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藏太后道:“先生却是妙计,但阵前换将,是否不妥?不知为何我心中对那位晋越侯,有些忌惮。”

张馥笑了:“在下便是从晋国出身,对晋国的实力最为了解。晋国全国兵马满打满算不过也就数万人。可笑的是其中大部分都是凑数的奴隶。晋越侯手中真正的士伍,不过两万余人也。我西戎铁骑二十万人,何惧一小国?”

“在下以为,我西戎目前最大的危机,是内部不安。基石不稳则大厦难安。娘娘当前还是先以斩断梁氏手足为要。”

没藏太后想起近来,那个咄咄逼人不停给自己使绊子的梁皇后,和自己那越来越不听话的儿子,心中一阵烦躁。

点了点头:“拟旨,限嵬名山一月内退敌。”

作者有话要说:姚天香:墨哭包,我问你一下,为什么每次都是你先哭着睡着?

墨桥生:Q-Q你还好意思问。

第77章

春日的阳光既温暖又明媚,

灿烂地铺洒在郑州城内的大街小巷。

然而在凌乱的街道中,那些偶尔出现行人,无心体会这春日美好。

他们无一不是阴沉着面孔, 低头匆匆忙忙的急行而过。

只有街边的草木, 丝毫不顾人们阴郁而惶恐的心情, 依旧欣欣向荣的吐出了无比嫩绿的枝芽。

嵬名山的贴身侍从阿骨,是一个浓眉大眼的草原少年。

此刻, 他看着那春意黯然的街道, 忍不住再三的叹了口气。

阿骨突然开始想念自己生活在草原上的日子。

在那广袤无垠的大草原上,

春天永远是令人欣喜的季节。

渡过了寒冬的他们,可以和自己的兄弟姐妹们在长出成片成片嫩芽的大草原上, 牧马放羊, 肆意驰骋。

在大长天的庇佑下,无忧无虑,高歌悦舞。

有喜欢的客人来了, 就端上自己家里最好的美酒。

讨厌的敌人出现, 男儿们二话不说,只会拔出腰间的弯刀。

从不用像这些汉人一样, 想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事情。

如今,族人们抢夺了汉人的土地,似乎也同时丢弃了自己那份坦率的心。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拽着的几页花花绿绿的纸。

这些汉人围着郑州城两月有余, 虽然没有大规模的攻城,但是城内早就人心惶惶。

各种别有用心的流言蜚语传得到处都是。

晋军还隔三差五的用他们那造型奇特的投石机,把这些花花绿绿的传单包在布包里, 抛入城来。

散得城头街道,到处都是。

有些胡言乱语的写着嵬将军已暗中投靠了晋国,指日就要开城投降。

或是夸张的写着晋国主君又增派了多少多少军马,必要把郑州围得水泄不通。

另有一些写得是军报,晋军左路的墨阎王,又带着人马,拿下了郑州周边的哪些郡县,已日渐把郑州变为一座孤城。

当然也少不了煽动城内军民开城投降,写明晋国军队素来优待俘虏的传单。

花样繁多,真真假假,不一而足。

阿骨想不明白,这样明显是敌人用来搅乱人心的东西,怎么就真的一日日的把军心搅得乱了起来。

军中渐渐分了派系,整日的争执不休。

他实在不想把这些东西,再拿给将军看。

然而将军的命令是不能违背的。

阿骨跨进了行辕正殿。

嵬名山接过了他手中的传单,冷静地一页页看完。

他沉默了半晌,拿起案桌上一份刚从镐京抵达的太后懿旨递给了阿骨。

“限期剿敌?”阿骨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些文字,“太后不仅没给我们派来援兵,还要我们限期退敌?”

他无措的看着眼前的将军。

将军在他的眼中,就是天山一般的存在。不论遇到任何的困境,将军永远都那么稳,从不会慌,也从不会乱,撑得住他们头顶的那片天。

但这一刻,一动不动坐在眼前的这座大山,竟显得那么孤独和萧瑟。

“到了这一刻,我即便打赢了这场仗,在太后眼中都会是一个别有用心之人。”嵬名山缓缓开口:“若论行兵作战,我从未怕过任何人。但这次,我可能真的败给一个人,一个可怕的敌人。”

他阴沉着脸,桀厉的目光穿过行辕的大门向外望去。

似乎想一路透过坚实的城墙,跨越过田野山川,抵达那遥远的汴州,看到那位坐在行宫中的君侯。

晋国的主君晋越侯。

嵬名山没有真正见过晋国的这位主君。

曾经在汴州城外遥遥一撇,那依稀是一位面容俊秀,斯文白净的汉族权贵而已。

传闻中他手无缚鸡之力,连马都骑不好。

他应该穿着汉人那种宽宽大大行动不便的华美衣物。整日在他们华丽的宫殿中,拥着漂亮的女人,或许还有男人。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才对。

但如今嵬名山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他想起了汴州一役,那时他以数倍于敌的兵力,猛烈进攻了一个多月,但城中的军民却上下一心,拚死守住了那并不算坚固的城池。

他想起在他兵刃之下身负重伤,却依旧日日屹立在城头的晋国将军俞敦素。

还有那浑身浴血,却宁死不退的红衣男子。

那个人叫什么?好像叫程凤,当时此人甚至只是一个奴隶。

对,墨桥生也同样是奴隶。

墨桥生进击琪县之时,他曾派人在汴州广散谣言。

但晋国的主君,毫不犹豫的给了这位奴隶出身的将军以坚定的信任。

上至这些在战场上烁烁生辉的将帅们,下至那些被俘虏的普通晋国士兵。

都愿意为他们年轻的主公,在战场上拼了自己的命。

此时此刻,嵬名山似乎看到这位晋越侯,正从遥远的汴州伸出了他那苍白的手,狠狠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他用了一种阴险的方式,企图兵不血刃就拿下郑州这块肥沃的土地。

“想让你的士兵一滴血都不流就得到郑州?未必有那么容易!”嵬名山咬着牙道,“我还真想看一看,你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汴州的朝吾殿内,

程千叶正对着约定好书籍,将张馥从镐京送来的秘报一字一字翻译出来。

她将翻译出的每一个字,抄在了那张信纸的空白处,浏览了一遍,眼中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随后,她把那页薄薄的信纸递给一旁坐在轮椅上的周子溪。

“这位张公,真乃奇人也。”周子溪看着手中的信纸感叹道,“这样看来,犬戎内部已乱。我军拿下郑州指日可待。臣心中真是有些期待,期待能早日见一见这位张公的真颜。”

程千叶有些自得的笑起来:“张馥这个人满腹经纶,智计无双。子溪你却是学富五车,思维缜密。你和他一定很合得来。我能有幸得你二人在身边辅佐,何愁大事不成?”

周子溪想起往事,垂下眼睫:“能得遇主公,方是子溪之幸。”

但他很快调整了情绪,“犬戎自破了王都,铁蹄踏入我中原之后,一度势如破竹,难遇敌手,几入无人之地。此次若我军能拿下郑州,不仅仅开拓了我大晋的疆土。更大的意义是天下诸侯面前一扬我大晋之声威。”

周子溪把那份由张馥手书的密报交还给程千叶:“犬戎虽为蛮族,但他们的那位没藏太后却个强悍而有智慧之人。主公切不可因她是女流之辈而轻视于她。还是命张公早日撤离为是。”

程千叶看着手中纸页上那熟悉的字迹,心中泛起对张馥和萧秀二人的担忧。

张馥自效忠与她之后,先随她出征讨伐,后带伤来卫国接应,续又独留在绛城那混乱的朝堂之中运筹帷幄,不仅源源不断的给汴州运送了充足的粮草,甚至还不忘时时为自己多方谋划。

现在想想,就因为他能干,自己习惯把最艰难繁杂的事情都交托给他。

而张馥不但从未让自己失望过,还总是主动承担起了更多的责任。

程千叶知道自己作为一国的君主,不应该过度多愁善感。

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张先生,一定带着小秀平安回来。”

她不知不觉的捏紧了手中那张密信。

郑州城外,晋军的中军大帐之内。

贺兰贞正同墨桥生一同看着同样一份密信。

二人对视了一眼,眼中露出兴奋之色。

贺兰贞一击掌:“这个嵬名山,实是犬戎第一名将,光是我们晋国就在他手上不知道吃了多少亏。上回,连主公都险些都折他手上。此番终于也能让他好好见识见识我们晋军的厉害。”

墨桥生想起了当年背着主公拚死逃亡的情形,眼底透出寒光。

贺兰贞靠过身来:“兄弟,你觉得他下一步会怎么办?”

“嵬名山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墨桥生开口了,“我想他也许会趁我们不备之时,率军突围。”

“有道理,”贺兰贞点点头,“看来接下来几日,我们一定要严加防范。”

“不。我们要留出一个缺口。”墨桥生伸指点着地图上的一处,“留一个看起来不明显,但是嵬名山一定能看出的缺口。”

贺兰贞看着墨桥生手指的那个点:“让他从你那边走,你有把握拦得住他吗?”

“若是没有这个缺口,嵬名山很有可能顶住压力,坚持固守在郑州城内。万一镐京的犬戎太后改变想法,主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有可能白费了。”墨桥生说出自己心中所想,

“他不会从他不熟悉的水路走,也不会对上你兵力雄厚的中军。最有可能的就是选择从我相对薄弱的左路突围。我就给他放个缺口,让他更有把握。”

贺兰贞下定决心:“好,一旦他率军出城,你拖住他。我和俞将军藉机一举拿下郑州。”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看见了彼此眼中的信任。

夜半时分,

晋军的一处军营,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

也许是因为不在紧要之地,这个营地内的窝棚比起他处略微稀松,守备看起来也有些松懈。

此刻营内的篝火熄灭了大半,望楼上的哨兵也没精打采的打着哈欠。

但在那寂静无声的阴暗处,

杨盛带着杨陆厚等人,穿着整齐的铠甲,手握兵刃,伏地凝神戒备着。

杨陆厚握着手中的枪,只觉手心微微出汗。

“盛哥。”他在黑暗中向着身边的人悄声说,“犬戎人真的会从我们这里突围吗?”

“都给老子争口气。”杨盛的眼中亮着光,“墨将军把我们摆在这里,那是因为我们是他手下最猛的兵。我现在只怕那些戎狗不从这里走。”

不知等了多久,

暗夜中隐约传来一阵焖焖的马蹄声。

“来了。”

从浓稠的黑暗中,

犬戎人那独特高壮的身形逐渐显现出来。

马队中簇拥着一人,正是杨盛曾经交过手的犬戎大将嵬名山。

杨盛裂开了嘴,眼中透出狼一样的光,跃起身来,大喝一声:“兄弟们,跟我上!”

第78章

黑夜的阴影中出现了无数虎视眈眈的晋国的士兵。

嵬名山心中一沉,知道自己中了埋伏。

那些晋国的步卒, 数人一组, 组成一个个方阵,前排统一持着特制的长矛, 夜色下闪着寒光的矛尖一致对外。

前后围护着拿着盾牌, 搭勾,短刀的士兵。

他们摆出了这种专门针对骑兵的阵型, 显然早有准备,要把敌人阻拦在此地。

嵬名山一生历经了无数战役。

虽然踏入了埋伏圈,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 脑中开始飞速的思索。

墨桥生怎么知道我会在今夜出现在此地?

不, 他不可能知道。

但他肯定得到了镐京的消息, 通过揣摩我的心意,觉得我有可能率军突围。

因此他白日里把这一带的防线全面削弱了, 就是为了引我向这边走。

我要是他, 就会命这附近的每一个营地夜夜做好防备。

不论敌人从哪个营地突破, 只要能拖住敌军的脚步片刻。

其余部队不用多少时候就能形成合围。

果然,营地之内点起了狼烟, 滚滚浓烟在夜色中蒸腾而起。

他们在传递信息,召唤援军。

嵬名山想道, 这样看来此地拦住我的人不多, 应该不会超过一千人。

我们必须用最快的速度突围,不让敌人形成合围之势。

他此次带出了五千精锐骑兵,都是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亲信。

他想要一举突破重围, 从他地辗转搬来救兵。

再从外围想方设法,对围城的部队来个各个击破。

希望能同留守在城内的一万多大军一起,里应外合击溃晋军。

这是一个风险很大的战术,留守在城内的都罗尾和没藏元奇更是让他十分的不放心。

对抗庸碌无为的对手,嵬名山喜欢奇兵突袭。

但面对墨桥生这样的劲敌,他觉得应该用最稳妥的方式谋求胜利。

可惜如今,他的君王已经不留给他稳扎稳打的机会。

他只能孤注一掷,寄希望于险中求胜。

但他刚出城,就像对方早已看破一切似的,让他一脚就踏入了埋伏圈。

嵬名山心中升起了不妙的预感。

他稳住自己纷乱的思绪,看着那腾空而起的浓烟,果断振臂一呼:“换锥形阵,备套马索,突围!”

昏暗的夜色中,

墨桥生率军驻守在一处高地,

他驾着马,站在那小山岗的顶部。

看见暗沉的大地上终于亮起了一处火光。

狼烟蒸腾,冲天而上。

随即那火光的周围一处接一处的亮起明亮的火焰。

就像在浓黑的大地上,点亮了一串璀璨的明珠。

是杨盛驻守的营地。

终于来了。

墨桥生掏出挂在脖颈上的一条挂坠,把那深褐色的甲片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随后抽出腰刀,破空一挥:“传令全军,随我出击,包围敌军!”

杨陆厚深蹲着弓步,

他手中紧紧握住一只特制的长矛,这支矛的矛身份外的长且粗大。

他将柄端紧紧抵在地下的土地里,雪亮的矛尖直指着不远处的犬戎骑兵。

他的身侧有无数支这样的长矛,身前是持着盾牌护住他的身体的战友,厚实的盾牌为他挡住敌人射来的利箭。

犬戎的铁骑凶猛无畏地夹着乎乎的风声,

迎面冲了过来。

马蹄踏在了他们事先撒在地上的铁蒺藜上,战马嘶鸣倒地,把马上的骑士摔下地来。

杨厚照身后的士兵立刻探出长长的搭钩,搭住敌人的身体,把落马的犬戎士兵拖了过来,无数短刀手抽出短刃,顷刻间收割了一条生命。

但敌人的骑兵依旧悍不畏死的冲锋,战马和犬戎人的尸体,填平了他们事先设下的障碍。

那些善于马战的游牧民族,手中呼呼地甩着套马索。

长长的绳索丢过来,立刻有数名身边的战友被拖出阵地,敌人打马回撤一路将人拖走。

敌人的攻势太猛,方阵顿时乱了起来。

“收紧阵型,别乱,别乱。”杨陆厚拚命喊道。

如今的他,已经是一个什长,负责一个十人小队。

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队中的一个兄弟被敌人的套索套走,那具身躯一路挣扎着被拖行在敌军的马后,敌人数支长/枪来回扎了几下。

那位刚刚还紧紧靠在自己身边的兄弟,就不再动弹了。

“都别慌,给老子守好,墨将军马上就到。”杨盛的吼声响彻在附近。

杨陆厚紧张的收拢自己的十人小队,突然双臂一紧,他失去了平衡。

他被一个绳套紧紧勒住了上半身,猝不及防的从队友中被拖了出去。

他拚命蹬腿,身体在混杂了血污和尸体的土地上身不由己的被飞速拖着走。

完了,我完了。

杨陆厚心中一片惊恐。

他仿佛看见了无数敌人的长矛来回在他身体穿刺,把他扎成浑身冒血的一具尸体。

一个身影从晋军方阵中疾冲而出,刀光一闪砍断了拴住杨陆厚的绳索。

那人就地一滚,来到杨陆厚身前,举起手中盾牌挡住了数支利箭。

“快走!”那人抽出腰刀架开敌人的长/枪。

“盛,盛哥。”杨陆厚涕泪直下,不顾浑身伤痛,连滚带爬的跑回自己方阵。

嵬名山冷静的看着前方的战况,火光之中,他看见了敌方战阵中冲出了一个人。

此人的特征十分明显,面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横跨了半张面孔,连耳朵都缺了一个口子。

这个人在汴州的时候就和自己对过招,是一名猛将。想必就是这只队伍的领军。

“拿下此人!”嵬名山下了令,他亲自带着人马冲上阵去。

杨盛想退回自己的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