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棋归就带着百合,兰儿还有小米,和小翠一起,到了沉鱼那里。

沉鱼住在尚武居偏院,比雁回居还要偏。整个院子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小翠推开门,沉鱼还在睡。

几日的功夫,就见这本来丰润的美人瘦了一大圈,人是趴着的,蓬头垢面的,单薄的身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小翠轻声道:“姨娘,公主来看您了。”

连唤了几声,沉鱼才睁开无神的双眼,过了一会儿,又闭上了,好像没有看见人。

棋归颦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翠忍不住又开始喷眼泪,道:“姨娘她…烧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棋归立刻道:“小米,快去找个大夫来。”

大夫很快就来了。

给沉鱼把了脉,就给棋归行礼,道:“公主,沉鱼姨娘是伤口感染,所以重伤不退。只待属下开几服药,内用外服,将养一阵子就好了。”

棋归点点头,道:“你开药吧。”

大夫洋洋洒洒开了两大张纸,棋归便让人去抓药。然后又让小翠去熬了,给沉鱼喝下。

“按理说,是我们将军的姨娘,配给应该是从我手上走的,怎么会从耿嬷嬷手上出?”

小米道:“大约是耿嬷嬷觉得您不想管这些事吧。又是宫里出来的人,所以…”

棋归叹气,知道这次恐怕又要得罪耿嬷嬷了。她道:“无妨,药钱就先从我这里出。然后三餐配给,再吩咐厨房准备了送来就是。”

小翠跪下直磕头,垂着满脸的眼泪,直道:“多谢公主,多谢公主!”

棋归道:“罢了,你让你姨娘,好好将养着身子就是了。”

说完,就带着人走了。

出了院子,小米才忍不住道:“公主,她藐视您在先,就算您帮了她这一次,她也不一定知道记恩的。”

这姨娘显然让燕君行和耿嬷嬷都不喜。本来趁此机会,让她自生自灭是最好不过了。她这样做,耿嬷嬷先不说,恐怕燕君行那里也…

为了这样一个废人,得罪燕君行和耿嬷嬷,值当吗?

棋归微微眯起眼睛,道:“我心里有数。”

小米到底还是常年养尊处优的人,哪里知道人间疾苦。权力争斗,人命不过是草菅。可是棋归不一样,她是经历过大悲大痛之人,也是奋力挣扎过求生之人。

就算她现在是燕国武侯爵的妻子,又有旧赵国八部骑兵拱卫在侧,也没有改变她那一副心肠。蝼蚁尚且偷生呢,草菅人命,本来就是不应该的。

她记得,就连燕君行都说过,他并不是一个草菅人命之人。

虽然他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带过。而且他也是上过战场,杀人如麻刀下亡魂无数的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想起来,也能感觉到他对人命的一种由衷的尊重。

耿嬷嬷听了这个消息,确实不大高兴,对来报信的人说:“公主既然是主母,这事儿自然也就由公主做主了。你们便按公主说的办吧。”

转身看到小鱼吃大肉包吃的满嘴油,她的神色又软了软,亲自拿帕子给小鱼擦擦嘴,道:“瞧你,和你说了多少次了,女孩子吃东西不能这样。”

小鱼塞了满嘴的东西,好不容易咽了下去,道:“公主要救那个姨娘啊?”

耿嬷嬷听了,就冷哼了一声,道:“她倒是好心呢。”

小鱼点点头,颇为赞同地道:“对啊,我们家公主最好心了,平时手里只有一块饼,也会掰开了分我吃的。要是没有公主,我早就饿死了。”

耿嬷嬷听了,眼中闪过一丝悲痛,然后又笑道:“以后不用挨饿了。”

小鱼开心地道:“嗯,现在每天都有大肉包子吃。”

耿嬷嬷也笑了起来,想到棋归…

她还是不赞成棋归的妇人之仁。也只有当时她和陈夫人一同为了落雁的事情去见她的时候,才看棋归表现出一点当家主母的威仪。

罢了,毕竟是乞儿出身,以后还是慢慢学吧。

耿嬷嬷那边棋归是没打算去解释。这种事情特地去解释一下反而显得矫情。倒是燕君行这边…

本来一个姨娘的事儿,燕君行又并不关心,那就更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可是最近军机府的流言蜚语越来越厉害了。不等棋归自己说,燕君行回家自己就问了:“听说你特地叫人去给那个女人看病了?”

棋归白了他一眼,道:“什么那个女人?那是将军您的如夫人,叫沉鱼。”

燕君行有些烦躁地道:“什么如夫人不如夫人的。”

棋归看他有些不痛快的样子,便上前去笑道:“将军在外头又听了什么有的没的呢?不如和我说说吧。”

被她这样一说,燕君行倒是有些尴尬,也回过神来,道:“没什么…就是你好端端的去给她看什么病?现在选侧夫人的风头还没有过去,你就开始宠着小妾了。难道是真打算铺好路,然后好帮我选侧夫人?”

最近这阵子确实有很多人家想把女儿送到君机府来给燕君行做侧夫人。无非就是因为燕君行婚后,整个人都定下来了,也不像从前那么飘忽了。所以大家可以放心大胆地把闺女儿嫁给他了。

第77章 不选侧夫人

所以现在尚武居的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

本来处置了两个小妾,那些贵妇们就想着,棋归手段不浅。没想到她突然又开始找人给小妾看病。那么…传来传去,就传出棋归是为了先拉拢小妾,好一起对付还没进门的侧夫人。

不得不说,这些闲的蛋疼的贵妇的想象力是很丰富的。

但是这话传到燕君行耳朵里,燕君行就只抓住一个重点。那就是,棋归要开始准备给他选侧夫人了。

要知道,当时这两个小妾可就是这样,莫名其妙说娶就娶了。虽然这不是棋归的错。

不过现在想想,他又觉得棋归好像没那个脑子来谋划这些事。不过既然问了,还是要听听她怎么回答。

棋归忍着笑,道:“瞧把你给吓的!我给你选什么侧夫人啊,不是答应好了让你自己选的吗?”

燕君行嘀咕道:“我才不要什么侧夫人呢。那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去看她?”

棋归敛了笑容,道:“不是我去看她,而是她身边的丫鬟来求我,说是她快不行了。我想着人命关天,就去看看了。总不能真就让她被三十大板给打死了吧?”

燕君行想了想,然后就有些头疼地揉揉眉心,道:“那些妇道人家,没事在背后嚼什么舌头根子。”

看他们家棋归多好,从来也不多话。

他换了笑容,道:“过几天就是酒会了。你好好准备一下。”

棋归道:“我没兴趣。”

燕君行又道:“毅之从别院回来了。”

棋归道:“嗯?”

燕君行道:“独孤单的伤势已经稳定下来了,不需要他日日看着了。所以他现在要搬回军机府来住。待会儿他就是要来请安的,也向你禀报一下独孤单的情况。”

棋归笑道:“张大人真是神医。”

好几个大夫都说独孤单快不行了呢!偏在他手上就稳定下来了。

她心痒痒地道:“我能不能抽个时间,去别院看看独孤将军?”

燕君行想了想,道:“也好,我陪你一块儿去吧。咱们也去别院住几天,当散散心。”

棋归笑得更开心了,道:“好好,你答应我的,酒会完了咱们就去!”

燕君行道:“嗯。”

过了一会儿,张毅之果然来请安。

“属下参见府主,参见公主。”

不等燕君行说话,棋归就先笑吟吟地道:“张大人快不用多礼,请起吧。”

自从他上次提醒之后,棋归对他就莫名有了些好感。觉得他起码不像军机府的其他人那样,不是心怀鬼胎,就是阴阳怪气的。

张毅之直了身子。

棋归道:“张大人,请问独孤将军的伤势如何了?”

张毅之道:“外伤已经都差不多了,只要好好调养着,总有恢复的一天。”

棋归笑道:“那就好了。那么,独孤将军的心情怎么样?”

她问这个问题,张毅之有些诧异。然后就笑了起来。因为在他的师门,也是讲究要常常宽慰病人的情绪的。

他道:“独孤将军意志过人,已经不再自暴自弃了。”

棋归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

张毅之忍不住问道:“公主,属下冒昧,想请问,公主可听说过白云山云隐神医?”

棋归莫名其妙,道:“没有,怎么了?”

燕君行插嘴道:“那是毅之的师父。”

棋归便露出久仰久仰的表情,道:“那一定是神医中的神医。”

张毅之又笑了起来。然后却有些费解。她连师父的名号都没有听过,怎么会这么多师门医理?

当下他也没再多问,便告退了。

张毅之一走,燕君行就突然酸溜溜地道:“真是难得见到毅之这么开心。”

棋归也感慨道:“是啊。”

他从前总是阴阳怪气的。

燕君行突然道:“对,自从他妻子死了以后,他就一直萎靡不振。不过也要怪他自己,醉心医理,从来不知道关心自己的妻子。后来他妻子难产而死…”

棋归紧张地道:“然后呢?孩子呢?”

燕君行的眼角抽了抽,道:“也没保住。”

棋归叹气,道:“可怜…他自己就是个大夫,却徒有仁心仁术,连自己的妻儿都保不住。心里一定非常难过。难怪变得这么阴阳怪气的。”

燕君行嘀咕道:“你怎么总是这么烂好心。”

棋归也没注意他在嘀咕什么,只道:“你可答应我了,到时候要带我去别院玩的。”

燕君行道:“放心吧,本将军一言九鼎。”

带着这个期望,过几天的酒会也没有这么影响棋归的心情了。

酒会的目的在于募捐。整个过程都是由陈夫人带着军机府的诸位夫人操持的。棋归的任务不过是盛装出席,然后也参与捐献罢了。

每年趁着机会,还会有不少夫人把自己待嫁的女儿或是侄女儿也带来,特意和王后娘娘套套近乎,若是能得到指婚,那也是最好不过的了。燕王后也喜欢做媒。所以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成就几对佳偶。

几天之后,就到了酒会举行的时候。

棋归是名义上的女主人,大早被拉起来梳头打扮,穿了一身大红,插了满头的首饰。

燕君行上朝回来,看见她还坐在镜子跟前儿打着瞌睡,随便人摆弄她的头发。

他也没仔细看过自己的妻子梳妆,眼下无事,便也拿了一本书坐在一边,看看书,偶尔抬头看看棋归。

她好好的头发非被绾成了一个小发髻,耳侧和耳下首饰都无数,偏头顶上光溜溜的。过了一会儿,她的耳边已经垂满了珠帘幔帐似的,说不出的滑稽。

然后金嬷嬷才把一顶金灿灿的发冠戴在了她头上,又用了不知道多少首饰来固定。

燕君行并不懂那发冠的名头,只觉得看起来挺沉的。而且这一顶纯金发冠,好像是陈国公主的嫁妆,也只有这一顶。倒是少见的阔气。

因为要赴宴,所以又化了个大浓妆。脸被扑得白白的,厚厚的一层粉,化了远山眉,和樱桃小嘴。

燕国女子的风尚,就是恨不得脸上的粉抖一抖能掉一地才好。

上好妆,棋归恍惚又好像回到了刚嫁过来的那一天,看看镜子里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顿时就抖了一抖。

第78章 酒会

“非要弄成这样嘛?就是将军纳妾那天…也没有这样的。”棋归忍不住小声抱怨道。

金嬷嬷也压低了声音,道:“那哪儿能一样呢?公主不知道那样的酒会,人人都是浓妆艳抹的。公主是主母,于礼也不该逊色的。何况,公主这样好看极了。”

棋归就回过头问燕君行:“好看吗?”

燕君行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她这个样子非常喜感,就像小孩子偷了大人的东西用一样。他憋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憋住笑,直接亮出了洁白的牙齿,笑道:“好看,脸就跟猴儿屁股似的。”

棋归怒瞪了他一眼。

金嬷嬷尴尬一笑,道:“公主,咱们走吧。”

棋归点点头。今天燕王后和诸位妃子也是要来的,她也不能去得太晚。要等着接驾。

等她出了门,前头是两个开路的侍女。然后就有金嬷嬷和耿嬷嬷在两侧,再身后是小米和兰儿百合。和另外四个侍女。

明明就是在自家院子里走一圈,非就要浩浩荡荡带上一大群人。

酒会早就开始了。甚至远远的就已经能闻到酒香。

这时听人高声传唱道:“武侯爵夫人到——”

人群立刻安静下来。棋归到底是外命妇里的头一份,又是女主人。因此也该有这个阵势来迎接她。

最重要的是由于她很少出门,然而外头的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却越来越多,所以很多贵妇都非常好奇,踮着脚尖想要看清楚这位传闻中的陈国公主的如山真面目。

真见了本人,就觉得她身量不高,削肩细腰,倒也算是婀娜多姿。最显眼的是头上那顶金灿灿的纯金牡丹花冠,真是羡煞了旁人的眼。

当下就也有人在幸灾乐祸,暗道:她若是抢了珍妃的风头就好笑了。

珍妃是宫中新晋的妃子,也是新近风头最盛的妃子。颇有才女,可惜出身好像比较一般,倒有些自命清高,最容不得别人抢她的风头。

可想而知,珍妃得宠才那么点日子,本身出身也一般,能拿得出什么像样的衣服首饰来?偏偏她就喜欢花点小心思,装作素雅又别致。可是在这么大一个金冠面前,只怕什么小心思,也不起眼了。

因此便有人在纷纷揣测着待会儿珍妃见着这位武侯爵夫人会是什么反应。

正猜着呢,棋归也刚进园子,就听到有人高声唱道:“王后娘娘驾到——”

“贵妃娘娘驾到——”

“惠妃娘娘驾到——”

“珍妃娘娘驾到——”

“丽妃娘娘驾到——”

“韵嫔娘娘,华嫔娘娘,蒋贵人驾到——”

棋归连忙回过身,和众妇人一起行礼:“王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贵妃娘娘金安,诸位娘娘万福。”

燕王后的架势比棋归只有更大,光是妃子就带了一大班子,还有太监,宫女,老嬷简直就是一大群人。

她在棋归面前站定,然后亲自弯腰去扶棋归,笑道:“快快免礼。”

见了棋归的妆容,连燕王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哟,我们小十弟妹终于长大了,也知道描点像样的妆了!”

从前棋归那样,在她面前,就跟淡扫蛾眉差不多。

棋归想到自己的那个寿桃的那个造型,就讪笑了一声,道:“谢娘娘夸奖。”

金嬷嬷就很得意。

酒会自然是要有酒的。随着王后娘娘的到来,军机府把多年的藏酒,还有宫中赐下的不少美酒,都陆陆续续的送了上来。

然后棋归随着燕王后落了座,世家公卿的女子就开始陆陆续续上了台来表演一手绝技。

燕王后笑道:“仔细瞧瞧有没有喜欢的。”

那还是要给燕君行娶侧夫人呢!

棋归尴尬地笑了笑,应道:“是。”

这些女孩子都年纪轻轻的,也都已经有了一手绝技。或擅画舞,或擅剑舞,或擅琴,或擅曲。一个个都在台上卖力的表演,以期能为家族争光,也为自己的未来争取多一点点的筹码。

棋归看了一会儿,只感叹,这些女孩子活着也怪不容易的。

品酒说话,酒会渐渐过去了一半,冷不丁的那珍妃道:“今年怎么没看到陈昭大人的闺女儿呢?说起来,她也到了要婚配的时候吧?”

棋归看了燕王后一眼,就明白她应该从耿嬷嬷口中听到了说法了。她想了想,道:“是左手腕受伤了。所以不能上台表演了。”

珍妃追问道:“受伤?受了什么伤?她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怎么会受伤?”

惠妃道:“珍妃妹妹,这陈小姐痴醉舞技,会受伤也是常事。”

珍妃不但不消停,还反问棋归,道:“是这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