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几天不安的情绪和邵奕勋的异样举动,言止息便赴约了,究竟是谁牵着背后的木偶线。

周边安静的很,除了蝉鸣蛙叫连风声都静止,老槐树下站着一个人,夜行衣的装扮蒙住了脸,没有带任何帮手,看来他自信自己能在言止息手中轻易逃走。

“奉主上的命令,来给睿宁王送个信。”

言止息靠在树干上抱胸淡笑,“无论你的主上是谁,要给我送什么信,我都不觉得你今天能活着回去。”

黑衣人面不改色冷哼一声,“羽君阡是走是留是死是活就看睿宁王你的了,你不会也天真的以为羽战祁是被邵氏的人杀的吧?”

黑衣人灵活地躲过言止息突如其来的袭击,在他暴怒的瞬间跳开了距离,“王爷莫急,其实主上还是非常欣赏羽君阡的,不过可惜的是除了她没有什么能钳制你的人和东西,只消一句话我就能让她离开你,所以请你听好了,一个月内攻下云州杀了邵奕炆放了邵奕勋,否则你应该知道后果。”

“本王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会受制于人。”言止息显然不满于有人敢这样威胁他,就算他想要将这个人捏死在手中他都不觉得是什么难事。

这个世界上,究竟有多少人敢挑战他的忍耐?

言止息身形一闪飘到黑衣人面前猛然伸手掐住他的脖子,黑衣人向后一倒想要躲藏被他另一只抵在他腰间的手制住。随即他立刻抽出匕首准备杀了这个人,就在这电掣雷鸣的一瞬间,黑衣人向他靠进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言止息震惊地松开手,眼睁睁看着黑衣人在自己的眼前消失,然后瘫倒在树下。

——息儿,今年的水芝花开得真好。这世间姹紫嫣红的多了,倒不如这一片淡雅来得怡人。

——息儿,轻功学得如何了?替母妃去池中央择一朵水芝花吧。

母妃……他靠着树干,眼泪不知不觉划过脸庞,多少年积累的脆弱在一瞬间爆发,因为刚才黑衣人的那一句话而触发。

二十年前死去的人,这一刻被提起,该让他如何面对。

这一些是真是假,她在哪儿?

择花的那句话是珍妃当年对他说的,那时周围没有人,如此一字不差地说给他听,他还记得年幼的他即刻飞身掠过湖边摘了一朵水芝回到珍妃身边。在他眼中,珍妃就像那水芝,并不美得惊心动魄,却绝对别具一格。

那是他心里的神话,所以当他看见君阡的时候,铠甲宝剑叱咤疆场,运筹决胜气吞山河,这种感觉,就是那个从没人能逾越的神像,对他有绝对的向心力。

难道……珍妃没有死。

二十年岁月沧桑,她为何要躲着自己的丈夫和儿子。这非人情常理,除非有人在拿她做诱饵。言止息扶着树干起来,让夜风吹得自己冷静了点,方才边思索边踏上回营的路。

一切太过突然,就像梦一般醒来即逝。二十年生离死别有朝一日得以重聚是一种什么感觉。作为一个能够独立思考且暂时还保持着理智的言止息,就算有千分之一的希望他依旧觉得兴许有人在打心理战。

无论是真是假都不可掉以轻心,即便是珍妃死而复生,她又有什么把握一定能掌控到君阡的生死?

故作淡定地回到军帐,君阡早已在休息。白尼玛窝在她身边睡得安慰,而她却一次一次的经历噩梦。害怕却假装坚强,即使在梦中也一样,言止息掖着被子低头轻吻了一下,然后悄悄地离开。

无论发生什么事,他知道他必须坚|挺着做她的依靠,若是连他都不能够支持她,崩溃的就不仅是君阡一人,而是他们两人。

有时候他跟君阡的思维出奇的相似,那些没法单纯用脑子去理出答案的东西他们不愿意花费更多的精力去想,与其浪费在不可能事件中,不如将它挖出来真实地放在自己的眼前。哪怕,那事情可能与他的母妃有关;哪怕,这是一场二十年的欺骗和利用。他承受了这么多年另自己强大,就不允许任何人轻易地打败自己。

兴许很多人无法苟同,那又如何?辛辛苦苦在世上走一遭,谁都不能在他的生命中指点江山。他只为自己和爱他的人而活,至于旁人的目光,倾慕或是鄙视,不过东流之水,毫无意义。

拿下云州渡过川河,邵奕勋可以放过但是邵奕炆绝不能死。一个值得他尊敬的对手不该存活于他人的阴谋之下,何况玄齐国幅员辽阔,打下完整的江山非一朝一夕之事。他有自己的打算。

云州处在全城警备状态,城内的士兵更换得勤快,邵氏两兄弟都在里面,他要看看邵奕勋夸下的海口如何实现。

一个月,他明天立即攻城,无论如何都要以旁人无法预测的速度攻克云州向北进发。

深夜人静,君阡翻了个身差点从榻上摔下来,睡意迷蒙中她揉了揉眼觉得有些口渴,便起身去倒水喝。

漆黑一片中她的帐子里点起了幽暗的烛火,她摸索到桌子旁拿起茶壶,突然看到桌子上横放的几支羽箭。她一直很喜欢玩弓箭,除了言太宜给她看的玄铁沉弓之外没有找到合适的弓,所以她不曾随身佩戴。

白天玩箭的时候忘记放了回去,她抓住羽箭打了个哈欠,本是想偷懒将箭丢尽箭筒里,可惜人没清醒时连眼神都不太好,几支箭飞过去不但没有命中箭筒反而将它打翻。箭筒里的羽箭掉了出来散在地上,君阡伸了伸懒腰俯身去捡,拾起箭时在手中掂了掂,眼角瞥过箭心时像被什么震慑住停在看远处。

她看着羽箭,紧紧地握着,眼神集中在箭心上久久挪不开,抱着箭蹲在地上忍不住失声哭了出来。

☆、第104章 故人叙旧

侑京刑场上箭穿过羽战祁胸膛的那一幕是她的噩梦,是她这辈子没法遗忘的过往,以至于那时的每一个场景她都清清楚楚历历在目。

当时身在悲恸之中她早已失去理智,根本来不及多想这其中端倪只当是玄齐王朝杀了她全家,细细想来,此间纰漏层出。

玄齐国和佻褚国因为地理位置差异铸就兵器的材料是不同的。玄齐国因为国内缺少铁矿山,所以弓箭的箭头是用燧石磨尖后再用肌腱捆绑在箭杆上,真正打磨完整的燧石箭头它的尖锐性非常好,因为取材成本低,所以远程部队所用的弓箭基本上便是以榆木为弓身以鹿犴筋为弦,箭杆用桦木箭头用燧石。君阡自小跟在羽战祁身后对于弓箭的铸造和取材有一定的了解。

佻褚国的情况便正好相反,这个国家原本武风强硬,国内分布着大大小小的铁矿山,其中最着名的当属八牛山的铁矿,一般被称为八牛铁。这种铁矿含量大纯度高淬炼工序少,所以佻褚军中所用的弓箭箭心基本取材于八牛铁。

君阡手中握得这几支弓箭便是如此。石头淬炼的箭心需要多上几道淬炼工序才可能到达八牛铁箭心的穿透力。

她突然回想起当时她抱住羽战祁的时候那箭心穿透他的身体,能够清楚地看见肩头从胸前穿出,那里满是鲜血将他的衣衫染成血色,血沿着箭头滴下来将箭心浸染,根本无法看出那箭头的材质。

然而即便她回想不起这细小的环节,她依旧记得滴落在自己身上的父亲的血。

石头铸的箭头因为经过火的精粹,比原本更具吸水性,粘稠的血液流经箭心的时候一部分被吸进箭心另一部分会垂挂在箭头直到重力达到一定的程度。只有铁做的箭心才会使得血液如此均匀的流下。所以这么想来,那箭心分明是铁做的。

究竟有什么必要,才会让邵奕勋的人将随身的弓箭换掉一批来杀人?

她能想到两种答案,嫁祸给佻褚国,或者杀手本来就是佻褚国的人。

射鹿台纵身一跃受到神秘人的相救,刑场上一批陌生人对抗江进九的人,言止息似乎并不认识他们,但是在玄齐国内,还有什么人会对他施以援手。

十多年前言止息独自一人从侑京逃脱,这只是世人的说法,但她现在知道,他的身后必然有一个强大的团队,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支撑着他,否则凭借他一人纵然天赋神机如何白手起家。当年侑京城中一定有他的人在暗中布置一切,才使得他顺利离开。

君阡从不怀疑言止息对她的感情,射鹿台同生共死的那一跳后,当时他是极力要将她带走,只是半道上她要求回去,否则她永远也不会亲眼目睹亲人的罹难。

箭杆被她不知觉的用力折成两段,言止息是她唯一存在的信仰和依赖,她的信任是千年的磐石屹立不倒,但君阡又该如何面对着一切的一切包括自己和言止息都被与他相关的人玩弄在鼓掌之间?她该如何面对假如自己的亲人不是死在邵奕勋的手上而是死在与言止息有血缘关系的人手上。

她亦不知,她的不知是两个人的不知还是被刻意隐瞒。

口口声声的报仇对找错了报仇的对象,如果她的矛头指向佻褚国,言止息该何去何从。

这江山繁华天下苍苍,她坚定了他逐鹿群雄的野心又该如何去熄灭燃烧正旺的烈火?

抱着自己深深地呼吸,原来清醒是一种过错,倘若自己依旧迷迷糊糊没有发现此间一二,内心就无须如此挣扎。

该怎么办?那个原本执着急躁的君阡不是应该义无反顾地站起来去查明真相然后手刃仇人吗?为何这一瞬间害怕懦弱惊慌失措!

君阡躺回床上闭目调息,方才的睡意早已无影无踪,此刻她只想知道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凶手,言止义、言太宜、还是言坤立?这件事跟言止息有多少关系,他是否早已知情。

云州的战役言止息既然让她不要插手,她就坐观其变。佻褚国内的人想杀掉羽战祁无非是为了除掉这个玄齐国的老将,但他们之所以能够得逞定然跟玄齐国内少不了联系和交易。父母死在侑京,她心中早已没有了对玄齐国的眷恋,只是天下之大,哪里还是她能够安身立命的地方。

另一帐子中的言止息也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事情到如此地步,即便君阡的真正仇人不是玄齐国,云州也非打不可。他不知道君阡是否察觉了什么,当他质问自己该不该把他发现的一切告诉君阡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这一日,两人都顶了浓浓的黑眼圈出来,只是言止息的帽檐遮住了脸,疲倦却依旧似有似无的透露出来。

“昨晚没睡好?”言止息用过早膳便看见君阡跟熊猫似的走过来,“周阳晖在集结部队,阿阡,这次你在后方观战,切莫出现在军前。”

君阡点头答应,“邵奕勋有备而来,说不定会用些偏法,你小心就是。”

“邵奕炆也在云州城里,”言止息想到昨晚那个黑衣人说要杀了邵奕炆,忍不住抬头看了君阡一眼,思量许久低声问,“若我要杀了他,你会阻止么?”

天水城言止息放了邵奕炆的时候君阡听到他对江进九说欠他一个人情,他向来一言九鼎是个尊重能人的人,不是生死关头君阡自是不会相信言止息会杀了邵奕炆,所以她一点都不担心。倘若她知道有人拿她的命换邵奕炆的命让言止息做选择,她的第一反应是杀了那个出题之人。

换言之,她根本就不会想到也不会相信有人会威胁言止息,真敢这么做的人或许早已踏入黄泉。

所以她双手撑着桌子直视他,“若我要杀了昭平的某些人,你会阻止么?”

言止息心中“咯噔”一下揪了起来,话是很明白的,昭平某些人指的一定是言氏皇族的人,他没法给出一个确切的回答,只是低头抿了抿唇起身抱了她一下,便离开军帐去点兵。

只是他二人都不知道,他们都在暗示着关于同一件事,却谁也没有放在心上。

君阡整理了自己的行头暂时放下昨夜纠缠在心头的事,在她不能确定凶手之前,她只有陪着言止息先将并云十八州拿下来。只是如今即便拿下来了,下一个目的地也不会去侑京。

她想明白无论那一箭是谁射的,羽战祁等人都必定会死在刑场上,只是动手的人不同而已。和玄齐国的仇依然存在,只是便没有了非要灭国的程度。

随即她出了军帐牵过自己的战马,跟着大部队浩浩荡荡地前往云州城下。她在军队后方悠闲地跟随,看前面人头攒动似黑云压境。

云州的风景是极好的,山川秀美土壤肥沃,沿途过去是一片庄稼,只是打仗的时候这里被荒废,长出了水草将稻谷压了下去。她本是娇生惯养,不知这农忙辛勤,体会不到耕种着含辛茹苦的心血付之一炬的无奈。

无论战争和平,底层的老百姓永远都是被压榨的一方。

云州城很安静,城门紧闭。城墙上的士兵三三两两的站着,这一切都像在笑话邵奕勋一月退兵的闹剧,然而对方越是松懈,往往越让人警惕。

周阳晖嗅了嗅空气中毫无特殊的味道,像要嗅出些端倪,然后调转马头找到言止息,“王爷,情况不对劲。”

“诱兵之计,无须紧张。”言止息眺望云州城墙,“邵奕勋即便不开门迎战,也一定会出现。”

他转身看了看君阡在很远的地方,江进九寸步不离地跟着,只要君阡被保护好了,他便没有后顾之忧。如今最让他忧心的,便是那黑衣人所说的让君阡留或者走,生或者死。

很快邵奕勋来到墙头,他的身边没有几个护卫,奇怪的是他手上拿了一只台柱状的东西。他站在城墙上寻找君阡的影子,发现领兵的是言止息,便将那东西放在嘴边冲着地下喊道:“怎么羽君阡这个叛将是怕了本王不成,为何今日领兵的是你?”

他以说话言止息就发现了他的声音大了许多倍,因是他手中那玩意的作用。

打仗不是骂战,带一个能够扩音的工具只说明一点,就是他有什么劲爆的消息要告诉所有人,或许,只是为了告诉君阡。

言止息当下就知事情不妙。他本是不想让君阡和邵奕勋直接过招所有拿回了兵权,如今对手并和他交战,而是一副要公开辛秘的样子,必然是跟羽战祁一死有关的。

如果他能成功让君阡和言止息产生裂缝,这场仗会不会继续打下去就很难说。

邵奕勋手上有什么震惊世人的秘密足以让他二人反目成仇,所以他才会大放厥词要在一个月之内将佻褚军逐出玄齐国。

混在人群中的君阡后退几步到江进九旁边,低声说了几句,江进九皱眉惊异了一会,立刻驱马上前找到言止息。

他附在言止息耳边将君阡的话说了一遍,言止息听完之后没有任何表情,稍一点头向云州城头的邵奕勋道:“我代表我佻褚国感谢诚王殿下策反了阿阡,才使得如今我能顺利打到云州脚底。莫不成,你是要找阿阡叙叙旧?”

邵奕勋翻了个白眼,“你睿宁王的女人我可不敢叙旧,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些跟你岳丈有关的消息不知你可有兴趣听?”

☆、第105章 飞箭传书

佻褚国士兵左右看着言止息,大军后面一人疾驰而上快速策马到大军最前面勒住马。

城墙成为一幅苍凉庄重的幕布,几万士兵皆是她身后密密麻麻的点缀,君阡横在城墙下至始至终没有回头看言止息,眯着眼向上直视邵奕勋。

目光相触的时候邵奕勋不由自主地颤栗了一下,这个女子从最后一次离开侑京之后依然脱胎换骨了一番。从前还留着一份单纯,然而如今怎么看都是那远山上盛开在悬崖夹缝中的荆棘,满身是刺和鲜血,不怒自威,和言止息呈截然相反的两种情态。

邵奕勋不知道为何自己突然会有这种想法,城下两人一个妖魅伪善一个刚毅真恶,分明大相径庭却如此和谐。至柔至刚至善至恶,一旦走了两种极端,是怎么也拉不回来。

言止息假意的微笑下给人从心底泛起的寒意,君阡的不怒自威硬生生将他吓退了几步。此时方觉自己失态,邵奕勋重整气势和城下相对。

“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君阡不顾身后大军焦聚的目光,冷森森地发话。

在君阡身边待久了对君阡略有了解的周阳晖听到她这毫无情绪的话语,就知道事态不对。但凡君阡的言语中还能找到些期许、愤怒、疑惑或者是其他的感情,所有的事都好商量。最恐怖的是明明遇见了本该有所反应的事却不为所动,那是她将要爆发的前兆。

君阡的事他从言止息口中探问了一二,若是邵奕勋真拿出什么对言止息或者佻褚国不利的指示,君阡很有可能当场翻脸。

他轻踢马腹想要上前阻拦,却被言止息拦住。

周阳晖想要轻声询问,看见言止息朝他微微摇了摇头。

该来的总是会来,与其遮着掩着不如让这真相大白于天下。

人最怕的是明明对方在私下寻求着事实,自己却还遮遮挡挡,瞒了个三五年等到对方发现的时候,剩余的感情将会成难以面对的误会和隔阂。他想得明白,所以不阻拦,他相信他的君阡哪怕会有一时的冲动,过后也会坦然的面对。

最坦诚的相对,才会在最艰难的时候依旧彼此依赖,今后的风风雨雨他等待两人携手并进,所有的信任都要靠她自己去坚持。

何况,方才江进九来传话的时候她已经给他吃了定心丸。

她早已将自己交付于他,此生即便不嫁言止息,也不会在嫁给别人。

如此,他还有什么理由去阻拦她寻找自己心里的答案?

周阳晖随即放下心来,既然言止息都不着急,别人的着急或者幸灾乐祸都不过是浮生流云川河之水毫无意义。

风沙揉碎了漫天的阳光打落在君阡的脸上,本就清朗的轮廓被晕染的层次分明,像是刻意做了打亮的底粉,立于千军万马之前丝毫不输气势。谁也无法想象这强大的震慑来自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乍一眼看去是圣神的光辉,让人甘心顶礼膜拜。

她盘踞睥睨的气场将城上的邵奕勋和士兵们威慑住,接天连地的人,却没有半点杂音,唯独夏日闷热的风吹打在身上,然后听她一字一句地重复:“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这次以不像刚才那样满是捉摸不透的冷,而是沉寂千年的火山将要爆发前的平静,众人都听见自己的心跳突兀地响起,想到她血洗居忧关时杀神降临的暴戾,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邵奕勋方才懂得为何他刚才满是讽刺地邀请邵奕炆同他一起来城墙上看他如何一言退敌的精彩表演时邵奕炆古怪的表情,如今想来大约是他在嘲笑自己的愚蠢。这样一个被逼到连死都不怕的女子,就算她今日在万马军前与言止息决裂,也必然会先拿下云州城!

这大约就是传说中的不作死就不会死。

邵奕勋从身边侍卫手中拿过一支箭,拉开弓直直对着城下的君阡。

一看这架势是要射杀君阡,周阳晖立刻驱马上去,再一次被言止息拉住。

言止息今天亲自领军的任务就是保证身边的周阳晖不要一次一次地冲上前去,这是一个主帅转型成奶爸的悲伤故事。

因为城墙高,箭在空气中受到的阻力大,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射杀君阡完全没有可能,所以他一会就看出邵奕勋的真正目的并不是想杀君阡,而是有什么东西要给她看。

“咻”,见射下来事满是张力和杀气,快落到地面上时便好好地躺在了君阡的手上。

她左右检查这支箭,只是一支普通的玄齐士兵用的燧石箭,箭上绑了一张纸条,她解下来蹙眉抬了抬眼角,抿着嘴将纸条摊开。

云州城内外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等着君阡下一刻的反应,是暴怒或是讥嘲,城上的人等着她拍案而起质问言止息,城下的人捏了一把汗祈祷风平浪静君阡能相信言止息。

时间安静地过了半柱香,君阡是始终没有一点变化,看得出来她在思考,这是双方在心理上的博弈,谁能稳得住。

君阡抬了抬手指,此刻微小的动作都是双方关注的焦点,邵奕勋心里默默地数着,然后看见君阡拉了拉马缰调转马头。

一切似乎正在朝邵奕勋预想的方向发展,他几乎在呐喊着快点翻脸,只是此刻君阡背对着他所以脸上的表情他看不见。

言止息用手指挑开一点帽檐,看着君阡拽着纸条面对着他。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虽然他的形象在君阡心里一直都是个半仙,但是半仙也算不准邵奕勋会在纸条里写着什么。君阡心里的怀疑他怎会不知道,不挑明,只是为了让事情在平静中解决。

透过挑起的帽檐他看见君阡对着他比着口型,悬着的心突然又放了下去,她依旧是没有表情,但他却看得清楚她在对他说,“对不起,说好了今天我观战,没想到又抢了你的风头。”

别人自是不知道的,距离相隔这么远,一方面是君阡的口型,看不出来的地方言止息完全是靠着他对君阡的了解猜测的。只是她这般像结了冰霜的冷眉冷眼,让别人觉得两大主帅之间产生了分歧。

邵奕勋一直在紧张地等待着后续。

言止息不负所望地捏紧了拳头想要解释什么,邵奕勋感受到远处来自言止息的与众不同的愤怒之色,他突然觉得有人欲杀他而后快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言止息的愤怒表明了君阡对他的误解。

君阡拉长了嘴角,这天地之大茫茫人海,只一眼就能看穿她心之所想默契配合的,也不过言止息一人。

若他都不能让她安心,这庸碌的人生炎凉的世界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才发现这个世界上除了恨,还有爱。有些人传达的正能量,是什么人都无法轻易抹去的。即便,邵奕勋给她看得这张纸条足以证明杀羽战祁这件事还有佻褚国的人在撺掇。

君阡对着邵奕勋挥了挥手中的纸条,“还有呢?”

这次邵奕勋更是讶异了,君阡对着这么多人丝毫不掩饰地索要更多的证物,这代表她其实一直都会羽战祁的死因持有怀疑态度。她必是自己先发现了什么端倪,所以对纸条上所写得事相信无疑。

原本他就准备了一堆足以洗脱邵氏的人杀了羽战祁的证据,然而他忘了最重要的一点,羽战祁是他的人押到刑场的,如果不是那批神秘人的出现羽战祁早就死在了邵奕勋的人手上,就算君阡和言止息当时早点赶到,凭借言止息手中的一批死士也无法将羽家上下几十口人带走,相反,连他们二人都走不了。

所以哪怕人不是邵奕勋杀的,这个仇也结下了。将君阡活着和梧桐是佻褚国公主之事告发的是他邵奕勋,就算他极力想要将君阡的仇恨转移到佻褚国人的身上,按照君阡爱憎分明的性格,也不会就此忘记了邵奕勋这个始作俑者。

何况转移视线这种事若是对方心绪不宁可以获得一时的成效,回头想明白了,照样会卷土重来。这种治病不治根扫地扫中央的活,也难为了邵奕炆这样的内心通明的人有一个脑子转不过弯的弟弟。

若是邵奕炆在城上,第一时间就能看出君阡跟言止息契合的演技,然而邵奕勋只当做是自己计算的准确。

城下众军看着城墙上邵奕勋不亦乐乎的将所谓不知是真是假的证据用箭传递给君阡,看着君阡一张一张非常仔细地看过去,将有些撕掉又留下些她觉得有用的,实在跟不上君阡大脑运转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