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管,你必须把我带进皇宫,后面的事我自己解决,你不带我去,今个我就拔光你的胡子!”君阡说罢伸手向沈书庸的下巴。

沈书庸捂着下巴,脸上的皱眉在举动间晃晃颤颤,连声答应。

“喂,”君阡长嘘一口气,“今晚我不回家了,你差人送个信道我家,我没跟我娘说,怕她担心。”

沈书庸赶忙吩咐了下人去帅府报信,替君阡安排了住处。

☆、第3章 上殿求旨(上)

白玉落月自地平线升起,银色月辉拂过山岗,那是侑京城的寂静之夜,顶着圆月伴着星辉,几缕云丝袅袅飘过,夜,静谧。

君阡躺在软榻之上,辗转无眠。

她从小便想着跟父亲上阵杀敌,明知这条路兴许哪天就弃于中道,可没想,竟是这般场面。幼时父亲曾带她三两次去过皇宫,可明日此去却非同寻常。若是军中有奸细,难免朝堂之上有佞臣阻拦,但,这又有何妨?

在榻上冥想许久,不知不觉东方已泛起微微的白光。

寅时。

朝臣上朝的时间到了,一夜未眠的羽君阡早早洗漱完毕,换了小厮的衣服,恭候在沈书庸的官轿旁。

沈书庸进了官轿,轻叹一口气,心中稍有不安,一来怕皇帝不答应,那难免君阡会偷溜出去,二怕皇帝答应,羽家就这么一女,可由不得半点闪失。如此矛盾了许久,看着泰然自若的羽君阡,额间的深缝如高山深壑参差不平。

君阡一路跟随至兴德门,此处上朝官员下轿步行,随从一律候于兴德门外,君阡一把扶住从轿上下来的沈书庸。

“丞相今日怎得带了个小厮上朝?这恐怕于理不合啊!”户部尚书最先看到沈书庸,对着君阡皱眉。

沈书庸轻轻地咳了两声,道:“老了,这身子骨越来越弱了,昨日吹了吹风,今日便得了病,这不,只能找个人扶着本相上朝咯!”

“昨日见沈相爷还好好的,今日这就生了病。”太师上官离突然从后赶了上来,君阡心知这是沈书庸的政敌,便低了头只管扶着沈书庸走。

上官离也不看君阡,一只手搀了沈书庸,道:“这皇宫境地可由不得下人乱走,还是我扶相爷您进去吧!”

沈书庸脸色忽然一变,君阡心头一紧,低声恭敬道:“相爷有病在身,太师千金之体,这可万万使不得。”

“相爷乃国之栋梁,才是千金之躯,本太师身体好得很,你便退下的。”

君阡手一松,进退不得。

“怎么?相爷府里的小厮好生猖狂,本太师说话竟敢不听?”

沈书庸一手甩掉君阡,对着他多年的政敌上官离重重地咳了几声,嗓子里尽是痰核,紧接着一阵猛咳,眼泪鼻涕口水一起往上官离袖子上滴。咳得惊天地泣鬼神,咳得山川无色日月颠倒,咳得让人不忍直视,还一边喃喃道:“有劳太师了,咳咳咳,年纪大了生病就是不好,咳咳咳,帕子呢?”一手撩过上官离的官袍就往鼻子上擦。

君阡顿悟,从怀里掏出娟帕,一手拍着沈书庸的背,一手就往上官离袖子上蹭,慌乱间那眼泪鼻涕在上官离臂上抹了一大片,瑟瑟道:“弄脏了太师,您看,还是小的来吧。”

上官离一把丢开沈书庸的手,嫌弃地擦拭袖子,无奈远离了兴德门,也没有下人上来服侍,一时弄得狼狈不堪。

“相爷病得如此重还坚持上朝,可真是百官之楷模啊!”说罢悻悻撤手,径直而去。

“老狐狸!”沈书庸悄悄对君阡说。

“可我觉得,沈伯伯比这老狐狸还奸诈了些。”

一老一小相视而笑。

皇城的清晨,第一束阳光于卯时斜射大元殿,天际染出一片金光,翻滚的舒云似一张巨大的云床洁白的一尘不染,钟声响起之时,朝臣步入大元殿开始一天的早朝。

“乖侄女,你在殿外候着,伯伯我想办法让皇帝宣你觐见。”

君阡点头,立于大元殿侧等候五品以上官员皆入大殿,便跪与殿门外。

太监尖利的声音从大元殿传出:“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臣有事启奏!”此时沈书庸以全无病态,安好地立于大殿之前,手中捧着朝板,从队伍中出列。

“元帅羽战祁已困于居忧关多时,佻褚大军态势咄咄,武举之事是否应早日开始,以便接应我居忧关大军!”

上官离往前一步道:“臣有话要说,武举乃国之大事,不可贸然而举,居忧关战事紧迫,事关数万大军之性命,不可随意而为之,必将选举文武兼备的有谋之士,况朝廷已搬下文书于下月初正式开始,便不当改换时间。”

“上官爱卿言之有理!”皇帝邵述点头道,蓦地看了眼上官离,诧异之色一闪而过,“上官爱卿怎地今日如此衣衫狼狈之色?”

上官离没好气地瞟了眼沈书庸,对方一副“跟我没关系,不是我干得”脸色,便无奈道:“微臣路上……跌了一跤!”

“……”皇帝惊异之余,沈书庸一把带回之前的话题。

“皇上,居忧关之事迫在眉睫,即便武举不宜提前,也应先行派遣将士前往支援,救兵如救火,万万不可耽搁啊!”

沈书庸那番痛心疾首,跪倒在地,身后一番相党皆上前而跪,声援沈书庸。

上官离看着精神良好的沈书庸,自是感觉早前在兴德门必然有诈,心中不免暗暗着急。

“沈爱卿,非朕不愿调兵增援,乃是你也知我朝武将奇缺,无合适之人才!”

“臣有一人可举!”

“哦?既有武将可举,便快快道来,是何人?”

“回皇上,元帅羽战祁有一女,名羽君阡,得其父真传,自小学习兵戎之道,昨日听闻居忧关告急,便有心前往救父!”

上官离的师党面面相觑,上官离突而厉声道:“臣早上上朝听闻沈相生病,许是病糊涂了?我玄齐国自开国以来,还无女将征战沙场,若传言出去,还道我玄齐无人不成?”

“臣附议!”

“臣附议!”

……

师党手下皆跪与地,邵述面色黯淡。

**

君阡跪了多时,大元殿内还未有动静传出,心里暗暗着急,心知朝堂之上相党师党之争,恐怕这回即便是沈书庸都不好处理。

心急如焚之时,未料身后站了一人,突然轻拍她肩。

君阡一个机灵差点跳了起来,却见身后一人远游三梁冠金附蝉九首,施珠翠,黑介帻,发缨脆绥,犀簪导,文质彬彬面带微笑地立于身后,虽纤弱却透着高贵之姿,还略微有点眼熟。

这大元殿外如此堂而皇之负手而立,君阡即便是闭着眼都能猜到,这般打扮的必然是皇太子邵奕炆。

邵奕炆看着小厮模样的君阡,笑得那般明媚灿烂,“灭世太妹居然如此安静跪于大元殿前,所求何事啊?”

君阡心叹时运不济命途多舛,邵奕炆居然一眼就认出了她。但也难怪,任谁家太子若是在某些青涩的岁月被一个小女孩一脚踹到御花园的明湖内,恐怕都是难以忘怀的。

“太子殿下,好巧啊!”君阡讪讪地笑道。

邵奕炆单膝触与地面,对着君阡子希揣摩了一番,唇角含笑:“你若像今日这般娴静,倒也看起来像个女子!”

原本正处在片刻安静之中的君阡抬头朝邵奕炆眦了龇门牙,翻了一个白眼,侧过脸。

“说你一句就生气啦?羽君阡,你可知擅入皇城是死罪?”

“我当然知道了,不知道我跪在这干嘛?享受清晨的阳光?等待太子殿下的出现?”

“你这个女人真是不识好歹!本太子好心想帮你还被你反咬一口。也罢,你自己跪着吧,有事可别来求我!”

邵奕炆起身便走。

“站住!”

意料之中!邵奕炆收起背过去那一瞬间的笑容,冷冷道:“这就是你对太子殿下说话的语气?”

“我若有事你插得上手?”君阡降低了音调,犹豫着质疑。

对太子殿下发出质疑简直就是怀疑他的性别!

某太子怒了!虽然人家身材纤瘦了点,脸色苍白了点,语气温和了点,还曾经被某悍妇欺负了一下,但是,人家是太子!堂堂玄齐太子,竟被一女子怀疑其能力,是可忍孰不可忍!

邵奕炆回到君阡面前,假装很为难道:“也许别人的事我帮得上忙,羽姑娘的事向来都是极其繁杂且劳财伤命的,炆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君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低声道:“也是,这事比较麻烦,搞不好丢脑袋,太子殿下这般娇生惯养千人捧万人爱的,经不起这折腾,我还是继续跪我的吧!”

“羽君阡,你以为这样就能激到我?”

君阡四十五度仰望邵奕炆明媚而忧伤,无比纯洁可怜无辜地点点头。

邵奕炆咬牙切齿地指着君阡,五指捏成拳头与君阡头顶,良久都未落下,一甩袖,一回头,愤愤地走进大元殿。

君阡吐了吐舌暗笑。

**

大元殿的气氛高|潮紧张,两边之人皆跪在殿前沉默,等待皇帝发话。

邵述坐于鎏金宝座之上,食指关节顶着太阳穴轻轻搓揉。

玄齐国缺将是个燃眉之急,他也曾听闻羽战祁有一女善战,可也正如上官离所说,玄齐国没此前例,国家威严高于一切。

“臣以为,若玄齐女子上战场,足以说明我玄齐国力昌盛,连女子都能征善战,况男子乎!当年佻褚国珍妃披甲上阵,其布阵之势无人能及,女子亦可担此大任!”沈书庸身后的司徒甄归琅道。

上官离身后,钟太尉一磕首冷笑道:“珍妃善战,可最后佻褚国也因她而无成与事。况我玄齐国女子位卑,怎能摄于朝堂战场,于理不合,忘吾皇三思。”

众人皆言之灼灼,邵述面上阴沉。

大元殿之外走进一人,环顾满朝文武跪地的场景,微微一笑:“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子请起。你来得正好,沈相举荐羽君阡支援居忧关,你有何看法?”

“居忧关乃我玄齐**事重地,不可轻派大将。况我玄齐未曾有女将,想必百官正在为此时争辩。父皇,儿臣认为,国难之际,不分男女,羽君阡现正候于大元殿外,父皇竟可招其入殿,观其言行,再下定夺!”

“哦?羽君阡既已候于大元殿,怎不早点宣见!”

“宣,羽君阡!”

☆、第4章 上殿求旨(下)

君阡揉揉跪得发麻的膝盖,挺胸步入大元殿。

这是她第一次进入大元殿,皇宫正殿,莫不过恢弘壮丽,气势磅礴。

看着跪满了文武百官的地面和负手而立的邵奕炆,在一干人中鹤立鸡群,君阡自感运气还算不错,至少遇见了邵奕炆,不然恐怕连见上皇帝一面都难。

邵奕炆冲着她嘴角勾勒起一道淡淡的弧度,君阡略带感激地笑了笑。

“臣女羽君阡参见皇上!”

“羽君阡,你可知罪?”大殿上方的邵述开口便是语气凌冽,沈书庸不经颤了一下。上官离面带微笑,饶有兴致地看着羽君阡。

“臣女知罪,擅闯大元殿,乃是死罪。然我父征于战场,无功劳尚且有苦劳。臣女听闻居忧关告急,不惜以身试法,一来为国效力,二来救父与水火。都说古来忠孝难两全,可臣女觉得此举全了忠孝,其情可悯。若是皇上定要降罪,也忘赐予臣女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

君阡振振有词,语出必掷地有声,毫无怯意,像极了其父。

邵奕炆意料之中,一个连太子都敢踹的人,怎么有怯场一说。

邵述似在打量着羽君阡,算不上倾国倾城到也是一番清秀,眉目清晰柔和,彷佛名家勾勒的轮廓,却不乏硬朗。此女有胆魄,善谋略,倒有几分其父之姿。

“伶牙俐齿,能说会道!有胆识!朕问你,玄齐国从无女将,自你之始,可好?”

“世间万象皆有始,有始才有续,臣女自当尽力而为,不负皇上厚爱!”

“好!”邵述抚掌大笑,“传闻羽家灭世太妹,如今看来倒有几分由头!不卑不亢,有勇有谋,朕这便封你为——”

君阡未料这般顺利,忍不住浮上笑意。

“皇上,微臣有话要说!”一边上官离举着朝牌道:“羽姑娘有此心乃我朝只大兴,虽闻羽姑娘自小学武,可无实战经验,难免纸上谈兵!”

“太师所言有理,”钟太尉接话道:“领兵须有真才实学,未经考验,岂可轻易担上几万将士的性命,皇上三思!”

邵述似冷静下来,思考片刻,也觉有理,将一个初出茅庐的丫头帅几万之众,确实莽撞了些,看向沈书庸,道:“丞相以为如何?”

沈书庸知自己已不能在全力举荐,毕竟此乃国之大事,他也有几分顾虑,转而看向邵奕炆。

“儿臣有一策!”

“但说无妨!”

“下月初武举,原武举并未有女子参加,此番既有此议,不如安排羽姑娘参加武举,武举既需自身武艺,今年又加了布兵之局,羽姑娘若能得了前三甲,父皇当能安心加封。”

“好,依太子所言!退朝!”

君阡与邵奕炆擦身而过时,轻声道:“多谢太子殿下,我欠你一个人情!”

“那可是要还的。”邵奕炆轻笑道,拂袖间云淡风轻的飒然,离开了大元殿。

君阡扶着沈书庸一路出了皇宫,期间与相党的各路官员作揖道谢,神态自若。

“相爷真是好心机啊,带了羽帅的女儿都瞒过了众人。”上官离从后面跟上,冷笑着看羽君阡,君阡便大大方方地给他看。

“太师说笑了,唯恐途中生出点意外,君阡只能出此下次,若非今日蒙上天眷顾,怕是回不去了!”君阡嘴角含着嘲讽,似笑非笑地对着上官离。

上官离似不介意,大笑着拍了拍之前弄脏的袖子,道:“好你个舌灿生花的丫头!相爷,我的这件官袍今日还要送到相府劳您的人帮我洗干净咯!”

沈书庸抬起手臂,宽大的袖子遮住了半边脸,开口起承转合,婉转花腔,羞答答道:“老了,生病了,有病得治,老夫治病去也!”

君阡撩开丞相的官轿帘子,一把把正做着娇羞状的沈书庸推进轿子。沈书庸吃痛“哎呦”了一声,君阡朝里瞪了眼,清了清嗓子喊道:“起轿!”

轿夫们看着今日微妙的气氛,抬起轿子,以平日不常有的利索“噌”地窜出兴德门赶往相府,留下一干风中凌乱的闲杂人等,目瞪口呆地看着健步如飞地下人抬着轿子消失在视野中。

上官离站在一侧放慢脚步,看着刚从后面追上来满头大汗的钟太尉,眼神一瞟而过,太师府的下人看见自家老爷便抬着轿子迎了上来,上官离一扯轿帘子,面朝钟太尉微笑道:“老夫府上藏了些好酒,听闻钟太尉嗜酒,不如随我去府上看看?”

钟太尉抱拳答谢,假作推脱依然上了轿子。

轿子悠悠地起地,上官离眯着眼坐着,随着轿子的节奏一摇一摆地晃着,静默许久,钟太尉发话:“太师对于羽君阡一事作何看法?”

上官离微张双眼,嘴角带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没有回答他,只是扯开话题,“此番武举的主考是谁?”

钟太尉稍作一怔,随即答道:“听闻太子要亲自监考。”

上官离点头道:“太子监考?看来羽家那丫头势在必得。你上次举荐的那个人?准备得如何?”

“太师说得可是方刃决?”钟太尉自信满满,坚定道:“请太师放心,一切准备就绪,下官尽可担保他那些头魁!”

“包票别打得太早,”上官离依旧是那不紧不慢的口气,“太子亲临,他会替羽家丫头进言,必定会偏向她。无论谁赢了,刃决可是必须要上战场的,得些军功,来日方可上朝堂发话。”

钟太尉似有领悟,询问道:“可要下官做点手脚?”

上官离蓦地睁开眼,看向钟太尉,继而转头冷笑,“做手脚?为什么要做手脚?若她真有这个本事赢了,也是件好事,无论这皇权到谁的手上,失了半壁江山总归是个笑话。一个男人赢不了女人,他自己也会愧疚自卑;一个女人赢了男人,那前途更是不可估量。我们,只要看着就好。”

钟太尉不知如何接话,只能唯唯诺诺点头称是,“太师可真是宅心仁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