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香算是把姜姬给堵住了。

  姜姬本来觉得三宝想出去也没什么,不过被龚香“教育”了以后,她就改主意了。确实现在外面环境有点乱,等等再说吧。

  也不必很久,一年以后就差不多了。

  三宝跟当初的姜姬一样,虽然听人说“因为你很重要,所以不能出去”,但她自己理解不了。所以她没有被龚香说服,而是开始想其他办法。

  姜姬这里已经拒绝了,姜武那里也拒绝了“你娘说的对。”

  三宝:“为什么啊?”

  姜武:“因为你是储君,所以你不能有事。”

  姜陶当时在旁边,现在脸色都不对。他虽然……看得出来姑母做的事好像有点出格,不是一个女人应该做的,但爹和娘都叫他听姑母的,他又是从小听姑母的事长大的,这一点不对就被他“想通了”。

  ——既然是姑母,那就是对的。

  可为什么三宝会是“储君”?

  他的目光总是忍不住放在七宝身上。

  明明有七宝不是吗?

  他又看向三宝,渐渐的似乎明白了什么。

  三宝仍不肯死心,现在又问王姻,她能不能出门。

  王姻:“自然是不能的。”

  三宝:“因为我是储君?”王姻:“正是。”

  三宝:“那储君的话,你不应该听吗?”

  她不能用身份去压制龚爷爷,对王姻就没这个顾忌了。

  虽然她还不能理解“储君”的意义,但并不妨碍她去使用它的权力。

  王姻笑道:“你的储君是公主给的。而我只听公主的。”

  三宝愣了。

  姜姬摸摸她的小脑袋,知道这一点不同会带给她很多思考。

  “你回去吧,今天该谁给你上课了?”她问。

  三宝回头:“今天是白叔叔与俭叔。”

  姜俭曾跟随赵国大夫行走诸国,肚子里的故事也不少,三宝很喜欢他的故事。虽然他讲的不像白哥与龚香那么有深意,但普通世情虽然不会像故事一样一定有一个结局,却最容易让人思考。

  姜姬:“你身边人的本事都没有学会,先别急着出去了。”

  有这句话,三宝终于知道没希望了,这才起身带着七宝离开了。

  三宝走后,王姻也退下了。

  跟着毛昭到了,他来也是有事。

  在以崔家为例的许多外地世家纷纷涌入凤凰台躲避战祸之后,他们手里的钱终于变多了!

  凤凰台下旱的这两年全都是靠公主在后面支撑着从各路大商、豪商手中赊粮,才能令市场上永远有粮食卖,粮食的价格一直没有上涨得太厉害。

  今年起年景会慢慢好转,百姓们也可以慢慢靠自己填肚子了——虽然今年可能还是要公主再掏一年的腰包,明年也说不定。

  但至少希望是有的,百姓们都开始自己种地了!他们习惯了种植,习惯了用地里的收获去养活自己和一家老小,这样哪怕收获不够多,就算会饿死也不会逃走了。

  这才是公主与他们最深切的期望。

  百姓们不要跑,哪怕死的多,可只要他们继续繁衍,这就是可以接受的!

  毛昭自己都没经历过发生大旱灾两年,百姓却几乎没有流失的事。

  他想,史书中都很少见。

  可这不意味着粮食就不短缺了。

  粮食还是不够的。

  要从哪里找粮呢?

  当然是从有粮的地方找粮。

  河谷是不产粮了,但别的城产啊。只要把那些城的粮想办法弄来不就行了?

  姜姬一直想让义军和云青兰打起来,其中一个目的就是想趁火打劫。

  在他们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她派人趁机去其中一地抢粮,事后还可以栽脏,这个主意应该成功率不小。

  就是现在打起来的人还不够多,人越多,情况越乱,她才越好施展。

  不过她现在已经忍不住了。

  毛昭说有钱了!

  她顿时喜道:“那李家现在如何了?”

  滨河也是产粮区啊!

  毛昭早知她的盘算,此时也不是心软的时候,何况他对李家也心软不着啊。他来之前就想过了,当即道:“我可以令我一弟子前去,他到李家后,与我里应外合,此事可成!”

  姜姬都惊讶了!毛昭肯派他的弟子去,那就是打着他的名号去做事啊。

  为了重创李家,从李家骗粮?

  姜姬柔声道:“公……愿助我?”毛昭以前最多是听话做事,主动做事是没有的。

  毛昭目光沉静:“助公主,就是助天下。”

  只愿早日结束乱世,公主早登大宝,天下归一,方得太平。

第726章 救星到了

  滨河附近全是良田, 正值农忙时节,百姓们全都在田里忙碌着。

  一个不及膝盖高的小男孩抱着快比他大的木桶在田间奔跑着。他站在田埂上,向一个戴着斗笠的妇人喊, “娘!饭!”

  田里劳动的全是妇人与老人。他们天不亮就出来, 到了中午的时候,多数都已经不停的干了三四个时辰了。

  有的人家还能找来吃的,有的人家已经没有吃的了,他们只能忍耐饥饿继续干活。

  妇人从田里出来,看到桶里是两个芋头,拿出来分了男孩一个:“吃吧。”

  男孩虽然小, 却非常懂事,他摇摇头说:“娘下午还要干活, 我不饿,娘都吃了吧。”

  妇人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个笑来, 掰开后塞了一口给这个男孩:“吃吧, 你还要长大呢。”

  一个芋头虽然不能填饱肚子,但男孩已经很满足了。他抱着木桶回家,路上经过野地里时就钻进去找吃的,野菜、大一点的虫子、小蛇、鸟窝……什么都行,只要能吃。

  他蹲在野地里,一人多高的野草把他遮得严严实实的。

  然后他就听到了马蹄声!

  男孩立刻轻手轻脚的趴在地上,把旁边的野草往他这里拉, 盖住自己。

  他记得很清楚, 他的爹、爷爷、哥哥, 还有同村的其他男人都被抓了,抓走以后他们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是个男孩,不是女孩。娘一直在夜里哭,对奶奶说害怕他长大后也会被抓走。

  他已经不记得爹长什么样了。

  他只知道,爹被抓了以后,爷爷和哥哥种地,娘和奶奶还有家里的姐妹们纺线织布。

  第二次他们要抓哥哥,爷爷求他们放了哥哥,抓他就行,爷爷说他还年轻,有力气。

  他们就把爷爷抓走了。

  可是没过半年,他们就又来了,抓走了哥哥。

  娘和奶奶就必须下地干活了,但家里的孩子太多了,养不起,娘想扔了妹妹,姐姐不答应,让娘卖了她。

  娘卖了姐姐以后,家里有了一点钱,可那一年种出来的粮食都被这些人拿走了。他们没有一点吃的了,娘还是把妹妹扔了。

  家里就剩下了他一个小孩子了。

  他问娘为什么不扔了他?妹妹吃的比他少。娘说,因为他是男孩。

  “你活下来,我们才能活。”娘那一天的脸色像死人一样。

  奶奶告诉他,等他长大后,他可以娶妻,生子,这样家里的人会越来越多,日子才会越来越好过。

  但妹妹长大后,却只能嫁到别人家去。

  所以家里留下他,扔了妹妹。

  他想长大,娶妻,生孩子,让家里的人越变越多。这样他才能报答娘和奶奶,他就是为这个活下来的。

  可被这些人抓走,他就活不成了。

  男孩躲在野地里,一直到天黑,娘出来找他,他才回了家。

  他说:“我看到骑马的人了。”

  娘提着木桶,桶里是半桶的野菜和杂草。

  “嗯。”娘应了一声。

  他问:“谁被抓走了?”娘:“……他们不是来抓人的,是过路的。”

  他:“他们有马!”他见过的有马的都是来抓人的。

  娘摸摸他的脑袋,“他们是过路的,不抓人。放心吧,小妮。”

  他抬起头,没有说话。小妮是妹妹的名字,他叫狗蛋。但娘扔了妹妹后,就总是叫错。奶奶对他说,娘叫错的时候,让他别说话。

  ——你娘想你妹了呢。

  他也想妹妹。

  夜里的星星很多,野地里伸手不见五指。

  马车停在一棵树下,升了一堆火,上面煮着一瓮粥。

  季张蹲在火前,拿着一柄长勺在瓮里搅,香气扑鼻。

  一个中年汉子走过来说:“看过了,附近没狼,也没人,可以安心睡一觉了。”

  季张惊讶道:“竟然没有狼?那这里的官还不坏。”人都没饿死,野外没死尸,这才没狼。

  中年汉子:“不好也不坏吧。走这一路就没见过一个带把的,全是娘们。”

  季张笑道:“公主在城中发愁女人太少,情愿自己出粮养女人,这里是女人太多。”

  汉子:“明明是男人太少。这里的男人,只怕都被李家抽走了。”

  季张:“李客和他儿子死了,李家剩下的人估计也是惊弓之鸟,这才把这一片的男丁都抽走了。”说罢叹了口气。

  他是毛氏子弟,十五岁时拜在毛昭门下,与毛家子弟一同受毛家教导。

  他当时已经读了十年的书,离家拜进毛家,是为了替自己找一个进身之阶。

  直白点说,他希望毛家能推举他出仕。

  结果十五年过去,他三十岁了,到现在还没摸到边呢。

  不过他也不算不努力,至少先生就十分喜欢。

  毛昭——也就是他的老师,一向更喜欢务实的人才。他要求季张熟悉文章,要精,要透,但不要求他一定要在文章上有什么作为,换句话说就是要写出此时此刻需要的文章,却不必写出惊世美文。

  有一段时间,先生一直让他以女子的口吻写情书,写得他生不如死,甚至还勾搭了几个情人,想从情人写给他的情书中找一些灵感。

  后来不必写了才轻松了。

  先生虽然不太满意,认为他的文章还不过关,但他却暗呼大幸。

  至今他都不知道先生把他写的情书拿去干什么用了。

  这一次的事,先生却一五一十都告诉他了。

  “阿季,此行……可能会非常危险。”毛昭说,“你想好要不要答应我。”

  季张:“先生知道,我家中并不算大富之家。”

  季家出身小城,不是很有钱。他记忆中母亲眼睛都花了的时候还要每天纺线织布,母亲曾说到她闭眼的那一天,只要还能动,手就不会停。

  家里的大大小小,没有一个闲人。

  季张从小就显出了聪明劲,一岁时就被父亲教着读书、背书,三岁时已能出口成章,一篇数百字的长文,他能一口气背下来。

  家里于是起意一定要将他送到名师座下!

  季张其实已经很久都没有回过家了。他五岁就拜在当地的一户名师座下,可替他开蒙的先生却不肯收他为徒。

  那先生对季家、对他说:“我年纪老迈,只怕不能看到阿季成才,也不能替阿季寻一个好前程。阿季这个师徒名分不能浪费,日后待寻得名师,或投入著姓大族中,阿季再拜师才对!”季张追随蒙师十年,在蒙师离世家,蒙师替他决定了让他到凤凰台来,徐、毛两家,可任择其一拜之。

  季张到了凤凰台后,发现世家多如牛毛。他身为小城士子,其实在这里没有一点倚仗。他被家乡人、被亲人、被蒙师称赞的聪明才智在这里也一点都不出奇。

  他先去徐家,结果徐家并没有收下他。他参加徐家文会多次,曾见过徐公最后收下的弟子白公子,看起来虽然形容懒散,但文辞锋锐,见事敏快,为人又带有一股天真之态,相当受人喜爱。

  而且,容貌不俗。

  季张看那白公子吹弹可破,不比娇娘差的脸蛋就知道自己差之远矣。

  他听闻黄公名声宽和,上门之后才发觉黄家规矩森严,他这样的小城无名之人是很难出头的。

  最后他才照蒙师说的去了毛家。这是他最后的希望,所以哪怕毛家对他没什么兴趣,他还是厚着脸皮在毛家赖下了。

  时间长了,他才被先生看在眼里,收了下来。

  他在先生屋里十五年,婚也成了,孩子也生了,却没有做过一件事。

  先生屋里的书任他读,兴起时也让他做文章来看,他以前的雄心壮志在这一日日的消磨中都不见了。

  他不再自以为是,不再认为可以在而立之时就衣锦还乡,替家族扬名,替蒙师的身后之名再添一份光彩。

  他只知道他其实是一个非常弱小的人,他能做的很少,只能一步步,脚踏实地的去干。

  但他仍然不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