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溪那死灰一片的眼中,渐渐有了反应。

“我虽然能力微薄,但我心中有个愿望,想让这个极度不平等的奴隶制度,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程千叶握紧了他的手,看着他眼睛,“你帮我,帮我一起做成这件事,行不行?”

周子溪凝视着程千叶,嘴唇微微嗡动。

“不急,你先好好养伤,等你想清楚了,再给我答覆。”程千叶站起身来,“但无论如何,没我允许之前,你不能死。”

临走前,程千叶拍了一下程凤的肩膀,看了他一眼。

“派人照顾好他。”

程凤读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这个人,我要用,看着他,不要让他死。

程凤看了一眼坐在床榻之上,还回不过神来的周子溪。

“运气真好,遇到了主公。天下可怜之人何其之多,又有几人能得个好死?”程凤冷哼了一声,用他惯有的毒舌安慰人,“别再犯傻,即便腿废了,能在主公身边,也比你之前全须全尾的任人玩弄要好得多。”

一夜之后,程千叶召见了崔佑鱼,递给他了一份手绘的图纸。

崔佑鱼看着图纸,连声赞叹:“此物构思真是精妙,不知为何名?又是出自先前那位大家之手?”

“你别管是谁设计的了。”程千叶咳了一声,“这个叫轮椅,你就说能不能做出来?如果能做,你尽快找寻一些手巧的工匠,加紧帮我做出来。”

“行,此事包在微臣身上。虽然有些部件,无法在工艺上实现,但只要替换一下应该没有大问题。”崔佑鱼素来对这些机巧之事最为感兴趣,拿到图纸如获至宝,急忙收入怀中。

他对着程千叶行礼道:“主公,您上次给臣的搭天车的图纸,臣已经命人制造出来了,反覆实践过,也请了数位将军前来品评,确实比传统的搭车精巧实用的多。”

“另外那些折叠豪桥,抛石车也都做了出来,实在是构思巧妙,微臣和俞将军,贺兰将军商量过,都觉得可以大量投入战场使用。”

他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臣真的很想认识一下这位机巧奇人。不知主公为何总把他藏着掖着不让其见人啊?”

程千叶抚了一下额头,再一次见识了这位“崔木头”口无遮拦的耿直劲。

先前,程千叶凑巧在巡查军备之时见到攻城器具中常见的搭车,也就是后世的攻城利器云梯的前身。

发觉这时候的云梯十分的僵硬笨重。

作为多了几千年知识阅历的穿越人士,她一时兴起花了几天时间,绞尽脑汁把仅有的一些物理机动知识搜刮出来,画了一张改良后的搭天车设计图,交给崔佑鱼。

此事引发了崔佑鱼极大的热情。

他几乎一瞬间就摆脱了往日觐见程千叶时的拘谨羞涩。开始隔三差五的缠着程千叶讨论改良军需设备,乃至民用器具的事情。

天天想要程千叶交出那位,能够设计出超越时代局限设备的“巧匠”来。

程千叶设计这些也只是偶尔为之,不可能有那么多精力天天陪着崔佑鱼搞设计。

她初时不说,是懒得靠剽窃得来一个名声。后面完全是怕了崔佑鱼这股过度投入的热情。

“佑鱼。”程千叶看着眼前这位,做事只有一根筋的能臣有些苦恼,“我知道你对专研这些事很热情,这很好,但你也要分得清主次。”

“你现在是我们汴州的司空,将来,你还很有可能是我们晋国的大司空。我们需要建设城墙,开凿运河,完善军备,改良农具……。人的精力有限,我或者是你,都不可能事无钜细,亲力亲为。”

她看到兴致勃勃的崔佑鱼一下蔫了,垂头丧气的站在那里。不由又觉得好笑,

“这样,我尽量给你拨一笔款。你组织一批人,成立一个司造部,专门负责研发这些。研发出来的成果,但凡经过验证有效,就由你负责在全国军民范围内推广。”

崔佑鱼一下又兴奋起来,他喜不自胜的跪地行礼,说话都结巴了:“主,主公此举,实乃我大晋之福,微臣,微臣必不负主公之信任。”

程千叶遥指点着他:“你也是能说几句好话的嘛。什么大晋之福,不过是正中了你的下怀了而已。我提醒你,你作为司造部的负责人,你必须抽出精力拟出规范的检验流程,把关产品的质量。不要只顾埋头研究,让底下人忽悠了去。”

“你要知道,这些在战场都关乎着将士们的生命,如若你一个人做不来,注意找合适的人帮你。”

崔佑鱼兴高采烈的离开了。

不过三五日,便把一辆转动自如的轮椅给程千叶献了上来。

程千叶试推了几圈,虽然比不上现代的轮椅那么先进灵活,但除了减震方面效果达不到,其它功能基本都实现了。

在周子溪的屋内。

周子溪正把双腿从床沿下挪下来,负责照顾他的侍从急忙上前帮忙。

“有劳了。”周子溪谢绝了他的搀扶,“请把双拐递给我,我想自己试一试。”

此时,门外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像是有轮子在木质的地板上滚动而来。

屋内的人抬头望去,

只见程千叶亲自推着一把木质的轮椅出现在门口,

她抬指敲了敲门,

“特意为你做的,想不想试一下?”

周子溪被扶上了这把特制的木椅。

这设计奇特的椅子,有两大两小四个轮子,坐在上面,即使是双腿残废之人,也可以相对自由的行动。

程千叶亲自推着他从屋内走出。

周子溪发现,不知何时,附近的门槛都已被拆除,阶梯之上也铺就了便于这架“轮椅”通行的木板。

轮椅行驶在木质的回廊地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程千叶一边走着,一边同他说话,

“你感觉怎么样,有没什么地方需要改?”

“勉强还行?为了设计这个熬了我一宿没睡。紧赶着做出来给你。”

“你不用担心你的母亲,我已经派人向宋襄公要人。这次我十分小心,今日接到线报,已将夫人平安接出。不日会同墨将军一道回国。”

程千叶推着轮椅,慢慢走下回廊,走进庭院的阳光中。

那坐在轮椅上的背影,一点一点的恢复了璀璨的光泽,亮出了一道耀眼的金边。

一道低低的男音响起,

“从今以后,我这条命就是您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为我花钱投雷,和为我花精力留言的朋友,我心中都是非常感激的。投雷这种事,大家量力而行,留言同样是对我最大的鼓励。感谢大家。

我好像还没在作话谢过投雷的老铁,今天一口气谢一次,感谢你们为素不相识的我花钱的这份情谊,希望没有漏掉谁。蠢作者发现编辑这个还挺复杂的哈。排名不分先后。

第74章

墨桥生从外黄领军归来。

此次出征一月有余,

一整个月都没见到主公。

一迈进宫门, 想见那个人的渴望就越发的强烈了起来。

他登上朝吾殿的台阶, 走过宽阔的露台, 脚步忍不住越来越快, 一路小跑,转过回廊。

在那洒着阳光的长廊尽头,停着一张带着轮子的座椅, 椅上坐着一个丰神如玉的男子,那人手持卷牍, 正专注的说着什么。

主公一手扶着他的椅背, 凝神倾听,时时回应几句。

墨桥生只好停下了脚步。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 规规矩矩地上前行了一个军礼。

“桥生,你回来了?”程千叶看着他笑着说。

“子溪的母亲接回来了吗?老太太的情况怎么样?”

主公还是这般的关心这个周子溪。

墨桥生黯然了一下:“回禀主公,姬老夫人的身体安好, 就是依旧还认不得人, 现已安顿在周……周先生起居的院内。”

周子溪捐手行礼, 语带感激:“多谢墨将军, 将军匡助家慈之恩, 子溪铭记于心。”

墨桥生回了一礼。

他看见主公微微弯下腰, 和颜悦色的对那位周子溪道:“老夫人平安真是万幸,这下我也总算能够放心了。”

说完这话,就亲自推着周子溪的轮椅向外走去。

墨桥生侧身垂首恭送,那碌碌作响的轮子经过他的脚边, 随后是主公的衣袍。

主公甚至都没有停留下来看我一眼,墨桥生忍不住微微抿紧了嘴。

然而,就在错身而过的那一瞬间,程千叶突然腾出了一只手,一把拽住了墨桥生的手掌。

将它背在自己的身后,捏紧了,用指腹来回摩挲。

墨桥生跌列了一下,就这样被牵在主公的身后。

他的脸忍不住红了。

两侧的侍卫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视而不见的模样。

还是碧云红着脸上前,接过了周子溪的轮椅。

“主公,让奴婢送周先生回去。”碧云道。

程千叶将周子溪送下朝吾殿的台阶,交托碧云道:“碧云,你心比较细,老夫人的照料就交给你了。你仔细安排一下,务必照顾好老夫人,但凡有缺什么就直接去找吕大总管,只说是我吩咐的,知道了吗?”

碧云推着周子溪的轮椅在宫道上走出很远,方才悄悄回头看了一眼。

正巧看见那台榭之上,主公把墨将军一把推进了朝吾殿内。

哎呀呀,主公又不记得关门,门外那些没眼力劲的也不知道悄悄帮个忙。

……

在汴州城外,有一片巨大的草场。

这是新设置的养殖军马的场所。

司马徒被程千叶委派在这里总管军马的繁殖养护。

墨桥生找到他的时候,他正穿着一身胡服,忙着看西域引进的几匹种马。

“桥生,你来得正好。”他拉上墨桥生的手,“快来看看这几匹马怎么样?”

“这是难得的好马。”墨桥生道,“虽然看起来不是很起眼,但实际上它们筋骨强壮,耐力持久,能够禁得起长途跋涉。最适合军中使用。”

“是!”司马徒一击掌,“和我想得一样。我要好好繁殖它一批,让我军的骑兵无往不利。”

“对了,桥生你找我有什么事?”

墨桥生的面色红了一瞬。

司马徒带着墨桥生来到自己平日休息的衙署。

他找了两个杯子,烫了一壶酒,给墨桥生满上一杯。

俩人碰了一下杯,墨桥生举杯就唇,慢慢的喝了。

“你的意思是?”司马徒一面给他添酒一面问道,“你想问我取悦主公的技巧?”

墨桥生忍住羞愧,点了一下头。

“可是,”司马徒摊了一下手,“我对龙阳之道也不甚熟悉。”

“但……但我不知道要问谁。”

“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曾同主公……两情相悦吗?”

墨桥生的脸瞬间涨红了,他几番吞吞吐吐,最后还是决定说出口来:“不知为何,主公他,他从不真正同我……”

“这是为什么?”司马徒诧异道,“主公明明那么非常喜欢你,甚至于都不刻意掩饰同你的关系。”

“莫非你?对床笫之欢有表现出抗之意?”

墨桥生情绪低落的说:“我虽然心悦于主公,但我确实不太习惯这种,主公他或许是有所察觉,所以他宁可自己忍耐,也不勉强于我。”

司马徒笑了起来,“原来你是介意这个啊,若是我,只要是自己心仪之人,不论她是何人我都不会拒绝。”

他靠近墨桥生:“公主那里有种药,我去讨要一瓶给你,你自己喝下去,包你什么都不再抗拒。”

墨桥生面红耳赤,别过脸去:“我是真心求教于你。你,莫要取笑。”

“我这怎么是取笑呢?你突然这么着急,其实是因为那个周子溪?”司马徒看着他道。

墨桥生沉默了。

“我见过那个人。长得斯文俊秀,翩翩有礼,满腹诗书。最主要是他腿废了,又身世堪怜。主公对他难免多有怜悯之心。你时常出征在外,他却时时在陪伴主公身边,确实……”

他一语说中墨桥生的心事,墨桥生只觉心中一阵烦躁。

“这样,我送你一本这个,”司马徒从屉柜里翻出一本绢册,他轻轻点了点,笑着说,“你回去自己研习研习。务必抓住主公的心,可别被人横刀夺爱了。”

墨桥生几番磨蹭,最终一把抓起那本绢册,藏进怀中,起身告辞。

……

程千叶在姚天香的女学馆内,

二人站在楼阁之上,看着馆内进进出出着一些衣着朴素的平民女性。

这座占地广阔的府邸,本是程千叶依照当初的承若,赐给姚天香的公主府。

但姚天香现在却住在她宫内的栖凤阁不走了,而把这里按照自己的意志改成了晋国第一所女学馆。

这个女学馆不像男子的学馆一般学习君子六艺。

而是除了学一些基础的文化知识之外,重点在于开设传授各种生活技能。

在这里请了秀坊,扎染,纺织,养桑,食坊等行业内的女教授坐馆讲学。但凡学员,早间统一学习简单的识字,算学。午后便可选学自己想要学习的课程。

一应束脩还十分的低廉,若是有家贫难当的学子,学院还可以提供赊欠束脩。

因此,来求学的多是一些平民身份的妇人。她们想求得一门技艺,以便养家糊口。

“有些意思,天香,你都是怎么想的?”程千叶扶着楼阁的栏杆,看着楼阁下那一间间隔开的教室问道,

“我还以为你会办一个供贵族女子研学诗文的学馆。却想不到你办了一个这么……实用的学馆”

姚天香笑了:“我办一个贵族女子吟诗作对的学馆来干嘛?给她们提供一个社交场所?”

“我希望的是能够提高一下我们女子在生活中的地位。”她伸出两个手指比划了一下,“哪怕只有一点点。”

“这些女子学成回家,有些甚至能撑起一家的经济,在家中就会相对多一些话语权。至少也能多些见识,不再做一个盲从男人的附属品。我目前能力有限,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点了。”

“你做得很对。经济地位,往往就决定了社会地位。”程千叶拍了一下姚天香的肩膀,“天香,你真是个敏锐又有见识的女子,可惜的是生活在这个时代。若是……”

“若是什么?”姚天香奇怪的问。

程千叶说漏了嘴,尴尬了一下。

姚天香推了推她的肩膀:“倒是你,你还打算瞒着桥生多久?他又要出征郑州了?你可真是个狠心的呢。”

程千叶陷入了思索中。

“你的桥生最近好像很患得患失,”姚天香附耳道,“他昨天来找司马徒……”

程千叶回到宫中之时,已是斜阳晚照,宫中处处掌起宫灯。

她在桌前坐了片刻,总觉得心绪有些不定。

于是踱步出来,在回廊处绕了半圈,那个和她寝殿只有一墙之隔的偏室,也亮出了昏黄的烛光。

虽然桥生就住在自己附近,但若没有召唤,他从未主动在夜间来寻找过自己。

程千叶一时好奇,悄悄的靠近那件屋子,透着窗棂的缝隙,她看见墨桥生在灯下翻阅着一册书籍。

“桥生?”

程千叶敲了敲门。

听见屋内传来辟里啪啦的一阵慌乱的声响,似乎有人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片刻之后,墨桥生打开了门,他神色慌乱,面色绯红。

“你在干什么?”程千叶咬住了嘴唇,伸出手来,“看了什么那么紧张?给我看看?”

墨桥生眼神闪避,侧过脸去,僵硬着身子,不肯说话。

他第一次拒绝了主公的要求。

程千叶笑了,她知道那是什么:“泡温泉吗?今天晚上?就我们两个去。”

西山的月神泉,白雾缭绕,在狐火虫鸣的夜晚,如梦还真。

墨桥生把自己的身体泡在温热的泉水之中,他手中拿着一条黑色的丝带,举起束住了自己的双眼。

很快就要出征讨伐犬戎,这可能是去郑州之前最后一次和主公单独相处的机会了。

墨桥生在心中反覆告诫自己:不论主公做什么,都要表现出喜欢的样子。这一次,我一定让主公高兴,绝不能再像之前那样。

“你要不要摘下带子来看看呢?桥生。”

一个声音在泉水边响起。

摘了带子?

主公要我摘下眼前的带子。

墨桥生犹豫了片刻,举起了手,解开了眼前的黑色绢带。

他缓缓转过身。

汉白玉砌成的池岸边坐着一个身影,那人长发旖旎,嘴角含笑,纤巧的双足轻轻滑入水中。

身披月色,如梦似幻的向他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我可能要改很多东西,不过都不影响主要情节,大家看到前面章节有更新,可以不用特意去看。

第75章

在那一瞬间, 墨桥生几乎觉得自己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他微张开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泉水的另一头, 那个人身在烟雾缭绕的水中,缓缓向他游了过来。

他, 她竟然不是男子。

有如山中精魄,又似水魅影。

那一头湿漉的长发, 像温柔的水藻, 飘散荡漾于水面, 游弋到他的身前。

她从水中探出一只挂着水珠的玉臂,轻轻摸上了墨桥生的脸。

“桥生, 对不起, 瞒了你这么久。”

往日的种种迷雾仿佛在一瞬间被拨开,梦境和现实重叠。

墨桥生觉得自己那颗心落入了最温热的泉底,翻滚在炙热的泉眼之中。

“桥生, 你……喜不喜欢?”程千叶难得的有一丝窘迫。

她假扮男子的身份太久。

以至于让她在他人面前坦白自己的性别, 即使那个人是自己的心上人,也是一件让她觉得有些尴尬的事。

所以, 虽然之前数次话到了嘴边,她都最终没能说出口来。

即使这一次她终于下定了决心,依旧也还是有些忐忑。

万一他不喜欢我是个女子呢?那怎么办?

程千叶有些紧张的看着眼前这块浸泡在水中的蓝宝石, 生怕那纯净的蔚蓝色中,出现一丝厌恶或是排斥的情绪颜色。

晚风轻拂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