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虽是夏初,可是夜里还是比较凉爽的。燕君行怕她感冒,泡了一会儿就把她抱了出来,擦干了衣服也没穿,放在榻上,一边给她擦头发。

她耐不住性子又问了好几遍,他才道:“不行,那地方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咱们不熟悉山林,他们又是在林中纵横惯了的。这不是身手好就可以的。”

棋归一手拍掉他给自己擦头发的手,气愤地跑了。燕君行看着眼前那长发及腰也遮不住的小屁股在自己眼前晃啊晃,不由得失笑。

棋归自己绞干了头发,然后上床去睡。

燕君行逗她,她也不理他。

最终嘻嘻哈哈了一阵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棋归还是被按住了。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嘴唇,低声道:“乖乖在家里呆着,帮我带孩子,等我回来,好么。”

想到孩子们,棋归叹了一口气,哼哼了一声,偏开脸表示自己在生气,但好歹不闹了。

燕君行亲了亲她的眼角,脸颊,下颚,然后湿热的吻一路落了下去。

感觉到他的卖力讨好,棋归的心也软了,熟悉的酥麻和快慰升起,棋归情不自禁地哼哼了一声。

随着帐内的温度逐渐升温,棋归感觉自己身上出了一身一身的汗。可明明是温暖的天气,不知道为什么身上却还是一阵冷一阵热的。

她不禁抬起手,轻声道:“抱…”

燕君行灵活地抓住她的手,倾身上来搂住了她,身下已经准备就绪。

棋归睁开朦胧的双眼。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她脑海中突然电光一闪,突然涌出厮杀的中血肉横飞的画面。一个人满身是血的站在她面前…确切的说不是站,而是挂!他满身是血,被人挂在了城墙下,乌发覆面看不清楚是谁。

有人射出箭,眨眼穿心而过!

那人抬起头…

“李宛!!!”

棋归猛的推开燕君行坐了起来,尖叫出声!

“棋归,棋归!”

燕君行也没时间感慨一下为什么在床底之间自己的夫人会这么凄厉地叫出别的男人的名字,因为现在棋归已经完全崩溃了!

“李宛!李宛!燕君行,李宛他…”棋归猛的缩进燕君行怀里,声嘶力竭,惶惶不安地抓着他的手臂。

“棋归,没事,我在这儿,没事!”燕君行安抚地紧紧搂住她,眼中却发寒!

棋归咽呜着,脑子里不断地回荡着李宛被穿心的那一幕,以及李宛濒死的那个眼神。

燕君行摩挲着她汗湿的背脊,轻声安抚着,亲吻着她的鬓角:“没事,没事…”

眨眼的功夫,棋归已经泪流满面。

“李宛他,出事了!”

燕君行一怔,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而此刻棋归,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当初不明白,现在她回头瞧瞧,才看得清清楚楚。

她拉住燕君行,哭得喘不过气来:“将军,他是为我上得战场,求您救他一命啊将军…”

第324章 相知

当初在菩提庵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李宛看着她的眼神别有深意,好像是在确认她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她要他上战场助燕君铭一臂之力,以为不过于他不过是举手之劳。可是她却忘了,战场上,本来就是一个充满血腥和杀戮之地。他一非统帅二非幕僚,他是赵国降将,是许多将军中的一个,是那偌大战局中的一颗棋子。

当初跟着的是燕君行,他们彼此憎恨却又彼此了解,燕君行自然能将他的优点发挥到最大。可是如今,他跟随的是率领新将的燕君铭…

李宛毕竟是人,不是神。若死,便不能复生。

棋归哭了半晌,燕君行倒了一杯茶给她,捧在手里还是温热的,喝下去之后,果然觉得舒服了许多。

“好些了么?”

棋归犹在哽咽,抽泣着往他怀里靠。

燕君行把她推开,让她坐好。棋归不肯,死活要往他怀里靠。一来二去,燕君行先心软了,由着她靠了进来,靠在自己怀里。

“我,刚刚,我刚刚…突然看到李宛,被悬于城墙,被人,射箭穿,穿心而死…”棋归哭得停不下来,断断续续,好不容易把这句话说全了。

“是做梦?”燕君行有些疑惑。

棋归揪住他的头发,手松了,又紧,最终,深深地咽了一口气,哽咽道;“不,当时我并没有睡着。李宛精通异术,那,那必定是他发回来向我求救的信号!”

西域蛊毒中,确实有这么一种种梦之蛊,这个若是去问璞玉,一问便知。

燕君行半信半疑,但棋归的伤心做不得假,他只好搂着她,轻轻抚摸她的背脊,安慰她。棋归哭得停不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浑身战栗,那种后知后觉,悲伤绝望的感觉让她身不由己。

后来睡着了,还躺在燕君行怀里,间或抽搐一下。燕君行抚摸着她渐渐冷下来的手臂,然后把她扶到床上给她清理干净了盖好被子让她睡下。

横竖今夜无法入眠。

燕君行披了一件衣服,就出去了。

百合正在门口打盹儿,燕君行出来了,倒把她吓了一跳:“驸马?”

燕君行道:“你照顾好公主,我进宫一趟。”

百合愣了愣:“现在?”

燕君行没有回答她,甚至连头也没有回。喜儿追了出去,结果只看到他亲自从马厩里牵出爱骑麒麟,一路策马狂奔出府,只留下一个背影。

百合也追了上来,却只赶上洞开的武侯爵府大门,和惊愕的喜儿。

“驸马这是…”

喜儿低声道:“我跟了爷这些日子,却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心烦意乱的样子。”

百合怔了怔。

今晚的月亮格外亮。

燕君行单枪匹马,偕月而出,整条街道早就已经空了,家家户户屋门紧闭,门内是最普通不过的家长里短,凡尘烟火。完全不理门外的马蹄。

倒像是这世上只有他一人如此心烦似的。

李宛。

这个人,就如同一道魔障,一根刺,深深笼罩在他的头顶,扎在他的心里。

那么多年了,他从一开始的快意沙场,鲜衣怒马,慢慢地变得束缚重重。脚下好像缠着一层一层的枷锁,让他半步都迈不开脚。

棋归,我心里苦,你知道么?

跑得出了汗,燕君行拉住了麒麟,慢慢地冷静下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到城郊。眼前是一片旷野,仿佛只要再走一步,就可以海阔天空。这世上的什么也不用在乎了。

也不用管去他/妈的李宛,那个仿佛阴魂不散的人。

就算棋归哭着求他…

他有些忡怔,眼前突然浮现她泪流满面的模样。

下意识地,他紧紧拉住了手中的马缰。

有人对他说过,大将军自当胸怀天下,又岂能因儿女私情而束手自缚!

当初他为之一哂。有人觉得他不过是赵国旧部的棋子,他爱上了赵国公主,然后就甘愿成为垫脚石,被人踩着一步一步往上走。偏偏他还甘之如饴。

而那个操控全局的人,就是李宛!

燕君行低下头,心道,我不甘心!

“燕君行…”

如梦靥一般的声音响起,他猛的回过头,却只看到身后空旷一片。然后不由得苦笑。她娇气,哭成那样,早就睡下了,何况也出不了城门。

“燕君行!”

座下的良驹突然开始焦躁不安,驮着他原地打了好几个转。他勒住马匹,也掉了个头,然后抬起头的一瞬间,看到了一副简直要吓死他的画面!

“赵棋归!”

月色下,棋归颤颤巍巍,骑的赫然是番邦进贡的烈马青龙!那马匹在月色下,浑身泛青,根根鬃毛似乎都闪着莹莹的光彩。

她亦是独身而来,而且还披头散发,身上披着青色的披风,明明应该英姿飒爽,可她偏偏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燕君行!”她朝他奔来,摇摇欲坠地伸出自己的双手。

燕君行顾不得错愕,在她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连忙一伸手把她抱了过来放在自己身前。

棋归急道:“青龙跑了,青龙!”

一听就知道是她的抠脾气发作,青龙很贵的!

燕君行按住她,比了个手势塞进嘴里,吹起了嘹亮的一声口哨,在月光下拉得长长的。青龙竟然就停了下来,然后慢悠悠地开始往回跑。

棋归惊魂未定,瘫在燕君行胸口上,大口地喘气。这才觉得害怕。

燕君行抓住她的手,发现她抖得厉害,心中不由得自责。

“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不知道你去哪儿了。”棋归低声道。

“骑着青龙?”

“麒麟跑得太快,骑其他的马我怕追不上你。”

“怎么一个人来了?”

“他们没追上我。”

“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整条街,都是你的马蹄声…麒麟是一等一等的好马,跑起来,就是和别的马不一样”,她抬起头,眼睛都在发光,道,“就像您一样,只要站在那儿,就和别人都不一样。”

“…”燕君行哭笑不得,把她往自己心口上按了按。

“赵棋归。”

“嗯?”

“今儿我正正经经地问你一个问题,你也正正经经地答我。”

棋归被他的表情吓着了,她不由得往他怀里缩了缩,连腿都缩了起来,颤声道:“将,将军啊,我追了您一路,好害怕啊…”

“别撒娇!”

棋归欲哭无泪。她刚刚发现李宛的那点那点心思。虽然她什么都没干,可总有一点做贼心虚的感觉。

尤其是燕君行心烦意乱,她完全感觉得到。只怕燕君行问起这件事,她恐怕会百口莫辩。

燕君行用力把她的脸掰直了,让她对着自己,让她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眼中的认真。

“我问你,你到底是为什么,而嫁给我?”

“…”

过了半晌,棋归松了一口气,抚着自己的胸口,道:“原来你是要问这个啊,早说嘛!”

…什么叫原来是要问这个?还怪他不早说!

燕君行瞪着她不说话。

棋归讪笑了一声,道:“那不是,你非要娶我吗…”

看他脸色不对,棋归连忙道:“您别生气啊,我想想,我想想。”

“…还要想?!”燕君行彻底暴躁了!

在他真正要发怒之前,棋归连忙一把搂住他,眼睛也闭上了,一副豁出去的样子,颤声道:“你,你别发脾气!我害怕!”

燕君行推了她两下,没推开。

棋归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我说就是了。”

说到这个棋归真是好冤枉。她好好的流浪,是那该死的陈锦华把她弄晕然后偷梁换柱的,也是燕君行连哄带骗把她哄回来的。

结果呢,当年王后的大刀在前,燕君行的哄骗在后,她一不小心就把身子丢了,一不小心就生了第一个孩子!

她苦笑,道:“将军,当年我和您圆房之前,耿嬷嬷把我叫去,说了一句话。她说,这乱世之中,女子妄图保身,是万万不行的。”

燕君行一怔,他倒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想通了便倒抽一口冷气,道:“所以你…”

棋归低声道:“我说实话,您别生气啊。当时,您是燕国赤手可热的骠骑大将军,可我呢,我不过是个流浪的公主。你对我一向居高临下,你想要我,我又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我不是…”

“那时候,我是怨您的,或许您自己不知道”,棋归微微坐直了身子,神色有些迷惘,“怨您把我当个玩物,怨您要将我相赠,怨您哄了我回去,却让我身不由己…”

“棋归,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对您好的。”

棋归苦笑了一声,轻声道:“我知道您在想什么。有人说你做了赵国的女婿,赵国人借着你平步青云。将军啊,您可不能没有良心。当初是您哄了我来,然后是您想要收纳八部骑兵。你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今你倒不痛快了,我是你的发妻,为你活为你死。而这天下人给的虚名都要我担,仿佛我还占了你好大的便宜似的。”

她猛的回过头,道:“如今,连你也问我,当初为何嫁你。我赵棋归从来没有那样的宏韬伟略,知道怎么为自己的母国步步为营。不过也不错,担了这个虚名,起码我可以名垂千史。说起来,倒是我占了便宜。”

燕君行百口莫辩,是啊,八部骑兵帮了他不少忙,他不能占着别人的便宜,还要不甘心吧。

他恼道:“都是李宛…”

棋归低声道:“你也不用把责任都推给李宛。你把我骗回来,李宛可没有逼你。你以为只有你一人,从前是自由自在的?”

她咄咄逼人,道:“你以为当初若是让我选,我会选择嫁给你,或者是任何一个武将贵勋?”

第325章 相许

燕君行说不出话来。心里突然就像空了一大块,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连棋归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翻身下马,他也没反应过来。

直到看到棋归颤颤巍巍又爬上了比她个子还高的青龙,他才出声道:“你…别上去,下来!担心摔着。”

棋归的反应是回过头,轻蔑一笑,最终还是翻身上了马,牵着缰绳,呼喝了一声:“驾!”

“赵棋归!”

燕君行气急败坏,连忙打马追了上去。无奈棋归的骑术一般,青龙却始终是好马,一时半会儿麒麟竟然也赶不上!

“赵棋归!”

看着她愤然拍马离开的身影,燕君行猛的清醒过来,顿时懊恼。他是魔障了,在这儿想些有些没的。不管是什么时候,他燕君行的生活,也容不得他人多嘴!

两匹马一前一后,跑出去老远,也不知道跑到哪儿了,跑得酐畅淋漓。

最终骑术不佳的棋归还是被燕君行给追上了,看她骑得稳,他也不急,慢腾腾地打马跟在她身边,一身大汗冲刷得双眼晶亮。

连身后的月光都黯然失色。

棋归跑不动了,别开脸不理他。

燕君行反而带了笑,道:“棋归。”

棋归哼了一声。

燕君行笑道:“好棋归,你跟我说句话。”

棋归嘀咕道:“倒以为,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眼高于顶似的。”

“…”这话说的。

可她的确也有她的骄傲。就算亡国,她也是公主,别的不说,占山为王还是可以的。

燕君行低声道:“是我错了,我不该因妒忌蒙心,所以胡思乱想。”

棋归扭开脸,心道我三从四德,规规矩矩,可你非要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

“那我只问你一件事,好么?”

她还是不吱声,只喘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