放纵正好。

  他笑道:“阿陀还小。”

  之后姜扬告辞,龚香就在门口等里面的姜旦召见。

  不一会儿,侍人就来传话,笑着对龚香说:“龚相一会儿对大王客气些,大王刚才听说您来,吓得冲回去换衣服,鞋都没穿好就要出来,生怕让您在门外等急了。”

  龚香说:“知道了。”有蟠郎在,这些侍人个个都是他的眼耳手足,蟠郎是不会容许他总是欺压姜旦的。

  唉,可是这国中也实在没什么可做的事了。

  他走进去,姜旦已经端坐在高台上。这是他摸索出来的对付龚香的办法。他如果用平常的样子见龚香,龚香就会欺负得他更厉害;他如果穿得好一点,更像大王一点,龚香就会更守臣子的本份。所以他现在每次见龚香,衣冠都会一丝不苟,传到外面去,竟然变成他礼貌待人的象征,吹了一波美名。

  “龚相请坐。”姜旦端着大王脸,冷淡合宜,目不斜视。

  龚香先行一礼拜见大王,再一揖谢过大王赐座,这才坐下。

  姜旦问:“龚相,何事来见孤?”

  龚香自然要先履行一下臣子的职责,先问大王自从上次你我相见以来,这段时间,你的饮食起居好吗?吃得香吗?睡得香吗?

  姜旦答我吃得香睡得着,多谢龚相关心,孤很感动,有龚相这样的臣子是孤的荣幸——你有什么事快说。

  龚香说近日听说了一个传闻啊。

  姜旦问什么传闻。

  龚香说:“我听街上有人传说,皇帝陛下要召大王去凤凰台。”

  姜旦一怔,去凤凰台?他?姐姐不是在凤凰台吗?

  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说:“好啊!”顿时人也坐直了,眼睛也睁大了,说话都更有力了:“我们什么时候走?”说完,就看到龚香一脸阴笑。

  姜旦立刻再摆回大王脸,“依龚相看,此言是真是假?”龚香说:“如果是假,当然不必理会;如果是真,大王欲往凤凰台吗?”姜旦很警觉:“依龚相看呢?”他绝不先发表意见!

  龚香说:“某听大王的。”

  这好像是个陷阱。

  但姜旦想来想去,还是很想去见姐姐,就说:“如果是真的……孤想去看看姐姐。”但他说完,就说:“只是孤也知道,孤身为大王,不能轻离属国。龚相,可有良策?”

  他想去看姐姐 他知道离开鲁国不好。

  所以,龚相,你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龚香冷笑,然后开始跟姜旦上课,从白天上到了晚上,害得姜旦午饭、晚饭都没吃成,听得头昏眼花。

  总结起来就一句话:就算是真圣旨到了,他也必须抗旨,也不能去凤凰台,谁去谁是傻子。

  姜旦被训到最后,连连点头称是。

  龚香还待接着训下去,蟠郎来了,笑眯眯的,把龚香给请走了,解救了姜旦。

  姜旦感激涕零,对着蟠郎的背影一揖,两人还没走远,就听到身后大王蹑手蹑脚溜走的声音。

  出了金潞宫,蟠郎相邀:“龚相,要不要跟我喝一杯?”两人换到了蟠郎现在住的宫室内,侍人送下鼎食和美酒就退下了。

  蟠郎亲自替龚香倒酒,敬酒,说:“我知大王蠢钝,还要龚相多多包涵。”

  龚香接过酒,不及饮,先叹道:“大王并非蠢钝,只是这就是他的极限了。他可以当一个忠厚老实的农人,也可以守着一份不大的家业,孝顺父母,抚育妻儿。但更多的,就不行了。”他笑道,“哪怕只是十几个仆人,只要有一个有坏心,他就发现不了,就会被其蒙骗,就有可能被害了性命。”

  姜旦能走到现在还平安无事,全靠身边的人保驾护航。

  公主走了一年还可以,因为公主威势仍在;但公主如果走上十年,这鲁国,姜旦是掌不下去的。

  酒还没喝,龚香已经有了三分醉意,借酒抒言。他指着蟠郎,“不说我,只说你。你可甘心在此人手底下蜗服一世?”蟠郎笑而不语。

  龚香道:“所以,我近来的屡次犯上之言,也是因为我有些按捺不住了。既见过公主,又怎甘服侍这样的大王呢?”

  公主走后,已经将近两年了。

  这两年里,鲁国的发展没有脱出公主的计划。

  大王在公主走后突然发怒砍了许多人,虽然扼制了许多冒头的人,但国中的情势却变得越来越复杂。

  恰在这时,姜武退守凤城,好像跟大王有了分歧。

  国中的人为了推翻大王,推翻姜氏,无所不用其极。他们多方下注,给龚香、姜武两人分别送礼。

  龚香含糊的全都收下了。姜武也收下了。这些人就以为事有可为,更加用力鼓动姜武推翻大王。

  姜武照例还是全都收下了,不管上门投效的是什么人,不管送的是金银还是粮草还是武器,他来者不拒。

  接着,有人就在姜旦面前告姜武图谋不轨。姜奔也被鼓动起来,开始上窜下跳。

  姜旦从不理会对姜武的污蔑,充耳不闻。

  可他也没有对姜武示以友好,示以宠爱。

  姜武倒是真的完全没把姜旦放在眼里。公主走后,浦合、商城、凤城、安城、妇方就全落到了他手中。

  他自己养自己的兵,这几个城完全不听姜旦的号令,每年的税赋都是直接交到姜武手中的。

  连龚香都在想,姜旦会在什么时候无法忍受姜武?可姜旦就是什么都不做,哪怕有人告到他面前,把这几座城连成的商路,把姜武收下的金银粮草武器全都写下来送到姜旦面前,他看到了,听到了,都能不当一回事。

  龚香觉得这对义兄弟的信任远不到这一步。

  那就只能是公主临走前的嘱咐了。

  后来,姜武收到了生平最大的礼物:七座城的城主带着整座城投效。

  姜武收下了城,派人去接管,然后把这七座城的世家全都送给了龚香。

  龚香乐得哈哈大笑。一边对这些人施恩,一边让姜奔在旁边扮黑脸。

  姜奔是一把好刀。他得了权力之后一定要滥用,在他杀了人之后,榨干净这些世家的钱,姜旦再在他的示意之下出来训斥姜奔,对这些世家进行优抚。

  如何抚?

  当然是封爵封官。

  就是全是空爵、空官。不领实职,没有属地、属城。爵位和官职简化成了每年的禄米,每年上殿跟大王同乐的殊荣,家中父母妻儿皆得封赏的优待。

  所有被姜奔“害”了的人,他们的父母妻儿,兄弟姐妹,无一遗漏,都得到了封赏,连刚出生的小孩子,话都不会说,都能继赏有爵。

  这样的“光荣”,谁不想要?

  最后甚至会有人觉得自己的爹怎么没有被“害”呢?

  家族里只有一人被“害”了,全家各赏。这种买卖,为什么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