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公想起传言中曾发了疯般把龚家屠了个干净的蒋姓男子,据传他就是公主的情人,一心一意为公主奔走,也是他千里迢迢把公主从商城接了回来,然后屠光自己妻家满门,最后却惨死在莲花台的城门前。

  他听说之后有些不信,觉得这其中肯定有公主使的别的手段,此人也未必是公主的情人,可能只是盟友,只是最后被公主骗了,他本以为他与公主该是两分鲁国,不想公主虽是女子,却早打定了主意要独占一国,并不想与人平分。

  但现在看到云青兰这样……他又觉得那个蒋姓男子说不好还真的曾经以为自己是公主的情人。

  看公主以往的行事就知道,她真正珍视的全都闭锁深藏,哪怕不得不放出来,也是一重重加以保护。她对爱人从不多费甜言蜜语,可却会为对方百般算计,千般周旋。

  她爱那姜武,就以百万雄军相托。哪怕等她不爱了会受其掣肘也不曾迟疑。

  她爱那孩子,就令她的身世迷雾重重。徐公敢断言,公主打的主意就是哪怕她和姜武都死了,三宝公主也会在各方的手中活下来。

  因为她是名义上的皇帝唯一有的孩子。

  徐公想起现在仍在“皇帝”身边侍候的侍人正是鲁人。现在公主这么受云青兰爱重,那个侍人却从不向前凑,只是一心一意服侍皇帝。而云青兰也因为他是鲁人的缘故对他更添信任,皇帝那里全凭他一人做主,连朝阳公主都被他顶回去几回,任朝阳如何大怒,云青兰都没有站在朝阳一边。

  这不等于皇帝其实一直都在公主手中吗?

  如果真有万一,这个侍人除掉皇帝,再以皇帝近侍的身份替三宝做证,那就没有人敢伤害三宝公主了。

  一边走神,他也一边把公主的情信给看完了,这回捉刀的应该是另一个更高明的人,写得既有情,又有刀,相当厉害。

  他先写公主目前正被凤凰台上下的人攻击着,反对着,凄风苦雨,只盼着云青兰能早到凤凰台把这些坏人都杀了,解救公主。

  然后又写凤凰台上没粮食了,今年的贡品好多城都不肯交了,凤凰台上的人像没头苍蝇一样,公主看得又解气又害怕。

  最后公主说那些人可能都是反心,为了让云青兰也多加小心,她就把宫里这段时间的奏章偷出来一部分送来了,都是不肯交税上贡的城和世家。

  徐公看完就懂了,公主这是在催云青兰杀鸡儆猴,砍几个人立威。

  这刚好也是云青兰最近想干的事,就是师出无名,还在犹豫。

  徐公知道该怎么助公主一臂之力了。

  他先叹:“有此一女,大王此生当无憾矣。”

  云青兰深有同感,把丝衣收回来,放在手中珍视的轻轻抚摸,丝感柔滑微凉,仿佛少女肌肤,看他的样子,如果公主在场,估计他就能立刻换个王后。

  “是我负她。”云青兰深沉道。

  徐公:“……”

  云青兰朝后面看了一眼,目光日渐冰冷。他刚到这里时对朝阳公主还算热情,现在却一日不如一日。朝阳对他一直不假辞色,但他会“变心”得这么快,还是出乎徐公的预料之中。

  公主只靠灌米汤就快让云青兰把初衷忘了,他现在好像连朝阳公主生下的太子都快不想要了。

  大概想着日后让公主替他生?

  云青兰开口了:“先生以为如何?”

  徐公当然说好!

  他还从三个方面分析为什么好。

  首先,庆国现在有点不太稳当,国中一是缺粮,二来士气有些低落,大家争权夺势太厉害,急需一件事来重新把大家团结到一起,让大家忘掉现在的困难险阻。

  所以,去打一仗嘛。找一座不大不小的城,打了,把它抢了,这样粮也有了,也可以趁机让云青兰重新收服底下人,把那些不太听话,太爱出头的都给干掉,选更忠心的人出来。

  云青兰觉得这个理由不错。

  徐公接着说出第二个理由。现在外面还是有人认为云青兰得位不正,都在骂他,那他现在出去替皇帝打仗,替皇帝教训那些不肯交税上贡的人不是刚好吗?这才显得他是皇帝的忠臣啊!

  云青兰觉得这也很好。

  徐公又说了第三个理由。皇帝无能天下人都看出来了,如果云青兰能表现出他的强大,那不是能引来天下英雄来投?日后他要当皇帝的话,也会有人支持他的。

  云青兰已经是热血沸腾了!

  徐公又道:“公主在凤凰台受尽那些小人的委屈,大王若能在外替公主出一口闷气,想必公主就算身在千里之外,也必会感到甜蜜的。”他要真出兵了,公主那边肯定会再送礼物来“鼓励”他的。

  好了,不用说了!云青兰连一刻等不得了,不到中午就鸣鼓宣将,下午就点将出兵了。

  又过了将近半个月,姜姬在凤凰台听说了河谷云贼因为索粮被拒,竟然带兵把两座城给抢了,他还矫诏,假称圣旨在手,骗开城门后,将两座城都抢劫一空,为天下大恶。

  但比起他抢粮毁城,更让人无法容忍的是他真的拿出了圣旨,也真的有帝玺,他还在天下人面前非常嚣张地说他就是皇帝,他手中的就是真圣旨。

  在姜姬知道前,以河谷为圆点,晋江以东的城几乎都已经知道了云贼的恶行。

  这次的事反倒是凤凰台这边的消息慢了一步。

  这也反应出凤凰台已经差不多完全“脱离”大梁了,各城行事也已经根本不管凤凰台了,他们开始自行其事,慢慢结成同盟,共抗云贼。

  毕竟他看起来是大家的心头大患啊。

  龚香笑着说:“这样一来,凤凰台这里倒是可以缓一口气,慢慢发展起来了。”

  姜姬点头:“先安民。百姓近来怎么样?”

  龚香道:“入秋之后,旱情有所缓解,百姓们又加紧种了一拨秋稻。”

  姜姬对这个是一窍不通,闻言只能点点头,她很高兴百姓们能恢复的这么快。

  龚香说:“这也是因为饿了一年的肚子,百姓们才发现与其等外面把粮贩进来,不如自己动手种快一点,也更安心。”

  姜姬马上说:“不可收税,也不可逼民为奴。最近要严抓这个,发现有人这么干了,就直接抓吧。”

  现在敢这么干的全是世家,正好,她已经等很久了!

  这也是在鲁国做惯的事了,龚香道:“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他们呢。

第686章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天还没亮, 马季就从地上爬起来, 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往外走,远处天边还是漆黑一片, 村庄里有早起的人家已经升起了坎烟。

  他没有叫弟弟和他爹,自己一个人先拖着锄头往邻居家走去,邻居家的婶娘见到他就招呼他过来吃饭:“刚煮好, 你叔和你哥他们嫌在家里吃着费事,已经提上饭先去地里了,你是在这里吃还是去地里吃?”马季:“婶娘替我也盛在瓮里吧, 我去地里吃,不知道地里的苗长得怎么样了。”

  婶娘一边拿大勺子往一个带提手的陶瓮里盛鼎食,一边说:“拜过神女了, 一定能好好的!”

  以前马季从来不信神女, 神乃幻像,怎么会真的有用呢?但经过家变后,他们家好不容易在凤凰台外的小村庄里安顿下来, 他也变得开始信神女了。

  他也盼着神女真的能保佑他们,保佑田里的种子这一次能好好的长出来。

  他提着陶瓮快步往田里赶, 天边已经是蒙蒙亮,周围都是往田里去的村民,大家在这之前可能来自五湖四海, 但现在都成了同村, 做了邻居, 有时想一想也很奇妙。

  彼此招呼着, 赶着路。

  没走到田地就听到那里传来的惊呼声,大笑声,还有人正一面擦泪一面往村里跑,看到他们就开始大喊:“出苗了!!”

  “苗没倒!!”

  “苗没倒啊!!”

  到了天亮,村里所有的男女老少都来了,他们围在田地周围,又惊又喜,又怕这不是真的。

  村长马上把人集合起来,招呼大家:“你们跟我去神女庙祭神女!你们去挑水!这苗刚出来,不能缺了水!”

  他把人分成两拨正要带着人走,一个人突然喊:“我前几日才从城里回来,城门口挂着告示说不让私下祭祀,一年只能祭一回神,祭一回祖。咱们今年已经祭过两回了!再祭是要犯法的!”

  一说犯法,所有人都吓站住了。无他,村口几乎每天都有一行人绑手背头游走而过,前有人鸣锣,后有人敲鼓,据说都是犯法的人。犯的法也是五花八门,有夫殴妻、父殴子,有骗外地人的百姓,有打人殴伤的凶徒。据说这还是轻罪,重罪的不但家里的钱都保不住,人还要去干苦役,修路背石全都要干,今年的河工就有近四五百人都是从这上头来的,听说都没活着回来。

  结果现在轮到快要有什么苦役的时候,街上的小偷都不见了,商人卖东西宁愿多给都不肯缺斤短两,脾气最暴的屠户都笑脸迎人,生怕被差役们抓去服苦役。

  村长一听也犹豫了,可能是神女觉得百姓们总祭祀她,日夜耳边都是百姓的声音,惹烦了吧?那神女说不让祭,那就别祭了。于是村长就带着全村人去神女庙那里磕了个头,拜谢一番后就回来了。

  去的路上就发现去神女庙的人格外多,都是附近的人,一问,都是田里的东西长得好了,有些人先种的菜和黄豆都收过一茬了。

  回来的路上,村民们都后悔没有先种黄豆,先种这个不就也能收一茬了吗?那现在家里装粮食的瓮也不会是空的了。

  于是回去后,村民们就在房前屋后,道边路旁,能找到的空地里全种上了,也是快长快收的各种菜和黄豆。

  天慢慢变凉快了,虽然还是不下雨,但太阳没那么晒了,浇在地里的水也没那么容易干了,井也不用隔上三五十天就要再掏深一点了。

  井水不再下降,村里的人每天都勤快挑水浇地,满怀欣喜地看着地里的苗越长越高,现在虽然是秋天,但按往年的日子算,冷的时候还早呢,百姓们就盼着天再热上几天,好歹等稻子结了穗,他们也好屯点过冬的粮食。

  马季在田里蹲到了天黑才回家,一回家就见爹和弟弟都在劈柴,他马上想起来接下来该他们家做饭了。为了省功夫,现在村里都是邻居们分出一家按天做饭,剩下的人家就能多去看看地里的活儿了。

  马季说:“我这就去挑水!”

  弟弟喊:“我挑过了!哥,刚才许家老太太来了,说他们家答应了,你跟我一起去许家!”

  马季的脸顿时红了!他站在那里犹豫又紧张地说:“那,许姑愿不愿意?她要不愿意……”

  许家是村里一户挺特别的人家,这一家只有女人。许家是河谷来的,听说以前也是挺大一户,兄弟叔伯站出来几十个大男人,可惜云贼征丁,许家的男人一个都没放过,全抓走了。

  后来连许家年轻点的姑娘媳妇也都抓走了。

  许老太太就带着家里剩下的媳妇和姑娘跑了,她们从河谷逃到凤凰台,几十个人,最后只剩下了四个。许老太太,两个侄媳妇,一个孙女。

  许老太太立了女户,家里一个月能领四斗粮食,哪怕不种地,四个女人省着点吃也饿不死。

  这样的日子真是人人羡慕!

  可却没人敢去找许家的麻烦。因为《民律》中有一条是以强凌弱,以大欺小,仗势欺人,男欺女,皆加重三等问罪。这基本是一犯就要去服苦役了。

  而且据说现在只要女人去告男人,哪怕是夫妻之间,妻告夫暴力,不问情由都会先把夫抓起来,若妻身上有伤,邻人或家人证言夫殴伤其妻,不管妻到底原不原谅丈夫,丈夫都会被问罪,半点情面不讲。

  都说因为神女是女人,所以现在各条律令都向着女人。

  也有人说这其实是官府的阴谋,官府就是靠百姓告状赚钱的,看那一户户因获罪被抄家的,难道都是罪有应得吗?其实是官府缺钱了!

  但不管怎么说,许家虽然一家都是女人,在村里却并不怎么受欺负。

  因为除了律令之外,许家除了许老太太,另外三个女人都还年轻呢!

  马季与弟弟说的亲事便是许老太太的孙女,许姑的。

  许姑要说亲,许老太太从村里选了马季的弟弟。因为马家也曾是读书人家,马季的爹当时背着妻子来到这里,一安顿下来就替妻子请医拿药,去神庙祭祀也是非常殷勤,但马妻到底还是没扛过去。在马妻死后,马爹将妻子安葬后就在坟前结庐七日,不食粥水。现在已经过去大半年了,马爹仍散发披面,替马妻服丧。邻居问起,马爹说要服上一年丧。

  如此情深义重,许老太太就看中了。

  许家来说亲,马家自然不可能不答应!

  只是马季一边替弟弟高兴,一边又难过自己还没有妻子。马爹看出儿子的心事,就先与马弟商量,愿不愿意共妻。

  这在附近也算普遍,男多女少,只能如此。有女子是一年在张家,一年在李家;也有许家这样的,自然不可能是许姑嫁进马家,而是男子入女子家。至于一个屋檐下一妻二夫如何过日子,这就只能谦让着来了。

  这种时候,是一家兄弟,总好过是外人。

  马弟也心疼自己的哥哥,虽然心中酸涩,也答应下来,只是担心许家不愿意。

  马爹说:“我去许家问一问,如果她家不愿,就还让你去。若是她家愿意,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马爹得了马弟的同意才去许家商量,许家说要商量商量,到今天才给马家准信。

  马弟说:“她说……只要我们俩不吵架,她就愿意。就是到了她家,事事都要听她的,她不愿意不能勉强她。”

  马季连连点头:“咱俩吵什么?那肯定不能勉强她。”

  马弟说:“是啊,她要是去告官,那咱俩都要去挖河泥了。”

  共妻的人家,妻为主,男子之间如不和睦,妻告官,官差自会来替妻管教。

  马家得了这个消息,顿时高兴坏了。当晚便开了一瓮酒,马爹一个人喝了半瓮,喝醉后仰首高歌,对着星空明月吼了半个晚上,满面是泪。

  过了十天,马爹高高兴兴的和邻居一起把两个儿子送到许家,他告诉他们:“要体贴妻子,爱护她,疼爱她,她若有了孩子,你们是兄弟,不必分彼此,要一起尽心养育;她若是偏爱哪一个,另一个也不要生气,这爱情本就是没办法勉强的,到时你就回家来,爹爹在家呢。不要闹意气,好好生活。”

  一妻二夫也去拜了神女,以求夫妻和睦,不生口角,早生贵子。

  许姑本是为了家中多些倚靠才答应招二夫上门,等两个年轻高大的男子进门后,她却又害怕两人争风,或她不够迷人,不能让两个丈夫乖顺听话,于是在拜神女时再三祈求神女保佑她女色深深,能够让两个丈夫都爱上她。

  不知是不是神女的威力,三人从神女庙回来后一直亲亲密密的,兄弟二人互相谦让,见许姑年轻,怕累着她了,两人都不肯多令她辛苦,每回亲热时,必要许姑开心才好。

  结果不到两个月,许姑就有了身孕,兄弟二人都与她亲近过,根本无法看出到底是谁的孩子,待到第二年孩子落地,竟然神似早已过世的马妻,夫妻三人自此亲密无间的生活在一起了。

  凤凰台里,龚香带来了好消息。百姓们在秋季到来以后都加紧耕种,几乎全都赶在天气变冷前收获了,就算没有收获的百姓也非常聪明的用漆布盖住田地,搭起商人那样高大的帐篷,在帐篷里升火,保持温暖。

  龚香道,百姓们甚至打算靠这种方式在冬天也要继续播种了。

  姜姬听得目瞪口呆:“能行吗?”

  龚香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但白哥翻阅了典籍说,以前也有百姓这样做过,不过是用来种花。所以应当是可行的。”

  升火的话,也算是有光照吗?可以进行光合作用吗?

  姜姬又激动又担心,可她此时此刻真是无能为力,只能支持百姓了。

  “欺民为奴的那一些,趁着天冷,拖出来砍了吧。”她道。

  她要建立一条高压线,让所有人都不敢越雷池一步。百姓必须要成为自由民才能焕发生命力,才能变成她需要的能够对抗世家的力量!

  龚香到现在还在犹豫,此时忍不住劝道:“还是不要杀了,命他们交钱赎罪吧。”

  这里到底不是鲁国啊,他怕激起更大的反对,对公主不利。

  姜姬笑道:“叔叔搞错了。我从以前到现在都不可能走正常的路,只能走偏道。所以我只能在偏路上走到极致,做到没人敢反对,才能从偏道走回正道上去。”难道她还能凭人望和人心当上皇帝吗?

  不可能的。

  她只能让凤凰台下的人记住她的厉害,不敢反抗她,她才能坐上龙椅。

  毛昭知道这个消息后,数夜睡不着觉。

  白哥坐卧难安,几天下去瘦了一圈,整个人都好像成长了。

  但两人不管如何纠结,都没有去劝告公主收回成命。

  于是,他们得知那些人在被押到法场上时仍以为只会受刑,当他们被压制在地时,都以为只是杖刑或鞭刑,这已经是奇耻大辱了。

  连围观的人都这么想。

  直到屠刀落下。

  那一天之后,凤凰台宫门前多了几十具自尽的尸首。

  也有许多人逃出凤凰台。

  安乐公主的名声从骄奢淫逸变成了残暴无德。但同时凤凰台附近的逃民变得更多了。

  因为河谷云氏与贺、秦、徐三家混战,在七星州这个地方聚集在四家的百万大军,打得不可开交。

  尸谷成山。

  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