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惜音正和红莺商量,如何通过安太妃这条线,加强攻势,利用夏玉瑾母命不可违的弱点,达成目的,进入后院。忽见将军深夜造访,心里不由一喜,忙遣退丫鬟仆役,亲自迎上,低头玩着衣角,轻轻问:“阿昭,有什么事吗?”

叶昭拿出方沾满淡淡血迹的旧帕子,送回到她手上,直截了当道:“我欲送你回漠北,好好休养阵子,等流言过去,再择良人。”

柳惜音看着眼前帕子,呆住了,过了好久,才明白发生什么事,她如碰到火红烙铁般迅速缩回手,拒绝接受,双眼一红,含泪问:“我愿做低伏小,绝不争宠夺爱,为何连个小小位置都不给我?”

叶昭道:“我绝不能让你做低伏小在后院生活。”

柳惜音叫道:“那是我愿意!”

叶昭止住了她的辩解,继续道:“我的表妹是九天翱翔的凤,是大漠并肩的鹰,有铮铮傲骨,永不妥协,从不低头。不是那种在后院争宠玩手段,吃醋斗心眼的女人!你不能自贬身价,委曲求全,这样的生活,我受不了,你受不了,夏玉瑾也受不了,长痛不如短痛,不如作罢。”

柳惜音摇头:“你骗人!”

叶昭道:“是的,如果我是男子,我定会娶你,如果漠北没有城破,我可能也会娶你。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只有结果,没有如果。”

柳惜音几乎揉碎了衣角,哭道:“你本可以不说,只要娶了我,再过继个儿子,谁能看得出你是女儿?”

叶昭缓缓摇头:“我女扮男装,欺君罔上,是不忠,我顶撞父母,殴打兄长,是不孝,我横行霸道,杀人如麻,是不仁,我胡作非为,辜负朋友,不义!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不尽力改过,还妄想错上加错,瞒天下一辈子吗?!”

柳惜音尖叫道:“你明明是爱上了夏玉瑾!所以才不要我!”

叶昭犹豫片刻,沉重道:“是。”

柳惜音哭问:“为什么?明明我比他更爱你!明明我比他付出的更多!明明你不是不喜欢我!是不是就因为我是女孩……所以倾尽所有努力都没有用?”

爱情中最残忍的事,是你千般万般对一个人好了那么多年,付出了那么多年,等待了那么多年,以为木已成舟,却被陌生人用一个眼神,一个笑容,轻轻松松夺去她所有的心。

领地失陷得是那么快,让人毫无防备,措手不及。

她爱上的那个人,是那么的无辜,那么的单纯,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却怎么挣扎,怎么妥协,怎么哭求都没用。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幸福地牵起别人的手,从此白头偕老,留下你在原地哭泣。

柳惜音只恨不得哭瞎了眼睛,再也不要看见眼前这一切。

“不,”叶昭用手中帕子替她拭去眼角泪痕,轻轻地说,“我不是第一次见他,我很早很早以前就认识他,喜欢他了,只是没想过会嫁给他。”

柳惜音摇头:“我不信!”

叶昭:“是真的。”

柳惜音摇头:“我不信!”

叶昭轻叹:“我已负了你,就不能再负了他。马车已经准备好,你收拾完行李,明日就启程回去,静一段时间,再考虑其他。”

“你这混账!”相处多年,柳惜音知她铁石心肠,决定的事绝难更改。悲愤欲绝,气急攻心,差点吐出口血来,挥起右手,朝她的脸狠狠甩去,指间一枚金蛇戒指转动,吐出根黑色毒针,竟是要同归于尽。

叶昭不躲不避,站在原地,任凭处置。

毒针贴在她脸颊近处,却停了。

“不,我清楚你的性子,”柳惜音缓缓收回手,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张每天梦里都在思念的脸,忽然夺过帕子,疯狂撕碎,然后大笑起来,恐怖的笑声回荡在梧桐院,听得人毛骨悚然,她咬牙切齿道,“打你是让你心安,杀你是让你解脱,解脱后你就会放下我!不,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我这辈子不会原谅,不会嫁人。我要时时刻刻恨着你,提醒你,让你永永远远记住对我的伤害和痛苦,就像我对你的爱一样,一生一世在痛苦中折腾!我要做你幸福里横着的那根刺,让你至死也忘不了我!让爱与恨纠缠到永远!”

叶昭在灯火中静静地听着,再次伸手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痕,认真地说:“好。”

大错已成,决定已下。

不管是好是坏,她愿接受一切结果。

作者有话要说:注:出自当年崇祯皇帝赞美秦良玉女将军的诗,一共四首,橘子对这个传奇女将军,是极其钦佩的。

诗歌如下:

其一:学就西川八阵图,鸳鸯袖里握兵符。由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

其二:蜀锦征袍自裁成,桃花马上请长缨。世间多少奇男子,谁肯沙场万里行!

其三:露宿风餐誓不辞,饮将鲜血代胭脂。凯歌马上清平曲,不是昭君出塞时。

其四:凭将箕帚扫胡虏。一派欢声动地呼。试看他年麟阁上,丹青先画美人图。

橘子非常喜欢这四首诗。

还有女英雄秋瑾给她写的诗:

其一:古今争传女状头,谁说红颜不封侯。马家妇共沈家女,曾有威名振九州。

其二:执掌乾坤女土司,将军才调绝尘姿。花刀帕首桃花马,不愧名称娘子师。

其三:莫重男儿薄女儿,平台诗句赐娥媚。吾骄得此添生色,始信英雄曾有此。

大家有兴趣可以查查秦良玉将军的生平事迹。

另外:祝大家中秋快乐!团团圆圆噢!

=====防抽======

乌云蔽月,三两点细雨飘摇。

水榭旁,茂密梧桐树最高处,静静坐着道脊梁挺直的修长身影。

她面向北方,手里抱着最珍爱的宝剑,将它缓缓出鞘,古朴锐利的剑身倒影着树下灯火,看似流光溢彩,却显得如此冰冷寂寞。

没有眼泪,没有笑容,没有悲伤,没有欢乐。

六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每当看不清前路时,她就会一遍又一遍地抚过剑身刻着的“昭”字,点横竖撇,笔笔铁画银钩,苍劲有力,仿佛在传达着父亲的无尽期望。

叶忠,豪放粗狂的老将军,半个人生都在沙场上度过,言出必行,他咆哮起来整个房子都会摇,所有人都害怕躲闪。偏偏奈何不了自己叛逆女儿,总是拿着棍子或大刀追着她满屋子跑,暴躁地三番四次绑起来用皮鞭抽,逼她做回女孩子。

明明小时候,他曾将自己抱在膝上,说过那么多有趣的故事。

“南明朝太平公主亲率三千娘子军,挽长弓,骑胭脂马,石崖山截断金兵粮草,死后军礼下葬。”

“前朝秦玉女将军,文才武略,握兵符,练精兵,平播、援辽、平奢、勤王、抗蛮、讨逆,身前入麟阁,死后受封一品太傅,追谥‘忠贞’,受万世敬仰。”

“学就西川八阵图,鸳鸯袖里握兵符。由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注)

“女子也有凌云志,巾帼何曾输须眉?”

世间那么多奇女子,让人心生向往。

为何要逼着她磨灭梦想呢?

父亲啊父亲,请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比所有哥哥更努力!

父亲啊父亲,请你别转开视线,我会比所有的男人更强!

幼小的期待经受了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一次又一次的幻灭。

无论再努力,他想要的接班人不是女儿,是儿子。

忘了从何时开始,叶昭对轻视她的父亲恨之入骨,处处顶撞,处处对着干。

她每天都在盼望着,快快长大,远远离开,从此浪迹江湖,四海为家,做些了不起的事情,证明自己比所有人都强。

直到父亲死后,经过生死相博,九死一生,成熟后,她才渐渐读懂了他的心。

【战场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是生死关头的挣扎。】

【书中歌颂的奇女子,要比男人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生前饱受非议,死后才得以风光。】

【如果我有女儿,是让她放弃梦想,在平安的宅子里幸福一生,还是让她追求梦想,在残酷的战场上厮杀一生?】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何处才是幸福?

父亲那把送不出的宝剑,送不出的忧心。

往事历历,想忘却忘不去,怨恨的记忆慢慢模糊,幸福的记忆渐渐清晰。鞭打痛骂早已忘却,只有父亲的豪爽笑声,母亲的笑语嫣然,祖父的表扬赞美,祖母的万般呵护,兄长的手足情谊,时时刻刻,犹在眼前,那么清晰,那么温暖。

如果,能对大家好一点,听话一点,孝顺一点。

树欲静风不止,子欲养亲不在。

世上没有后悔药,人生不能再重来,至少要好好呵护身边还拥有的。

战场上处处是牺牲,留着是痛,割舍是痛,越拖越痛,终应决断。

叶昭闭上眼,深深吸了两口气,然后猛地睁开,将连日来的犹豫尽扫。

她收起宝剑,翻身下树,推开梧桐院院门。

柳惜音正和红莺商量,如何通过安太妃这条线,加强攻势,利用夏玉瑾母命不可违的弱点,达成目的,进入后院。忽见将军深夜造访,心里不由一喜,忙遣退丫鬟仆役,亲自迎上,低头玩着衣角,轻轻问:“阿昭,有什么事吗?”

叶昭拿出方沾满淡淡血迹的旧帕子,送回到她手上,直截了当道:“我欲送你回漠北,好好休养阵子,等流言过去,再择良人。”

柳惜音看着眼前帕子,呆住了,过了好久,才明白发生什么事,她如碰到火红烙铁般迅速缩回手,拒绝接受,双眼一红,含泪问:“我愿做低伏小,绝不争宠夺爱,为何连个小小位置都不给我?”

叶昭道:“我绝不能让你做低伏小在后院生活。”

柳惜音叫道:“那是我愿意!”

叶昭止住了她的辩解,继续道:“我的表妹是九天翱翔的凤,是大漠并肩的鹰,有铮铮傲骨,永不妥协,从不低头。不是那种在后院争宠玩手段,吃醋斗心眼的女人!你不能自贬身价,委曲求全,这样的生活,我受不了,你受不了,夏玉瑾也受不了,长痛不如短痛,不如作罢。”

柳惜音摇头:“你骗人!”

叶昭道:“是的,如果我是男子,我定会娶你,如果漠北没有城破,我可能也会娶你。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只有结果,没有如果。”

柳惜音几乎揉碎了衣角,哭道:“你本可以不说,只要娶了我,再过继个儿子,谁能看得出你是女儿?”

叶昭缓缓摇头:“我女扮男装,欺君罔上,是不忠,我顶撞父母,殴打兄长,是不孝,我横行霸道,杀人如麻,是不仁,我胡作非为,辜负朋友,不义!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不尽力改过,还妄想错上加错,瞒天下一辈子吗?!”

柳惜音尖叫道:“你明明是爱上了夏玉瑾!所以才不要我!”

叶昭犹豫片刻,沉重道:“是。”

柳惜音哭问:“为什么?明明我比他更爱你!明明我比他付出的更多!明明你不是不喜欢我!是不是就因为我是女孩……所以倾尽所有努力都没有用?”

爱情中最残忍的事,是你千般万般对一个人好了那么多年,付出了那么多年,等待了那么多年,以为木已成舟,却被陌生人用一个眼神,一个笑容,轻轻松松夺去她所有的心。

领地失陷得是那么快,让人毫无防备,措手不及。

她爱上的那个人,是那么的无辜,那么的单纯,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却怎么挣扎,怎么妥协,怎么哭求都没用。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幸福地牵起别人的手,从此白头偕老,留下你在原地哭泣。

柳惜音只恨不得哭瞎了眼睛,再也不要看见眼前这一切。

“不,”叶昭用手中帕子替她拭去眼角泪痕,轻轻地说,“我不是第一次见他,我很早很早以前就认识他,喜欢他了,只是没想过会嫁给他。”

柳惜音摇头:“我不信!”

叶昭:“是真的。”

柳惜音摇头:“我不信!”

叶昭轻叹:“我已负了你,就不能再负了他。马车已经准备好,你收拾完行李,明日就启程回去,静一段时间,再考虑其他。”

“你这混账!”相处多年,柳惜音知她铁石心肠,决定的事绝难更改。悲愤欲绝,气急攻心,差点吐出口血来,挥起右手,朝她的脸狠狠甩去,指间一枚金蛇戒指转动,吐出根黑色毒针,竟是要同归于尽。

叶昭不躲不避,站在原地,任凭处置。

毒针贴在她脸颊近处,却停了。

“不,我清楚你的性子,”柳惜音缓缓收回手,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张每天梦里都在思念的脸,忽然夺过帕子,疯狂撕碎,然后大笑起来,恐怖的笑声回荡在梧桐院,听得人毛骨悚然,她咬牙切齿道,“打你是让你心安,杀你是让你解脱,解脱后你就会放下我!不,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我这辈子不会原谅,不会嫁人。我要时时刻刻恨着你,提醒你,让你永永远远记住对我的伤害和痛苦,就像我对你的爱一样,一生一世在痛苦中折腾!我要做你幸福里横着的那根刺,让你至死也忘不了我!让爱与恨纠缠到永远!”

叶昭在灯火中静静地听着,再次伸手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痕,认真地说:“好。”

大错已成,决定已下。

不管是好是坏,她愿接受一切结果。

65

65、水榭风波 ...

柳惜音离开十天,倾盆大雨也下了十天。

叶昭的脸比老天更黑,军营练武场里可怜的木桩子们被硬生生打碎了十几根。

南平郡王府内,无论猫、犬、鸡、人,甚至老鼠,但凡有点智商的生物,都知道见了将军绕路走,以免被那股说不清的恐怖气场吓得短命几年。

夏玉瑾自被胡青训斥过后,总觉得对不起媳妇,想做些什么。

于是,他躲在练武厅外,偷偷探出半个脑袋,看媳妇凶猛无比地咆哮着,快如闪电,急如飙风,一脚脚把练功用的铁人踹成扭曲的麻花,瘸腿烂头,个个不成人形。他吓得抖了抖,捧捧自己颤抖的小心肝,满肚子打好腹稿的甜言蜜语飞去九霄云外,手里捏着的白玉木兰花簪子礼物也被汗水湿透……有点脚软。

逼媳妇亲手赶走心尖尖上的表妹,惹得她非常非常不高兴。

怎么办?

他是不是有点太无情无义无理取闹了?

可是想想柳惜音入门的可怕后果。

他还是无情无义无理取闹好了……

夏玉瑾带着满脸苦逼,在情义的边缘彷徨着,徘徊着,就像迷途的羔羊。

“去!”叶昭在狠狠将最后一个铁人踢上半空,然后跃起,漂亮地翻了个身,凌空飞踢,准确地将它送入墙角的废铁堆里,看金属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重重地将地面青砖再次砸破,终于舒了口气,觉得气力还没发泄完,意犹未尽道,“铁人打起来还是没活人尽兴。”她擦把汗,回过头,见夏玉瑾站在门口,心念一动,便放柔声音,尽可能缓和地问,“ 有事?”

夏玉瑾盯着她,咽了咽口水,脸色苍白。

叶昭赶紧收起狰狞的表情,挤出个比杀人还恐怖的笑容来。

如何讨好媳妇?

狐朋狗友有丰富的经验。

最有效的一招是,先送她礼物,说甜言蜜语,然后在床上嘿咻嘿咻地好好表现,把她服侍尽兴了,就算天大的怨念都没有了。

夏玉瑾壮起纨绔的胆子,跑过去,拖起叶昭满是茧子的粗糙双手,狠狠摸了两把,然后用力往外拖。叶昭起初愣了下,没动。待他用力再拖第二次时,才醒悟过来,赶紧半推半就地跟着,在众人惊叹的目光下,回到内院的水榭。正想问为什么,又被夏玉瑾按在长椅上,从怀里摸出把崭新的玳瑁犀角梳,解散头发,重新给她挽了个慵懒发髻,斜斜插上支羊脂白玉雕出别致木兰花图案的细簪子,吊着颗小小的珍珠,简单大方好看贵重,这是他在全上京贵妇人最喜欢的首饰店珍宝阁处挑了整整三个时辰,花了三百两银子,折腾得老板差点吐血的成果,只希望能给阳刚味太重的媳妇带来点温婉女人味,让他后面的甜言蜜语更容易说出口些。

结果……

叶昭不丑,发型不丑,簪子不丑。

就是配搭起来像威猛的老虎身上打了个蝴蝶络子,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夏玉瑾看着自己精挑细选的礼物,有些无语。

叶昭伸手摸摸秀气的发簪,也不太适应,困惑问:“这玩意适合我?”

“好看!”夏玉瑾的良心在默默流泪,他深呼吸,定定心神,遣开看热闹的小丫头,默念几次草稿,努力赞美,“我最近发现阿昭……阿昭还是……挺……挺好看的。”

叶昭听见对方赞美自己,立刻回敬:“你更好看。”

“呸!老子是男人!好看个毛!”夏玉瑾好不容易酝酿的感情全没了,气得炸毛,刚骂了两句,想起初衷,又收敛脾气,把所剩不多的良心找回,共同赞美她身上唯一优点,“你的腿很漂亮。”

叶昭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在分辨真伪:“你喜欢我的腿?”

夏玉瑾好不容易才说出的心里话,却给她的直白注视看红脸了,于是咬牙问:“是又怎样?”

“好办,”话音未落,叶昭两条腿已欢快地搭到他身上,勾着他的腰,拉过来,死死缠住,“喜欢就早说啊,自家人还客气什么?”

夏玉瑾没有准备,被用力拉扯,往前一扑,站不住脚,跌跌撞撞摔入她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