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安玥身后没有跟人,马车停在一旁,妇人没有看到。

赵安玥愣了一下,上上下下打量着那妇人,有些茫然:“我找佟冉琴,她不是住在这里吗?”

夫人脸色瞬间就变了,恶狠狠地推了赵安玥一把:“这里没有叫佟冉琴的,你找错了!”

赵安玥猝不及防被推,踉跄了几步,差点就摔倒了,还好她手上扶了一下。

她下意识摸上自己的小腹,小安鱼依旧很乖巧,没有任何不适。

赵安玥放下了心,怒视着那妇人:“你为什么推我?”

“推你怎么了?”夫人的眼神在她小腹上转了一圈,“大着肚子到处找人,怕不是什么不干不净的女人,把腿一张,最后连孩子是哪个男人的野种都不知道吧?”

赵安玥看着那妇人,表情呆了一下。赵安玥生活的世界里,是听不到这么脏的话的。

那妇人叉腰,指着赵安玥,恶狠狠笑道:“识相点的就给老娘滚远的,要是再看你来找,就别怪我不客气…”

妇人的说话声突然间顿住了,惊愕的看着突然间冲出来的士兵们。

那些被赵安玥留在马车边的士兵们听到动静跑了过来,然后一左一右护在赵安玥身旁。

当头一人上上下下打量着赵安玥,见赵安玥没事,松了一口气,但还是问道:“娘娘,您没事吧?”

顾淮景和赵安玥在北夷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

就比如这妇人,她乍一听到士兵对赵安玥的称呼,眼中现出惊恐,倒吸一口冷气,也不管赵安玥到底是什么娘娘,砰的一声就跪了下来,朝赵安玥爬来:“娘娘!娘娘!小人不知道娘娘身份尊贵,口中狂言,还请娘娘宽宏大量,不要放在心上啊!”

赵安玥皱起了眉毛,士兵挡在赵安玥面前,不让妇人接近。

赵安玥低下头,眼珠子转了转,心下有了不太好的预感,她问道:“佟冉琴可在这里?”

妇人心中跳了一下,忙摇头,十分慌乱的模样:“不在,小人都不认识娘娘口中什么琴的是谁…”

赵安玥向来对存了坏心的女人有种奇妙的感应,也许是她在后宫长大,天生有的感知。

她道:“把人这妇人先抓起来,我要进去找找看。”

士兵应了一声,让一人把地上的妇人提了起来,抓到一边。

赵安玥带着人,堂而皇之的进去了。

妇人心下害怕,大喊大叫了起来。

此处动静引来不少邻人围观,都对着那妇人指指点点。

屋内的赵安玥一走进去,在接近柴房的时候,听到了小男孩儿的哭声。

她脚步一顿,朝着哭声走近。

门外挂着个大锁,赵安玥看了看身后的人:“你能打开吗?”

士兵点点头,让赵安玥让了一下,提起剑,一刀断了锁。

赵安玥推门进去。

只见柴房里边,脸色苍白的佟冉琴躺在柴堆上不省人事,小小的鲤儿推着佟冉琴哭得声音都哑了,一张脸上都是泪水:“娘亲,娘亲,娘亲您醒醒,娘亲不要扔下鲤儿一个人,鲤儿害怕,娘亲…”

这么冷的天气,两人衣裳都很单薄,看着就让赵安玥觉得很冷。

听到动静,鲤儿转过身来,视线落在赵安玥身上,辨认了一会,终于认了出来,跑了过来,朝着赵安玥跪下:“玥儿姨娘,您快救救娘亲,快救救娘亲。”

鲤儿的脸上干裂成一道道,原本白皙可爱的脸,已经红肿不堪,手上更是带着棍棒打过的痕迹。

赵安玥心揪了一下,连忙走上前,蹲了下来,手伸向佟冉琴的额头。

温度烫得吓人,她把手缩了回来:“快,快把冉琴姐姐带回军中,让大夫看看!”

士兵连忙应了,把佟冉琴抱起就跑。

鲤儿朝赵安玥拜了一下,然后小胳膊小腿匆匆追了上去。

赵安玥站在远处,手握了起来。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沈行图呢?

赵安玥抱着满心满肚的疑问,走了出去。

却发现不知何时,大门已经围了有五六个人,正指着被制住的妇人在说什么,隐隐约约听到什么‘报应来了’、‘活该’。

那妇人一脸死灰,瘫软在地上。

“娘娘。”士兵走了过来,“他们已经先带着沈夫人离开了,新的马车马上就来,请娘娘稍微等一会。”

妇人听到动静,朝赵安玥看了过来,脸上表情变得狰狞:“娘娘!不是我做的!这些不是我做的!是沈行图!”妇人顿了一下,眼中起了狠厉之色,“是沈行图让我这么干的!我也是被逼的,如果我不这么做,沈行图会打死我的!”

赵安玥冷冷的看着那妇人。

她很少很少有真正的生气过。

这还是第一次赵安玥有这样的神色,她冷下神情的时候,也无端的让人心中害怕。

妇人张了张嘴巴,不知为何,不敢再说出口了。

明明刚才,赵安玥被骂的时候,神情都不是这样,看起来摸不清楚状况一般,看着就很好欺负。

和佟冉琴一样。

围着的五六人听不下去了,一个提着菜筐子的农妇道:“项娥,你这心眼也忒黑了!我呸!”那农妇看着赵安玥,不知道赵安玥是什么人,便道,“这位夫人,这项娥不是什么好人,害了人家冉琴肚子里的孩子,还虐待鲤儿!我们好些日子不见冉琴和鲤儿了,这毒妇说是冉琴带着鲤儿回京都了,我们真以为如此,可没想到她居然关着冉琴和鲤儿!”

七嘴八舌的,赵安玥从这些人口中理出了事情的脉络。

佟冉琴和沈行图来到北夷,过了段时间的平淡日子,沈行图‘痛改前非’,对佟冉琴非常的好,也不再朝三暮四。

可是没过多长时间,沈行图原形毕露,渐渐的喝起了花酒,再加上丞相府突遭变故,沈行图变本加厉,还沾染上了赌,最后把这项娥带进了府中。

而此时佟冉琴已经怀有了身孕,可沈行图却一点都不疼惜,看着项娥虐待自己的妻儿,冷眼旁观。

新的马车来了,赵安玥擦了擦眼泪,上了马车,并吩咐把项娥给带上。

赵安玥哪里都没有去,她带着项娥去找了顾淮景。

顾淮景在帐中议事,听人传禀后走了出来,看着红着眼眶的赵安玥,心被刺了一下:“怎么了?”

赵安玥摇着头,一头扎进顾淮景的怀抱里。

她委屈的指着身后被捂着嘴巴的项娥,一五一十告状道:“我去找冉琴姐姐的时候,她给我开的门。她骂我是不干不净的女人,说我大着肚子找人,连孩子是哪个男人的野种都不知道。”

顾淮景一道眼光就射了过去,眼里透着寒霜,那是真正的冰冷无情。

项娥白着脸,唔唔唔的挣扎着。

赵安玥擦了擦眼眶:“她太讨厌了,我怎么想都想不出残忍的法子。”她原本以为赵峰已经够讨厌了,没想到人外有人。

顾淮景哄着她,半抱着赵安玥走远,温声道:“没事,交给我。”

“还有沈行图,我被沈行图气得心口疼。”

两人远远离开,声音渐渐听不真切。

当夜,赵峰折掉的手被重新掰了回去,然后项娥被扔了进去。

沈行图喝得醉倒在酒楼,被人抓进了大牢,一盆没凉多久的热水兜头淋下,惨叫声几乎掀翻了牢顶!

113

第二天, 赵安玥听说佟冉琴醒的时候,匆匆赶了过去。

佟冉琴的烧已经退了, 但整个人依旧很虚弱, 原本一张白皙的脸庞也苍白瘦弱得不能看。鲤儿陪在佟冉琴床侧不肯离开。

赵安玥到的时候, 佟冉琴正抱着鲤儿默默流泪。

她眼里也泪光点点, 忙着走上前去, 拉住佟冉琴的手:“冉琴姐姐,你现在感觉如何?可好点了?”

佟冉琴看到赵安玥,便大致明白了发生什么。定然是赵安玥到了北夷,来找自己, 所以将自己和鲤儿救了出来。

顾淮景登帝的消息也早已传到了北夷, 佟冉琴想起如今赵安玥的身份,连忙就想起身行礼:“皇后娘娘…”

赵安玥愣了愣,被这称呼弄得有些不适应, 忙道:“冉琴姐姐,你这是干什么呀?”

佟冉琴微微笑道:“你如今已贵为皇后, 我自然再不能和以前一样称呼你。”哪怕如今佟冉琴面色苍白,但笑容依旧带着几分熟悉的温婉。

赵安玥有些不好意思的抓抓自己的头发:“冉琴姐姐,这里又没有什么人, 你就别这样了。”

佟冉琴轻轻摸着鲤儿的头,笑了笑。两人大致聊了几句,弄清楚这段时间各自发生的事情后。

佟冉琴让人带着鲤儿出去,然后望向赵安玥:“娘娘,沈…行图呢?”

赵安玥眼中闪过几丝愤怒的光芒, 哼声道:“在大牢里。”

佟冉琴沉默了一下,轻声道:“我想去见他。”

赵安玥忿忿不平道:“你还见他干什么?”

佟冉琴的表情有几分怅惘,眼神放空:“娘娘,有些事情需要了断。”

依赵安玥的意思是,沈行图这么过分,就交给顾淮景处理就好了。反正沈行图如今在大牢里,肯定过得很不好。

佟冉琴根本就不用去见,带着鲤儿和她一起回京都就是,从此便可和沈行图了断。

可佟冉琴却执意要和沈行图见一面,而且不要赵安玥陪着。赵安玥也没办法,只能答应了。

下午的时候,佟冉琴便勉强起身,还特意为沈行图做了一碗面,在士兵的带领下去了大牢。

沈行图浑身血迹,缩在牢房一角,抖着身子。

佟冉琴静静站在牢房外,远远看着。

沈行图察觉到来人,动作缓慢的抬起了头,目光触及佟冉琴的时候,愣了一下。他的情绪瞬间变得激动,连忙朝门口爬过来:“冉琴,冉琴,你快救救我!你快救救我!”

佟冉琴低下头,拂动裙摆蹲了下来,表情温柔的看着沈行图,眼光有几分哀伤。

当初她身怀有孕,那项娥欲要害她腹中胎儿的时候,她也这么痛哭流涕的求过沈行图。

那是她和沈行图的孩子啊!可是沈行图却对她的呼救,对鲤儿的哭喊,充耳不闻,甩袖离开。

她是沈行图的妻子,鲤儿是沈行图的儿子。

佟冉琴无法明白,为什么沈行图能如此狠心。沈行图没有多喜欢她这个妻子,她从来都知道。可是对自己的亲生骨头,为何沈行图都能如此残忍?

胎儿从自己腹中滑落的时候,鲤儿遭受项娥毒打的时候,每一幕都令佟冉琴痛彻心扉。

见佟冉琴没有言语,只是静静落泪,沈行图急了,他从牢中伸出一只手,抓住佟冉琴的裙摆,痛哭流涕:“冉琴,你救救我。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是被那毒妇迷了心窍。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好好待你和鲤儿!”

佟冉琴笑容有几分自嘲:“我给了你很多机会。”

从前在丞相府,沈行图妻妾无数,但佟冉琴总是觉得自己是他的妻,他对自己到底是不同的。

沈行图被贬北夷的时候,他说从此会对自己一心一意,佟冉琴那时是满心满意的欢喜。

可是后来的一切都告诉佟冉琴,都是假的。

她爱过沈行图,是真的爱过。

佟冉琴伸手,手覆上沈行图结了血痂的手,轻声道:“如果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真的会待我好吗?”

沈行图眼中一喜:“冉琴,你信我,我一定会好好待你!”

佟冉琴笑中带泪,点了点头:“我给你做了一碗面,等你吃后,我便找皇后娘娘把你放出来。”

沈行图连忙点头,看不清楚面容的脸上满是欣喜之色。

狱卒闻言只能将手中食盒送了进去。

佟冉琴蹲在牢外温柔的看着沈行图,沈行图颤抖着双手,掀开了食盒。

食盒里是一碗青菜肉丝面,嫩绿的青菜叶子,切成一条条的肉丝。面还冒着热气,香味四溢的汤上还能看到点点令人食欲大开的油星子。

沈行图和佟冉琴来到北夷后,日子过得并不是那么有滋味。佟冉琴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来到北夷后更是亲手学做饭,这碗青菜肉丝面便是佟冉琴最先学会的。

刚开始的那些日子,每日沈行图回来,都要吃上这么一碗。

现在回想起来,刚到北夷的那段时间,竟然美好的像一场美梦一般。

沈行图饿了一天,肚中本来就没什么东西。闻到面的香味,便食欲大开,用筷子夹起一大片,便往嘴里送。

只是吃着吃着,沈行图突然间双眼瞪圆,手中碗筷掉落地面。他捂着自己的脖子,眼睛死死的看向佟冉琴,似乎不敢置信。

他来不及说一句话,便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佟冉琴看了很久,蹲到双腿发麻,才艰难的站了起来,扶着墙壁,一步步的走出了大牢之中,从未回头过。

**

在回营帐的路上,士兵将牢里发生的事情禀告给了顾淮景。

顾淮景眉毛一挑,轻轻哦了一声,抬腿朝营帐走去。

赵安玥正带着鲤儿玩耍。

想着小孩子应都喜欢些糕点吃食,赵安玥特地谴人到城中唯一一家糕点铺买了好些糕点,然后一一摆在鲤儿面前。

鲤儿小小年纪,经历了家中变故,已经懂事了很多。言行举止间仿佛是个小大人,规规矩矩的坐着,对着赵安玥十分恭敬,糕点也并不怎么吃。

只是视线时不时朝门口看去,想是挂念娘亲。

赵安玥便在鲤儿看向门口的时候,快速的抓一块糕点,然后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睁着一双黑葡萄般眼睛,一下一下的嚼动着。

她怀了小安鱼之后,顾淮景便总是管着她的吃食。每样东西都不能让她多吃,连糕点吃多了也怕她闹肚子。

所以赵安玥便打着鲤儿的旗号让下人买了不少,光明正大的偷吃。

到时候顾淮景问起,她就说是鲤儿吃的。

赵安玥眨着眼睛看着规规矩矩坐着的鲤儿,想着这么乖的鲤儿定然是不会怪她给他安上一个爱吃糕点的名声的。

这般想着,赵安玥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隆起的小腹,心中默默念叨:小安鱼呀,等你出来也要像鲤儿哥哥这么乖,吃的喝的,都要分一大半给娘亲,并且告诉你爹爹都是你吃的!

就在这时,营帐帘子被人掀开,鲤儿眼中一亮,只是在触及门口的人时,眼睛又暗了下去。

是顾淮景来了。

赵安玥糕点嚼到一半,吐也不是,吞也不是,只能半鼓着腮帮子不动了。

她的视线触及到顾淮景投过来的视线,避了一下,眼中不自觉的晕起几丝无辜的笑。

顾淮景的视线在她的腮帮子上略过,然后落在摆了六大盆的糕点上。

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鲤儿有些怕他,忙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朝顾淮景乖乖的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