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归连忙爬下床,一路小跑跑开了。
燕君行心里有气,也懒得管她的去留。只是多少还是有点好奇,伸长脖子想看看她去哪儿了。
过了一会儿,她竟然亲自端着一个面盆,又一路小跑跑了回来。可是喜袍还没有脱掉,绑手绑脚的非常累赘,竟然就一下踩到了裙角,“哐当”一声摔倒了!
顿时水溅了满地,她趴在地上,好一会儿没起来…
燕君行且惊且笑,更加觉得无语,可恨又起不得身来,只好躺在床上道:“快起来,摔着没有?”
棋归手脚并用爬了起来,撑了满袖子的水,头上的首饰掉了一地。刚刚还是趾高气昂的,现在倒颤颤巍巍的,似乎是摔着了胳膊,另一手捂着,泫然欲泣的模样。
燕君行看她的样子,连忙道:“手怎么了?”
又有些恼怒,道:“你去端面盆干什么?”
棋归委屈地道:“打水来给你擦脸…”
燕君行一怔。按照习俗,确实有新嫁娘服侍夫君擦脸擦手的习俗。可是这种习俗,在皇家,尤其是公主出嫁的时候,反而淡化了。毕竟公主之尊,哪怕是嫁给侯爵,也不会这样做的。
虽然她是个西贝货,可是这丫头素来没心没肺,就更不可能这么做了。
丢脸这种东西对于一个有四年乞丐经历的顽强姑娘,根本就不足挂齿。她想哭,是因为真的疼!可恶,早知道就不多事了!就让他一身汗,臭死他好了!
良久,燕君行的声音有些无奈似的,道:“先把你自己清洗干净罢,不用管我了。”
棋归低着头,自己蹲下来捡了地上的首饰,许是为了好收拾,她把那些零碎的首饰全丢进打翻的面盆里,端着面盆转身又走了。
这种粗鲁的习惯…顿时又让燕君行无语。
屏风后面传来了水声,过了好一会儿,才看见她又钻了出来。头上的首饰已经全都拆了下来,一把上好的青丝柔顺地垂在身后。她穿了一身嫩粉色的宽大中衣中裤,愈发显得个子娇小,倒像个孩子似的。脸上的妆容已经洗干净了。丸白的大眼珠子,不算尖的小下巴,明秀又可爱。
她站在床前,有些不知所措地道:“我,我睡哪儿?”
燕君行侧了侧脸,道:“里头去。”
棋归犹豫了一下,然后就点点头,竟果真从他身上爬过去,少女的体香混合着清水的香味传来,君行不禁闭上了眼。
这张床很大,棋归完全能缩在最里面的角落里,和燕君行泾渭分明。她几乎是贴着墙躺着。
燕君行就开始教育她:“虽然是西贝货,不过你现在到底是陈国公主,是我的妻子。那么宫中的礼仪什么的,还是要学一些的。平时的举止,也要注意一些…别被人抓住了把柄,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棋归认真地听了,道:“嗯,我也觉得。那我该跟谁学去?”
燕君行就有些犹豫。一个陈国公主,从小的教养就该是极好的,总不能大张旗鼓的去抓个深宫老嬷来教她。一时半会儿的倒也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让她身边的金嬷嬷教,又怕金嬷嬷把她教坏。
于是燕君行就很大度地道:“你平时多跟着我,我提点你一些。”
虽说他平时也就跟着一群大老爷们儿鬼混,军机府连烧饭的都是伙头兵…不过他就算没吃过猪肉,好歹也见过猪跑嘛。提点她一下,不让她出大错,也就是了。
熟料棋归喜道:“好好,还有我那个侍女小鱼…你也知道,她是我在丐帮的姐妹,也是什么都不懂的。我们俩一定跟着你好好学!”
顿时燕君行就要吐血!
最终他咬牙切齿地道:“你那个侍女,就说是你在路上看着可怜捡的一个难民,我安排人来随便教她一点规矩,也就是了!”
棋归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笑道:“还是你考虑得周全!”
说着话,她一边想要把枕头搬好一些,准备睡觉。突然手一摸,摸到了枕头下面好像有点东西。
拿出来瞧了瞧,是一张干干净净的,雪白的帕子。怕是用的是上好的纱绢,触手十分柔滑细腻,棋归认认真真地拿在手上端详了一回,还摸了又摸。
一回头,看见君行满眼笑意地看着她。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新婚夜,用来…的帕子。
第18章 睡不着
明天早上,这东西是要被喜娘拿去的。到时候若是上面没有什么看头,恐怕也不好混过关。
棋归想了想,就爬了起来,往燕君行的枕头底下摸了摸,果然给她摸到一把匕首。顿时棋归就黑了脸:“洞房花烛夜你也要带着兵器?”
燕君行对她手里削铁如泥的匕首不以为意,道:“我娶的可是陈国公主。那家人惯会耍伎俩。”
然后又有些诡异地笑道:“洞房花烛,嗯?”
无奈棋归的脸皮比城墙还厚,根本就不屑搭理他,只把玩着那把匕首,确认剑柄的盖子里,是有伤药的。她捞起袖子,露出白花花的胳膊,拿起匕首比划了一下,顿时寒光乍现。
燕君行的心一跳,连忙一把握住她的手:“你做什么!”
棋归道:“弄落红啊!不然割你的?”
她倒是想割他啊!
燕君行顿时就头如斗大:“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哪有女人这么大大咧咧的!可是后来想了想,她流浪多年,什么没有见过…又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声,心知不该拿她和那些矫揉造作的闺中女子比。
他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道:“你先别急,我有腰伤,今日不能圆房,明日请了御医来一看便知道了,你现在割了手,别人倒以为我是禽兽了,都是伤成这样了,还要****。”
棋归果然完全不把他这么直白的话放在眼里,平时在丐帮,更直白的话她也常说,谁还不会讲几个荤段子啊。
燕君行伸了伸胳膊,把匕首拿了回来,放回自己枕头底下,低声道:“睡吧。”
棋归突然想了起来,有些不安地道:“知道我身份的…”
“只有我和君铭。在王上和王后面前,你依然是陈国公主。不过你放心,进了我们家的门,你就是我的媳妇儿,王上还指望着你给我生个大胖儿子,不会对你太苛刻的。只有一点,你和陈国旧人,不可走得太近。”
棋归松了一口气,道:“谁要跟他们走的近,我巴不得离他们远远的呢。”
燕君行道:“这回该睡了吧?”
语气中有一丝不自觉的放纵。
棋归点点头,翻来覆去,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燕君行一直睁着眼,猜想她心里害怕,便道:“怎么?”
“你的床,真硬。”
燕君行无语,只好道:“成亲太过匆忙,没有考虑周到。明日再叫人来安排。”
军机府一派硬朗的作风,燕君行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床太硬。
棋归还在翻来覆去,突然又翻身起来,道:“小鱼呢?小鱼被他们安排到哪儿去了?“燕君行知道她对军机府的事情一无所知,对燕国的习俗怕也是陌生,少不得还是要自己手把手的教,便道:“陈国来送亲的人,都在雁回居给她们找了地方安置。你那个侍女该也是在那里。”
又主动道:“明日一早,先请了府里的跌打大夫来。按照礼俗,咱们要进宫谢恩的。但是我有伤,想来王后娘娘会来探望。你也不用特地打扮,侍奉在我床边便好。”
棋归倒抽一口冷气,是明白,明早就有一个大阵仗了。
燕君行看了她一眼,又道:“军机府除了我们,还住着我十三弟君铭。另外还有我们大燕的三位上将军,十位平将军,无战事未点兵时,都在府内各有院落,平时充任教头军师或是别的职位,在府中操练。其中六位已经成婚,膝下也已有儿女。他们的夫人和千金明日会来给你请安。王后娘娘来了,她们也是要跟着来接驾的。”
棋归想了想今天进府的过程,明明是大中午出发,入洞房的时候天都已经黑透了,这就是走了大半日的功夫。不过当时因为紧张,倒没有在意时间。她不禁道:“军机府住了那么多人,到底该有多大?”
燕君行笑道:“真要跑一个来回,骑马一天也跑不完。你今天进门,走的是捷径,不然这会儿你也该还在路上。不过军机府曲径通幽,大道小路不计其数,还布有迷阵,你可千万不要乱跑。”
顿时棋归就苦着脸。
其实她想问的不是这个。
在陈国的时候,听过那样的传闻,说是燕王…非常的残暴。燕境偏西隅,不禁和蛮族通婚,甚至燕王自己都有好几位蛮族小国的王妃。所以燕国人的性情,也会比较…野蛮一些。
但是这个问题,并不适合问燕君行。虽然看起来好像是百无禁忌,但其实,现在是她人在屋檐下。若真是把对方惹怒了,也不是非她不可,捏死她,不过是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般容易。
棋归翻了个身躺下,虽然还是睡不着,可也没有兴致跟燕君行说话了。
第二天一早,燕君行就把棋归推醒了。棋归在他的吩咐下随便抓了一件衣服套上,陈国陪嫁的美貌侍女进来给她随便梳了一下头发,并且不忘对还横在床上的燕君行暗送秋波。
不一会儿,军机府的军医就来了。和棋归想象的仙风道骨的老头子不同,他是一个看起来比燕君行年长不了几岁的年轻人,皮肤黝黑,身材高大,低头的时候,眼中微微流转着金棕色。看来是有蛮族血统的。
燕的国的民风十分彪悍,这样一个大男人直接进了人家的婚房,一干佳丽都花容失色。只有将军夫人镇静地站在一边,头发梳了一半,也神色自然。
后来张毅之在燕君行面前盛赞过这位将军夫人的从容仪态。
燕君行腰伤未愈,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她只是皮厚。
眼下张毅之也没有多看,直接上前把燕君行翻了个身,解下衣裳来,骨节分明的大手在那伤痕累累的背腰背上按了几下,直到感觉到手下的肌肉微微紧绷。
张毅之瞥了棋归一眼,笑道:“难为你了,都伤成这样了还要成亲。”
语气里的暧昧成功地让屋中的家里又全都神色大变。
燕君行是知道自己这些兄弟的,必是新夫人进门,又是陈国公主,所以…大家都想欺负欺负她。
他叹了一口气,道:“公主,你让你的人先下去,再去整理一下,准备迎王后娘娘大驾吧。”
第19章 燕国媳妇
棋归答应了一声,就带着一群美人,先退了出来。
燕君行无奈地对张毅之道:“她年纪还小,你也别吓唬她。”
张毅之正在配针,听他这样说有些诧异,道:“这小妖精这么大本事,来了就能讨你的欢心?”
燕君行道:“嘴里积点德吧。咱们这些人,过了今日不知明日的。她既嫁了我,便是我的媳妇儿。”
张毅之提醒道:“她可是陈国公主,居心叵测。”
燕君行轻蔑一笑,道:“我堂堂男儿,难道还怕一个女人的算计?她只要谨守妇道,那咱们自然不能先为难人家,免得叫人家说咱们连女人也不如。”
张毅之被他说服了。不过私心里,对那陈国来的公主,实在是没有好感。
至于棋归,刚出了门,就被金嬷嬷遣来的人匆匆忙忙地带走了。带到放置嫁妆的屋子里,金嬷嬷又亲自给她梳头,一边絮絮叨叨地问话。
棋归打断了她,道:“给我梳个素净点的头,不要太隆重。待会儿王后娘娘要来。”
金嬷嬷倒抽一口冷气:“为何接驾倒要素净一些?”
棋归懒洋洋地道:“这是将军吩咐的。说是他有腰伤,我不能花枝招展的,恐惹了王后娘娘不快。”
金嬷嬷的眼珠子转了转,心想,原来那鬼见愁的腰伤是真的。
然后又堆了满脸的笑容,道:“将军既然爱护公主,连这种小事都亲自交代,嬷嬷就放心了。”
说着,就给棋归把头发给盘了起来,毕竟是公主,额前缀了金凤额帘,一身大红,是新婚的妇人该有的打扮。只是脸上的脂粉很淡,倒也不会显得太过艳丽。
棋归神游了一会儿,又打断了金嬷嬷的唠叨:“小鱼呢?”
金嬷嬷道:“既然要接驾,当然不能让不懂规矩的小鱼来服侍您。公主啊,您先等一等,这儿毕竟比不得外头了,等过了这阵子,奴婢把小鱼调教好了,再让她来服侍您。”
你来调教?是想给她洗脑吧。
棋归笑道:“昨天晚上,将军说,要找个深宫老嬷来调教小鱼,说是可以教她学习燕国的规矩。”
金嬷嬷的手一僵。
棋归淡淡地道:“我说,小鱼是我在半路上捡的难民,不懂规矩,也是说得过去的。”
金嬷嬷万万想不到她这才刚过门,就去鬼见愁那里求了个恩典,一时也有些拿不准主意。心里只想着,待会儿还是要去跟蒋公公商量商量。
过了一会儿,外面突然热闹起来,竟是燕王和王后都来了!
棋归吓了一跳,想着陈国礼仪,又想着刚刚在路上见到的燕国侍女做出的燕国礼节,心里有些拿不准到底该用哪一套礼仪行礼。
金嬷嬷扶着她出了门。先还不觉得,这一下就觉得军机府的人都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有男女有女,还有几个孩子。金嬷嬷搀着棋归走到最前面,一身大红身份醒目。
顿时人就跪了一地:“参见王上,王后娘娘金安。”
一双手就把棋归扶了起来,棋归斗胆抬头看了一眼,只觉得这是个年约三十五六的妇人,保养得宜,美得极其锋利。
燕国王后扶着棋归,笑道:“哟,瞧瞧我们小十的新媳妇儿,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
她指的是棋归偷偷看她的那一眼。
棋归顿时就有些腿软,低着头不敢说话,再不敢去偷窥燕王了。
最终王后道:“你们都散了吧,那么多人在这儿,倒扰了小十的清净。就小十媳妇陪着,让我们去瞧瞧小十。”
众人应诺。燕王夫妇就带着棋归入室去看燕君行。
燕君行正在施针,光着上身趴着,出了一背的汗。
燕王和王后驾到,张毅之立刻把他丢了,跑去给请安。
似乎也很意外,燕王上前了好几步,仔仔细细地看他一背的银针,道:“你竟真的受伤了?”
目中就有些戾气翻滚。刚行刺燕国大将!究竟是何许人也。
王后凌厉地视线投向棋归,似乎也在暗自觉得心惊。燕君行遇到行刺,腰背受伤,他们这对糊涂的兄嫂竟然还把他和这个敌国公主关了一夜!幸而没有出意外!
燕君行连忙道:“确实有伤,不过不重。”
棋归无故被殃及,还没想通其中的缘故,顿时欲哭无泪。
燕君行低声道:“公主,把我正一正枕头,硌得难受。”
棋归一脚轻一脚重地上了前去,坐在床前,替他搬动了一下枕头,并且小声询问。燕君行点了点头。棋归又把枕头底下露出来的匕首端往里塞了塞。然后站起来退到一边。
屋子里的气氛如僵住一般凝重。
过了一会儿,王后才开口笑道:“想不到贵为公主,倒也是如此温柔体贴。”
她自己生了几个公主,都是泼辣出名的。
燕君行道:“既然嫁进燕国,就不再是陈国人了。”
王后看了棋归一眼,她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可是燕君行护她到底!
最终王后也只好先放软了口气,笑道:“既然这样,怎么还穿着陈国的衣裳?”
棋归偷偷看了一眼,这位王后穿得袒胸露乳,半袖披肩。燕国民风开放,贵族妇女都爱做此打扮。不过下层妇女是不敢的。因为没有强悍的背景,穿成这样万一被抢去XX了,也就是你倒霉。
燕君行又笑道:“王嫂,她还小呢。”
顿时王后无语了。心里暗暗骂这个娶了媳妇忘了嫂子的小畜生。
燕王倒是没有管这许多,问了张毅之几句话,又嘱咐燕君行好好保重身子,表示自己会彻查此事。
至于棋归…
燕王不管她是哪国公主,但是看得出来自己的弟弟对她非常满意,便严肃地道:“既然小十爱重你,你便好好服侍小十。嫁进燕国,便要忘了你的过往。”
棋归柔顺地点点头,腿肚子却在打颤。
燕王的残暴天下皆知。听说他自己有个宠妃,因为恃宠而骄,结果被他当众亲手砍了脑袋的。
她毫不怀疑,杀一个陈国公主,对于这位暴君而言,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
第20章 吓着了
直到所有人都走了,棋归才觉得脚下发软,一下子坐在了床上。
燕君行平时看惯了她趾高气昂的模样,现在看她被吓成这样,也觉得非常好笑。他道:“我王兄和王嫂就是这样的,你不用往心里去。以后你就知道了,其实他们很好相处的。”
棋归想问,现在出局,还来得及么?
她哭丧着脸道:“你找个机会,让我暴毙吧。”
“…”
燕君行道:“别胡说。”
棋归道:“我是说假死,不是真死…”
燕君行还是否决了,并且嘲笑她道:“丐帮五袋弟子,再加两个袋子就是长老了,这点场面,就把你给吓傻了?”
棋归叹气,道:“你今天这么护着我,王后娘娘走的时候还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估摸是觉得我是陈国来勾引你的狐狸精呢。”
燕君行简单的头脑根本没有想到这些,反而还夸奖棋归,道:“没想到你还知道这个!”
棋归白了他一眼。
这时候,金嬷嬷扭动着肥胖的身躯,进来了,先给燕君行和棋归都请了安。
“诸位夫人,都在等着给公主您请安。”
棋归马上站了起来,道:“我瞅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