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命很大,也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很幸福很快乐地生活下去。原来,直觉真的只是直觉,一遇到现实,立即一败涂地。

“到了冥界,你预备怎么处理我呢?上刀山,还是下油锅?”钟旭垂下眼帘,带着笑意,很认真地问。

“交给阎罗,他们自会按你的功过安排你的去处,也许会将你羁押,也许会放你投胎。总之,我不会再过问。”

话到这里,司徒月波伸出手,以手背轻抚着她的脸庞。而后,他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瓣。许久,才移开。

“永别之吻。”他撩开她额前的发丝,“很高兴,你陪伴我这么久。”

身体里每一处都是冰冷的,只有他留在自己唇上的温度是暖的。

其实钟旭很想再问他一句,从头到尾,他有没有对她用过感情,哪怕一点点。

但是,到最后,她还是没有问出口。

有也好,没有也好,对于以后的她都不重要了。

钟旭返转身,走到被扔在一旁,光芒已接近消失的钟馗剑面前。

犹豫了一下下,她俯身将剑拾了起来。

重回主人手中的钟馗剑,一扫方才奄奄一息的黯淡模样,火焰一样的光华从剑身上层层跃出,耀眼之极。

钟旭举起钟馗剑,放到眼前,上上下下细细看着,目光到像是在打量一位知交好友一般。

此剑,能杀鬼,也能杀人。

她的手指,从剑刃上拂过,稍微用了一点力而已,一道深深的伤口马上出现。

不疼,也没有血,因为剑太快了。

虽然这把利剑没有实体,但是它的锋利,不逊于世间任何一种武器。

“冥界,真的有孟婆汤吗?”

钟旭看着手上的伤口,问了一个突兀的问题。

司徒月波微微一愣,旋即一笑,肯定地点了点头:“有。”

“喝了真的可以忘掉一切?”她继续问。殷红的血珠一滴一滴地从她的掌心滑下。

“是。”他极耐心地回答。

钟旭释然地笑了笑,看着他:“那就好……”

既然是个游戏,那么,就在现在彻底结束吧。

握住钟馗剑的手,越来越紧,剑上的璀璨光芒,有增无减,霎时映得整个房间流光溢彩,赤红一片,其景甚是壮观。与之相比,怕是连夏日正午的太阳也要自叹弗如。

在空中挽出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后,钟馗剑最终落在了钟旭自己的脖子上……

-8-19 10:15:00

看到血了,从身体里出来,飘飘荡荡,变成了一朵又一朵嫣红的花,在风里跳着舞。

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奶奶说她不会跳舞,总是没有其他的小朋友跳得好看。

谁说她不会跳舞,这不是跳得很好看吗。

人是花,还是花是人,已经分不太清了,只知道,自己的生命在翩翩起舞里一点一点流失。

风越来越大,吹散了花瓣,带来了一地清脆的马蹄声。

枣红色的马儿,欢快地嘶鸣。

马上坐的,是谁?黑色的头发,红色的衣裳。她多想看清楚他的样子啊,可是,他离自己总是那么远,马儿不停地跑,却怎么也靠近不了。

“考虑清楚,上来了,就是生生世世,不能回头了。”

......

“我说过,你是独一无二的。除了你,我谁都不能娶,谁都不想娶。”

......

“如果可以,我想跟你生活一辈子,或者……永远。”

......

这是谁对她说的话?

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楚,可是,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说话人是谁?!

是谁呢?

“旭儿……来姐姐这儿啊……”

“钟旭,你让我如何不恨你?!”

谁,又是谁在叫她的名字?

好混乱,好模糊。

乱喷水的水龙头,红色的皮球,洁白的病房,美丽的草原,高耸的大厦,没有任何关联的场景跟物体在眼前交错而过,相互叠加。无数张人脸,男的,女的,认识的,不认识的,夹杂其中,飘忽不定。

看得好累啊,眼皮好重啊,灌了铅一样。

看来,该好好睡一觉了……

睡醒了,一切都会不一样的——如果,还能醒过来的话。

一大片鲜活的血液从钟旭身下蔓延而出,自由地向四周游走,染红了她凌乱地散在地上的头发,也染红了她雪白的衣裳。

血液的叛逃,让她的脸迅速失去了该有的颜色,苍白得让人心疼。

安静地躺在地上,没有声音,没有呼吸,空气也凝固在她的周围。

不管生前如何,死去的人,每一个都是这么孤寂吗?!

司徒月波在原地,动也不动,怔怔地盯着脚下的钟旭。

过了不知道多久,当她的血,已经快漫到他脚下时,司徒月波眨了眨眼,慢慢走到钟旭身前,蹲下来,伸手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靠在自己的怀里。

她的身体,余温尚存,也是她留在世上的最后一点痕迹。

他坐下来,任由温热的血液侵透自己的衣衫。

温柔地托起那张曾经灵动善变,表情丰富的脸孔,他细细端详着,就像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

“原谅我,我并不想如此对你……”

低低地呢喃在她的耳边回旋,虽然明知她已经不可能再听到。

一滴亮晶晶的眼泪滴落了下来,恰好滴在了她的睫毛上,闪动着,久久也不舍得滑下。

原来,眼泪也是可以分享的。

墙上的钟,嘀哒作响,也只有它还可以若无其事地继续它该做的工作。

司徒月波拥着钟旭,坐在窗前,手指一圈一圈地绕着她的长发,像过去一样。

那天,他们也是这样,她赖在他的怀里,享受了一下午的美丽阳光。

现在,还是这样,她依然在他的怀里,只是窗外洒进来的,是一地清冷的月光。

“睡吧,睡醒了,一切都会不同的。”

他闭上眼,吻了吻她已经冰凉的额头,梦呓般说道。

睡醒了,一切都会不同的……

13、真相

心无挂碍,

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心无挂碍……

心无挂碍……

不知来向的低浅吟唱,从无垠的黑暗里漫过,留下一片从未感受过的宁静与舒缓。

身体很轻,轻过一片羽毛,在虚无缥缈的空间里飘来荡去,总也着不了地。

每个人死去的时候,都是这样的感觉么?

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受,没有痛觉,没有思想,很是轻松。

就只有残存在脑子里的那段似乐非乐的声音,还在耳朵里徘徊,久久不肯散去。

她还有挂碍吗?!

应该没有了吧,自己连性命都不要了……

可是,为什么自己的心还是皱成一团,无法做到跟自己的身体一样的轻松呢?

原来,一死万事休,根本就是一句自欺欺人的空话。

自己的“挂碍”,太多了,连死亡也消减不了……

世间放得下丢得开的潇洒人物太少,所以,无怪天下有如此多的鬼魂了。

这个道理她一直都知道,但是直到现在才完全理解了,且是切身体会。

罢了罢了,纵是了解了,体会了,也无用了。

总之,冥界马上就会增添一个一生与鬼为敌的新鬼。

多讽刺的一桩事情。

冥界,会是个什么样子?

刀山游锅?

鬼哭狼嚎?

暗黑不见天日?

无法想象。

“呵呵,睡得差不多了,该醒了吧。”

谁?

又是谁附在自己的耳畔低语,声音腔调,熟悉之至。

一种奇怪的感觉,虫子一样,从脸颊爬到鼻子,来来回回,毛毛痒痒的。

中断了很久的意识竟然渐渐聚拢回来,淘空了一样的身体也在杂乱无章的脑部运动中重新有了实在的质感。

久违了的力量从心口窜到咽喉,又从咽喉汇集到鼻腔——

啊秋!

一个响亮的喷嚏。

双眼紧闭的钟旭条件反射地坐了起来,使劲揉着鼻子。

“谢天谢地,总算是醒过来了。”

声音不再低沉,充满了欣喜。

皱着眉头,钟旭缓缓睁开了眼——

黛青色的夜空立即充斥了整个眼帘,一轮银盘满月,高悬其中,光采依然。

再看,大大小小的黑色轮廓,鳞次栉比,错落有致地分散在四周,细细一瞧,方知是那些个在夜色中不辨细节的大厦高楼。

在冬季里不可能出现的温柔夜风,一丝又一丝地从四面八方温煦地吹过来,带着薄荷糖一般的清凉味道。

被这样的风吹一吹,再糊涂的人,也清醒过来七八分。

“清醒了没有啊?”一只大手从钟旭的身侧伸到了她面前,上下晃动着,“喂,老婆!”

这一声“老婆”,不啻威力了得的炸药,把她刚刚拣回来的魂魄又轰得七零八落。

猛一把推开眼前的手掌,钟旭就势闪到了一旁,靠在身后一块不知做什么用的水泥桩子上,警惕万分地瞪着一直坐在她身旁,笑意盈盈的司徒月波,大声吼问:“谁是你老婆?!你个混蛋怎么还在这儿?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啧啧,能骂人了,看来是没问题了。”

柔亮的月光下,一根白色且光滑的羽毛,在司徒月波手里转动着,跟他的语气一样顽皮。

-8-24 08:52:00

“这里是什么地方!回答我!”他越是轻松,她越是紧张。经历过刚才由他一手造成的生死之难,对他,还怎么可能松懈得了。而且,一睁眼便看到现在这种景况,委实太怪异了,她简直找不到一点头绪。

司徒月波站起身,一张再正常不过的笑脸在月光下暴露无余:“这里是长瑞的天台……”

“什么?”钟旭腾一下弹了起来,“你说我现在在长瑞大厦的天台上?可是……”

这怎么可能?自己明明已经,已经自刎而死了,怎么还能完好无缺的站在自尽之地的天台上安然晒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