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怀疑“姜珠”不是一个人,身后可能还有指使。人现在躺着不能审,显然陛下也不打算审,那就只能引蛇出洞了。

  为免走漏风声,所以谁都没说。

  于是,刺客的消息传出去后。

  一刻内,毛昭气喘吁吁的来了。还犯了禁:他夺了一匹马骑上跑进来了。

  风迎燕第二。脸白得像死人,神情也像死人。他在宫外,算是跑得最快的了。

  龚香第三。

  姜姬一见到他就啊了一声,推孙菲和王姻出去送死。

  ——忘了先把龚香叫进来了!

  龚香见到她好好的,就一声不吭的坐下来,扫了一圈人:不说话,就看着你们。

  姜姬掩袖装死。

  跟着黄公和徐公也来了,两个老头显然也受了不小的惊吓。

  姜姬没办法,只好起身给这三个老头赔罪认错。

  但在场的人都没去管她没通知到位吓了他们一跳,而是在议论“刺客是谁?”

  “刺客人在哪里?”

  “刺客可经过审问?”

  姜姬继续装死。

  姜珠那个样子一看就是被洗脑了,再听姜谷说,那么小就被冯家一个死忠的仆人带走教育,被灌输什么都不奇怪。何况他现在能不能活下去还不知道,她也没那么急切非要现在去审人。

  龚香、徐公、黄松年、风迎燕看了周围一圈,最后目光都集中在了姜姬——座下的王姻和孙菲身上了。

  知道陛下是不会说的,只好找你们俩开刀了。

  但王姻性情奸滑,孙菲智谋不俗,两人的嘴都不好撬。

  不过,虽然不能交出刺客本人,但刺客的来历却是可以说的。一五一十倒出来之后,龚香先皱眉:“冯氏已亡,想是余孽。某这就命人回鲁洲一查,必将冯氏铲除殆尽!”

  姜姬摇头:“冯氏乃莲花台八姓,不应铲除。”

  旁边一个侍人装作不经意地开口:“可大公主不是已经派人回去了吗?冯家两子改姓,哪里还有子孙呢?”

  姜姬一眼瞪过去,侍人掩口做惊讶状:“是某失言了,告退,告退。”倒退着溜了!

  龚香赞道:“大公主果决!”然后跟在座的人解释姜谷是现存冯家两个后代的娘,她的话最大,她替两子改姓后,冯家就只余在外的旁支了。

  姜姬心道:你还不知道她派人回去挖坟呢。

  孙菲道:“冯氏早无气候,各地旁支也不见有才之人。这刺客……想必应该是一人所为。”如果冯家当真对陛下有这么深的仇恨,早应该去报仇了啊。别的不说,姜谷在莲花台带着冯理和冯班生活可是从没隐姓瞒名,如果真是许多人在等着替冯家报仇,那怎么不恨姜谷和冯理、冯班呢?

  而且,替冯家报仇并没有太大的利益可图。所以应该是不可能聚集许多人持续这么多年等着报仇的。

  现在会早出来,应该是因为陛下成了陛下。替冯家报仇和谋刺陛下放在一起,后者有更吸引人的利益。

  所以,刺客可能只有一个——还可能是个被从小利用的傻子。他的背后应该另有支持者。

  姜姬放出被刺消息后,凤凰台就紧闭城门开始搜查。其中各式小屑小抓了不少,还真没有一个疑似与姜珠合谋的。

  不过倒是找到了姜珠从哪里来。于是一路索骥而去,终于找到了江北,找到了当时灵鹿公子的旧事,以及在此事中插了一手的几个不死心的世家。

  这回徐公和黄公都赞成对江北再下一次手。北人不驯的说法也从此流传开来。

  经过又一重清洗后,江北各城中已少见百年以上的世家。

  从此,江北归顺。

第797章 声声……

  天启十二年。

  凤凰台上又是一年春祭的到来。

  青年男女穿戴一新,乘车骑马, 纷纷往城外的神女庙涌去。

  神女庙外有诺大的草场, 摆出了连绵数里的长棚, 全是各家的少年少女。

  距离神女庙不远处也有商家搭棚售卖饮料与零食, 棚都搭得极宽阔,棚内都是百姓家的少年少女, 一边吃着店家的零食, 饮着豆浆, 一边盼郎勾女。

  少年少女们大多都上过学府, 哪怕只上过半年的小班, 只需学会通读鲁字,熟用初级数学,学过户、民两律者即可毕业。

  不过大多数父母都会让孩子多上两年,上足三年的基础课后才毕业。

  只有想在未来参加殿试的人才会继续读。

  他们都是“同窗”。哪怕没有在一起读过书,说一说自己是哪届毕业的也能打开话题。

  只要聊起学府之后, 大家很容易就会打成一片,越说越热络。

  店家还会在店中准备最新的鲁字与数学的发明,好让这些年轻的客人多留一会儿, 多吃些零食, 饮些饮料。

  一家食铺内,一个少年就说:“前年花将军回来时, 陛下也只是在宫中赐宴, 并没有进行大祭。”

  另一人就道:“莫非你认为陛下有错?”

  当即有人打断道:“就事论事。”

  少年就停了一下, 继续道:“我认为陛下还是应该祭一祭的。江北这回又死了不少人……”

  一个少女发言道:“祭祀之事不可轻动, 我觉得陛下做的才有道理。整个天下有多少大事?我们在天下面前也不过是萤萤之光,如果总是用这样那样的理由祭祀,白白耗费人力物力,那就是恶祭了。”

  另一个少女附合道:“陛下是体恤各城,不肯总让他们上贡才不肯多祭的。要是那些爱对各城伸手的皇帝,只怕巴不得多祭几回!”

  又有一个说:“江北这回又抗税!陛下明明已经非常宽容了,凡人五亩不必收税,没见整个天下的百姓都在歌功颂德,都道陛下是真正的神女。”

  话题很快转弯了。

  一人说:“世家广积土地,乃是世代之功,本不应责备。”

  第二人紧接着说:“陛下制定国法收税,天经地义!世家如何能例外?”

  第三人道:“世家与百姓不应该一体对待。百姓都有五亩免税的优待,世家该有五十亩!”

  神女庙里,姜姬正在与民同乐。

  这里说是庙,因为一直的扩建,已经相当于一个别宫了。

  姜旦在外面与百姓踢球,她把姜武也赶出去一起玩了,今天出来就想让他好好放松放松的。

  新税法实施下去后,渐渐的开始有了反对的声音。

  ——一开始,大家因为畏惧而不敢反对。

  现在时间久了,世人的记性就开始不好了。

  “也才过去四年,这就快忘了。”姜姬叹气。

  王姻道:“有花将军去这一趟,估计还能再记上几年。”

  毛昭道:“陛下,不如和缓些……”

  新税法就是将世家与百姓一视同仁了。百姓有五亩免税,超过五亩才需要交田税,一直到现在,也只有郑国和沿江的几个城市中的百姓有零星达到了一家每人超过五亩的交税标准。

  而世家则是每一家都需要交税。越是子嗣不丰的人家,越是交得多。

  去年年尾的统计结果终于交上来了。这一回只是统计了发生变化的地区,但调查的难度却不小。

  不过结论却惊人的相似。

  百姓中能做到一家之中超过五亩免税数的,大多数都是聚族而居的大家族。

  旧的有一族或一村,新的有聚两村或多姓为一族,也有数个家庭联合到一起。这样男丁可以集中耕地,女子则纺织和养育孩子。

  这样的好处是人口多了以后,单个家庭抗风险低的危机就会削弱。老人可以受到供养,小孩子的存活率上升。

  也从侧面解决了一部分单性资源不足的问题。

  比如某地女性资源不足,数家联合起来时,多数是以女性为主导,她们挑选年轻健壮的男性负责耕种和保护家族,而男性也会有更多机会得到后代。

  男性资源不足时,以女性为主的家庭环境抗风险能力较差,聚合起来以后,年轻的女性可以担任耕种或纺织等养家活口的责任,年老的女性则可以负责养育孩子。

  当然,新户律中允许女性立户、拥有土地、财产与姓氏也给了她们很大的便利。

  有更多百姓也会选择移入更开放的地区。

  世家的反应也没有超出姜姬的预料。

  比如子嗣不丰的家族开始想方设法令家中人口变多,以逃避交税。

  像不许女子出嫁,只能招婿;

  重新承认旁支——在一些原本只承认嫡支的家族中,甚至为此修改了祖谱,将已经分出去的旁支重新续回来;

  还有招收义子、养子等。大多数是将弟子重新收为义子或养子,或招其为婿。

  另有一部分世家想出了更“聪明”的办法。

  他们想方设法钻到徐公、黄公、毛昭、王姻(姜姬:名声在外)的家中,企图说服他们修改税法。

  另一方面在各种文会中哭惨。不是哭税太凶,而是哭祖宗以前多么辉煌,现在祖宗的子孙竟然沦落到与庶人一般的境地中,子孙不肖,令祖宗蒙羞。

  有哭的,也有自尽的,还有更激烈的。

  姜姬就听说有一个旁氏,因为自家交的税和附近的百姓村民一样,都是过五而税,悲愤之下,把自己家的祖祠给点了。

  她听到时也小吃了一惊,问毛昭:“旁氏真把他祖宗给烧了?”

  白哥:“噗……咳咳。”

  毛昭无奈点头,“是啊,真烧了,陛下……”

  白哥抢话:“何等不肖之人!陛下,不能轻饶了他!”

  毛昭:“……”

  于是当天接下来是白哥激昂陈词要把姜姬把这不肖子孙给好好的打一顿,毛昭忙着为不肖子孙求情。

  等姜姬从善如流的听了毛昭的:“既然如此,那朕就不罚他了吧。唉,真惨……连头发都烧没了……给他赐些药吧。”

  出宫后,毛昭钻到白哥的车上把白哥揍了一顿。

  总之,在世家种种的“反抗”之下,姜姬案前也终于收到了请求给世家更多优待的奏章。

  姜姬看过之后命人记档。

  然后就抛之脑后了。

  但底下的人一直没放弃想继续说服她。

  姜姬有准备未来三十年,或五十年,或等她去了以后,三宝案前也会照例出现同样的奏章。

  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

  为了让三宝早早习惯,所以她已经把这件事全都交给三宝去处理了。

  此时眼见毛昭又要旧事重提,姜姬忙道:“此事,朕已交托给储君了。尔等当去询问储君才是。”

  毛昭:“……”

  他当然去见过三宝公主。去之前还以为三宝公主会比陛下好说服,不料三宝公主认真细致的听完之后,道:“孤尚在学习,目前无法回答毛公的问题。稍后等孤有所得后,必会答复毛公。”

  毛昭有一丝不祥的预感,但他觉得不可能……三宝公主年纪小,不可能这么滑头。

  但接下来不管他去多少次,三宝公主都是这一句话!她还会嫌弃他的例子总是那几个,还道“若无新例,毛公就不必来了。”

  毛昭:“……”

  ——既然三宝公主这么说,他如果接下来去收集所有反对新税的世家姓名……好像也不太对?

  有种把他们的名字递上去会不妙的感觉……

  毛昭内心苦闷,找白哥喝酒,酒席间说出疑虑之处。

  白哥当即带着他偷偷溜到徐公的书房里,把徐公最近的手书偷给他看。

  两人躲在屋子里,就着一盏灯,悄悄阅读徐公亲笔所著的最后一部书。

  《商女本纪》。

  毛昭一目十行,如饥似渴的读着。

  白哥在旁边叨叨:“老师跟龚相校劲呢……”

  “龚相说他在写陛下的本传,他回来就说自己也要写……还先把《商女本纪》的名字取了。”白哥为自家的老小孩摇头,怎么可以欺负人呢?

  他看毛昭看得入神,悄悄在旁边使坏说:“你知道陛下当年在莲花台头一次谋算龚、冯、蒋三姓时是几岁?”

  毛昭还真计算过,不过他觉得其中一定另有机窍。

  “陛下当时应不足七岁……”说着说着,毛昭自己也怀疑了。

  陛下本非凡人,七岁时的神智说不定也不凡了呢?

  白哥瞪他:“你既知陛下七岁时就能意谋三氏,怎么会觉得储君不行呢?陛下在储君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从商城回到莲花台了!”

  此言如当头棒喝。

  毛昭倒是再也不敢小瞧三宝公主了。

  龚家。

  龚香仍在奋笔疾书,旁边坐着的人是蟠郎,他一边看龚香的大作一边发笑。

  “休要发笑!快告诉我,当年陛下见到我的时候都说了什么?”

  他请蟠郎住到龚家来,为的就是这个!

  唉,当年他真是有眼无珠!搞到现在想写一本陛下的本传都要找别人斧正。

  蟠郎在灯下一笑,旁边添灯油的小童就眼直了。

  “可不是什么好话。你真的要写上去?”蟠郎笑道。

  龚香自得道:“便是一开始不是好话,我与陛下一世君臣相得,才显得我与陛下感情深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