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皇宫聂青鸾是来过好几次了,但没有哪一次像这次这么忐忑,感觉这么步步惊心。

实在是她是太子妃的眼中钉,而左翎是隆安帝的肉中刺,两者都欲拔之而后快啊。

掀开车帘望着前方即将到达的宫门,她总有一种错觉,那道宫门在黄昏灰暗的光线里就像一只张开的大嘴,也许自己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的感觉。

似是察觉到她的害怕,左翎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将她的身子往自己的怀里带了带,而后出声安慰着她:“有我在,别怕。”

聂青鸾在他的怀中抬头望了望他,努力的对他挤出了一丝笑容出来。

说起来她和左翎都有亲人在别人的手里握着,行动处实在是很受掣肘。而奋起反抗这种事,皇权在上,左翎作为臣子,又是左家的人,想必从小就是被洗脑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吧?再说就算是想反抗,那也不是嘴上说说就可以的啊。君不见中华上下五千年来,也就一个燕王朱棣成功的反抗成功了?其他的不都是照样歇菜了?

所以就只能寄希望于那张已经被左翎弄碎了的丹书铁券,以及隆安帝必须依仗他镇守陇城的事了。

一路忐忑中,马车进了宫门。

下了马车之后,由小内监带领着,他们去了今日隆安帝宴请众臣的地方。

巧了,那地方正是一年前聂青鸾来过的东内苑,别名又叫做芍药苑的地方。

现下八月份,正是芍药开放的季节。院内的芍药开的丰姿艳丽,在刚刚掌起的各式灯笼里的烛光照耀之下,看起来尤为的光辉灿烂。

苑内已然是有了许多人,或站或立。在看到左翎之时,多是站了起来,客客气气的和左翎打着招呼。

其实许多人都是只听说过左翎的大名,并没有见过左翎本人。在以往他们的想象中,左翎就应该是个冷血麻木,杀人如麻,生的如个阿修罗一般的糙汉。但不想现下见到真人了,眼见他冷淡着一张脸,在一溜挑高的宫灯之旁一路走来,英俊逼人的简直就是个修罗。

一时苑内皆是静寂一片,半为左翎英俊逼人的相貌,半为左翎冷漠强大的气场。

聂青鸾就在旁边感叹着,有左翎这样的一个老公真的是很带的出手啊。但凡出去,那绝壁搁哪哪都是人群的焦点。

而身为焦点的左翎浑然不知,只是冷淡的对着和他打招呼的人点了点头,而后便牵着聂青鸾的手,随意的找了个空的席面坐了下来。

左翎浑身自带冰冷的气场,周边席面上坐着的几个人一时都待不牢了,纷纷的起身去了稍远一些的席面。但还是还有云英未嫁的贵族女子为左翎的相貌所诱口惑,大着胆子想坐到他坐的这个席面上,但却是被左翎冷冷的一眼扫过去,到底还是扛不住他的这份冷意,一颗心剧跳着逃走了。

聂青鸾忍不住的就想笑。

不过想她第一次看到左翎的时候也是这般啊,一方面被他俊挺的相貌所吸引着想靠近,但一方名又因为他浑身的冷意而想逃离。

但谁又知道,在左翎冰冷的外表之下,其实是有一颗无比暖男的心啊。

思及此,聂青鸾只觉得心里莫名的就柔软一片。

她侧身往左翎的身旁移了移,低声的在他耳旁说道:“阿翎,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猝不及防的听到聂青鸾说的这句话,左翎有点发懵,面上的冰冷一刹那破裂,露出下面柔和的暖意来。

无视苑内的众多人,他伸手握紧了聂青鸾的手,侧身在她的耳旁也低声的说了一句:“鸾儿,遇到你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两个人相互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片温暖的笑意。

前路再艰险又如何?总归是会有人陪着自己一路披荆斩棘的走下去的。所以,便是再苦,那也不会觉得苦了。

就在他们两个人心有灵犀之时,就听得有内监尖细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开路的是一对提着香炉的宫女,两对提着灯笼的宫女,而后方才是身着明黄龙袍的隆安帝的身影。

聂青鸾循声望了过去,就觉得一年不见,隆安帝可老多了。

一个人过的好不好,舒心不舒心,眼睛是不会骗人的。聂青鸾此刻就觉得隆安帝的眼神满的沧桑和疲惫。

而在隆安帝的身后还跟着一大票的人。有正得皇恩圣眷,刚刚生下一子的赵贵妃,还有太子和太子妃,以及几位聂青鸾没有见过的公主。

隆安帝走到上首的椅子旁,对着下面的一众正要跪拜下去的臣子和善可亲的摆着手:“今日不是朝会,只是朕请你们过来吃顿中秋佳宴,就不必行礼了。”

但他这么说是客气,底下的臣子们还是不敢当真的。谁知道他嘴上是这么说,暗地里会不会觉着他们对他不够尊重啊。

所以隆安帝虽然是这么说了,但底下到底还是乌压压的跪下去了一片,口中更是山呼了一声吾皇万岁。

聂青鸾和左翎也随大流跪拜了下去,不过因着有长裙遮挡的关系,聂青鸾并没有真跪,只是蹲了下去而去。而她侧眼偷瞄了左翎一眼,发现他似乎也只是半蹲了下去,并未真的跪。

想来在左翎的心里,对跪拜隆安帝还是不大愿意的。

起身之后,各人重归自己原本的座位。

坐在上首的隆安帝照例又是一番废话开场,无非就是和所有的领导对下属说的话一般,啊,你们为了国家辛苦了,朕心里都是知道的,往后要再接再厉的怎么样之类巴拉巴拉了半天,末了终于是手一挥,吩咐着内监宫娥上菜。

聆听隆安帝清音半日了的各种臣子和家眷到了这会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想着自己的耳朵总算是能清闲了一会。

不想菜上来之后,隆安帝临举起筷子的时候,又不知道脑子里的哪根筋抽了,又说了今年老天爷不大给力,各地粮食欠收,导致今年的税收情况也不尽如意之类的。

得,还是老老实实的放下手中的筷子,继续的聆听隆安帝的清音吧。

好不容易这一通话又是以相信我,我们的未来会更好收尾,拿起筷子吃菜的时候却发现菜早就是凉透了。

农历八月十五的夜晚已经是凉意很明显的了。簌簌夜晚秋风吹着,冷菜吃着,说不出的凄凉。

聂青鸾是懒得吃,直接就放下了筷子。

来之前她早就是在家里烧好了晚饭,和左翎吃好了饭再过来的,所以现下倒也不饿。

好不容易捱到一顿晚饭完,接下来的节目就是听戏了。

东内苑有一样好,戏台正巧就是搭在一方湖上,水面之上戏音婉转,听来别有一番韵味。

台上旦角水袖轻扬,台下众人看的颇为不走心。

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看戏束手束脚,哪里比得上自己在家里逍遥自在啊。

聂青鸾和左翎看了一会戏之后,就觉得很是不耐烦了。

左翎自然也是有些不耐烦。

于他而言,这样的中秋月明之夜,抱着聂青鸾一起做些其他的事,比待在这里与这些人客套更有意义。

他正想着找个什么理由和聂青鸾闪人,却看到一个小内监走了过来。

小内监来找的不是他,是聂青鸾。

“王妃,”小内监低眉顺眼的,伸手指了一下远处的芍药花丛,“太子妃有请。”

聂青鸾抬头望了一下第一排,果然在那里不见了聂媛华。

她顺着小内监的手指望向了那丛芍药花。

树影深重,就算是苑内宫灯高举,可还是看不清聂媛华的所在。

她心念急转,想着聂媛华这会找她到底是有什么事?难不成是她的思想工作真的被齐徇给作通了,她决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真的是喜大普奔了。

所以聂青鸾当即就决定,要去会一会聂媛华,看她到底是有什么话想和她说。

她站起身来,抬脚正要去向远处的那丛芍药花丛后面,左翎却伸手拉住了她。

“鸾儿,别去。”

聂青鸾知道他是怕聂媛华出什么幺蛾子加害于她。但机会从来都是与风险共存的,不去试一下哪里会知道前途到底会如何?

所以这一把,她决定赌了。

伸手拍了拍左翎的手背,她安慰着他:“没事。这是在皇宫里面呢,这么多人多在,她便是再与我有深仇大恨,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我做些什么。至于说栽赃嫁祸什么的,放心吧,我也不是傻子。但凡要是情况有任何不对,我就大叫,到时你就过来。”

左翎还是不想让她过去,但聂青鸾却是很坚定的告诉他:“我必须得去。不去见一见她,哪里知晓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左翎无法,也只得叮嘱了一声小心,而后便放手让她过去了。

只是心里总还是放心不下的,目光只一直盯着那个方向瞧。

第73章 误会重重

聂青鸾循着小内监所指的方向走了过去,绕过一丛米分色的芍药花树之后,却并未在树后见到聂媛华的人影。

非但是聂媛华的人影,简直是连个鬼影都没有。只有风摇树动,在地上映出来的参差树影。

聂青鸾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聂媛华这又是要搞什么鬼?

她直觉不好,正要转身就走,但就在这时候却听到身后脚步声响。

她转身一望,见有人正朝着她这里走了过来。

来人身量颀长,显然不会是聂媛华。待走到近处,就着月色一看,然后她就有片刻的懵逼了。

清隽秀逸,竟然是秦青。

秦青啊,说起来她和他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的交情了。她甚至都有想过,如果将来一定要嫁人的话,嫁给他也是不错的一个选择。只是后来远嫁陇城,她的整颗心都被左翎给占据了,再也没有空闲来想起他了。

所以猛然之间在此刻见到故人,聂青鸾就有些懵了。

而秦青显然也是有些懵了,一时之间只是讶异的望着聂青鸾,并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聂青鸾先回过了神来。

她轻咳了一声,掩饰了自己的窘态,开口和他打着招呼:“你好啊秦青。”

秦青虽然是比她大,但自打记事起,她从来都是以姓名直接称呼之,秦青对此也习以为常了。

秦青紧紧的抿着唇,只是不错眼的望着她,并没有说话。

这气氛就有点尴尬了啊。

聂青鸾是不惧和秦青见面的,毕竟真说起来两个人之间也没什么见不得的事。只是现下两个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在外人看来怎么都是偷偷摸摸的私会的啊,所以还是赶紧的闪人要紧。

只是想闪人的借口还没想出来,就听得秦青哑声的开口问着:“鸾儿,你过的好吗?”

语气里的深情就是一个聋子都能听得出来。

聂青鸾刚迈出去的一脚定在了那里。

她默然了片刻之后,展颜笑道:“还不错。你呢,过的也还好吧?”

一年前隆安帝将她赐婚给左翎的时候,同时也给秦青赐了个婚,对象是隆安帝自己的女儿,生母是赵贵妃,听说是在今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完的婚,所以换而言之,秦青现在已经是个驸马了。

只是现在看起来秦青的这个驸马做的很是不开心,因为他接下来很明确的表示了自己当初娶公主是被迫的,实际上他一直都忘不了聂青鸾。

聂青鸾:......

你做驸马不开心这她可以表示理解,实际上估计就没有几个驸马会做的很开心。毕竟妻子是公主嘛,那肯定是不敢得罪的,明里暗里的总归会有几分憋屈的。只是秦青说一直忘不了她的这事,唉,这事该怎么说呢,现下使君有妇罗敷有夫啊,这种话还是不要随随便便的说,若是教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去,不定的就会怎么想呢。

于是聂青鸾就忙笑着掩饰道:“当然了。怎么说咱俩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嘛,你我这么多年的兄妹之情肯定不是说忘就能忘的啊。”

你是一个好人,但是不适合我,以及这么多年以来,其实我都一直将你当成我的哥哥(妹妹)这两句话,实在是烂大街的推辞,但是急切之间,聂青鸾实在是想不到其他推辞的话了。

秦青一听这话,面上神情顿时一黯。

不过他也知道他和聂青鸾之间是再无可能的了。聂青鸾的夫君是元帅左翎,而他的妻子是隆安帝的掌上明珠,无论哪一方都不是个善茬。只是他原先还是想着,他和聂青鸾双方彼此都能在心里念着对方,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样好歹也是一种安慰,不想现下看来,聂青鸾竟是能这么快的就抛却了他?

秦青顿时就有一种想冲上前去,握着她的肩膀质问着,怎么不过才一年,你就已经忘却我了?你我之间怎么可能只是兄妹之情?我一点都不想做你的哥哥,也不想你做我的妹妹。

可到底还是压下了心底汹涌澎湃的情绪,只是握紧了双手,暗暗的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待到情绪平复得差不多了,他方才缓缓的开口说着:“我记得一年前,也是在这东内苑芍药花后,我曾经许诺过你,要带你去清风楼里吃烤鸭。鸾儿,你何时有空?”

聂青鸾不由的就暗中叹了一口气。

秦青的深情她自然是知道的,以前她也很享受他的深情,想着若是他们两个人若是成婚后,有这一个深情的老公也是不错的。最起码在这个姬妾遍地走的朝代,也许她能利用他的深情,让他一辈子只有她一个女人其实也是很好的。

当初她是真的有想过要和秦青好好的过一辈子的,只是该怎么说呢,造化弄人啊。

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语气也不再是刚刚的那种刻意的疏远了,反而是带了淡淡的忧愁,轻声的说着:“秦大哥,我们都回不去了。所以以前的事,还是不要再提了。”

只有放手了,大家才能活得轻松自在啊。

秦青的面上浮现出了痛苦之色,一双长眉也是皱了起来:“可是鸾儿,以前的事,我还是放不下啊。”

聂青鸾正待开口再安慰他两句,耳边却听到一句冷彻入骨的声音响起:“要不要本帅教教你怎么放下?”

聂青鸾一听这声音,脑子里轰的一声,当即想的是,这下子真的是要完蛋了。

树后转过一道人影来,不由分说的就伸臂将聂青鸾揽进了自己的怀里,而后对着秦青的方向就冷道:“秦世子?又或者我该称呼你一声驸马?”

驸马两个字被他咬的极重,似是在提醒秦青,你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聂青鸾将头在左翎的怀里,一句话都不敢说。

不得了,这下子可真是捅了马蜂窝了。也不晓得他是刚来呢,还是将她和秦青的对话全都听到了。

想想刚刚她和秦青的对话,让人浮想联翩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啊啊啊。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聂青鸾只觉得这下子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所以,还是做好准备接受左翎的怒火吧。

秦青没有见过左翎,看到左翎十分强势的将聂青鸾揽进了怀中,下意识的就开口喝道:“放手。”

左翎沉下了脸来。然后他非但是没有放手,反而又伸手,干脆是直接将聂青鸾整个人都揽进了他的怀里。

“那什么,”艰难之中,聂青鸾挣扎桌在左翎的怀里抬起了头,对着秦青说着,“这是我的丈夫。”

至于她的丈夫是谁,那就不用她再科普了吧。

秦青的所有愤怒果然在听到我的丈夫这四个字之后都烟消云散了。

她的丈夫啊,自己有什么身份要求他放手?

左翎此时又讥诮的加了一句:“让我放手?该放手的是你吧?”

说罢也不待秦青再说什么,直接拽着聂青鸾转身就走了。随后更是跟个小内监说了声,让他去转告隆安帝一声,说是他有事先走了,改日再来谢罪之类的话,然后拽着聂青鸾就出了宫门。

他一路上走的很快,聂青鸾跟不上,整个人都相当于是被他给拉拽着踉踉跄跄的往前走了,其滋味真是可想而知。

但是聂青鸾却是不敢开口说什么。

左翎现下明显的就在气头上啊,说什么估计他都会听不进去的。而且就刚刚那情形,一句两句话那也是说不清楚的,总不能在这皇宫之内,四周不时的就有内监宫娥侍卫往来的地方和左翎解释着方才的那事吧?

所以还是等出了皇宫再说吧。

偌大的皇宫,平日里慢慢走,怎么着也得走个几柱香的时间。可现在左翎拖拽着她快速前进,不消一炷香的功夫就已经是到了宫门口了。

左翎亮出自己的晋王腰牌,守卫宫门的侍卫无人敢阻拦,于是聂青鸾就被左翎这么一直拖拽着出了皇宫。

宫门口,王顺坐在马车车辕上面,正在和青儿打牙犯尖的说着各种闲话,不想一转眼,就看到了自家元帅正沉着一张俊脸,后面则是跟着紧紧抿唇,一面严肃的王妃过来了。

他连忙跳下了马车车辕,在马车旁笔直的站好了,问着:“宫宴这就结束了?”

没有人回答他。

左翎拉着聂青鸾上了马车,重重的撂下了马车帘,冷声的就吩咐着:“赶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