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淡淡道:“吹了吧,她今晚是不会回来了。”

虽然还想不明白,连碧还是吹灭了烛火,退到隔间去了,屋内顿时昏暗起来,连城心情愉悦,他知道扶夕这是故意的,故意让扶苏走,故意装作不知罗琼在此,其实那个小巷,他就在暗处,若有差池,早露面了。

连红早就混进了侍卫队,一旦罗琼出手,她定然能从中作梗,还能伺机救他,意外的是扶夕,她直接将连城这个名字报出,用以昭显自己的态度,甩手撇了个干净。

想来她还有后招,又将扶苏拉了去,也不是他多心,就连她说的那句独守空房,都得是别有用心。

这个人…“扶夕…”连城低声品着这个名字。

他自小识人无数,记忆超凡,思索片刻眼前晃过小五低垂的眼睑,忽然就恍然大悟。

第一次交手…

算棋逢对手了么…

问其相见欢

第十四章

一大早女皇便起了,她去早朝之后,扶苏才睁开眼睛,凤榻上面岂敢酣睡?她一个译书房的译书人,若无相关要事,是不能早朝的。

二姐扶颖也是个闲散的,这些日子一直在府中老实的养伤,思来想去这一番换夫之事,怕是大家心知肚明,那些所谓的勾心斗角不再只是书中可见,想躲也躲不掉…

洗漱完毕随便吃了点东西,后宫之中额不敢随便乱走,成人礼过后公主全部要搬离宫中,那些新晋的才子小公子什么的,瓜田李下,不得不远而敬之。

后君姓路,他原是东晋相府的公子,早在女皇还是公主的时候便是正君,太女扶靖便是真真的皇家嫡女,至于扶苏和扶颖,二人可是同父所出,先是侍君,后来连生两位公主才晋为贵君,他身份低微,连名字都是女皇亲赐,此人倒是貌美出尘,可在扶苏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因惑乱女帝打入了冷宫,外传此人早就故去了,其实仍旧为了皇家脸面,两位公主的父君怎么能是祸国殃民的妖孽呢。

他十八年来从未出过冷宫,只扶苏两姐妹偶尔去看他,他精神也是不大好了,时好时坏,有时候谁也不认。

值得一提的是后宫有一容贵君,他本是西晋皇子,虽原是敌对国家,可这些年来一直是荣宠不衰,路君后与他二人争斗不休,可惜的是这些年来,女皇再无所出,他连个孩子也没留下。

多事之时,这深宫内院本是是非之地,她不想久留,只先去那姬瑶公主那说了一些场面话,这便出了宫,也是无心译书,带了小鱼儿,直奔二皇女府。

扶颖被打得皮开肉绽,她的伤看起来很重,其实就是些皮外伤,原本是在府中躲清静,与那侧君红曼吟诗作画,好不快活,一听扶苏来了,连忙脱了外衫趴到了床上。

扶颖的侧君红曼原本是惜君楼的清倌,为娶他进门她可谓是三番五次的闹,徒惹朝堂哄笑,只气得女皇也懒得管她,只罚了罚了,惩也惩了…由得她胡闹了。

没多一会儿,扶苏被小厮带了进来,红曼亲手倒了茶,福身相迎,她点头,接了茶水放置一旁,就奔向扶颖。

“二姐可好些了?”坐在床边,她忍住想掀开扶颖后屁股衣衫的冲动懊恼道:“都怪我…累了你还伤了你…”

“三儿…”扶颖好看的眉头皱在了一起,她嘟起嘴可怜兮兮地:“你不生姐姐的气了是么?要不是我你和连玉、你俩也不能变成现在这样。”

“算了,不说这个了…”扶苏垂目道:“我知道就算不是你,也总会有别的原因不得不娶连城,倒是连累你了,还挨了打。”

“三儿…”扶颖差点坐起身来,她抓过扶苏的手,侧身躺着低喃道:“我妹妹果然长大了,这顿打姐没白挨…”

她不是长大了,其实…她是一直想就那么缩在壳中,混吃等死…

“我想爹了…”扶苏叹息道:“其实我很想去看看他,一晃又是半年没见着了…”

想比与母皇,其实扶苏更相信扶颖,先不说二人同父而生,天生亲近,在她还小的时候,扶颖几次带她出宫玩耍,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明枪暗箭总能躲过,就像是一个保护伞,若是扶苏从小天真,从未接触过那些龌龊肮脏的事,或许会这么一直傻下去,可是她这个异世灵魂,心如明镜,这个大了她六岁的姐姐,一直在保护她。

有人恨她姐妹二人,姐姐用她的方式保护着她。

姐妹二人扯了会闲话,再没说一句对或者不对的话,其实扶颖小的时候也是聪明得紧,扶靖自小学的是治国之道,她仁厚可亲,待两个妹妹也是亲近自然,可随着时间的增长,姐妹二人分明才相差两岁,扶靖越来越稳重,扶颖却越来越胡闹,她早早地封了陶王,却又不去封地,只在京城中挨着。

若说容貌,这人也是妖娆美貌,因是一日也没个正经,加了些痞气,欠揍的嘴脸这才总让人忽略了她的样貌。

出了皇女府,扶苏犹还想着儿时记忆中的扶颖,她对自己十分的疼爱,唯独一样,与母皇是不谋而合,便是让她习武,为此,扶苏十分抗拒,可后来在扶夕的冷嘲热讽之下,终于起了劲头,防身之术倒是能拿得出手,那时她心肠软,身子弱,母皇就吃准了她不忍心这一点,总是罚扶颖,姐姐从来不以为然,还时常掐着她皱成一团的脸龇牙,逗弄她笑。

一晃就长大了…

恍惚走在街上,在人潮中仿佛都找不到自己,也不叫马车,缓缓而行,忽然身边的小鱼儿扯了下她的袖子。

“公主…”他连拉三下。

扶苏停住脚步,不解道:“怎么了?”

小鱼儿侧身,她疑惑的目光轻扫过去,一男子清瘦的身形顿时映入眼帘,也不知他跟了多久,连玉。

见她像是怔住,连玉赶紧上前。

他原是随便走走,没想到一眼就瞧见了扶苏,她走得很慢,就像着了魔只看着她的背影就不能自己,撞撞跌跌地跟在了身后。

没想到她真能转过身来,没想到她停在了那里,连玉甚至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原本是她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冷脸热脸都不甚在意,这才几日,天堂地狱。

“连玉?”扶苏皱眉看向他身后:“你怎么自己出来了?身子也没好还是回府歇着吧。”

连玉痴痴看着她略显关切的脸,心都酥了,他两颊上染了一层红晕,登时诺诺道:“你送我回去?我走不动了…”

扶苏四下看了看,她回头叫道:“小鱼儿去雇辆轿子,送连玉回府。”

连玉的脸顿时又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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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条街的旁边,一处酒楼之上,两个男子都看着她们。

此处是燕回楼的雅间,一人女子装扮,高挑妖娆,她端着酒杯侧身站着,正淡淡看着楼下街道处扶连二人。

“将军考虑得如何了?你看我们三公主与你弟弟倒是情意绵绵,这女子天生薄幸,倒不如让本殿祝你一臂之力,稳坐朝堂,如何?”

那人身姿挺拔,他锦衣华服,俊美的脸上却是表情淡漠,也在窗前看着楼下的二人,却是一口回绝道:“自古嫁妻随妻,既是交了兵权,连城不作他想,多谢殿下美意。”

那女子撇嘴哼道:“将军这是留恋夫妻之情么,可这才成亲几日,哪来的情意可谈呢…还是我这表妹有什么好?迷住了将军?”

男子回头轻笑出声:“她有什么好能迷住人,你还不知道么?”

最终,一人满眼笑意告了罪,之后拂袖而去,一人气急败坏,强忍着,之后掀了桌子。

此乃不欢而散。

是否真情意

第十五章

总觉得有一个人,神秘地站在身后,看不清面目,可他有一只黑手,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对她蒙头罩下。

原本是稀里糊涂地成亲了,和连城两个人也不止一次同床,有了肌肤之亲,以为他坚强的外表之下,是脆弱,也无人无见的无措,她不相信那些都是假的,可是母皇的话提醒了她,连城绝非如此简单,犹如一盆冷水灌顶而下,给她刚调理过来的热情全部浇熄。

罗琼的事母皇是打定主意睁一眼闭一眼了,扶苏恍惚回到公主府,自己在书房呆了一会儿,直到天黑了连城也没回来,她整理好了情绪,独自吃了点东西,这才来到偏院,负责侍候他的是连碧,正在屋内拾掇换下的药布。

门开着,她轻轻走过去,抬手阻止了要躬身的连碧,即便这样无息,罗琼还是睁开了眼睛,他蠕动双唇低声唤道:“公主殿下…”

他脸色憔悴,双唇青白,看着她的目光稍显迷离,那额上的刺青也失去了往日艳色,扶苏坐在床边,给他掖着背角叹息道:“罗公子安心在这养病吧,那刺客已死,以后也不要再做糊涂事了。”

“殿下说得极是,”他黯然道:“其实我原是一心求死,可大仇未报,既不甘心又是、又是忽然害怕起来,差点连累公主与将军,实在过意不去。”

“你也不必愧疚,”她正色道:“想必将军也是有了万全之策才让你去的,这杀母之仇受辱之恨么,那年飞凤将军已被你手刃,她手下施暴的也无活口,这件事被压了下来,难道要杀了所有西晋人才算报仇?”挑眉看着罗琼,扶苏轻声说道:“那些事情既然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或是报效国家或是安于小家,再不济找个女人过日子才是正理。”

“公主在说笑话么,”罗琼嗤笑出声:“就我这个样子,身残败柳…还有什么念想呢…”

他自嘲的淡笑看在眼中十分苦涩,扶苏知道这个世界对男子的清白看得很重,她仿佛看见了前世柔弱的自己,不由得放柔了声音。

“其实上了战场,连脑袋都不一定保得住,生命多么珍贵,那些人前赴后的继保家卫国,到了最后好多都没有回来,相比较她们而言你已经很幸运了…那所谓的清白,远没有你本身重要,总会有人懂你,因为你与那些柔弱男子不同有自己的好…嗯…起码我是这样想的。”

“公主你…”

罗琼听了,非但没有放心、宽心以及安心,反倒一脸惧色地瞪着她,她以为他不信,干笑着说道:“嗯…我真是这么想的…”

他脸上惧色更浓,眉间皱在了一起,双唇也抿在了一处,半晌才诺诺道:“罗琼理当报恩…以身相许也…可…可将军…”

话还未说完,只听一声低笑在门口传来。

连城轻笑道:“公主你吓到他了…”,他嘴角噙着淡淡笑意,缓缓走了过来。

扶苏不解地看向他:“将军何意?”

他走到床边俯身盯着罗琼尴尬的脸,笑意更浓:“你放心吧,公主没想要纳你做小!她说的话你听过就算了,没有深意的,对吧?我的公主殿下?嗯?”转头见扶苏,她已是目瞪口呆。

罗琼窘迫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的确是以为扶苏在暗示他要纳他做小…脸上尽是红云,不自在地扭过脸去,本来是应该如释重负地,可却又隐隐的失望,没有人真的喜欢他吧…

“你陪他吧,我回屋歇歇…”扶苏这才会意过来,的确很尴尬,连忙岔过了话题。

罗琼占了偏院,扶苏自动回了主屋,连碧和小鱼儿两个人也不知说起了什么,正聊得起劲,见了她连忙住了口,这才刚入夜,本无困意,却不知做些什么才好,脱了外衫罗裙,小鱼儿端了热水,她坐在床边泡脚,想着心事怔怔出神。

“公主?”小鱼儿低声提醒道:“再加点热水…”

“哦,”扶苏抬起脚,她心神涣散也没在意,正是踢在小鱼儿端着的热水,只烫得她尖叫一声,踹翻了水盆。

“啊!公主!”小鱼儿慌了神,连碧已是端了冷水来,扶苏一脚伸入盆中,她自小怕疼,这一下可真是要了命了。

“还不去拿醋!”抬头见小鱼儿都快哭了,扶苏皱眉喝道:“快点!”

“哦哦!我就去我就去!”他撒腿跑了,不多时便是抱着一坛醋回来了,比划着便就要往她脚上倒,她苦笑不得,伸手拽住了他胳膊。

“不用那么多…”

“我去叫大夫!”连碧跑出去叫大夫了。

小鱼儿笨拙地倒了些醋,他双手颤抖,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自小侍候扶苏,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她怕疼。

扶苏撇嘴:“看看人家的小厮…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公主…你疼么?”他抹了把泪急切道:“都是小鱼儿不好,都是小鱼儿不好…”

“哭什么…”扶苏龇牙咧嘴地瞪着他:“疼的又不是你,你也知道我不会罚你…”

“不是,公主,你还是罚我吧!”小鱼儿放下醋坛,双腿一曲就跪了下去:“小鱼儿太笨了…”

她翘着一只被烫了的脚,正是好笑地看着他,外面传来脚步声,公主府的大夫来了,一起的还有本在偏院的连城。

整个脚面已经红了,这么一会就出了几个大泡,那大夫连忙给上了些药,只说需要半月才能全好,这半月内不能沾水,不能持力。

扶苏留下药膏,让他下去了,小鱼儿还跪在地上抽泣,她看了碍眼也打发下去了,连碧拿了药布,想给她包上,她嫌热也放置了一边。

小鱼儿哭天抹泪的去了,连城盯着他的背影,也让连碧下去了,回过头来,他的小妻主正盘起腿,拼命给那只脚丫子吹气,她鼓起的两腮显得小脸圆圆,很…可爱。

“你对他倒是宠溺…”连城也脱去衣衫鞋子,爬上了床。

“谁?小鱼儿?”扶苏淡淡瞥着他好奇的目光:“你有意见?这是我的小厮,谁也不许动!”

赫——她这口气,连城垂目,他缓缓躺下,微颤的长睫投下剪影,紧咬的双唇昭示着他略显受伤的心,默然不语。

“好了,”扶苏撇了脚丫子,将被子踢到了一边,这就慢慢躺平了身子,她小心地避开所有能碰到脚的东西,叹息道:“连将军你就别装了好么,累不累啊!”

连城猛然抬头,先是淡漠地看着她的双眼,缓缓坐起身子挑眉道:“公主殿下这说得什么话?连城装什么了?这话可得说清楚,夫妻之间,人都说要以诚相待…今儿我可是去了教养公公那学了一整天。”

扶苏拧着眉头盯着他的脸:“真的?将军这么说的话那就是对我以诚相待了?教养公公都教了你什么?”

“教养公公说要侍候好妻主,才能抓住她的心,”连城避重就轻:“嗯…还学了一些手法,公主不妨一试?”

说着他双手已然伸了过来,扶苏连忙格住,急忙坐了起来,却不想这一动却不知踢到了什么,难忍疼痛,她咧嘴喝道:“别碰我!”

连城微怔之余,向前跪爬了两步,再直起身子之时,反手一把抓住她的脚腕。

“你这个公主可真是金贵,心思简单,性子柔和,还这般怕疼…说出去可要笑死了,堂堂的公主殿下,像个柔弱小公子了…”

“你…”他略粗的手掌心摩挲着她的脚趾,像得了玩具的孩子好奇地弹弄着,她欲收脚,张口欲言,却呆住了。

脚面带起丝丝凉气,连城小心翼翼地拿着她的脚丫,吹着风,他温柔地看着她,那眼中的柔情蜜意,快要溺死人了…

难眠入梦靥

第十六章

连城展露柔情,扶苏不由得呆住,他见她双颊微红,正咬着唇迷离地看着他,手下一顿,笑意流散,立时轻笑出声:“我的公主殿下,你这是怎么了?”

他这一出声先前的慵懒风情顿时被打破,扶苏脸色更红,她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收回伤脚这才撇嘴道:“将军笑的是什么?是觉得我很好诱惑才如此得意么?嗯?果然是护国大将军,这才几日便能将我的性情摸透…做戏也罢,假意也罢 ,难道你不怕本公主气极真的休了你?”

“休了我?嗯?呵…”连城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笑倒在床铺上,见她一脸正色笑意更浓:“公主不妨试试看,其实我还是喜欢看你发怒的样子…”

扶苏也不恼,见他此举更加确定了他的用意,她躺平身子缓缓说道:“将军这是有恃无恐么?我看不像…三番五次地提及要娶连玉必要休夫,是在提醒我么?恐怕是休了你才正中下怀吧?嗯?其实你毫不在乎是么?你不愿意放下兵权、不愿意嫁给弟弟的未婚妻,更是不喜我这副柔弱的身子…可你不敢违抗母皇旨意,也不能置连家于不顾,对么?”

她唇边尽是讽意:“将军几次变换嘴脸,最后成功引诱了本公主,这其中也不全是假的吧?因为你流露出的无措是真的,因为你那外刚内柔的冷漠也是真的,因为将军腹中有个无人可知的孤苦连城,这个也是真的,这才使人怜惜,所以你把自己当做利器,这场婚事成了你的战场,也是你的赌局,对么?嗯?将军?连城?亦或是我的夫君大人?”

她淡淡地看着他,仿佛刚才那小女儿摸样的不是她,此刻竟是无比的冷静,却是出口即能伤人:“你以为你赢了么?其实说实话这男贪爱女贪欢,扶苏一时贪欢这根本没有什么,因为换个男人也一样会扑上去,反倒是你…啧啧啧…将军可是亏了!你可知夫妻之间,情爱需两全,这可不是你的战场…”她口中啧啧有声,轻轻摇头…满脸笑意。

连城先还能撑着无所谓的脸面,可是到了后来脸色是越来越青,蠕动了几次嘴唇,也没发出声音,闭上眼睛平息了好一阵子怒火,这才叹息道:“公主殿下果然是洞察人心,也够狠绝,连城一介男儿,终是不如。”

他神色疲惫,伸手拉下床帏,又摸索着躺在了里面,紧紧地靠在床壁边侧,再也没发出半点声音…

满室光亮被隔绝在外,床外面的扶苏心情大好,她四肢大开,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哎呀…还真是睡不着呢!”

这一夜,有人辗转难眠,有人睡得香甜。

尽管是万般寒意,难以入眠,可是最终还是入了梦,恍惚间,仍是那个屋顶,那个男人,单手提着酒坛,孤独地望着北方,大口大口地灌酒…他眉宇间尽是难解的清愁,他衣衫上全是酒渍,他偶尔像耍杂那样扔着几个酒壶,矫健的身手带着一丝丝的落寞,小小的男孩儿站在院中仰望着他。

一直看着,一直仰望,他是他的亲身父亲…却郁郁寡欢,就连对他也不见欢颜,只有这个时候,他望向远方,喝醉了时候,脸上的表情会像个孩子一样欢雀,看着他…看着他…一直仰望…

早分不清是谁在说话,可是脑中全是尖锐的声音…

“飞鸿…你太让我失望了!”…

“连个小爷都不能容下,应该休出府去!”…

“快快撵出府去!看看他都成什么样子了!”…

“看啊,那不是将军府的谁么!那个蛮夷人!”…

“哪有这样的正夫…像个疯子!”

“他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怎配得上追封!”…

“城儿,忘了你爹吧,他去了…”…

“你个小孽障,和你那个送上门的爹一样!”…

“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孙子!”…

“婚事怎可儿戏!将军如此这般岂不是也将你弟弟害了去!”…

“城儿,娘求你了还不成么?你答应过你爹的!”…

“有女扶苏,将军以为,何如?”…

“城儿…爹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你…”

“掐死你!掐死你!”

爹…

爹…

睡了个好觉,扶苏揉着眼睛起了身,单手拉开床帏,外面已是日上三竿,小鱼儿早上自会去宫中告假,借着这脚伤也能在公主府呆上几日了。

原以为连城早就起了,可一声叮咛在床的最里侧响起,她这才回头,他蜷缩着身子,侧向里面,好像靥着了,不停地低喃着什么。

扶苏原想是置之不理,可他修长的身子缩成了一团,身侧的手紧紧握着拳头,就连青筋都看得清清楚楚…她好奇地爬过去,极其小心挪动着脚,跪在他身后,悄声探头看去,他脸上竟是湿湿的,侧耳细听,原来他口中唤的,竟是爹这个字眼。

她怔住,连城的爹,在东晋可是一位传奇人物…叹息一声,刚要躲了去,却不想转身的时候碰了他后襟一下,他出掌如风,竟是猛地翻了身!

扶苏闪身躲了,一偏腿,却是正将烫伤处碰到了,咧着嘴,顿时恼道:“你干什么!”

他竟然梦见了那一幕,连城额上全是冷汗,他喘/息着扭过脸去,可是惊犹未定,伸手抹了把汗,背对她说道:“对不住了…”

其实也没什么对不住的,他这是搪塞么?扶苏皱眉,这样的连城,可真是让人不适应呢,他究竟梦见了什么…

“你怎么了?”她伸手拍着他的后背,不想他像是受了惊吓一般,绷直了身子。

连城道:“时候不早了,公主还不起身么?”

扶苏挑眉:“的确还起身了,将军还想睡会?”

他挥袖仔细擦了汗,这才转过了身,一脸的淡漠,毫无裂痕:“本将军从不睡懒觉。”

她定定地看着他,他亦是从容。

不过,扶苏向前凑了凑,她伸手探向他的脸,他下意识后仰,又在她皱眉的时候定住了身形。

她的指尖在脸上轻轻划过,他尚未作出任何反应的时候,她又将食指伸到他的眼前,上面有晶莹湿痕。

“你哭了…”

连城仿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扶苏反身在床边拿了个帕子,递到他面前。

他逃一般地下了床,刚是沾地,外面传来了敲门声,小鱼儿在门外说道:“公主!起身了么?”

扶苏道:“怎么了?”

小鱼儿:“诚义殿下听闻公主你烫伤了,前来探望!”

扶苏本是烫了脚,不愿包着,听着是表姐来了,一边见着连城正穿外衫呢,也不以为意:“那一会就让她进来吧。”

连城手下一顿,他三下两下又脱了外衫,爬上了床。

扶苏急了:“喂!”

此生一劲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