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李士元身败名裂,因叛国抄家,他的孙子孙女李因浩李沐非在送往西疆途中被那押送的官兵毒打,岂图让他们染病身亡,他们虽未入西疆,就已经病患缠身,老父告诉我:“如果能救,还是救吧,李士元,到底是先皇的能臣。”

所以,我带了小七几人前去营救,经过一番苦战,小六受了重伤,将阻挡的官兵杀得七七八八了,才顺利将他们两人自官兵手里救出,只可惜,李沐非却身体柔弱,早已气息奄奄,等救得回来,不过三日,便因伤重身亡,李因浩险险地被救回了一条命,而这个时候,小六却伤重不治而亡。

七星护卫,在军中一向是以银铠遮面,没有几个人认识,而小六更是一脸胡须,李因浩和他身形相似,蓄起胡须,更是没有几人能认了出来,所以,我干脆叫他顶替了小六。

到官兵追至的时候,救他们的人被打散之后,看到的,便是扶在“李因浩”尸体上大哭的桑容。

罪犯未入西疆被救,且身亡于破庙,和自己病死可是完全不同的责任,他们虽然想让他死,但却不是以这种方式,所以,既便其中有些蹊跷,他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知道太子在西疆寻找一名年轻人的时候跟他商量过:“你如能入了太子的眼,接近天颜,或许能趁隙而为?”

第一百零八章 朱红大门,就在眼前

当年李士元一案是由皇太后查证属实的,要翻案,却是缺不可能。

但他已然落得如此的下场,再怎么样,也不会比现在更差。

李因浩点头答应了,化身为“玉面郎君”,四处惹事生非,终于惹到了太子的头上,他的面容,自是经过精心调制过的,虽只改了几个小小的地方,但看在有心人的眼里,依旧有些神似,何况,李因浩原本就面容俊美?

他会竭尽全力地将夏候商越引越远,因为,他在小七的帮助下从牢中逃脱,显示了他与玉面郎君不同的实力,会让夏候商感觉,他是一个极为关键的人物。

所有,那一次的李代桃疆,我一共替下了两个人。

老父知道之后,怪我的胆子太大,如此做,如果有心人一查,便会查出破绽,我只道:“要不不做,要做便会做得彻底,再说了,不是还有老父您吗?”

果然,那几名追赶李家后人的官兵后面将嘴封得严严实实的…老父虽然不屑于耍诡计,但一旦耍起来了,可是谁也不能耍过他的。

所以,后来的一年之内,我身边其实是没有第六卫的,老父从自己身边调了一位武功较高的身形相似的将士暂时充任而已。

也因为这样,到杜青山一战之时,因这位将士到底训练不足,被人攻破七星阵,所以,那六星卫便很快地阵亡了。

我们在队长的带领下往离宫外走,我看见了朱红色的离宫大门,半开半闭,门上巨大的门栓抽了出来,靠在门框之处,仿佛随时都会倒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忽然间跳得厉害,怕那门会缓缓闭上,怕走到门边,外面会传来如雷的马蹄之声,夏候商玉带紫袍坐在马上,遥望着我…眼里如残叶飘落。

这是不是代表,我心里对他到底有了一些不同?

小七站在我的身边,时不时瞄我一眼,我感觉他的目光仿佛浸入冰水里的玉,在脸上滑动,冰凉润泽。

还好,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我们顺利地走出了大门,因这个小队是神策营编余人员组成,队长不过是临时指派,因而相互之间并不是很熟悉,出了大门之后,便要回神策营交令,便各回自己的营队了。

我和小七走出神策门大营,来到一个民舍,换上了普通的衣服,院子里已经停好了一辆普通的马车,同一匹普通的马拉着,只等天明,混入出城的人群之中,我们便如鸟入林中了。

可此时,窗外却传来了轻磕之声,我一怔,听得出这磕击之声是我们与李因浩的联络暗语,不禁有些奇怪,他为什么这么早便来了?

小七放他进门,他看见我们,脸上神色一松,道:“你们出来了?吓了我一跳,以为出了什么…”

屋内只有豆大的灯光摇曳,将他揭起的门帘暗影映在了墙上,摇曳晃动,仿佛鬼魅,带出丝丝阴冷,不知为何,我心中起了不祥的预感,问他:“怎么你这么快便来了?”

李因浩道:“属下引宁王至朝阳大街,过了两招,属下不敌,眼看要被擒了,可宁王却不知为什么有些心神不属,竟然不顾我自己往离宫方向回头了,属下感觉不妙,这才来此查探…”

他一边说着,一边咳了两声,小七上前帮他号脉,点头道:“你胸前受了一掌,伤势不轻,是宁王下的手?”

李因浩道:“不错,属下未想到,他的武功如此之高…”

我皱眉道:“不是要你别和他交手,只管逃吗?”

李因浩脸色有些红:“他的轻功也很高…”

听到这里,我心中那种不祥之感却更深了,窗外蜂鸣渐止,远处蛙声更歇,我道:“不好,你上当了。”

小七也明白了过来,道:“我们快走。”

“来不及了…”我苦笑。

纸糊的窗户忽然间亮了起来,原是由豆大的灯光照着的昏暗屋子,忽地亮如白昼,有几只被照着的蚊子惊慌地从微尘之中飞走,屋外照进来的光线在屋内织出一张巨网,仿佛要将屋内之人网住。

李因浩脸露悔色:“属下竟中了他的圈套?属下自认为算得上能识人的…”

我道:“你怎么会想到他也会如此神情兼具呢?”

我知道,在西疆将士的眼里,夏候商令行禁止,军令如山,却是一个不擅于作戏之人,他平日里常有的表情,便是没有表情,所以,这一次才会如此容易地骗过了李因浩。

让李因浩以为他对离宫发生的事产生了怀疑,因而回头查看,却没有想到,他怀疑的对象却是李因浩…我原以为用墨子寒来引开夏候商是最适当不过的,但却没有想要,他已经联想到了墨子寒的身份不同异寻常,反而让他寻到了机会,跟踪而至。

宁王,看来并未如我想象的那样?

我要重新评价他?

走出这间民舍,原以为外面会有百余人马,张弓拉箭地对着门口,却没有想到,院子前边只有九个人而已,八人全身黑衣,脸蒙黑巾,骑不同颜色的马,每人手里提着一个特制的灯笼,比普通灯笼亮几倍的光从灯笼里射出,仿佛有几十人举着火把一般,而缓袍玉带骑一匹白色大马站在前面的,就是夏候商了。

八骏居然全部到齐,看来,我们如要三人全身而退,实是不可能的,我向身后打了一个手势,叫小七带了小六退走,不必管我,小七明白我的意思,我们合作多时,相互之间不用言语,便知对方意思,也明白只有这样,才能保存实力,以求后计。

“你要小心…”他附在我的耳边轻声道。

我点了点头,我的武功内力尽数传给了小七,带小六逃出八骏的包围劫杀,想必不是很难,我没有忘记,还有一个身手与小七相差不了多少的夏候商,所以,我将匕首从袖里拔出,放于颈间,道:“王爷,我跟你回去,放过我的兄长。”

第一百零八章 他要干什么

夏候商是一个不喜欢受人胁迫的人,在西疆之时,他手下将领被舍铁木擒了,押于军前,想挡住他的兵马前行,他只用手里的马鞭指了那名将领,道:“你的家人,本王会使其衣食无忧…”

那将领咬舌而亡。

听闻这位将领是从小便跟着他的侍读。

我将利刀放于颈间,本也没打算以此相胁,左手悄悄地从袖里拿出烟弹,准备掷于地下,来个混水摸鱼也就算了。

“好,本王答应你!”

他答应得那么快,声音之中还有一丝紧张,让我有些莫名其妙,抬头向他望去,他的背后夜色如幕,上挂一轮明月,眼睛更似黑色晶石,闪着暗暗之光。

看他不象说笑,我悄悄将烟弹藏于袖内,问道:“当真?”

“本王说话,从不反悔!”

小七和小六走到我的身边,低声道:“不如我们一起走?”

我冷冷道:“你们傻的?”

北斗七星和八骏相遇,本就是棋鼓相当之势,何况如今只剩两星,还有我这个老弱病残?

“别想耍什么花招,本王依你所求,但你们也别挑战本王的底线!”夜风传来了夏候商的话,冷峭似冰,我们自然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到。

小七与小六交换了一下眼神,向我道:“保重。”

他们无声地告诉我,他们会回来的,会将我救了出去!

两人腾高而起,飞身跃上院头,几个起纵,身影浸于漫漫夜色,八骏果然连动都没有动一下,只静静地拥在夏候商的身边,如八个石雕人马。

夏候商却是目不转睛地朝我望着,我无可奈何,将短刀从颈间取下,挽了个剑花,将短刀收入袖中,道:“我跟你回去。”

他催马上前,倏忽之间便来到我的面前,身一侧,手臂一伸,揽住了我的腰,将我提上了他的马。

待我反映过来的时候,我已被他怀抱在了胸前,马蹄声起,八骏手里提的灯笼灭了,九匹马如旋风一般地奔也这个院子。

静夜之中,只听见马蹄声声,敲得地面如鼓,两边的树木如风般地往后退,他一手拿着疆绳,另一支手却环在我的腰间,仿佛有些怕我摔了下去,下巴却抵在我的头顶,时不时磨擦轻拂,我略有些不自在,只好尽力向前,避开他的身躯,可他的手却紧紧地环抱了我,让我动弹不得。

我的衣服原本穿得就厚,可隔着厚厚的衣裳,我却感觉到了他前胸贴着我层层渗透过来的热力。

说实在话,我有些恍惚,所以,恍惚之间忽然发现我们又来到了离宫的山道之上,我便吃了一惊:“王爷,我们去哪?”

山风呼啸灌耳,原本他不应该听得请我说的话的,可他听清了,道:“回离宫,今日赏月,还未完呢。”

八骏骑马护在他的前后左右,无论他的马或快或慢,总保持队形不乱,此等齐整军威,早引起了路人的注目,有在街上巡的役兵便想上前,可瞧清了马头宁王府的府徽,便止步不前,更弯腰行礼,却是依大将军制的,瞧得我暗暗生惊,看来,他已经不再是一个闲散王爷了。

可他无端端的还赏什么月?直紧让回府让我睡上一觉倒是真的。

先前进离宫之时,我是坐在轿子之上,如今被抱在马上,四周的景色便一览无余,半山头上,离宫之内有暗暗的灯火,树木之间的白气到了夜晚,被那灯光一照,便成微紫之色,朱红的大门已然打开,九骑旋风一般地驶入,宫人跪下行礼,垂目而不敢望。

九骑长驱直入,驶过四门二阁,直至雾清阁,才停了下来,他将着我跃下了马,吩咐道:“四处看着。”

那八骏便骑马悄无声息地退了。

我知道,这代表他们潜伏暗处,四周围守着呢。

雾清阁一面临山,纱雾重重,用暗紫泛金的雾纱挡住,重重叠叠,有白气从雾纱之中隐隐冒出,阁内是一个极大的澡池,池内瓷砖铺底,从清澈的水面望下去,可见那瓷砖拼成一朵极大的红色牡丹,娇艳如唇,水面有白汽升腾,显是从旁边的温泉引水而至。

有身穿侍粉薄纱长裙的宫女将一些金黄透明液体倒入池中,那池水便染成了如酒般的轻黄。

室内有淡雅的香气,柔媚而不使人生厌,热气更是扑面而来,那领头宫女向夏候商行礼退下,脸色微红,眼有羞意,我这才醒觉,夏候商居然抱着我进了这里。

我忙挣扎道:“王爷,请放手。”

他放我下地,垂目望着地下的金黄方砖,用极淡的语气道:“浸汤吧…”

“什么?”我愕然抬起头来,“为什么?”

“你袖子里藏的短刀,身上的金镯钗环,都除了下来…可需本王亲手帮你?”他终于不望地上的方砖了,嘴角挂了清浅的微笑望我。

“可是…”

我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了,我不愿意服侍他,他不是我那杯茶,我的身份现如今是草石公主,看在君辗玉的份上,他会给我一份体面,谁曾想,他还是将我当成了他的妾室,不用白不用?

我怒火升起,却无能为力,如果身上被除得干干净净,手腕上的金镯就再无用处了,杀人对我来说,都如切菜…可此事…

“来人,备酒…”他却转身走到了池边缕空雕花的屏风后边,那里,有一个八仙桌,桌上放了细瓷茶具,听到屏风后的声音,他是径直在那坐下了,自己动手倒茶。

有宫子用朱红托盘拿了几件小菜过来,走入屏风后面,将小菜摆上了八仙桌。

宫女们鱼贯而出,纱裙拖过无尘的地面,仿如一阵香风。

只有我呆呆地站在池边,看了看池水,又望了望屏风,弄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

“浸完了,上来陪本王喝酒…”夏候商的声音忽地从屏风后传了出来,杯子放在硬木桌上的声音如金石敲击,我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下去洗着,他躲在屏风后吃着…我怎么知道你偷看啊还是不偷看?

第一百零九章 水里风光好

想来我年少之时,经常干这种不着调的事儿,每逢其它兄弟三五成群地跑到小溪处浪里白条,我便捉上一篓子水蛇,等他们除得干净了,便把那篓子水蛇倒溪水,等水蛇悄无声息地游近那群光了屁股的健美身躯的时候,我却是悄无声息地将他们的衣服全收了…待得惊叫声起,月光将他们身上的水珠反射成银色,几条洁白光裸的身影冲上了岸,如身后有鬼追着,我总要吟诗一首:夜辞白溪流水间,千里江陵水涟涟,两岸猿声啼不住,光身已跃草丛间。

此种好事玩得了一次,就不能玩第二次了,众人皆有了警觉,洗澡之时总派一人轮流看着衣服,如有人接近,便发一声喊,众人便如鸟兽散了。

想想那个时候,他们对我是极为宽厚容忍的,虽知道是我,当面还是恭敬地称一声将军,该办的事一件不落地去办。正因为我的胡闹荒唐,才让他们毫不怀疑我的身份?

可如今,却也现世报了?

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把脚慢吞吞地往池边移:他什么意思,躲在屏风后听我浸汤?还是为了让我将身上的物品全都除下,所以来了这么一招?

“浸足两个时辰,本王可不知道你们部落里的人在你身上下了什么。”他在屏风后淡淡地道。

我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草石部落的人有一些古老的习俗,喜欢在身上涂以华漆之汁,以防虫避毒,此等汁水无色透明,涂在身上是绝看不出来的,但如果不是部落里的人,却有人近了其一尺之内,便会浑身痕痒。

看来,他是想带我回王府之时,先在外面清理干净了。

他的信誉一向良好,上两次他想对我有所行动,但我一说,他便停止了…既使已经除下了身上的衣服,也不知他怎么熬过去的,听闻他从我那里回去之后,直接去了书房,也没叫其它侍妾伺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