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七宝像姜武,那他们一定会相处得好;如果七宝像她,那两个聪明人相处起来更容易。

  姜姬想让风迎燕做为使者,出去游说各个城池。

  这当然非常危险。

  所以她舍不得让白哥去,她怕没办法给徐公交待。

  她也不能让毛昭去。黄家人当然也不行。

  那她手里能用的就少了。

  现在风迎燕明摆着送上门来了,她想让他去。不过她也不想让他去送命,所以她“暗示”他,可以带着崔酒一起去。

  有崔家人当例子,外面的城应该就更能有危机感了。

  风迎燕没有二话,欣然应诺,还问她想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姜姬直白道:“自然是他们想听什么,你就说什么。”

  风迎燕听懂了,可他还有一点不解,不问清楚,他不会走。

  “公主,难道仍觉得现在天下还不够乱?”他问。

  姜姬反问:“难道现在已经够乱了吗?”

  现在打起来的地方只有晋江腹中这一块,其他边缘地区都在看风向。她就算不需要人人都在这乱世上掺上一脚,但至少所有人口数在二十万以上的中型城市都要参加进去。

  他们打完这一场,伤筋动骨后,她再行收服就容易了。

  所以,她当然嫌现在还不够乱。

  风迎燕逼视着她,猛然问道:“公主,要乱容易,要安定却难。你可有安定天下之才?”

  这话算是直接问她:异日真能君临天下?

  姜姬笑着点了点头。

  风迎燕沉默良久,行礼躬身离去。

  不知他是怎么对崔家人说的,崔家人竟然真的愿意跟他淌这个浑水。

  由于风迎燕没有职司,姜姬也没再用帝玺给他封个官,他是以说客的身份走的。也就是说,他是在替现在的朝廷白干活,属于义工。

  这当然是非常珍贵美好的品质!

  风迎燕开了文会,自己坐主席,崔酒等崔家人坐旁席,先替自己壮一壮声势。

  这还是他到凤凰台以后第一次公开亮相,消息一传出去,立刻就来了不少人,连门外阶下都站满了。

  风迎燕当然要先说一说自己为什么开文会,替自己吹一吹。

  他的文章写得不错,毕竟这是一个文声等于人品的世界,要是他长得好,文章不好就成了草包美人了。

  他钻研文章数十年,不说著成名文,美文还是能写几篇的,辞藻华丽,用典精准深奥——连他的用典都看不懂的人自惭形秽,就不会发言了。

  他的开篇相当令人惊讶,因为他先骂了一通大梁。

  由于他是安乐公主的“情人”,所以人人都以为他是站在安乐公主这边的。结果他先骂大梁,骂皇帝,骂了皇帝三代,就是皇帝,皇帝他爹,皇帝他爷爷。

  皇帝他爷爷就很好骂了,前半辈子宠幸妖姬,致使国无储君;后半辈子,生下储君不好好教,四处嫁公主拉拢各方,非常没有身为人君的样子。

  底下人纷纷点头,这确实是瑶光帝的错,无数的文会只要提起瑶光帝,他的罪状确实就是上面这几项。

  跟着骂皇帝他爹。

  皇帝他爹与朝阳公主有不伦之恋,乃大罪之一。

  底下一片震惊与茫然!

  不是说先帝与朝阳公主的事没人知道,而是……这种事一直都是耳语啊!没人放在台面上说啊!

  先帝不肯让朝阳公主出嫁,在位时朝上谁提,他砍谁,后面就算不砍了,也要整到人家破人亡。

  提议的人要整,疑似要娶朝阳公主的世家也没好下场。

  先帝都做得这么明显了,底下的人能看不出来吗?

  但看出来归看出来,最多在自己家里说说,公开的文会上你说这个那就是给先帝抹黑了!

  这跟前面瑶光帝宠歌伎还不一样,跟自己的儿子比,瑶光帝那都不叫错,比都没办法比。

  同姓同修。

  这个罪名要是砸实了,先帝遗臭万年了,他们这一代人都别想好名声了,后人提起来,肯定先帝的错要归在他们身上。

  底下的人茫然归茫然,上面风迎燕继续放大招。

  先帝其罪二,诞下一痴子,立为太子。

  堂上鸦雀无声。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后面已经有人掩面悄悄溜了,不敢再留下听了。也有人目光炙炙盯着风迎燕,以其为勇士!敢言人所不敢言,勇也!

  不管怎么说,风迎燕的形象确实在席间高大不少。

  他还没说完,他说先帝还有第三项罪。

  先帝罪三,乃是早逝。他一死,痴子不得不被扶为皇帝。

  所以,朝阳公主才手握两个帝玺。先帝帝玺是先帝留给她的;当今的帝玺是因为当今是个傻子,所以才被她拿着。

  为什么皇帝一直没人见过呢?

  不是徐公等在把持朝堂,而是皇帝是个傻子,身形如山,行如幼儿,举步即需从旁扶助,不然连走都走不成直线。

  这样的皇帝,怎么敢让他站在大殿上受众臣叩拜?

  他说到这里,在座的人已经不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了。

  但他敢把大家只敢耳语的东西这么直白的说出来,这次文会就不会再有人敢上来驳斥他了。

  大家只能坐在下面听,听他接下来还会说出什么吓人的事。

  皇帝的罪就不用说了,他是个痴儿,他本来就不该当皇帝。

  风迎燕说到这里,算是把题给点出来了。

  然后他话锋一转——人人都以为他前面说这么多,后面该说谁能当皇帝了。

  他却说,大梁皇帝的错,不该叫天下人来背负。是大梁段氏这三代都是不肖子弟,但这本来应该跟天下人无关啊。

  人们本来应该过着好好的日子,百姓该按四时节气耕种收获,女儿该在年轻时出嫁,男子该好好读书,好好施展自己的抱负。

  但现在天下人都被大梁段氏这三个不肖子弟给连累了。

  你看外面战火连天,你看这家里没吃没喝。

  连这老天爷都看不下去,降下旱灾以警世人。

  风迎燕认为,大梁皇帝的错,应该让大梁段氏自己去收拾。天下人还是应该照旧过自己的日子。

  所以他决定出发,去对这天下每一个人说,休息止戈——你们别打了,不就皇帝是傻子吗?咱不管皇帝,过自己的!

  然后风迎燕让崔酒上来哭因为打仗的缘故,他们不得不离乡背井,逃到凤凰台来。

  崔酒诺大的年纪,银山崔氏还挺有名的,他在堂上哭诉,底下人也是心有戚戚。

  这场文会圆满成功后,风迎燕隔五天开一场,终于让整个凤凰台的人都知道他骂了三代皇帝,他说出了先帝与朝阳公主的私情,还有当今皇帝是个傻子。

  徐家立刻就被堵了。

  无数确实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士子在徐家门口哭,问徐公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一点也不管徐公现在根本不在。徐家只有下人。

  白哥一看这样,根本也不敢回徐家,只能交待徐家下人把门关紧,平时小心点有过激的人放火翻墙闯门什么的。

  徐公不在家还好,黄家也被堵了。黄松年无可奈何,只好“病”了。

  花家也被堵了。花万里听说以后,先命人关门,然后跑进宫问姜姬该如何应对。

  姜姬道:有话实话就是。

  花万里想了想,虽然这话难出口,但他觉得他现在也不算大梁皇帝的人了,说就说吧。

  于是他开门迎客,面对质问他事情到底是真是假,风迎燕这个偏远小城之人怎么会知道皇帝的秘事?他说的肯定是假的对不对?

  花万里就沉痛万分地说虽然他没亲眼见过先帝与朝阳公主的首尾,但当今皇帝是个傻子的事是真的,话都说不清,走路要人扶着,不然他喜欢撞墙。

  比起安乐公主奏帝乐改法典行鲁律,这件事才是真真正正打击到了凤凰台底下的士子们那一颗火热的真心。

  从风迎燕说破此事,到花万里侧面证实后,凤凰台底下自尽的人又来了一批。

  站在宫墙下,听到宫墙外的哭声,姜姬的心里酸涩难当。皇帝有时就是渣男,这天下的读书人,却都是对他一心一意的坚贞妇人。他们读书的每一天,都是为了皇帝能看上他们(的才华)。现在得知,他们读了一辈子的书,上面的皇帝却是一个傻子,这叫他们怎么受得了这个打击?

  她对龚香说:“等过了这一段,重开学府。”是重新让凤凰台上的人学鲁字的时候了。

第724章 苍海遗珠

  得知“噩耗”之后, 凤凰台的街上就多了许多新鲜看。

  披发赤足像疯子一样在街上跑的;

  当街大哭的;

  当街大骂的;

  先诵唱诗歌再哭再大骂的;

  拿头撞地的……等等。

  这些人中奇异的并不全是头发花白的老人, 还有很多头发还乌黑的年轻人。

  从姜姬的观察看,这个时代的人普遍早衰, 普通人三十岁左右基本都可以看见白发了。所以头发乌黑, 可以判断人在二十岁左右, 未及而立,还是个年轻人。

  这样当街发疯的年轻人真是多不胜数。

  宫墙边上最多。

  时常能看到宫墙边窝着一个像是乞丐的人,身边围着一圈衣著正常的家人,苦口婆心的劝人回家, 别在外面发疯。

  比起自尽的,这些发疯的已经算是想得开的了。

  信仰崩塌确实容易让人发疯,他们本是天之骄子, 自视都挺高的,突然被人把脸皮揭了,体无完肤了,怎么还能见人呢?

  自尽不敢, 再不疯一疯,都不好意思说了。

  反正姜姬觉得这里头装疯的怎么着也该有一半。

  白哥:“公主高看他们了,我觉得八成都是装的。”真受不了的早死了,还肯活着的都是不肯死的。

  再说,世家对皇帝真没太多敬意。特别是他这一代。徐公当时告诉他时,他也就害怕了几天吧。

  ——是害怕, 不是难过, 不是觉得没脸见人。

  他怕皇帝这事瞒不了多久, 被揭穿后,天下将乱,无人可扶。

  徐公就赞他有高智。

  这是说他不是一般的聪明人,他比一般的聪明人还要再聪明一点。

  白哥跟着递出了一封写给他的“密信”。

  “这才是真正想做事的人呢。”

  信是写给他的,或者说是希望他能提供帮助的。认为他虽然身在敌营,但仍心在大梁。

  这还是徐公弟子给他添加的光环。人们到现在都还相信徐公的操守,连带辐射到白哥身上。哪怕这人白哥都不认识,见都没见过,也把信送给他了。

  白哥拿出来时是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姜姬发现……其实徐公真把白哥教得不错。白哥虽然心存善意,但不是没有原则的,不是把善意随便给出去的。

  他对这封信的主人,可以称得上冷酷了。

  信是几个人合写的,或者说这是一个文会的思想结晶,是他们商量好的,这才写出了这封信。

  信上说,既然现在的皇帝是个傻子,安乐公主身为女子之身又不可托负,所以他们需要再找出另一个皇帝备选来。

  大梁皇帝家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当皇帝继位后,跟皇帝一辈的公子们都必须“弃位出宫”。

  也就是说,他们不能当官,皇帝也不会给他们封官封爵,他们甚至不能留在凤凰台,只能出走。

  还必须主动出走,表现出一点也不眷恋权位的洒脱来。从此后徜徉于天地之间,逍遥山水,何等快意?

  他们离开后多数——也是必须——改名换姓。起一个假姓,借一个假名。然后从不在一地长久停留,这里住几年,再去那里住几年。

  当然,他们不会缺衣少食。当地的著姓旺族都很乐意供奉他们。

  他们也会收下当地之人献上的女子,当然也会生下孩子。但这些孩子都不会姓段。有的会被当地世家收养——兴高采烈的。

  也有的会留下与当地世家联姻,不管男女都很受欢迎。

  所以其实备选一点都不少,这些都是有据可查的。

  虽然都不姓段,名份上也许会有问题,而且天长日久,血脉到底还剩下多少都很难说……

  但现在不是已经没有办法了吗?!

  这些人就打算按图索骥,照着曾经留下的些许线索去找大梁段氏遗脉。

  最近的就是瑶光帝,也就是当今皇帝他爷爷的弟弟了。

  白哥当即翻出宫中典藉,指出瑶光帝继位时,宫中有八位公子出走,一年后就死了四个。

  姜姬听到这里很感兴趣的问:“是瑶光帝下的手吗?”

  白哥也很有讨论的兴趣——他以前还跟徐公研究过这个呢!

  “不是。那四个据说都是因为从宫里出去后,吃了不干净的食物死的。”

  徐公是认识瑶光帝的,他觉得瑶光帝没那个脑子。

  姜姬心有戚戚。这个世界最容易死的病不是别的,其实就是拉肚子和食物中毒。所以她从能扶着姜武的腿站直起就命令全家饭前便后要洗手,锅碗必须每顿都刷干净,喝的水必须煮沸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

  那四个人根据记载是没有留下孩子的。剩下的四个,有一个失踪了。按说这些公子们说是“出走”,事实上从出宫起就是有人送车送马送人,一路送出去的。每走一步,都有人跟着,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