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管事警惕地看着他:“你们林家不想承认婚约,谁知道婚书到了你们手中,会变成什么样子,若是你们想撕毁婚书当不算数,那我们少爷可怎么办?”

容景嗤笑一声:“只有卑鄙小人才会做此事。”

“你们林家悔婚在先,就已经卑鄙无耻。”

杨家人哪来的脸说他们卑鄙无耻?!

旁边管家与奶娘听得怒火中烧,想冲上去与他理论,却被容景长手一伸挡住了。

容景并不慌张,只道:“既然你怀疑我,那就由宋大人拿着,不经过我的手,让我看一眼。”

杨家管事狐疑地看着他:“你要看什么?”

“看你的婚书是真是假。”

杨家管事顿时气愤:“你们林家存了心想悔婚,当然不肯承认!”

奶娘叉着腰道:“既然你说你这婚书是真的,又怕我们看什么?你说我们林家成心悔婚,我还说你们杨家图谋不轨呢!你拿一个婚书出来就说我们小姐与你们少爷有婚约,谁知道你们是不是造了一个假婚书!”

“我们少爷可是礼部侍郎家的公子,何必要大费周章来你这乡野之地骗人?”

奶娘冷笑:“你们少爷可没来,来的是你这个下人。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在林家做了这么多年的下人,可从未见过京城来人,你说你是杨家的人,你就是杨家的人?我哪知道你的身份是真是假,说不定,你连杨家人都不是,是特地上我们林家骗人来了!”

“我拿得出信物,拿得出婚书,难道还能是假的?!”杨家管事愤愤道:“你们林家不想履行婚约,也别血口喷人!”

“你当杨家是什么厉害人物,礼部侍郎的儿子又如何,我们小姐可看不上!宋大人是青天大老爷,自然会还我们小姐一个公道!”

这边两人吵得欢,旁边宋大人已经双手捧着婚书送到了容景的面前。

围观的宾客们分成两半,一面看那边的吵闹,一面对这边关心不已。

“怎么样?这婚书是真是假?”

“既然都拿出来了,那应当就是真的了。”

“我看那杨家的管事说的有道理,若是林家不想承认这婚事,自然也不会承认这婚书是假的。”

“可那是礼部侍郎家的公子……他图什么呀?”

耳边嘈嘈杂杂,容景全都忽视到脑后,认真检查着面前的婚书。

他说了不碰,也就当着不碰,只示意宋大人将婚书翻来覆去,一双手垂在两边,连纸边都没有摸到,只有一双眼睛看的清清楚楚。

他仔细看过,才终于开口:“这婚书是假的。”

他一开口,便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奶娘与管家面色一喜,连忙凑了过来:“是如何看出来的?”

奶娘又回身叉腰骂道:“听到了没有,你这婚书是假的,我们小姐与你们少爷是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婚书怎么会是假的?”杨家管事着急道:“这上面白纸黑纸写的明明白白,你们想否认,也不找个好点的借口!”

围观群众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拿不定主意。

宋大人问:“如何看出这婚书是假的?像方才这杨家管事说的,你们要是没有证据,空口无凭说是假的,在场的大家也都不会接受。”

容景慢条斯理地说;“非但是假的,做出来还没多久,我还知道此物究竟是由谁做的。”

奶娘与管家对视一眼,齐齐眼睛一亮。

唯独杨家管事面色一凝,原先胸有成竹,这会儿眼底飞快地闪过了几分心虚。只是他面上不显,仍然是一脸愤愤:“你们林家不想承认,你别栽赃污蔑我!”

宋大人抚了抚胡子:“你说你知道是谁做的?”

“城东榕树下,住着一个姓张的手艺人,专门给人做假文书,只要给了银子,什么都能做的出来。”容景气定神闲地道:“若是你们不信,可以去把人请过来当面质问。是真是假,一问便知。”

杨家管事脸上的愤愤险些维持不住。

他狡辩道:“你说是就是,谁知道那人是不是你胡编乱造的?”

“那就由宋大人派人把人请来,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谁……谁知道那是不是你的人?”

容景朝他看去,面色淡淡:“你突然发难,我们毫无防备,即使有心也无时间准备。你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宋大人?”

那……那自然是要信得过的。

宋大人挥了挥手,立刻派人去城东寻人。

只有杨家管事冷汗连连,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做的这么隐蔽的事情,怎么被人一眼就看出来了。难道林家人调查他的行踪?

容景冷静地站在远处,接受管家与奶娘惊喜的打量。

自然没有别的道理。

因为他身份是丁鹏的假户籍与假路引,就是找城东榕树下那个姓张的手艺人做的。

第29章 第 29 章

那个张姓手艺人在桐州已久, 手艺出众, 却也鲜为人知。这等是灰色行当, 也不能太过高调。

官府的官差亲自到了城东榕树下, 见到了那个张姓手艺人。张手艺人骤然见到官差, 险些被吓破了胆,一路被官差拖到林家来, 等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时, 扑通跪到了宋大人的面前。

“大人,草民知错了, 草民以后再也不敢犯了。”张手艺人哆哆嗦嗦地道:“草民是一时被银钱迷了眼,小的……”

“行了。”宋大人挥手打断他的话,将婚书递到了他的面前:“你认不认得这个?这东西是真是假?”

张手艺人一愣,把婚书接了过来。

他自己做出来的东西, 他当然认得,确认过后,他便道:“这是草民做的, 草民手里的东西, 没一样是真的。”

杨家管事一下白了脸。

“你……你胡说。”他色厉内荏地道:“这婚书怎么会是假的?”

“我亲手做出来的东西, 我当然能认得。”张手艺人看了他一眼,还把他也认了出来。

张手艺人本来不想与他相认的, 可宋大人抬手一指, 问:“那你认不认得他?”

张手艺人就只能说了:“这个假婚书就是他找草民做的。”

围观群众哗然。

方才他们之中, 可是有不少人都对杨家的管事说过安慰的话, 如今回想起来, 就如被欺骗玩弄了一般羞愤。有不少人看着杨家管事的目光变得有些不善起来。

杨家管事冷汗直流。

奶娘得意地道:“你这分明是假婚书,还想拿这假婚书来哄骗我们小姐。也幸好是宋大人明察秋毫,还了我们小姐清白,要不然,我们小姐的脸面可都丢尽了!”

方才杨家管事如何说的,奶娘便把这话还给了他。

围观群众也纷纷道:“我平生可从未见过骗婚的。”

“是啊,竟然拿着假婚书来骗人,实在是可恶!”

“要不是宋大人英明,我们都差点被他骗了过去。我就知道,林小姐在我们桐州可是从未有过坏名声,怎么会是这等忘恩负义之人。”

宋大人连忙摆手:“不是我,是丁鹏找到的。”

众人话锋一转,便夸起容景来。

原先他们还不明白,为何林小姐金枝玉叶的要嫁给一个护院,经此一事,他们倒是对容景信服了许多。嫁给护院,至少是知根知底的,可比被人骗了好呢!

杨家管事挣扎道:“就算婚书是假的,可婚事是真的,这信物也是真的。我们少爷的确与表姑娘定下了婚约,此事是千真万确!”

可经过方才婚书一事,哪里还有人愿意信他。

奶娘呸了一声:“你拿个假婚书过来骗人,婚书都是假的,谁知道你这信物是不是假的?我看你这信物瞧着也普通的很,随便拿块玉就是信物了?想娶我们小姐,你想得倒美!”

杨家管事哑口无言。

正是因为林家不认信物,他才想到了婚书这个主意,几方打听,才打听到桐州有个能做假文书的手艺人,本以为是胸有成竹,不成想,竟然直接被人当面拆穿了!

饶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都说这假文书□□无缝,为何那护院过来瞧了一眼,就能认出来了?

管家把府中护院叫来,把人赶了出去。宾客们也齐心协力,个个对杨家管事没什么好脸色。

礼部侍郎又如何!说不定这礼部侍郎都是假的!

把人赶走了,管家与奶娘继续招呼宾客,让大家别把这人放在心上,继续吃好喝好。就前院事情解决,容景又偷偷回了后院。

缈缈在卧房里等的焦急,好不容易见到他回来,顿时眼前一亮,立刻站了起来,问:“怎么样?事情解决了?”

“解决了。”容景道。

“还有呢?”

“还有什么?”

“如何解决的,你都说给我听听。”缈缈忍不住说:“我一直待在卧房里,都没有出去亲眼见着。我听奶娘说,杨家的人还拿出了婚书来,那婚书是如何解决的?”

“婚书是假的。”

“我当然知道是假的。”缈缈眼巴巴地看着他,心中着急的不得了:“你把事情从头到尾都给我说一遍,真是急死我啦。”

容景便耐心的,给她从头到尾说了。

缈缈听完,也不禁疑惑:“我虽然知道婚书是假的,可你又怎么看出来的?连宋大人他们都没看出来呢。还有你说的那个手艺人,我在桐州那么久,可连半点都没听说过,你是如何知道的?”

“假文书虽然做得像,可毕竟是假的,成不了真的,与真文书相比,还是有一点区别。这点区别,寻常人或许认不出来,可若是长久接触,就能很快分辨。”容景说:“再则,这个手艺人做假文书时还有个习惯,会偷偷在上面留下记号,我就是靠那个记号认了出来。”

缈缈点点头,听得却是更迷糊了:“你一个猎户,如何能分辨出这个?还有那个记号……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是桐州人,都没听说过桐州有人能够做假文书的,你来桐州也没多久,你是怎么知道的?”

容景:“……”

“在来桐州的路上……我听人提起过。”容景干巴巴地解释道:“那人就是桐州人,我听他说起此事,记了下来。我也分辨不出真假,也是认出了那个记号而已。”

他也不怕拆穿,丁鹏的路引户籍都是他下属去办的,方才他与张手艺人面对面了,那个手艺人也不认得他。

只是面对小姐,他一时忘了掩饰,如今说起借口来都生硬无比。

缈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你的运气倒是不错。”

容景松了一口气。

他补充道:“也幸亏杨家人是在桐州做的假婚书,若是在京城做好了,我就认不出来了。”

想到这个,缈缈也是一脸心有余悸。

“假婚书被拆穿,他应当也不敢再来了。这个婚约,只当是从未有过。”缈缈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心又提了起来:“可杨家人的手段不止这么一点,还是要小心防范,不能松懈。”

容景颔首。

“我会保护小姐的。”

第30章 第 30 章

等到夜里, 林家的客人才陆续散去。

府中各处的红灯笼一一点亮, 静寂之后, 仍然还留着白日里的热闹。下人们抓紧时间打扫收拾。

缈缈有身孕在身, 即使容景有心, 他也做不了什么,唯独与平日里不同的是, 从前他踏不进这处院子里, 这会儿却可以理直气壮的登堂入室,还能与缈缈两人共处一室。

丫鬟端来铜盆, 伺候两人洁面洗漱。容景向来自己动手惯了,摆手拒绝了伺候,拿着脸巾抹了一把脸,而后便坐在一旁看着缈缈坐在梳妆台前。

一边由丫鬟拆下她头上的首饰, 连脸上的妆容也要仔细洗去,在这之后,还有从精致瓷圆盒挑出一抹脂膏, 细细涂抹在脸上, 步骤繁琐, 令容景看直了眼。

从铜镜之中影影绰绰看见他的身影,缈缈转过头来, 与他视线对上, 见他一副发愣的模样, 便不禁笑了出来。

缈缈问:“你瞧我与平日有何不同?”

容景便仔细打量。

平日里他见到缈缈时, 便不是这幅私底下不加修饰的模样, 脸上涂抹了脂粉,嘴唇也是点了红红的口脂。他说不上来,只知道自己的将军夫人是极好看。现在那些脂粉擦去了,也一样是好看的。

容景老实说:“并无任何不同。”

缈缈:“……”

缈缈无奈道:“你这呆子,我费那么多心思打扮,你竟也不知道说些好听的。”

“这就是我的心里话。”容景面露不解:“小姐已经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无论打不打扮,都是最好看的。”

他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反倒是让缈缈哑口无言。

正在给缈缈摘首饰的丫鬟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两人朝他看去,丫鬟才说:“小姐都已经与丁护院成亲了,可还叫的这样生分。”

两人一怔。

容景眼睛一亮,期待地朝着缈缈看去:“若是小姐不介意……”他早就在心中把这称呼喊了许多遍了。

缈缈撇过头,低低应了一声。

“那小姐,不,夫人,夫人是不是也应当……对于换个称呼?”容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中的期待半点也没掩饰,只要缈缈一抬头,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或许是有外人在场,缈缈还有些不好意思。她看了丫鬟一眼,丫鬟连忙端起铜盆退了出去。

容景站起身来,走到了她身边来。屋内只有一盏烛火照亮,他一走过去,高大的身躯便挡住了大部分光亮,缈缈只觉眼前一暗,便被他的气息笼罩。

集市成了夫妻,关系就与从前不同。

缈缈撇过头,盯着梳妆台上熠熠生辉的首饰,红着脸,轻轻地喊了一声:“夫君。”

她的话音刚落下,竟是忽然身下一空,自己被人打横抱了起来。缈缈一惊,连忙伸手攀住了他的肩膀。

容景也是头脑发热一时之举,等缈缈的惊呼声在耳边响起,他才意识到有些不妥,红着耳朵抱着人在原地呆了许久,才轻轻把人放到了床上。

而后他后退几步:“夫人……早些休息。”

缈缈愣愣地看着他,一时有些没回过神来。

容景却飞快地转过了身去,道:“我在榻上将就一夜,夫人不必在意我,天亮我就离开。”

缈缈看着他快步走过去,在软榻上躺了下来。这是平日里缈缈休息用的,他身材高大,长手长脚缩在那儿,反而看上去尤其委屈。

缈缈不禁莞尔,她让开身子,空出了大半位置来:“既然都已经成亲了,若是让奶娘知道,还会怪我的。”

容景心说哪里会,可却已经本能地惊诧坐了起来,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他知道,自己能与夫人成亲,也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夫人是被迫,心中或许是不太情愿的,因而才主动避嫌。可他却没想到,此话竟然是由夫人主动提起。

容景与她眼神确认之后,同手同脚地到了她身边来,坐下时,身体僵硬无比。

缈缈轻声道:“睡吧。”

他就乖乖躺了下来。

两人都是平生头一回与人同床,上一回的意外时两人都意识模糊,这会儿却感受的十分直观。容景一躺,便占据了大半的位置,两人并排躺在一块儿,甚至能清楚的感受到,对方的体温隔着薄薄的里衣传了过来。

缈缈犹豫了一下,主动靠了过去。

感觉到夫人温软的身体主动靠近,容景更是连手指头都紧张了起来,不敢动弹。而后他感觉到,缈缈的脸轻轻贴在了他的手臂上。

他呼吸一滞,脑中有诸多想法一闪而过,而后停在了夫人已经有了身孕这件事情上。他沉默了一下,才道:“还没有吹灯。”

缈缈刚要张口,却感觉他微微一动,似乎只是抬了下手,室内一下子便暗了下来。

容景:“现在好了。”

缈缈:“……”

缈缈犹犹豫豫地闭上了眼睛。

她心想:天底下的猎户都这样厉害,还能隔空吹灯的?

……

长年以来保持的习惯,让容景第二日准时醒了过来。

方睁开眼睛,感受到有人与自己睡在一块儿,他的意识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在身体做出反应之前,他又飞快地回想起来,睡在自己身旁的,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夫人。

他有每日清早起来练武的习惯,已经保持了数年,除了重伤之外一日也没有落下,可微微垂眸,见身边人睡得正香,平生头一回生出了犹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