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跪了下来,战战兢兢地道:“回、回皇上,我刚刚在外头见、见到于美人往梅林走了,那梅林之中还有一名男子,现在…现在梅林…有女子哭声传来…”

五公主的琴早就停了,皇帝手中的酒杯砸在地上,他朝于美人的位置看去,那里空无一人。

德妃莫名觉得心慌,她赶紧朝七皇子看去,结果发现七皇子不在殿中!她彻底慌了神,想悄悄离开。

哪想皇帝怒喝一声:“皇后,齐贵妃,德妃,你们三人随朕去梅林看看,其他人留在这里,没朕的命令不许出去!”

说完后,甩袖快步离开。

皇后面色严肃,跟了上去。

齐贵妃自从三皇子死后,越发清冷,她落后一步,离开之时看到德妃的脸全白了。她微微皱了皱眉,若有所思。

皇上走得飞快,离那梅林越发近,梅林间异动听的越发清晰。

于美人的哭声十分压抑,是死死咬住唇,但又忍受不了,发出的声音。

那声音,痛苦又欢愉,皇帝、皇后、齐贵妃、德妃四人一听,瞬间就明白了什么。

德妃手都在发抖,她有意提醒,下意识出声,提高了音量,说出的话都在发抖:“简直荒唐!于美人——”

皇帝一眼看了过去,那眼中仿佛一只恶魔,下一秒就会冲出来把德妃一口生吞,德妃的声音硬生生被这一眼吓住,不敢再往下说。

皇帝不再看她,大步走了过去。

那梅林中,两个人不怕冷似的纠缠在一起,七皇子被迷了眼,压根不知身后来人,死死压着于美人,眼中充血,理智全失,完全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自己在那里,被于美人给勾得口不择言:“小美人你怕什么?你是我先看中的,早早跟了我不就什么事情都没了吗?谁人你偏偏要进宫成了父皇的人!你以为你是父皇的嫔妃便如何?我想要你就能要你!你怕是不知道,父皇的女人啊,我都睡了不知道有多少了,可别说,这滋味和其他女人就是不同…”

皇帝大怒,脑中一片空白,他转身,拉过一个侍卫,从侍卫腰间抽出一把剑,就朝七皇子肩头刺去!

德妃目眦尽裂,瞪大了双眼,拼劲全力喊出了声:“恒瑞!当心!”

杨恒瑞身体一顿,回过了神,他感觉到了身后剑光投射在身上的寒意,按照本能就躲。

身下的于美人此时却如同蛇蔓一般,伸手紧紧缠住杨恒瑞,她看着那剑来的方向,用力板着七皇子侧了一下。

原本皇帝只想刺七皇子肩头,可这一剑却直接从七皇子脖子砍去。

皇帝身边侍卫的剑都极为锋利,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七皇子的头从脖子上掉落,砰的一声砸到了雪地之中,血喷涌而出,溅了皇帝和于美人一身。

“恒瑞——!恒瑞——!”德妃的嗓子仿佛被人提着一般,刺耳尖锐,划破了御花园寂静的夜,她朝七皇子走了一步,终于撑不过去,晕倒在地。

皇帝呆住了,他望着雪地上的脑袋,那脑袋眼睛睁得很大很大,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他手一松,剑掉落在地,怕的后退了几步。

躺在雪地上的于美人朝皇帝缓缓绽开一个凄美的笑容,她爬了起来,一把捡起地上的剑,抵在自己脖子边,哭道:“皇上,是臣妾对不起您。是七皇子逼我的,是七皇子拿我父母的性命逼我的,我早就不想活了。皇上,看在臣妾侍奉过您的份上,请您放过臣妾家人,臣妾九泉之下也会为皇上祈福的。皇上,臣妾知您对我极好,我本想好好当您的嫔妃的,可是现在臣妾无法面对您了。皇上,臣妾…臣妾从未说过,但臣妾很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可惜,可惜,如果有来生…”

于美人哭得再也说不下去,深情的看了皇帝一眼,流下两行血泪,自刎身亡,倒在七皇子身边。

死前,她的嘴角绽放出一抹释怀的笑意。

主子,谢谢您给了我报仇的机会,我也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做完了所有我该做的事情,愿主子万事顺心,完成心中大业。

妹妹,姐姐已经为你我都报了仇,我这就可以下来陪你了,姐姐真的活的好累。

一朵梅花从树间掉落,落在于美人沾了血的手心。

雪,下的越发大了。

**

顾国侯府中,赵安玥和顾淮景,一起到了顾老夫人院中,三人围成一桌,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年夜饭。

年夜饭极其丰盛,而且大多数都是赵安玥喜欢吃的菜。

这年夜饭的菜色也是管家顾曲一手准备的,顾老夫人和顾淮景对吃的都不怎么讲究,顾曲精心准备一番,常常也没见这祖孙两人有什么表情。

可如今,赵安玥嫁到侯府,顾曲索性便按照赵安玥的口味来准备了。这位夫人,心思单纯,喜欢就是喜欢,他看着心里头也高兴,总觉得自己的苦心不被白费。

而且他慢慢的发现,常常赵安玥喜欢了,那祖孙两人也高兴。

虽然侯府中只有三人,但今年的年夜,因为赵安玥的缘故,终于没有那么冷清了。

她叽叽喳喳的,和顾老夫人说着自己画的那些灯笼,然后从灯笼又说到往年大宴的新年,说自己父皇母后如何,说自己的外祖母如何。

顾老夫人和顾淮景微笑着听着。

用过晚膳后,赵安玥和顾淮景在老夫人房中坐了一会儿。

老夫人每人给了一个大红包,然后让两人回去了。

时间已经晚了,老夫人乏了。

外边大雪纷飞,白天路上下人辛辛苦苦扫的雪,又积上了一层。

赵安玥全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为了应景,她今天穿了一身的红,走在雪地之中,像一只红色小熊,兴致勃勃的踩着雪。

她刚刚喝了两杯酒,有点点醉,小脸有些红,踩雪的时候身子晃悠悠的,看的樱鱼等人心惊胆战的,就要追上去。

顾淮景站在身后,淡淡笑道:“你们先回去吧,夫人这里我自会照看。”

樱鱼等人一愣,道了声是,绕开回去了。

顾青消失了一段时间,这会突然间出现,匆匆上前一步,在顾淮景耳边说了几句。

雪花落在顾淮景睫毛间,睫毛颤了颤,雪花掉落,他的声音无悲无喜,如同这漫天大雪般冷:“我知道了,你也下去罢。”

那于美人,是他从青楼救出来的,放在郊外农耕之家,等的便是七皇子。这一切的计划,于美人很清楚,她知道自己是去送死,但她甘之如饴。

顾青道了声是。

顾淮景站在雪中,一动不动,看着前方一步一步踩得艰难缓慢的赵安玥,然后看她摇晃着摇晃着,终于摔倒在雪地之中,扑腾了好几下,因为穿得太厚实,没能爬起来,索性一气之下直接躺在雪地里,不想动了。

他眼中孕出一点笑意,走了过去,停在她旁边,蹲下身子,把她拖了起来。

赵安玥由躺变回坐,她累得呼出一口气,热气在空中蒸腾着而上。

她歪着头,看着蹲着的顾淮景,眨了眨眼睛,眼神闪过几丝狡黠。

她的手在身下雪地里揉了个雪球,然后偷偷摸摸,趁顾淮景没反应过来,快速把雪球从他脖子里塞.了.进.去。

雪极冰,顾淮景微皱了眉。

赵安玥连忙站起来,抬腿就跑,被顾淮景一把拉住,扯进了怀中。

她挣扎了好几下都没挣扎开,顾淮景抱得很紧。

赵安玥以为他又生气了,于是装作低声下气地样子和他道歉:“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会躲嘛。要不我让你塞.回来呀?”

等了一会儿,她也没等来顾淮景的声音。

他只是抱着她。

赵安玥在他怀里艰难的歪了个头,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顾淮景情绪有些不对。

他好像有点低落?

赵安玥眨了眨眼睛,试探着叫了一声:“顾淮景?”

顾淮景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很轻,听起来依旧很平淡。

赵安玥咬着唇:“你怎么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道:“有点冷。”

两人站在漫天大雪中,雪纷纷扬扬的飘着,赵安玥觉得自己都要被雪盖上一层,能不冷吗?

不过顾淮景的语气虽然很平淡,但赵安玥跟他睡了有段时间了,慢慢的也能感知到他的情绪。

顾淮景现在好像有点伤心呢。

赵安玥想了想,想到今天是大年夜。大年夜伤心一般都是因为亲人。

她今天其实也有些难过,因为想到父皇母后。所以顾淮景应该也是想到他的父亲母亲了罢?

虽然赵安玥父皇母后不在身边,但他们都还活着,可顾淮景的父亲母亲却死了十年了。

这么一比,顾淮景真的有点可怜。

赵安玥学着往日顾淮景的模样,叹了口气,伸出手,回忆着小时候母后拍她背哄她入睡那样,拍了拍顾淮景的背。

顾淮景身子一僵,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070

新年的第一天, 雪停了,出了太阳。阳光洒落大地, 冰雪在慢慢的消融。

各家各户喜气洋洋, 而皇宫之中愁云惨淡, 太监宫女低头不敢多言不敢多看, 脚步匆匆, 人人自危,往日最爱出门赏雪的嫔妃也不再出门了。

后宫中,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七皇子和于美人的事情, 哪怕皇帝皇后极力镇压, 也阻止不了事情从皇宫中传到各官员耳中,又传到了平民百姓那里。

皇帝被自己儿子戴了绿帽子,这种事情就算不发生在皇家, 只发生在寻常百姓家中,也是一件传千里的丑事。

更何况是皇家?有人说七皇子是被陷害, 要不怎么敢在年夜干出这种大事?也有人说想必是那美人太美,勾得七皇子失了心神,毕竟这七皇子皇府中美人无数。

旁人私底下如何说, 皇帝听不到。可是七皇子和于美人说的话,却一直在皇帝脑海中回响。

“父皇的女人啊,我都睡了不知道有多少了,可别说,这滋味和其他女人就是不同…”

“是七皇子逼我的, 是七皇子拿我父母的性命逼我的…皇上,臣妾…臣妾从未说过,但臣妾很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可惜,可惜,如果有来生…”

“这滋味和其他女人就是不同…是七皇子逼我的…和其他女人就是不同…是七皇子逼我的…是七皇子逼我的…和其他女人就是不同…”

“啊——!”皇帝喉间发出怒吼,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挥手砸掉桌上的所有东西。笔墨纸砚,连同冷了的茶水,悉数掉在地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他手捂着自己的耳朵,仿佛这样就什么都听不见了,可惜七皇子和于美人,一人一句,一人一句,说的他脑海中嗡嗡一片,眼前是七皇子掉落雪地的不敢置信的脑袋,和倒在血泊之中带着笑的于美人,“孽子!孽子!孽子啊!”

皇帝重重的摔倒在位置上,他咬着牙,直直看着前方。

他把自己关在殿中整整一夜,双眼都是血丝,看上去异常的恐怖吓人。

门外的太监小心翼翼的守着,听到殿内传来的动静,连忙跪在冰凉的地面,不敢有所动静。

这一晚上,皇帝自从进去后,就不知道砸了多少东西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越来越亮,皇帝的声音传来:“李福全!让皇后过来一趟!”

李福全连忙站了起来,在殿外提高了声音,恭恭敬敬道:“是——!”然后忙带着几个小太监,匆匆往皇后宫中赶去。

**

皇后也一夜未眠,昨夜的局,是她和六皇子设的。

于美人最近借病躲着皇帝,皇帝对于美人甚为宠爱,家宴之上不见于美人定然会问,她那般说后,皇帝肯定会让于美人参宴。

她在七皇子的糕点中加了点让人头晕的药,药粉都会有痕迹,催情之类的药物发作的时候,很容易让人看出来是被下了药,所以皇后也不敢铤而走险。

春意浓这种虽然药效轻微,搭配酒水更是神不知鬼不觉,但经过国宴那一遭,七皇子已经不会在皇帝面前饮酒了。

可那糕点中的药粉顶多让人头脑晕沉,无法思考,但不一定能让七皇子当真和于美人发生点什么。

皇后和六皇子,也只是在堵一个可能性。如果七皇子着了道,那自然是极好的。反之,七皇子什么都没做的话,也无碍,反正来日方长,知道七皇子的德行后,还怕日后抓不到七皇子的辫子吗?

结果没有想到,事情远远出乎他们的意料之中。

七皇子离席之后,于美人居然跟着离席了。也不知道那两人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居然就在万华殿旁边的梅林做出这等事情。

这当成被皇帝看到,七皇子也算是废了,彻底于帝位无缘。却哪想,皇帝怒而当场杀之。

昨夜的情景想起来,皇后心里痛快之余,也觉得全身泛着冷意。

她来到殿中,小心翼翼的朝皇帝行了一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殿中已经收拾妥当,茶水也重新上过了,白色蒸汽蒸腾而上,让皇帝的脸看起来愈发可怕。

皇帝脸色铁青,但情绪宣泄之后缓和不少,他沉沉问道:“皇后,事情现在如何?”

皇后稍微停顿了一下,一一回道:“七皇子的…还在宫中,天气冷,应该能放些时日。消息已经封锁,臣妾昨晚已经让下人嘱咐过了,敢胡乱说者,格杀勿论。德妃昨日晚间醒了过来,哭闹着要见皇上,臣妾让人给德妃灌了点药,让德妃好好休息,不至于太过伤心。”

皇帝微微点头:“七皇子府中可有异动?”

皇后道:“臣妾昨日让人去了趟七皇子府,说是皇上留七皇子有要事商量,但今日如果七皇子还未回去,七皇子府怕是瞒不住。”她看了看皇帝,欲言又止。

如今七皇子已死,死因要用什么理由和借口呢?

皇后低下眼帘,轻轻道:“皇上,晚些还是要给个说法。”

皇帝握着拳头,看着皇后,目光阴鸷:“依皇后所见,朕该改什么说法?”

皇后心头微微一跳,她抬头看了皇帝一眼,道:“皇上,七皇子昨日醉酒,摔破头而亡,德妃伤心过度,昏迷未醒,您觉得如何?”

皇帝冷笑了一声,新沏上的茶水再次被他扔了出去,砰的一声砸上了殿门:“好一个摔破头而亡!七皇子大逆不道,身为皇后,你居然意图包庇?!”

有滴水溅到皇后手背,烫得她后退了几步,她脸色苍白,闻言连忙跪了下去:“请皇上息怒!”

皇帝胸口剧烈起伏,他喝道:“李福全!”

李福全连忙推开门,匆匆忙忙走了进来,跪在地上:“奴才在。”

“给朕宣旨!七皇子杨恒瑞大逆不道,以下犯上,于年夜家宴中忤逆本皇,罪不可赦!命关押宗人府,赐毒.酒!德妃身为杨恒瑞生母,教养不当,贬为沈常在,押于冷宫,赐三尺白绫!刑部尚书等官员,身为朝廷重臣,行小人之事,挑拨七皇子忤逆本皇,收押大理寺,让大理寺卿按大祁律法审理!”

皇后伏于地面,静静听着,不敢说一个字。

**

这个年,对七皇子,对七皇子府,对德妃,对刑部尚书,对七皇子一脉的人,无疑都是噩梦。

七皇子年三十晚被皇帝失手斩首,德妃于大年初一于冷宫自缢,七皇子的妃嫔和子嗣,全部被夺了性命,府中亲信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七皇子一脉的官员,统统被罢官收押大理寺,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

三天之内,不知流了多少血,死了多少人,朝中有不少官位空缺了下来。

吏部尚书姜达,忙了三天三夜,收集了一份名单,匆匆进宫去了。

皇帝翻着那份名单,此时七皇子之事牵扯不少朝廷重臣,很多官位空缺了下来,两位尚书,数十位其他官职,都是很重要的职位。

其实之前的那些官员,有些还是可以继续用用的,但是皇帝做事向来斩草除根,绝对不允许留下任何后患。

他就不相信,大祁人才济济,会找不到适合的人才。

可是皇帝看着看着,脸色越发阴沉了,他把名单扔到姜达身上:“姜达!这就是你给朕的名单?!”

大冬天,姜达出了一头的汗,他头也不敢抬:“回皇上,这些都是可用之人,而且在朝中为官已久。”

皇帝恨铁不成钢道:“姜达,你可知这些人都是六皇子的人?!”

姜达身子一僵:“这…这,臣实在不知,臣这就回去重启一份名单,请皇上恕罪!”

皇帝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了几分老态:“那还不快去?!你这吏部尚书的帽子还要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