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传膳那些事本来是连翘在为我近身张罗的,可好一下午都不见人影,等的很晚了,只得让叫不出名字的待女云张罗。想着一向对食物不感兴趣的他,大约是没吃晚饭就过来的。他不爱惜身体怎么行?“一个人吃不下,你陪我吃点吧。”

他果然不会拒绝我,温雅笑道:“好.”

漫不经心地喝点汤,倒不是他有心事,饮食习惯使然。

他都不觉得早上我们的谈话会令现在的相处尴尬,我自然也无所谓。他宽纵我,所以不去提早上告白之事,我只心存侥幸和感激,自然不会去提半个字的。

只问道:“白天睡的好吗?”

“还好。只睡了一上午。下午的时候李鹤过来了。他本来不会吵醒我的,龙天羽听得高崇派了位将军去雍城询问他可否逃往了雍城,手忙脚乱地把我叫醒了。一下午就抚着额,听龙天羽抱怨高崇。”顿了顿,他低声道:“他们吵吵闹闹的,倒是挺热闹。越吵越跑,感情还越好。”

我干咳了声,怕话题转到感情那两字上,岔开道:“呵呵,你一下午没睡,晚上就回去睡吧。我让连翘今晚陪我。”

煌灼道:“连翘今儿一下午都在和李鹤下棋,她屡下屡败,还越挫越勇。看样子不到明儿早上,她不会收手。那股子劲,可以上战场杀战了。”

怪不得一下午不见她人影,不过听到连翘痴迷下棋“曾说你拾白棋(旗)是投降的标志的连翘,会下棋么?”借句龙天羽的台词:我受到了惊吓。

烽灼看了看我,“也只有你那么大条,看不出那丫头对李鹤有意思。不过他鹤也大条,感觉不出人家的情意。”

那么,表姐那次揭发我,在连翘屋里搜出的那个荷包

这时煌灼又道:“都说物以类聚,你们那么多年朝夕相处,她怎么一点也不像你?”

“额可能是遗传吧,我外公说我像我娘。”

煌灼温和笑着。

竟然没有负担地与煌灼聊起天来,待到我再想起让他回去不用陪我时,已经到了半夜,他已然陪了我半晚上。

第二日晨,连翘乃侍候我起床,她因一夜的奋战,明显的精神萎顿,也不问她什么,她的那些破事额,不能说破事,哪个少女不怀春?我还春天了几次呢她的那些事,也不去过问。

何况自己的烦心事都理不清。

接连三晚上,煌灼都来陪着我。

而整个梅庄,四叔叔的那几百仆人对此从不说什么。

毫无异议。

多好的家教啊。四叔叔的教育。

可我总不能因为别人素质高,就自己随着煌灼继续陪我吧。

煌灼虽然从来都是发乎情止乎礼,可自己喜欢的女人在他身边,他如何做的到不为礼教?

心须,有个了断。

就这样断了吧,日子长了,再浓厚的感情都会淡的。他总会把我忘看了的。

守灵的第六日晚,连翘照例不见人影,龙天羽照例因为高崇的势力逼近而手忙脚乱,煌灼照例陪着我用晚膳。

最近他的食欲好了些,兴许是他心情好吧。这几日我们很友情的相处,不可谓不愉快。

不知怎么吃的饭,嘴角有一米粒,我自然不晓得。煌灼轻唤道:“无衣?”对我示意。

我还是没反应过来。

于是他便凑近,手指抚向了我腮边。我终是意识到了嘴边有东西,便不好多开他的手。

不想他捻掉了那米粒后,手却没有拿开。停留在我脸上的目光慢慢灼热,手指抚上我的唇。

指腹停留在我的唇上目光沉郁的不行。

在我惊愕的脑中空白的时候,他已然吻了下来,摩挲着我的唇,甚至舍绕了出来,在我的唇齿流连往返,渐至我口中,纠缠着我的唇舌,像是要把我唇上的食物香,连带我的唇舌吃进他腹中一样

意识到他越矩的举动,猛地清醒过来,一把推开了他,后退了几步。

他已经情不自禁的越矩了,也不好退回一步做君子,只一把将我扯进怀中抱着,呼吸急促。

我抗拒挣扎,又岂挣的过他本来和我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力道,何况他温雅的表象下,深不可测的功力?

好在他并没有其他越矩的举动,只是单纯地抱着我,克制而温地道:“无衣,这几年,多少个午夜梦回,我所期求的,也不过就这样真实地把你抱在怀里。别动,让我好好抱抱你,无衣?”

我怔忡地不知如何应对。

“无衣,你这只乌龟,让我爱夜不是,恨也不是。我受着冤屈的时候,你就是不信任我,那些日子,你不在我身边的那些日子,我受着苦难的那些日子,你在别人身边的那些日子,若说我不恨你又怎么能不恨你?可满心的恨,一看到你真实地,巧笑嫣然地站在我面前了,你那股子无辜的让人生气,想把你狠狠地抓在手里摇几摇的气忿,又偏偏让我没骨气的恨不起来。甚至一见着你,连生气都忘记了。”

他目光深邃地看着我,“这几日,很高兴地看到你叔叔离开的这几日,不说你,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一只禁欲了一辈子,发情的兽类可能是太高兴了吧。你觉得我现在清醒理智也罢,没有人性语无伦次也罢,我是真的高兴。可你就站在我面前,不说亲近,连抱抱你,感觉你在我怀里都只是一种奢求,无衣,你要这样地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虽然知道龙天羽这几天自身都顾不得,我还是很想笑着说,煌灼,这几日是不是龙天羽又在你的饮食里下了什么轻微的,察觉不出了的,量变引起质变的什么药,可是什么都说不出。

心里只剩难过,难过。

他的身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竹叶清新的气息,贪婪地呼吸几口,便又像喝了酒,醉醺醺,轻飘飘的。

就当是喝了酒吧,只但愿长醉不复醒。

煌灼,煌灼,煌灼

这样地爱你。

双手终于抱住了他的腰身,让自己舒服地,安稳地,靠在了他的怀里。

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一僵。既而,喜悦地舒展开来,他的手臂将我抱的更紧,拥的更紧。像是要将我整个地摁进他的身体里。

埋首在我的发丝间,迷醉地声声唤着那个只属于他的名字。

“无衣,无衣”

他的双手颤悸地在我的背后游走,靠在他胸膛里的我的身体,隔着衣料,也感觉的出他变化的身体。他迷醉地唤着我的名字。埋首在我发丝间的头已低像我的脖颈。

几载这夙愿只怕这一刻就要实现,他可能再也控制不住,山雨欲来。

几不可闻地低叹一声。闭了目,任由靠在他的胸膛前的自己声音低回地说:“煌灼。”

他含混中夹带呻吟地应了我一声。

我继续说:“你不是问我要答案吗?”

他渴求的那个答案,自然比此刻贪欢来的重要,从沉醉中苏醒理智,室内暧昧的气氛便减少了大半。

他紧紧抱着我,唯恐我再丢失一般,静静,而紧张地,等我把答案说出口。

“煌灼,明早我告诉你答案吧。明早,我在四叔叔的灵堂前等你。你一定要来,知道吗?”

听到我不是直接说拒绝他的话,他松了口气地笑,“好。”

我松开手,退离他的怀抱,笑道:“那你先回去吧,今晚不用守着我睡了。”

也许是想到两情很长久,不在乎朝朝暮暮,煌灼以这几日很难得的态度应了,又吻了我片刻,真的离开了。

次日,天好冷,大雪纷纷扬扬的下,一早,我就让四叔叔的仆人在四叔叔的灵堂上弄了好多大红的喜字。

啊,那个灵堂,半红半白,好生诡异。

那些仆人不明白我何以如此布置,肯定私心里也觉得我太过胡闹,亵渎了四叔叔的灵堂了吧。可他们的家教那么地好,竟也惟命是从

灵堂布置了,该请的人也被我请来了。

四叔叔的所有仆人原就在此,灵堂前的大院子,差不多满满地站了一院子。

龙天羽、付神医应邀来了,李鹤和连翘也来了。

这诡异的灵堂是四叔叔的仆人们亲手布置的,他们已不觉得诧异了。龙天羽顶着鹅毛大雪初到,正想抱怨下这么大的雪,我一大清早就叫他过来做什么,他还要睡觉与高崇约会呢。可是,一见此情此景,一张了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付神医,连翘和李鹤的反应亦是好不了许多。

注目到我的衣服,还好,他们松了一口气。我还是穿的丧服呢,没如红色的灵堂一样,穿什么红的艳的喜服。

不过,落目到我的手上,他们又都抽了口冷气。

我的手里,赫然抱着四叔叔的灵牌。

瞥眼见我一脸平静,俱都怪异地看着我。

李鹤一直呆愣地看着我,连翘和龙天羽倒是忍不住怪讶,想问我什么,却又不好打破如此诡谲的气氛。

时间便这样一点,一滴地过去。

知道,最后应邀而来的煌灼。终于到来的煌灼。

啊,煌灼还是一如既往,一身洁净呢。

饱经了折磨苦楚的煌灼,诡谲的人心、无情的岁月不但没有磨去他的俊雅,反而洗练出更迷人的沉毅。纷扬的大雪飘下,他沐浴着漫天的雪花,闲散而来。

他对我笑着,慢慢走近。蔼然如云,淡定自若。

煌灼,煌灼,当你下一刻知道我的意图后,还可以这么淡定么?煌灼,你没看到漫天的雪花么?它们那么美,你沐浴着雪花到来的场景也是那么地美。甚至你还带着笑,眼底星星点点。

可是,还是让我感觉很凄凉呢。

雪花那么美,终究是白色的呢。白色的雪花,你沐浴着白色的雪花而来。

“我来了。”

院子里,灵堂里这么多人,他就是没有在意,只走到我面前,低眼看我,赴着昨晚的约。

我亦是笑着望着他。我的煌灼,我是这么地爱你。

他与我示意后,始才注意到周遭好多人,微微一笑,“怎么都在呢。”我要他赴的约会,不该是只有我和他两个人的约会么?倒也无妨,他不以为意地淡笑。

可是再注意到白的红的灵堂呢,他还能不以为意么?

虽然猜不出我的意图,或许他不想去猜,只沉淀地,含笑地,像是一点也不经意地问起:“灵堂这该是喜堂还是灵堂呢?”

便回应着他的话,平静雍容地望着他:“煌灼,这是四叔叔的灵堂,也是我和四叔叔的喜堂。”

他眼底的笑意慢慢收敛,慢慢收敛,看着我。

我既而说道:“煌灼,你不是要我给你答案吗?这就是答案。煌灼,今天是给四叔叔守灵的最后一天。明天,四叔叔就要下葬了。煌灼,我一直欠四叔叔一个婚礼,一个白族婚礼,我可能去不了南疆大理,不能和他完成白族婚礼。煌灼,我觉得就依周国婚俗成婚,你觉得呢?四叔叔已经离开了,这个婚礼也不需要三媒六聘,就把灵堂当作喜堂拜堂成亲吧。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这场婚礼的见证人,煌灼,我和四叔叔缺一个主婚人,你为我们主婚,好吗?”

煌灼的身上气息流转,那样的冷。漫天的大雪也及不上他身上僵冷的分毫。

前一刻,他还是怀着期许悦然地来赴约的,这一刻,我就好像把他打到了地狱。

而先前听我说这是我和四叔叔的喜堂的其他人,四叔叔的仆人,付神医,李鹤,连翘和龙天羽已经由震惊以为开玩笑,到反应过来这是来真的了。

个个脸上风云变幻,他们不是当事人,却比煌灼这个当事人还要反应迅速。

龙天羽已经破口吼道:“茼茼,你开什么玩笑!!!”

得了四叔叔生前命令的仆人,早在我说出要与四叔叔的灵牌拜堂成亲后,就六神无主,青龙年五等人不善言辞,王嫂哭天抢地地过来劝说,眼里心里只有煌灼的我,怎听得王嫂他们劝诫的一句?

所有人都明白这种事的性质。

我不是与一个活人拜堂成亲,是与一个死人。

要嫁的,是一个死人。

与活人成亲,比如说没死的时候的四叔叔吧,比如说龙御夜吧。煌灼都还有机会。活着的我的丈夫总会死亡,甚至我与丈夫婚姻不幸福,比如说龙御夜,我都可以离开龙御夜。活人间不适合的婚姻,可以休妻、休夫。

可是,死人呢?

嫁给一个死人,抱着四叔叔的灵牌与四叔叔成亲呢?

煌灼他还可以介入吗?

他拿什么和一个死去的人争?

嫁给一个死人,换句话说,是把我余下的一生,都许给了那个死去的人。

许给了四叔叔的亡灵。

这一辈子,余下的几十年,以后,我的丈夫,都是四叔叔的亡灵。

不是生前的四叔叔,是死后的四叔叔。

煌灼终于消化了我说的话,回过神来了,看着我:“你是认真的?”

他知道我是认真的,前所未有的认真。甚至知道我的意志的坚定,无可更改。因为,往昔他不能接受的话,他还自欺欺人地对我笑,安慰我,安慰他自己呢。

现在,面对红白相间的灵堂,他连笑容都挤不出一丝了。

他的面色死沉,僵硬,也像死了的人一样。

我温和地笑着,“煌灼,你知道我是认真的。这就是我想要的。煌灼,你看在场的人,不是四叔叔的仆人,就是与四叔叔身份不对等的人。除了你和龙天羽,谁都做不了这主婚人。而龙天羽虽然不是四叔叔真的侄子,可他自己当自己是侄子,万也做不了主婚人的。煌灼,唯有你。唯有你适合做这主婚人。煌灼,你从来都不会拒绝我什么的,这次也会成全我,对不对?”

成全我,把自己的一生许给四叔叔的亡灵。

并不是那些身份不对等的人做不了主婚人,唯有如此,唯有如此,给我们之间一个了结,解铃还需系铃人,由你做那主婚人。

他显然知道我的用意,盯着我,“为了拒绝我,不惜用自己的一生去祭奠一个亡魂?”

是的,煌灼。

煌灼甚至没有一句的废话,只镇静地,沉着地,问我:“你真打算,为了一个死人无视我,以身相许一个死去的人,宁愿给一个亡灵做妻子,也不接受我?”

“对不起。”

“好,既然如此,我不问你要答案。有期限地不问你要答案也好,无期限地不问你要答案也好。你永远不给我一个答案,我也不逼着你要。这一辈子,这一辈子,我们永远没有缘分,永远走不到一起也好,我不问你要答案,不问你!我们就这样子吧,做两条平行线。我就做那块望妻石一辈子守着你看着你。你给不给我幸福,我也不奢望了。这样够了吧,你可以不用为了拒绝我,与他在灵堂上成亲了吧?”

他这样地退步。

宁愿永远得不到我,也不要我嫁给一个亡灵地对我好。

可是,以后的几十年,我们余下的一生,煌灼,你真的控制得住你的感情吗?

控制不住的。

做向来比说困难得多。

煌灼,你不知道情不自禁,情难自控么?

煌灼,我做不到在四叔叔死后和你在一起,唯有如此,才能断了你的念头。这样的一辈子,断了你的念头。

笑了笑,“煌灼,若是昨晚你这样说,我可能也不会想到和四叔叔成亲的。可是,现在一切都布置好了呢。”

风雨终于来了,他终于爆发了动怒了,摁住我的肩,吼道:“成亲?你们的婚礼?你成亲了,和他成亲了,你用道义偿还了他的情意,我的情意,你又如何偿还呢?你对得起他了,我呢?你对得起我吗?对得起我吗啊”

见煌灼情绪失控,手下控制不住地摇搡我,怕他伤到我,龙天羽几步过来,按住煌灼的手,劝他先冷静冷静,又拽住我力图说服道:“茼茼,煌灼已经退步了,他不逼你和他在一起了。和四叔的这场婚礼,你就打消这念头吧啊。四叔他已经死了,死人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你对四叔的情意,你对四叔的道义,四叔在泉下有知就行啦啊!”

龙天羽说的什么,我一字也没听进去,只心痛地看着煌灼道:“煌灼,对不起”

“不要和我说对不起!我不想听!”他粗鲁地打断了我的话,“你一向都那么自私,以自我为中心,从来都是之顾虑自己的感受,从不站在我的角度上想象!夜,龙允泽,他们呢一个一个都被我在你的心中宝贵,为了他们,你牺牲我那时不在话下!我从来都是那个被你大义否定掉的人!你想过我吗?你知我于何地?这么多年来,你有优先在意我、考虑我一次吗?你怎么不当先养我享福呢?让他们在天堂上饱暖思淫欲,让我子啊地狱里千锤百炼!我也是人,不是个可少可灭的不死之身!一次次地在地狱里仰望天堂,好不容易被超度后,有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你推下地狱!好啊,现在龙允泽真的下了地狱了,真的死了,真的变成魂魄了,你还要用你的一生去祭奠他!你告诉我,你这一辈子做了亡魂的妻子,漫长的一生,我一个人该怎么过?!!!”

“煌灼,对不起。”

浑然不顾他的手摁在我肩上带给我疼痛,我只含着泪看他,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

龙天羽虽夹在我们中间劝慰,但显然力量甚微,煌灼再一次将龙天羽一把推开,点头看我道:“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你把我当作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