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样一来,崔家需要上交的银的数量就肯定小不了,一地的福祉都压在他一家身上。于是崔家最后就成了银山地唯一的世族,整个银山七成的人都姓崔。

  当然不全是崔家亲生的,很多都是附姓,就是抛弃旧姓,用各种方式想办法改姓崔。

  崔家一开始吃了不少的亏。

  给了他们家这个“恩德”的皇帝就不用说了,崔家最多一年上了十九次贡。听说皇帝说天热要盖个行宫,崔家立刻送上钱;听说皇帝要演武,崔家再送钱;听说皇帝新得了美人,崔家继续送钱。

  剩下的皇帝过寿,皇帝的女儿出嫁,儿子娶亲,皇帝的老师过寿,皇帝的爱马要打一副新的马鞍……等等,没有找不到的理由,也没有送不出去的银子。

  等这个皇帝死了,他下葬时的钱也全是崔家付的,国库没有出一分。

  不能说崔家没有好好报答这个皇帝。

  但后遗症也很多。

  比如下一个皇帝继位后,因为从自己爹那里继承来的一个信念就是“崔家有座银山”“银子有山那么多”,他更是变本加厉的要银子。他爹还顾忌面子要崔家自己送,他就是直接索取了。

  但银子多并不代表着崔家就真的非常富有,银子不能当饭吃,不能当衣穿。必须用它去换。

  对崔家来说,给别人的银子是可以换来东西的,但给皇帝的就是白给了。

  他们不能从矿上挖出石头就送给皇帝,他们需要自己把石头变成银饼。

  而且皇帝的索取太无穷无尽了,对比起来,崔家势单力薄。

  姜姬从两份人口对比中计算出,五十年间,就是在银山出现后的五十年里,银山附近的人口不升反降,一个不需要出壮丁,不需要服劳役的地方人口没上升,反而在下降。

  而且有许多姓氏消失了。

  从银山当地的姓氏谱中消失了。长长的谱系,在那五十年里短了一大截,并且在今后的岁月中持续的消减下去,直到这里只剩下崔氏和其余零星几个小姓而已。

  每一个姓氏都曾经出过豪杰,曾经能在银山这里留下自己的名字,后来都找不到了。没有后人,前人有过再多壮举也是枉然。

  而且有钱并不代表他们就能买尽全天下的珍宝。钱是够多,可商品并没有那么多啊。

  姜姬在读过银山的历史后就觉得这银山对崔家来说并不是幸事,它太沉重了,崔家背不起来。除了君王,没有一个人背得起这样的重量。

  对崔家来说当时上交银山,换回一个爵位,提升家族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惜他们没这么做。

  历代皇帝都眼馋崔家这座银山。

  权贵豪爵也眼馋。

  崔家能顽强生存至今,真的是闯过不少刀山火海了。

  可惜的是只要银山在他们手中,垂涎的人永远都不会少。

  比如她,就是一个。

  但她并不打算简单粗暴的把银山抢过来。

  她现在需要的是提示自己的存在感。以前大梁的人认识她因为她是鲁国公主,是替皇帝选后的备选。

  现在她要让人认识她,是另一个全新的形象。不管是“安乐公主”还是“摘星公主”都行,能跟前面的形象区别开就行。

  送出去催城交税的圣旨只有这两道。

  毛昭松了口气,他之前还真以为姜幽会给每座城都送一道“圣旨”。现在见只有两座城,其中一个还是河谷,他真的放心不少。

  连“圣旨”盖上了帝玺都不算什么了。

  因为除了帝玺之外,圣旨下发是需要一道道关卡的。换句话说,河谷的云青兰拿帝玺往上盖,再从河谷发出去,也没几个人认这是圣旨。

  姜幽这道旨是从凤凰台发出的,上面有他——这个少司空代替司空大人缀上的标注,证明安乐公主在写这道圣旨时,礼仪合乎规范,不是乱旨。

  姜姬也是在这里才知道皇帝下旨还有礼仪规范。按毛昭的解释,皇帝下旨时,身边至少需要三个人盯着,就像人证,证明皇帝写这道圣旨是合乎天理、人道。

  通俗一点解释,皇帝下旨时不能是喝醉了,不能头脑不清醒,要好好的穿着衣服坐在书案前下旨。

  反例就是曾有某一任皇帝,跟爱妃戏乐时把大臣召进来,就躺在榻上抱着爱妃,让大臣写旨意。

  这位坚贞不屈的大臣拒绝了,他再三要求皇帝必须起身,把妃子放开,沐浴更衣,打扮的更正式之后,从后宫出去,到办正事的大殿去,到了那里,皇帝再下旨,他就会照办把旨意记述下来了。

  但如果皇帝不肯照办,那就恕他难以从命。

  这是非常有名的一则故事,被后人大书特书,任何劝进、劝学的文章里都会带出这一则典故。如果这个皇帝的名号不是出现在颂词中,而是出现在一遍劝学的文章里时,指的就是这件事了。

  堪称“流芳百世”。

  姜姬让白哥写了两篇这样合乎规范的圣旨,毛昭代司空大人附名,白哥代徐公附名,然后该看的人都看到了,该附的名也都附上之后,就可以送出去了。

  ——虽说凤凰台下各衙都少了不少人,但副职或亲眷代为附名是很常见的。

  她有时候真喜欢这个举贤不避亲,只要是能扯上关系的人都有免检凭证的世界。

  比如白哥,因为他是徐公的弟子,哪怕他现在无官无职,他就是个有才能的人!

  徐公就是他的免检标。

  而且不止是他,他的子孙后代如果没有找到更大的大腿去抱的话,可以永远把“徐公弟子”这个招牌挂身上。

  像白哥这样的人在凤凰台多不胜数。姜姬就是从这些人里找出一些懂事的,暂时让他们占着萝卜坑,让凤凰台下的“朝廷”看起来还是很像样子的。

  白哥就是他们的头领。

  虽然白哥很不想当这个头领。他对姜姬说,他坐在那里,身后跟着那样一群人,让他都坐不下去了,每回落座都觉得屁股下面有针在扎。丢人,太丢人了。他还害怕这样下去,他在人们眼中就跟这些泥胎木偶一样了。

  他明明是有真才实学的人!

  姜姬让这个真才实学的人去准备祭祀。

  白哥甚茫然:“什么祭祀?”凤凰台一年两次祭祀,新年一次,春天时再祭一次祖先。距离新年祭还有两个月呢,虽然确实是应该开始准备了……那也不该找他啊,毛昭不是干这个的吗?

  然后他就懂了!

  “是不是为了安抚百姓?那确实该祭一祭。祈祷陛下身体安康?”白哥正兴奋,就见姜姬笑了,他背上一毛,特别恭敬地低下头:“公主,是某说错了?”

  龚香在旁边抢话,“公主,确实该是神女祭了。今年与众不同,更需要大祭一番!”

  神女祭?

  白哥的脸僵了。

  首先,这是鲁地祭祀,还是一个刚兴起不到十年的祭祀。

  其次,在凤凰台搞神女祭的只有鲁商。在很多凤凰台本地百姓眼中,这就是一个商人爱祭的祭祀。

  但他还不能反驳!

  白哥明智地闭嘴了。他不反对,但也没办法赞成。

  这绝对是邪祭了。

  因为公主肯定是想借这个机会让神女祭变成整个大梁的祭祀。

  她在替自己扬名!

  从今年之后,大梁会多一个神女祭,百姓也会记住有一个神女。

  他不禁想,百年之后,史书会如何记载?

  ……只怕会像得神仙相助的开国皇帝一样,神女降世,开启了新的皇朝。

第662章 嘴炮和刀枪

  龚香代替白哥拟了旨, 凭心而论,他写的比白哥好太多了!姜姬自己看完他拟的旨都觉得没有比神女祭更适合安抚现在凤凰台上的百姓了。

  这要从神女身上的职司说起。

  一个神身上有多少职司, 完全看他的信徒替他吹嘘的范围有多广, 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有多大胆, 地有多大产的世界。历代大梁皇帝吹嘘自己是神的也不少,各种神名神史也编得很丰富。有的比较敢编, 有的就比较客气。

  姜姬的神女是龚香主编, 后面又由信徒们发挥了一下, 现在她这个神女保佑的范围是相当广了。

  龚香当时为了替她圆好男色好享受的设定, 一开始就替她栽了许多以女性为主的美德。

  比如保佑爱情圆满周到, 小夫妻或未婚男女很需要来求一下;

  既然相爱了,就一定要有孩子!于是多子多福也保佑了;

  既然人生孩子都能保佑了,地里长的庄稼,圈养的牲口, 鸡鸭牛羊等等, 也可以保佑它们多生快长;

  到这里还算正常。

  后来因为她造了公主纸, 又据说因为姜旦不识字所以又造了鲁字, 就又给她添上了抚养孩子的慈爱光环;

  姜旦后来被称为英明之主, 于是都说她能保佑孩子聪明成才!小孩子拜一拜是会开智的;

  再然后,商人是一直都供奉她的, 所以她自然保佑有财源广进的本事了;

  再再然后, 从一开始在宫中施鼎食, 到鲁国逢节施食, 之前花万里造成兵祸, 致使许多百姓不得不沦为流民,缺衣少食,她又让人在野外设祭台将流民百姓引开。于是等这些流民逃到远方的城市安顿下来后都自动自发的祭祀她,又替她添了一重能保佑人不会饿肚子和家人平平安安的职司;

  这个信的最多。

  姜姬算了算,除了不保佑升官,不保佑人生病不吃药也能好,她差不多能保佑完了。

  龚香拟旨就说,现在百姓最需要什么啊?就是吃饱肚子,还有祈祷家人平安。这不正是神女的职责吗?

  安乐公主初到凤凰台,正是需要去为百姓服务的时候,所以这时她毅然站出来!这种精神值得大家鼓励!

  所以,祭祀所需肯定都是安乐公主自掏腰包了。

  既然安乐公主愿意“自掏腰包”,不去麻烦皇帝和大家,不取国库一分一亮,办个大派对来安抚百姓,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同意?

  不同意的都是希望凤凰台继续混乱下去的人!说不定都是云贼的奸细!大家一定要小心自己身边的奸细!如果有人露出这个意思,身边的人当慎之又慎!不可不防啊!

  白哥读后额冒冷汗。

  这是连后路都给断了!这就是鲁相,与公主曾有君臣之谊,千里迢迢也要追过来的鲁相!

  ……怎么说呢?果然货真价实。

  姜姬看了当然也不能不满意啊,她将旨意交给在一旁的白哥,让他来抄,他抄出来的字与徐公很像。

  姜姬:“有叔叔在,我实在能放心不少!”

  龚香难掩得意之色,立刻又提出一个主意:“只怕此事反对之人颇多,公主不如将此事交给白公子与毛司空,有他二人在,当可无忧。”

  白哥替自己和不在这里的毛昭捏了把汗。

  今天他来替公主拟旨,毛昭在外面接客。两人分工,单日归他,双日归毛昭。

  姜姬没有答应,笑着对白哥说:“我另有要事交给他们。这事还是叔叔与王姻商量着办吧。”

  龚香抿抿嘴,不太高兴的去找王姻了。他来晚了!现在公主有要办的事多数都让王姻接去了,这王姻与另一个叫姜俭的凭着在凤凰台打滚几年的经验,早就把他比下去了!

  他现在也就是在公主身边替公主出出主意。

  不过用不了多久,等他把这凤凰台上下的人都摸清了,就看他大展拳脚吧!

  龚香在心里盘算着把蓝家提上来。

  公主大概是嫌蓝家没什么人才,就算是鲁人也只是在公主城任一些小吏。但现在公主正是用人的时候,何不将蓝家召过来呢?

  龚香走后,白哥肉眼可见的放松了。

  姜姬失笑,特意提醒白哥:“叔叔可是狡猾的很,你平日行事要多加小心,不然不知何时就会被他坑了。”

  白哥早就暗自提着心呢,听姜姬这么说,哭笑不得。

  姜姬:“这道旨发下去后,只怕你和毛昭两人就会更忙了。所以我暂时也不用别的事来烦你们,你们只要安抚住那些人就行了。”

  白哥听了这话,感觉非常复杂。

  他回去后,见毛昭正在屋里休息。他就先去洗漱更衣用餐,等这边侍人摆上鼎食,毛昭也过来了。

  白哥请毛昭上座,两人谦让一番后坐下用饭,他就见毛昭让人把鼎食送下去,只煮一碗粥油给他就行。

  就算是没有一粒米的粥油,毛昭也是放到半凉才能入口。

  白哥心有戚戚,他和毛昭每天要在这里见许多人,那些人都是来求见公主和“小太子”的。

  ……

  所以他们必须挡驾。

  还不能让他们起疑心!所以哪怕被人指着鼻子骂,他们也只能唾面自干,以德服人。

  毛昭喝了粥油就不再吃别的东西了,他沙哑地问:“公主今日做什么?”

  “……”白哥犹豫,可就算现在不说,毛昭还是会知道的,“……公主欲祭神女。”

  只需一句话,不必多解释,毛昭就都懂了。

  他立刻站起来往外走!白哥慢了一步被他走到了门口,可等他追上去,毛昭就在门前站住了。

  白哥看到毛昭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现在毛昭想的,就是他当时在公主面前想的。

  而他当时没开口,就跟毛昭现在站住的理由一样。

  毛昭转身回来坐下,沉默良久,只说了一句:“大梁七百年来,这是第一回 ……”

  白哥也无话可说。

  在别的城或其他小地方,祭祀的名目会多一点。但凤凰台上的皇帝自古以来只祭两个,就是老天爷和祖先。

  其他的,敢动这个念头都是大逆不道。

  曾经也有皇帝突发奇想,想替自己死后攒点钱,就想在活的时候提前祭一祭自己,被满朝文武追着“劝说”直到他真正闭眼。当时最有名的一件事就是皇帝起床后,问侍人,今日可有奏章要朕看?

  没有奏章说明天下太平,皇帝治世治得好,可以自夸的。奏章越少越好。

  侍人笑道,门外奏章已经堆满九驾车了。

  ……这说明为了“劝”皇帝,大家都很努力。皇帝犯的错也真的很大。

  但姜幽在这里占了个便宜。

  首先,她不是皇帝!

  其次,她在鲁国就是这么让人祭自己的。

  最后,她不是以皇帝的名义要祭自己,而是代皇帝下旨,称陛下爱惜百姓,为了抚慰百姓,特意祭祀神女——也就是安乐公主。

  你看,有错也是皇帝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