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容景如他所说的那般, 天亮之前就回来了。

他回来的时候,缈缈并不知晓。她有身孕在身, 哪怕坚持想要等他回来,奶娘等人也不同意。再加上先前已经是夜深,又受了惊吓, 等她放松下来时, 睡意很快涌了上来。

容景踩着夜色回来,身上还带着未消散的血气, 他一身肃杀之气, 哪怕是平日里混熟了的护院也不敢靠近,管家想与他说一句话,还没开口, 便感觉后颈发凉。

容景转头朝他看来:“夫人呢?”

“小姐已经睡下了。”管家连忙说:“若是有事,等小姐睡醒了再说,今晚可把小姐吓坏了。”

容景点了点头,并不反对。

他道:“我再去官府一趟,若是夫人醒了, 再派人去官府叫我。”

管家连忙应下, 眼见他走出了屋子,人影都消失在门口了, 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丁鹏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开口的话带着命令之意, 他竟一点也没察觉, 下意识就应了, 好像本该如此。

管家在原地愣了半晌,才又后知后觉回想起来,他手上还拿着一把剑,那剑上沾满了血,不知道是谁的。他浑身血气,也不知道是从剑上来的,还是他身上来的。

容景在官府里待了许久,哪怕知道缈缈平日里起来的晚,可他也放心不下,匆匆与下属和宋大人交代过之后,踩着日出时的微弱光线进了林家。

他先认认真真洗了一遍澡,连手指缝里头都抹上了胰子,又拿湿布将长剑擦拭干净,重新藏了起来。然后如往常一般,在院子里打了一遍拳。等他去用早膳时,其他护院也回来了。

林家的早饭准备的十分丰盛,经历了昨日的事情,一半护院都偷偷摸摸打量着他们,众人好似没有察觉,面色不变地吃了大半盆馒头。

容景一夜未睡,可头脑却清明的很,用完早膳也并未回去睡觉,等他再指导护院们训练时,缈缈才终于醒了。

醒来第一件事,她先往旁边看了一眼,没有看到身边人在,顿时咬了咬唇。

缈缈扬声把外面的丫鬟喊了进来,问:“丁鹏呢?”

“回小姐,姑爷已经回来了,就在外面与护院们一块儿训练。”丫鬟说:“姑爷说小姐正在歇息,不好打扰,所以才没有进来。”

缈缈松了一口气。

她迅速收拾好自己,连忙去了外面,果然看见了正在给众护院演示□□枪法的容景。他好似什么都会,平日里赤手空拳,昨夜用的是一把剑,如今□□也是使得虎虎生风。缈缈看不懂这些,只觉得他用的很好看。

等他演示完,院中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容景敏锐转过头去,果然看见了正在拍掌的她。

他随手把□□交给其他人,走了过来,“夫人醒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天亮之前。”

缈缈上下观察了他一番,没看见他身上有伤口,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心中还有许多疑惑,但这会儿却不方便对着外人说,便拉着容景往屋子里走,先让他陪自己用了早膳。等吃完了,她才又把容景拉回了屋子里。

“你昨天夜里去做什么了?”缈缈担忧地问:“那些山匪呢?你昨天带了那么多人与宋大人离开,是去找那些山匪了吗?”

“夫人猜到了?”

“我又不是傻子,当然能猜到一些。”见他并不否认,甚至还承认了,缈缈一下字睁大了眼睛,连眼眶都红了:“你……你去找那些山匪做什么,城外山匪的事情,自然有官府来解决,你原先只是一个猎户,只不过是仗着自己的身手厉害一些,就敢做这种大胆的事情?要是万一出了什么事……”

容景急忙道:“不会有事的。”

缈缈可不听他的:“有没有事,当然不用你说,我自己能看清楚。双拳难敌四手,你自己亲口说的,说那些山匪厉害,说也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说那座山易守难攻,连官府都拿他们没办法。你就只是一个猎户,一个护院,你去拼命做什么?那么危险的事情,你怎么就……”

她说着说着,眼睛都渐渐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颤颤巍巍的,仿佛随时会因着她轻轻一眨眼就掉下来。

容景手足无措地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见过不少人的眼泪,可从未有一人如缈缈这般能激起他的怜惜,他举着手,可那眼泪都还没落下,不知道是否应该去擦。

缈缈吸了吸鼻子,又把眼泪给憋回去了。

“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做这样危险的事情了?”

容景迟疑了一下。

这时候他应该应下,这样缈缈就不会担心他。可他心中也清楚,自己的身份决定了他要做的事情,如昨夜之事,于他来说只是家常便饭,就算是他不想,皇帝也不会同意。于他而言,那也是责任。

他吞吞吐吐,却说不出应下的话来。

缈缈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

“你这呆瓜,怎么连骗人都不会?”

容景呐呐道:“我不想骗夫人。”

“你不想骗我,可我觉得,你还有许多事情瞒着我的。”缈缈轻声说着,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关于昨夜的事情,你是不是就瞒了我很多?”

容景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你说。”

“……”

他挠了挠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容景想了想,说:“杨家的那个管事雇了城外山匪来林家,是想要杀了夫人夺财……”

“这件事情我知道。”

“……”容景捏紧了手:“那些山匪已经被抓住了,宋大人很快就会审理这个案子,到时候,肯定能还夫人一个公道,□□是重罪,要掉脑袋的,等那人一处决,之后再也没有办法威胁到夫人的安危了。”

缈缈轻声问:“可宋大人已经知道了,你为何要出去?”

“我……我帮宋大人。”

“你和宋大人何时说好的?我先前怎么没有听说?”

“……”

“你帮宋大人,为何要将我们家的护院都带走,那些山匪虽然抓到了,可难免有漏网之鱼,昨天都有人闯到了我院子里来,万一你离开之后,又有人来了呢?”缈缈的声音依旧是轻飘飘的,听不出一点怒气:“你说也不说一声,就把人带走了,我真的吓坏了。”

容景手足无措,只能呐呐道歉。

缈缈看着他:“你真的是青州的一个普通猎户?”

“……”

容景捏紧了拳头,手心里满是汗:“我的户籍路引,夫人不是都见过吗?”

“是呀,可是我现在才知道,原来这种东西都能作假,我还见到了一个假婚书呢!”昨天夜里,缈缈心中是越想越不对劲。

原先她还没有察觉什么,可一旦发觉了有一点不对之后,先前被她忽视的,她没有在意过的细节,都陡然变得充满了怪异感。

如丁鹏所说,他从青州而来,来桐州寻找亲戚,明明是第一回 来,却对桐州的一切了如指掌,他有一身武艺,却不去做大事,反而来林家做了一个小小护院。还有宋大人,对他的态度也奇怪的很。他们林家与宋大人是世交,她见过宋大人不少次,可从未见过宋大人对谁这般亲切。

缈缈柔柔地道:“你知道,我最讨厌别人骗我。先前你和我说,对我不会有半句假话。既然不会骗人,那瞒着我的事情,是什么?”

“……”

明明只是普通的对话,却让容景出了满身的汗。

他冷汗直流,只觉比在金銮殿上被百官诘难还要难过,心中慌得不行,就算是面对皇帝时,他也没这样慌过。

他当然是想过,要把一切都坦白给缈缈听。但并不是现在。

昨夜他虽然上山剿匪,可事情还未落定,那些山匪如何处置,也还没有个章程。怕被人认出,他昨夜上山都是蒙面,生怕会被山匪余党发现。在事情没有彻底解决之前,容景不敢将此事坦白清楚。

更别说,一开始,就是他骗了缈缈。

“我……”

缈缈柔柔地问:“你先前就说有事瞒着我,都是夫妻了,还不能与我说?”

“这……”

容景眼神游移,面色发白,任谁一看,都是一副心虚的模样。

就在这时,外面急匆匆地跑进来一个下人,道:“小姐,宋大人来了,说想要见姑爷。”

容景如临大赦,立刻站了起来:“我去见宋大人。”

他说着就要走,缈缈又叫住了他:“等等。”

容景紧张回头。

缈缈柔声说:“我与你一起去。”

“……”

也不知是为何,明明夫人依旧是娇娇软软的模样,自见到他的时候起,也没有动过怒,甚至还差点掉了眼泪,可容景却没由来的心底发凉,他跟在缈缈身后,隐隐有大难临头的错觉。

他可没来得及和宋大人先对好说辞,希望等会儿宋大人不要说错什么话才好。

他总算是明白了,为何军中的将士都将家中的婆娘称呼为母老虎。他的夫人虽没有老虎凶猛,也不曾有对谁露过爪牙,说是小猫也不为过。可面对他夫人时,他就像是耗子见了猫,从前再多荣耀,再多威猛,这会儿都化作云烟,轻飘飘的就散了。

并非是夫人凶猛,而是他在夫人面前时就情不自禁矮了一头,半点脾气也不敢发。

在走到前厅的这一小段路里,容景又推翻了前头的话。

不是不敢发,是不舍得发。

万一他说了重话,夫人就哭了呢?

第37章 第 37 章

宋大人也是一夜未睡。

他带着官差随容景上山, 也亲自拿起兵刃剿匪, 一夜战斗下来, 好不容易将那些山匪擒住,而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到了衙门里审理此案, 从昨夜起就没合过眼。

好不容易把事情差不多忙完了, 可如何处置那些山匪,他还要问问容景的意见,便来林府找人了。

见着容景之前, 他先看见了缈缈,顿时将一肚子的话咽了回去。

缈缈问:“宋大人来找丁鹏, 是有什么要事吗?”

宋大人迟疑了一下。

容将军还隐瞒身份待在林家,他也不知道如今是否已经暴露了。宋大人朝容景看去, 见他轻轻摇了摇头, 这才放心, 道:“是关于昨夜山匪的事情, 不只是找丁护院, 我也是来找你的。”

“找我?”缈缈不解:“找我做什么?”

“那些山匪已经招了,说是杨家的管事雇了他们过来杀人。若是让他们得手, 我也无脸去见你爹。此事与你关系重大, 我便想着过来知会你一声。”宋大人顿了顿, 问:“贤侄女,你看那杨家管事, 该如何处置?”

从容景口中听到是一回事, 从宋大人口中再听到便是令一种感受。

缈缈眼睛亮起, 开口前又生出犹豫,忐忑地道:“杨家在京城可是做大官的,若是他们家的人没有回京城,是否会对宋大人您有影响?”

宋大人笑了笑,心说:杨家人再大胆,还敢与容将军硬碰硬吗?

“国有律法,万事当然要遵守律法来,杨家人□□在先,就算是你无事,他也已经犯了律法。都不用回京城,在桐州便可以直接处决了。”宋大人还道:“我听说杨家人屡屡找你麻烦,这次以后,他们应当再也不敢了。”

缈缈又惊又喜。

她自然是恨不得离杨家人远远的,与他们再也没有关系,若是杨家人能就此打消那个念头,那是最好不过。就算是没有,也许他们也能收敛一些,不再做意图谋害她性命的事。

怕就怕杨家人非但不知收敛,还会因为自家管事的缘故而恨上她。

“此次的事情,还是多亏了丁护院。”宋大人拱了拱手:“若不是丁护院带着人来帮忙,恐怕也没有办法将那么多山匪抓回来。”

容景心中一紧。

果然,缈缈回头看了他一眼,接着便问:“他有那么大的功劳?”

宋大人满脸喜色,帮着说好话:“贤侄女,你可不知道,丁护院实在是厉害,若非有他,根本除不去城外山匪,往后桐州的安定,可都是多亏了他啊。”

缈缈迟疑:“我听说那些山匪所处的山易守难攻,连官府也没有办法?”

“没错。”宋大人心想:这应当是容将军说的吧?

“宋大人在桐州当了那么多年的官,也没有办法?”缈缈又回头看了容景一眼:“他可是才刚来桐州没多久,只不过是一个猎户而已,对于剿匪一事,既然能发挥这么大的用处?”

容景急忙上前一步,抢在宋大人前面解释道:“这也是因为夫人的缘故。”

“我的缘故?”

“那些山匪平日里都在山上,鲜少下山来,先前拦夫人的马车,已经有不少人被送入了官府,这回为了刺杀夫人,他们特地派出一队人马,因为我们早有防范,才折损了人手。后来再上山时,那些山匪的人数少了许多,便比从前好攻打一些。”

“剿匪的事情,你也懂得?”

宋大人也连忙帮忙掩饰:“上回丁护院将那么多人送到官府里来,我就知道他身手不凡,这次就特地过来请他帮忙,没想到,还真发挥了不少用处。”

“那其他人呢?”缈缈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从前不注意,现在注意到了,她满肚子都是疑惑:“你昨夜带走的还都是新来的护院,都是经由你训练的,难道不是原先的更好一些?”

容景:“……”

宋大人:“……”

宋大人左右看了看,大约是明白自己参与进了什么不该掺和的事情,连忙闭上嘴避到一边,眼观鼻鼻观心地做起了壁花。

容景满头是汗:“新来的这些……更厉害一些。”

缈缈满脸狐疑。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灵光一闪,道:“新来的那些护院,全都不是桐州人。”

“……”

自己的护院家乡是在何处,缈缈本来是不在意这些的,桐州里可不少是外乡人,原先招来的那些,也有许多是从外面来桐州讨生活的。可偏偏,她知道了桐州有个做假身份的人。

这些新护院,还个个听丁鹏的话,唯命是从,那默契好似也不是一日两日能培养出出来。那些人腰板脊背永远挺得笔直,护院并非经过缈缈挑选管理,可她看过去,哪怕是不认得他们,也一眼能区分出来。

那些人一板一眼的,好像经过不少训练,若是要缈缈想,看着不像是普通护院,倒像是她先前偶然见过几回的,京城里那些守在城门口的将士。

缈缈看向容景的目光越来越怀疑了。

宋大人听着,便隐隐约约有不好的预感。他在心中暗想:或许容将军还未与林家的姑娘坦白自己的身份呢。

他多说多错,不敢再说,连忙道:“我忽然想起衙门里还有事情要忙,就不多打扰了,等过几日,劳烦丁护院再去衙门里一趟,关于山匪的事情,我也还有话问问丁护院。”

容景头也不回,一声也不应,只紧张地看着缈缈。

缈缈好脾气地对宋大人说:“若是有什么要帮忙的,下回您也不必亲自过来,派人来传一声就是了。”

等宋大人走了,她又回头问容景:“你那瞒着我的事情,打算何时告诉我?”

容景犹豫了一下,坦白道:“现在还不能说,要等山匪的事情解决了。”

“山匪?那些山匪不是已经被抓了吗?”

“抓是抓了,可后面还有不少事情,宋大人……宋大人一人无法解决,还得由我帮忙。等山匪的事情彻底解决时,夫人自然也能什么都知道了。”

听他的意思,城外那些山匪看着还不普通呢。

缈缈在心中嘀咕,思绪百转,又问他:“那你不说,我自己发现了呢?”

“那……那我就全盘托出,半点也不敢隐瞒。”

缈缈满意了。

她又问了一句:“你是不是什么都愿意听我的?我说什么你都会做?”

“……违反律法的事情,夫人还是好好考虑才是。”

“我当然不是那等恶人,等会儿我要叫人过来,你就站在旁边,若没有我示意,一句话也不能说。不得摇头,只能点头。”缈缈说。

容景一下子有了不好的预感,可他的话都已经说出口了,哪里有收回的道理,只能忧心忡忡地应了。

缈缈这才满意,让人叫了一个护院过来。这护院是昨日夜里随着容景一块儿出门剿匪的人。

容景心中一跳,当即便皱起眉头来,可他刚张口,想起方才缈缈的嘱托,皱了皱眉头,又闭上了。只满脸不善地瞪着那个下属,生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下属一进门就遭了他们将军的瞪视,心中忐忑不已。他先行了礼:“小姐,姑爷。”

缈缈颔首,对着他和颜悦色地道:“你也不必这般客气,所有的事情,丁……他都已经与我说了。”

缈缈心想:那身份可能是假的,说不定连名字都是假的呢?

下属顿时震惊地直起了身,朝着容景看去。容景仍然满脸不善,他想摇头,他也想否认,可碍着方才缈缈的话,一动也不敢动。

他在心中愤愤想:他的夫人,说起谎来竟是一点也不脸红!

他分明什么也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