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带来许多粮食,可解凤凰台一时之困。从此诸君可安心商量大事了,比如陛下何在?帝玺何在?云贼要怎么处置?何时颁旨召告天下义士除贼呢?

  底下的人前面听着还在点头微笑,听到后面就尴尬了。

  陛下何在?

  他们暂时不打算管这个问题,谁管那个傻子皇帝?请安乐公主带着小太子来就是为了把“皇帝”这个问题解决掉啊。

  帝玺何在?

  这个问题也……暂时不解决。日后再说。拖着拖着,拖到哪个猛士冒出来让他去解决吧,目前他们都没这个能力。

  云贼要如何处置?

  打又打不过,当然是暂时先忘掉啊!他们根本没想过要再跟云青兰打!最好最好就两边互相不干扰,拖几年是几年。

  何时颁旨召告天下义士除贼?

  现在除了凤凰台,其他地方根本不会再听他们的了吧?召个屁,手中一个帝玺都没有,发圣旨都发不出去。当然是忘了这个问题!

  可上首这个安乐公主实在是很期待他们能解决问题了。她一面请毛昭介绍众人,再请人到前面来说话,问完家传问个人本领,礼贤下士,温柔可亲。

  一面就开始“逼”众人早日拿出办法来解决皇帝、帝玺和云贼。

  那云贼带着兵将和整个凤凰台的财富跑到河谷去了,河谷还是产粮的肥地,他儿子在那里经营已久,只怕早就把河谷抓在手里了。

  这样的硬骨头谁能啃得下来?就算花将军还在世也啃不下来啊!

  幸好这个公主还是很好糊弄的,别人说什么她都喜欢听,这个人说他平时喜欢做鸟笼子,公主就笑嘻嘻的问他能做出最大的笼子有多大呢?他说可以装进去十个人,然后非常热情地说起了笼门开合,上开下开左右开,还有如何烧出又细又结实还有弹性的铁条,公主听得高兴极了,拉着他的手握了半天不放,问了姓名后竟然就要把人留在身边了!

  此人的父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上看下看都没看出他到底哪里看着能吸引公主了。

  不过好歹也“看出”了安乐公主的喜好,倒是与传言无误,而且相当平实。

  如此这般闲谈着,拖延着,等到星月挂满天空,凤凰台的大门突然被各种攻城器给攻开了。

  姜姬在诸臣的目光上重新登车,驶入了这座七百年的皇城。

  这是她第三次进来了。

  姜姬靠在车上,身后的车里装着毛昭和她刚才看中的青年才俊。今天跟着毛昭一起来迎接她的不足百人,据她了解,其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让家中子侄过来,真正的族长都在家里坐着呢。

  毛昭“暗示”,人真到齐的那天,估计就是小太子正名的那天了。

  嗯,等吧。

  小太子是不会有了。

  先“攻”进来的士兵们已经在这凤凰台上下点齐了灯火,将这个已经沉寂许久的宫城重新照亮。

  一排排尖刀林立的士兵排列整齐,候在宫道旁,远处,成队的士兵小跑着、搜呼喝着搜查各处。

  跟在毛昭身后进来的人都有些茫然了,也有些明白了。

  这座凤凰台从此以后……可能要换个主人了。

  等他们在侍人的引领下走上高高的宫阶,走进灯光通明的大殿,看到简简单单席地而坐的安乐公主时,没人还能以为她只是他们请来的“摆设”。

  不少人开始迟疑了。

  引虎拒狼的故事人人都听过,恶狼难缠,巨虎也不好对付啊。

  他们开始后悔,可这是他们亲自请回来的!

  此女与云青兰不同的是,她占了大义。

  云青兰抓了皇帝和朝阳公主,逼他们进宫来承认他;那时他们站在大义之上,可以以死据之!

  现在这安乐公主是他们请回来的,如果要承认她在这里是不义不道,那他们就要跟她一起去死,一起做一个不义不道之人。

  哪怕现在他们死了都洗涮不去这份污名!

  在人人都开始裹足不前的时候,毛昭没有丝毫迟疑的往前走就显得很不寻常了。

  有他带头,也有人跟了上去。

  更有人在心里想“反正都是死,不如先去看一看这安乐公主想干什么”

  或许安乐公主只是不甘心成为他人手中的鱼肉,她手中有小太子,现在又带了兵马,现在这里已经没有人能强迫她了。

  一群人心里转着各自的念头,跟在毛昭身后慢慢走上前。

  毛昭当先,先深深一揖,“臣等恭迎安乐公主。”

  剩下的人参差不齐的道:“恭迎安乐公主。”

  毛昭揖完直起身,然后突然跪下,行大礼参拜!

  这下他身后的人都惊呆了!

  对着上面的女人跪下来?!

  这太过分了!

  毛昭跪完直起身也没几个跟从的。

  姜姬在上面一笑,也不在意,她叫了毛昭上前:“本来现在天色已晚,但我实在忧心,不得不再耽误几位一会儿。”

  毛昭上前坐下,“公主请讲。”

  姜姬:“现在城中有多少人?”

  毛昭:“……这个,不知道。经过云贼之祸,城中的人逃出去了不少。”

  姜姬叹气:“这样一来,如果有奸细埋伏在城中,岂不是一无所知?”毛昭点头:“正是如此。”然后叹气,“可惜城中空虚,没有人手,也无从搜查起。”

  这时,底下有一人抢话:“莫非安乐公主想效仿云贼从事?派兵入各家搜查?”

  底下人的现在除了毛昭都站着,连坐都不肯坐。

  姜姬也根本不给他们让座。

  在宫外当着百姓的面还有顾忌大家的面子,不能让人看出来他们引虎拒狼,已经后悔了!可后悔了也赶不出去!

  现在就不必了。

  他们都需要趁现在表明立场,云贼他们都没怕过,怎么会怕眼前这一个女流之辈?

  姜姬惊讶道:“为何要派兵?”

  底下那人自报家门,“小姓厉,厉伏山。敢问公主,不派兵如何得知各家有多少人呢?”

  姜姬笑道:“明日即见分晓。”

  说完,她就请这里的人先出去了,今天已经晚了,明天大家再来陪她说话吧。

  厉伏山年约五旬,算是个美中年。他就先揖一下告辞出去,临走前“顺便”问一下姜姬在何处起居?

  不会是想占了这座大殿吧?

  姜姬笑道:“我之前住的地方就很好。”

  底下的人都很满意。看来安乐公主也不是很过分嘛,只要两边找到各自的位置,还是有希望可以好好相处的。

  毛昭留在最后,他告诉姜姬徐公和徐树、徐丛可能都被云青兰抓走了,希望姜姬能救回这三人。

  至于皇帝和朝阳公主,这个就看命了。命不好不救也没关系,这里没人想他们。

  姜姬笑着点头说:“这个自然。”

  毛昭犹豫半天也没问那个太子的问题怎么解决。他离开时,目光在她的头冠上停驻良久,最后叹了口气,出去了。

  第二天,厉伏山就听说城门处的神女庙为女人和小孩子发粮。凡是女性,不管年纪,都可得一斗粮;小孩子是未满十岁可得粮。

  今天早上还有百姓掂记着那免费的鼎食,想去看一看还有没有得领,结果就在市场门口听话了这件事。

  免费的鼎食已经取得了百姓的信任,所以听说女人和小孩子免费得粮,百姓们没有怀疑,立刻就去了!

  在凤凰台城内居住的百姓有不少人家中都有奴仆,有人就试探着去问家中女婢是不是也可以领粮?

  发粮的人就答只要是女性,不管是什么身份地位都能拿,一个月一份,但是来人要登记姓名,地址,年龄和家人。

  一开始人们都不信,后来发现是真的就疯了!女仆和女婢为何能领粮?来领粮的女婢就忍不住问,结果得知在鲁国仆婢既有一直在主人家工作的,也有雇给主家的,按月拿钱。

  因为鲁国女人也可以有房产田户,可以雇工种地,可以招赘,所以现在鲁国女仆女婢已经很少是卖身给主家的了,大多都是雇给主家,到自己不想干了就出来,买房子买田自己成家立业。

  女户怎么立?

  哦,很简单,登记一下就行了。

  现在登记的姓名算不算数?算啊,你现在回去跟你主家说一声不想在他家干了,就可以立女户了。如果有钱可以买房子,现在就可以买啊。

  厉伏山上午听说神女庙发粮还嘲笑这安乐公主不知有多少粮食能这么糟蹋,下午就听说自已家的女仆想离开。

  厉伏山既惊又疑,特意到妻子那里询问,妻子也焦头烂额地说:“听说是安乐公主许诺的,说她可以走,可以用钱买房子买地。你也知道,阿婧一直陪伴着我,早就说想买块地,盖个小房子,过几年轻省日子,不愿意再当奴仆侍候人。我以前说要给她一个房子,她不要,说不是一回事。结果现在听了安乐公主的话就一心一意要走了,我拦都拦不住。”

  厉伏山怒道:“我家待她一向不薄!她竟然恩将仇报?”妻子摇摇头:“你也不能这么说。她在家里一直尽心尽力,从来没有一天偷懒,有时我看她没日没夜的干活,我都觉得对不起她。换成是你,一年三百六十日,日夜不停的等候着陛下的召唤,你愿意吗?”厉伏山摇头。

  那肯定不愿意啊!皇帝能像使唤奴仆一样使唤他吗?那是侮辱他!

  妻子:“阿婧这样的日子从六岁做到四十八岁,整整四十二年。她现在不想干了,我说不出口拒绝。她说如果她继续留下,那要干到闭上眼睛才能结束。哪怕我让她休息,或者送房子送地给她,那都是主人的恩赐。可安乐公主让她不必被主人恩赐就能拥有这些。”她摇摇头,喃喃道:“安乐公主非我能及……”

  她只用这一句话就得到了阿婧的忠心。

  厉伏山沉默了下来,半晌才说:“可她不能这么做。安乐公主没有这么大的权力,她不能凭一已之愿放奴。”

  妻子听了先是诧异,她以为安乐公主敢这么想一定是可以的,但她想了想以后,又摇了摇头,笑着说:“我懂了。这是女人的伎俩。那你们现在要去反对她吗?”

  厉伏山紧紧皱眉。

  妻子越笑越开心:“那可难了!她先是送粮,然后才是放奴。可你们如果反对,那是反对放奴还是送粮?百姓们能分清吗?安乐公主会不去混淆此事吗?这样一来,你们这些人就是在跟百姓做对啊!”厉伏山当然也想到了!

  “她送给百姓粮食,你们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把百姓手中那一斗粮拿走!”妻子倚在他身上,笑着说:“百姓们会恨不能咬你们一口的!”

第658章 是小公主呀^^

  家中奴仆也可以领粮食?

  一开始人人都在笑话安乐公主市恩都市傻了, 哪能给奴仆粮食呢?这不是明摆着叫家中有仆人的可以多领吗?仆人领来了,不还是主人的吗?

  有人以为这正是安乐公主的高明之处, 她在给世家好处呢。但只过了一夜,事情就变得超出所有人的想像了!

  奴婢们领来的粮食,主人理所当然的以为应该归自己, 他们把粮食收走,仍是让奴婢们忍饥挨饿,如果不是这粮一个月需要领一回,只怕那些奴婢连一口吃的都得不到。

  但奴婢们也有家人,也有亲友,更别提他们自己肚子还饿呢。给主人吃没关系, 但如果主人一口都不给他们呢?明明是自己领来的粮食, 自己的父母孩子饿得动弹不得,主人却仍是把这一斗粮全都拿走了!

  明明是给她们的!

  许多奴婢都因此和主人家发生了冲突, 为了一斗粮, 争斗不休。

  但现在不是之前了,街上都是巡逻的士兵, 据说是为了搜查奸细,听到家里有争吵打斗的声音就上前敲门,问清原因后,带队的小将当即主持公道:从主人手中把粮食抢回来,还给奴婢。

  主人惊异, 奴婢比主人更吃惊。以奴犯主是死罪, 打死不论的!怎么会把粮还给他们, 还把主人带走锁拿呢?

  就算小将客客气气的,还好心地说:“只要交钱就能开释了,也不贵,你家这一个人是一百金,明天早上带好钱来城门口交钱吧,交了钱就能把人带回来了。”

  一夜之间城里就抓了上百人,到了早上沸翻盈天,昨天还想着今天不来了的人全都一大早就进了凤凰台求见姜姬。

  不料,姜姬起得晚。侍人道公主一路辛苦了,昨晚休息时就说今天早上不要叫她,各位如果有什么事要做只管自决就是,公主不会在意的。

  他们倒是想自决!外面的将军听他们的吗?!

  一群人围着毛昭,让他想办法。

  还有人想起安乐公主是鲁人,这将军也必定是鲁人!他们之中也有鲁人不是吗?之前还有一位鲁国大夫呢!那大夫何在?

  毛昭跟他们说,鲁国大夫王姻昨天就留下没走。

  一群人又转而求见鲁国王姻!

  结果王姻没出来,出来的是姜俭。一群人茫然后又明白了!

  “你是晋人!晋与鲁历代交好,所以你又投了鲁?”

  姜俭笑眯眯的解释:“我原来就是鲁人,只是后来到了晋国,如今只能说是认回旧主而已。”

  毛昭还真不知道原来晋国大使原来是鲁人。知道后也只能叹气又佩服,果然是姜幽。

  毛昭再次被公推出来让外面的将军放人,不能这么随随便便就登门抓人啊!

  以奴告主,主人是可以自辩的,怎么能只听奴婢一面之辞就把主人抓走呢?

  更别提还要人交钱赎罪!

  “一个人一百金!这简直就是在公然敛财!有辱斯文!”一个留着一把美须的文弱士子一蹦三尺高,气得哇哇叫。昨天他家里也发生了一样的事,不过出面跟奴婢抢粮食的不是他,而是家中的管家,结果管家和几个家丁就被抓了,一人一百金,童叟无欺,贵死了!可他又不能不去赎,不赎更丢人,家里的下人就更不服管教了。

  毛昭客客气气的把事情的原委,大家的诉求都一一说清楚了,姜俭也客客气气的全记下来了,当着大家的面又读了一遍后,记录,存档,完了。

  一群人:……

  这就完了?!

  厉伏山逼问:“不如你现在就随我等去见那个将军叫他放人?”

  “对对对!”

  “现在就去!”

  姜俭摇头,有理有据:“我乃殿上臣,将军是军中人,我们不相统属,我不能去干涉将军的行事,更不能让他放人。这没有道理。”

  “那你现在记下来又有何用?”

  姜俭解释:“自然是要将诸位的意见上呈将军,将军看见后,自有定夺。”

  总之就是现在肯定不能放人。等将军看完后放不放,将军说了算。

  一群人面面相觑后,决定就在姜姬睡觉的殿外静坐,等她起来后“逼”她解决此事!

  毛昭再三劝告都没用,只能坚持不坐下,站着。

  姜俭请侍人给他们送来蒲团,不然坐在光光的地上那不是凉吗?

  一群人就这么静坐着,直到听到殿内传来小孩子尖尖的声音:“娘!爹!”

  一群人都跟屁股底下有针扎一样蹦起来!在门上、窗上找缝隙想偷看,可惜从这里到内殿九转十八弯,不可能看到一丁点。

  小孩子的声音又尖又细,他嘻笑着,奔跑着,似乎被侍人哄着劝着,又似乎听到了公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