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怎么办?”王光的七叔爷说,“大王要建宫殿,难道能让大王不要建?既然要建,就一定要有人出钱。他们不出,你们出?阿光,你出?”

  王光笑着摇头:“身无长物。”

  虽然王家看似庞大,但王光这个族长除了住着祖宅之外,王家祖产并不能算做他一个人的。他的辈份小,当年为了接下族长之位,在其祖母和其母的建议下,把祖产给交了出去,由族人共管。

  幸而王家的祖产谁也偷不走:全是地。

  地里的出息,也都是明明白白摆在那里的,族人中谁想伸手占便宜都不是那么好占的,这几年来,也没出什么大事。

  可惜……

  王光感叹,是不是老天爷看不得王家安生?他百般周旋才让王家在他父祖去后安生下来了,又来了一个庆王。

  “七叔爷说的有道理。”王光说。

  有族长的支持,王七就不那么咄咄逼人了,他话锋一转:“但是现在这样,也令我王家进退两难啊!”毕竟这屋里的王家人谁都不能说现在外面人人都没有骂王家,他们怎么骂都跟王家没关系。

  王家凭什么能在庆王大公子面前说话?凭的就是王家是占地虎,庆王要来河谷,必要交好一族,他们王家这才送上门去,看上去是当了奴仆,事实上他们是去占好处的。

  现在好处也快要拿到手了,王家子弟的前程已经快要定下来了,日后王家不再是河谷一望族,而是庆王面前的殿上之臣!日后再去凤凰台,与他们王氏子弟坐而论道的,就会是世家子弟了。

  这,就是王家的未来。

  为了这个未来,王家人是说什么都不会退的!

  王光做出犯愁的样子,还是不说话。

  王七是“长辈”,接着道:“阿光,我说一个主意,你们听一听,看看可不可行。”王光连忙请叔爷开口:“七叔爷,您说,我们这些小辈都听着。”

  王七的主意很简单,就是把王家吃下去的好处,吐出一点来。王家子弟占住的官位,让出几个来给其他几姓。

  王光就转头问大家:“各位看呢?”

  底下的人纷纷你看我,我看你。

  在外人看是王家把庆王和大公子身边的位子都占完了,可在王家里头,也不是人人都占上便宜的。

  现在王七说要让出几个来,那,谁让?

  谁让谁吃亏啊。

  别说没轮上的,就是轮上的,也不乐意让出来。

  王七很“公正”的说,“我家并无一人。”

  他转头问王光:“阿光,你家可是父子三人都被大公子荐官了!”

  王光就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来。

  在王七的三番四次的劝说下,王光咬牙道:“大公子请我为师,我正愁才学不足,不堪其位,这样吧,我另荐一人……”

  底下有人喊道:“不可!”

  王光心里叹气,抬头往下看,客气道:“刚才是谁说话?到前面来吧。”

  下面出来一个人,他坐在后面,当然不是嫡脉的。

  王光和王七看到来人后,王七不认识,他问:“你是何人?”

  王光:“这是王珍,七叔爷恐怕不记得,我只说他爷爷您就想起来了,他是远大爷的长孙。”

  王七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

  王远,也就是王珍的爷爷,跟王七是一辈的人。

  他们这一辈里,现在剩下的已经不多了。王光的祖父就早逝,一代一百多号人,活到现在的一只手就数过来了。

  王七跟其余的堂兄弟比,有一事不足:他没有活到成年的儿子。

  叫王七每次想起夜里都睡不着。

  他喝斥道:“退回去!这里不是你说话的地方!”

  王珍没有退,仍站在那里:“七叔祖,依我之见,族长不能辞!”他坚定地说:“大公子选族长为师,非是敬,乃是畏!”

  在座的人就是一静。

  王珍继续说:“我王氏一家只是送上去一个女儿是不够的,大公子看似事事听从王家安排,难道他就不知道王家的争权夺力之心吗?我看未必!族长在大公子身边,说是师,其实是质。我王家如果非要让族长退出来,那大公子必定不会再信我王氏!”

  这话说出来,王珍就知道他得罪定了族长。

  可他想起族长派人从他家里抢走马三的事,心中的怒火就层层上涌。

  别人看族长成了大公子的先生,都以为这是荣耀。可他们没看到底下的凶险。

  哪怕是好处,吞得太急太快也是会噎着的。

  王珍的话说完之后,底下一时没人开口。众人交换着眼神,半信半疑。

  这话虽然听着有道理,可说出来的却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辈,无形中,这话就显得没那么可信了。

  独王光深深叹了口气。

  王七的心也沉沉的坠了下去。

  ——这也是他的想法。

  大公子是想拿捏王家,才请王光当他的先生。如果王氏族长真的当了大公子的先生,那王家就真成了大公子麾下的一支兵了,只能听他的号令,指哪打哪。

  王七一直就嫌王光年纪不到,不懂事,才事事压制他。庆王大公子带着圣旨而来,他更不放心把这事关王氏存亡的大事交给王光,怕他目光短浅,把王家带进死路。

  他本想借着这个机会让王光推辞当大公子的先生,不料被王珍当面说破。如果王光之后真推辞了,那今日之言谁能保证不会泄漏出去?一旦被大公子知道,王家才真是倾族之祸。

  王七看了一眼王光,让族人都走了。等没有了别人,王七问:“阿光,你怎么想?大公子那日来时,可有暗示?”王光摇头:“没有。大公子以礼相待,做足了礼数。是我推辞不成,才只能先拖一拖。”所以他现在还在家里,没到大公子身边去。

  王七沉吟片刻,说:“阿光,你是族长,你不能到大公子身边去。”

  王光目露悲光,默默点头:“我知道。”

  王七叹气,拍一拍王光的肩:“你好自为之吧。”

  第二日,王光就去世了。

  王显和王可被家人叫回去时还不相信这是真的,可当他们看到王光的遗体时,两个人都瘫倒在地,哭都哭不出来。

  王七没有来,只让家人送信说不忍见小辈的丧事。

  王光下葬后,王显和王可就都向云重请辞了,他们要守父孝。

  王珍在家中听说了王光的丧信,顿时明白是他那句话惹得祸!如果不是他当众叫破,族长可以用另一种更好看的方式退下来。他说破后,族长只能以死来拖住王家的脚步,不让大公子挟住王家,得到河谷。

  他在家中痛悔不已。可惜一切都晚了。

  云重在家中大骂,可王家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善之意,王光虽然年轻,但辈份高,一时之间请辞守孝之人多不胜数。

  云重本就没多少耐性,好不容易做成的套子竟然松了,他骂道:“既然如此,我就自己来!”

  他开始派兵登门索钱。

  叫云重意外的是,这钱,竟然要得相当容易!

  他只是让人把各家一围,钱很快就送上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

  等云重把钱都收上来后,看着满营的钱箱,他不觉得高兴,反而感到不安。

  “河谷竟然如此富庶?”他问左右,“你们觉得呢?”

  左右中有一人出列道,“将军不知,河谷粮在外面一斗能卖一百多钱呢!河谷人可不缺钱!”

  云重听了都不敢相信!

  “一斗百钱?”平时一斗粮最多三、四十钱,河谷粮翻了三倍不止。

  他命人去外面打探,结果竟然是真的。

  据说是因为最近几年大梁连遭战祸,各城都缺粮,所以粮价升高。至于为什么河谷粮价在外面涨得这么高……这就不得而知了。

  但不管怎么说,河谷粮在外面卖的话,比别处的粮要高两三倍,这个是真的。

  云重顿时觉得自己受骗了!他不该找这些人要钱!应该要粮啊!

  他心思一转,喝令众人:“去,把钱给他们送回去,就说,将军我要用这些钱买粮!”

  公主城。

  姜姬见到了马三,也知道了云家的大公子在河谷玩的心眼。

  还算有点小聪明。

  姜姬让马三好好休息,暂时不必急着回河谷。

  马三:“公主,我回来的路上听说河谷粮又涨价了?”

  姜姬失笑:“看到钱不让你嫌,心痒痒了?”

  马三不好意思的点头。

  他有把握这次去能把河谷的粮全都买回来!

  姜姬想了想,对他说:“这样吧,你想办法把河谷粮价高的消息送给云重。”

  马三点头:“这个不难。”

  姜姬又道:“如果他已经知道了,你就想办法让他抢光河谷的粮,不管他开价多高,你都接受。”

  马三笑道:“故计重施。”

  郑王不就是倒在此计之下的吗?

  姜姬送走马三,叫来段小情,问他能不能去一趟凤凰台。

  “替我王送去给庆王的祝贺。”姜姬说。

  段小情熟门熟路的说:“公主,要写国书吗?”

  姜姬笑着点点头,拿来鲁国王印。

  段小情仔细想了想,大笔一挥,递给姜姬查看。

  姜姬看过后让他再写得露骨一点,对庆王要极尽吹捧之能。

  段小情又改了一次,用尽全力吹捧。

  姜姬看了才点头,用了国书,交待段小情,“见到庆王,他说什么你都应。”

  段小情皱眉:“都答应?”

  姜姬点头:“都答应。”

  段小情:“那他要是当真怎么办?”姜姬笑道:“他活不到立国的时候。啊,对了,如果徐公难为你,你就对庆王提一提他在河谷的大公子,说大公子收了很多钱,现在已经快把河谷的钱都搬到他自己家去了。这样徐公就不会针对你了。”

  段小情这个听懂了,笑道:“公主与徐公有盟约吗?”大家一起坑庆王?

  然后公主“吓唬”徐公,让徐公以为她有与庆王交好之心,这样徐公就会忍不住干掉庆王了。

  但公主又担心他受池鱼之秧,向徐公表示,她其实也在下手坑庆王,只是针对的是庆王的大公子。

  姜姬冷哼:“是他先坑我的。”

  所以,她可以负责解决在河谷的庆王儿子,庆王本尊就交给徐公去干掉吧。

  这很简单吧?

第615章 诱人之物

  河谷出产最多的就是稻子,也就是大米。那里的稻子品种非常多,都是本地稻种,没有进行过人为的改良,也就是说,河谷的丰收,完全是天意。

  姜姬看着面前一斗斗的河谷稻,心里真是羡慕得要死了!

  稻子品种虽多,但河谷人种地是家传的本事,几百年来,他们都只从事这一项工作,几乎没有换跑道的机会。

  顺便,河谷人在很长一段时期内是不许从商的,也不许从事除了种地外的其他职业。

  后来可能压迫得太狠了,河谷好几代都一副“老子很想反”的架势。不敢反的顺民就逃走,宁可逃到别的地方去当野人都不当河谷人。

  起因就是粮税太重了。也是上面的人不给河谷人活路,层层加粮税的结果就是河谷人能种出养活半个大梁的粮食,自己却动不动就因为交不够税被索拿。

  这日子过得,不反抗也不科学了。

  后来河谷人就可以读书了,读书成了河谷人除了种地之外的第二条出路。

  颁下如此恩旨的那一任皇帝真是相当高明了,他不但一下子就把河谷人积攒的怨气一扫而空,还当时就把当地以王家、李家为首的著姓家的子弟叫到了凤凰台,意思意思给了他们一点奖赏:好几百卷书。

  读书本来就比干别的更“高级”,也更容易出穷光蛋,

  干别的好歹每天都能赚点辛苦钱,读书,不读上十年二十年的,都看不出成果来。又因为有人确实靠读书出头了,那剩下的人不出头,只能是自己的错了。

  河谷人没有变得比以前更富有,日子也没有变得更好过,粮税甚至也没有变轻,但社会气氛却一下子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不但没人反了,没人逃了,还有更多的人自动自发的维护河谷现有的制度。

  为首的就是四姓。

  粮税是按人头收,孩子落地就算一口,出娘胎就交税。后来河谷百姓就不敢生孩子,落地就把孩子弄死,不管男女都不敢要。

  后来四姓开始干预,不许他们杀子,百姓们就又想了一招:把孩子扔了。

  刚落地的孩子往野地里一扔,那也是死路一条。

  再后来,四姓就开始把百姓变成自己的家奴。粮税就成了主人的事了,百姓发现这样就不用交税了,争先恐后要当奴隶。

  天长日久了,四姓吞掉了河谷本地的百姓,真正把所有人都变成了自家人后,他们开始自动自发的“对抗”皇帝和粮税。

  办法也很简单,就是隐户。

  四姓把持河谷后,当太守的都是自己家人了,报上去多少人不是随自己的心意了吗?凤凰台又不会每年来查一次河谷有多少人?

  姜姬从凤凰台带出来的诸多典籍中,记载着河谷目前的人口数,但最后一次清查日期是三十年前。

  也就是说这三十年,河谷交税的数额从来没变过。

  而这三十年前的数字是当年的李氏交上来的,对比原数,不但没上浮,还下降了。

  李氏原卷就称河谷在过去十年一直在受灾,所以百姓少了很多。

  理由很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