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范机长惊诧问道。

俞副驾的嘴唇也完全没有血色,张了张嘴,半天才说出话:“我不、不知道,我这儿突然疼得厉害,我可能坚持不到临、临成。”

“你确定?”范机长再次问道,“严重到坚持不到临城?”

俞副驾自己也想了想。

可是下一秒,右上腹一阵剧痛再次袭来,他整个人都开始打寒战。

“我感觉不行……”

阮思娴拿纸巾帮俞副驾擦了脸上的汗,同时探了探他的额头。

“机长,他在发烧!”

范机长盯着俞副驾看了几秒,突然骂了句脏话。

“妈的,多半是急性胆囊炎,我老婆也得过。”

正因为范机长老婆得过这个病,所以他知道,严重时候这玩意儿是危及生命的。

几秒后,他说:“小阮,你跟他换位置,你坐到副驾驶来,然后叫三号乘务员进来照顾他,让安全员代替三号的位置,然后让乘务长问下乘客里有没有医务相关人员。”

阮思娴依然照做,过了一会儿,三号乘务员进来了,并且带来乘务长的话。

“本次航班上没有医务相关人员。”

身边的俞副驾还在痛苦的呻吟着,范机长皱紧了眉头看了他几秒,终于坐了个决定。

“小阮,让乘务长通知客舱,我们现在备降抚都机场。”

“好。”

不一会儿,客舱通知广播响起。

同时,阮思娴带上耳麦与墨镜,看向仪表盘,说道:“现在距离抚都机场还有大概三十分钟航程,预计落地会超重1.5吨。”

她说完,看向范机长,等着他做决定。

“嗯,可以降落。”范机长说,“准备备降。”

阮思娴对此没有异议。

不论是现在俞副驾的身体情况,还是根据按照适航标准,她都觉得完全可以超重降落。

如果是她坐在驾驶座上,她也会做这个决定。

可是后面那个话都快说不出来的俞副驾却开口反对。

“不、不行,超重落地会造成不安全事件,不可以……”

“你闭嘴!”范机长怒道,“我是机长我心里有数!现在已经是起飞重量下,只要速率控制在360英尺每分钟以下,怎么不能安全落地,如果出了事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可是他说完,俞副驾还是不同意,说自己还能坚持到飞机耗油低于最大着陆重量。

总之,他不同意超重降落。

范机长平时总是温言细语,但是到了这时候,语气是阮思娴从未听过的坚硬。

眼看着两人要争执起来了,阮思娴柔声道:“机长,耗油吧。”

这是个折中的办法。

范机长无奈地叹了口气,“行,你自己要坚持的。”

但是飞机上没有放油装置,他们只能想办法消耗油量。

阮思娴一直注意着仪表盘,等飞机降落到15000英尺时,她问道:“机长,现在放下起落架?”

范机长点头:“放。”

放下起落架并不是要准备着陆,他们只是想增加耗油量,尽早把油耗到最大着陆重量以下。

飞行高度在缓缓下降,而身后的俞副驾连呻吟都快呻吟不出来了。

阮思娴低声安慰道:“俞师兄,你再坚持一下,快了。”

身后没有应答。

范机长深吸一口气,说道:“小阮,准备使用减速板进一步增加油耗。”

阮思娴正要说好,身后那个没力气呻吟的人却说道:“不、不行啊!”

范机长根本没理俞副驾,他在后面急得连连喘气,都快哭出来了。

世航规定,在使用减速板时发动机推力超过66%就算QAR三级事件。如果发生这种事,会严重影响俞副驾未来的晋级、升级、奖金、收入等。

虽然阮思娴也想骂一句垃圾规定,可是却不能真的视若无睹,但也不能劝阻范机长。

毕竟在飞机上,机长就是绝对的权利。

果然,俞副驾开始强撑着说道:“再减、再减就QA……”

还没等他说完,范机长就打断他:“你他妈给我闭嘴!我现在在救你的命!到底是你的命重要还是QAR重要?!”

也不知道俞副驾是实在没有力气说话还是妥协了,总之,后排安静了。

近一个小时后,飞机在抚都机场着陆。

当飞机在机务的引领下缓缓靠向廊桥时,阮思娴回头看了俞副驾一眼。

他的衣服已经完全被汗水打湿,双眼闭着,嘴唇微张,艰难地喘气。

飞机停稳的同时,救护车已经准备好,医务人员进驾驶舱把俞副驾扶了出去。

但是到了舱门口,他突然回头看向阮思娴:“帮、帮我个忙。”

“什么?”

俞副驾:“我手机密码是六个8……你一会儿帮我给我女朋友报个平安。”

阮思娴点头说好,俞副驾才下去。

之前几次的飞行,阮思娴就知道了他这个习惯,每次落地一定会给女朋友发消息报平安。

范机长走了出来,目送俞副驾上了救护车,还不忘骂他两句。

不过好歹是平安降落了,阮思娴松了口气,去找俞副驾的手机。

给她女朋友打电话说明了情况后,阮思娴摸了摸自己的手机。

她刚刚打开网络,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

电话号码没存,但是她知道是谁的。

世航一旦有航班出现临时变故,飞行部门会立即告知他,所以能精准知道落地时间并且打来电话的也就只有他了。

不过一想到今天早上他那副样子,阮思娴就不是很想接。

等铃声响了好一会儿,阮思娴还是接了起来。

“喂,傅总。”

“落地了?”

“嗯……”

那头沉默了片刻。

傅明予可能暂时还不知道是哪个飞行员出问题了,所以打电话过来的吧。

阮思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拇指轻轻扣着食指的指甲,正想说“放心,你的双倍年薪没事”,却听他道:“那返航立即来打报告。”

“……???”

以为傅明予立刻打电话来关心真是太看得起他了。

第29章 29号登机口

一百二十分钟后, 飞机重新准备起飞。

由于抚都机场有世航基地, 很快便调度到了另外一个副驾驶过来。

下午七点, 本次航班返回江城机场。

范机长收拾收拾便带着阮思娴去了傅明予的办公室。

“人怎么样?”

傅明予问。

范机长站在傅明予桌前,如实回答:“急性胆囊炎, 已经手术了, 现在情况稳定。”

“嗯。”

阮思娴跟在范机长后面,头微微低着,全程听着范机长和傅明予交涉, 没有说一句话。

十分钟后,柏扬敲门进来, 打断了片刻。

他开口前看了阮思娴一眼。

阮思娴注意到他的目光,以为他这算是打招呼, 便朝他点点头。

柏扬抿唇, 走到傅明予身旁。

“傅总, 郑小姐来了。”

郑小姐?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 阮思娴下意识就想, 一定是郑幼安。

她低头抠了抠指甲。

她怎么来了?

不过这个疑惑也就是一闪而过。

这并不重要,人家有人家的事情。

随后, 柏扬侧头瞟了阮思娴一眼, 然后走到傅明予身旁低语。

距离傅明予几米远的阮思娴听不见柏扬的话, 只见傅明予点头道:“知道了,你让人去安排。”

柏扬走后, 傅明予无缝对接, 又继续问范机长情况。

说到最后, 范机长说:“这次用减速板时发动机推力已经超过66%,我会承担责任。”

阮思娴猛地抬头看范机长。

他的意思就是,这次备降造成的QAR三级事件算在他身上?

傅明予手里捏着一支笔,沉吟片刻,似乎是没接范机长的话,只是说道:“嗯,情况我知道了。”

报告到此为止,阮思娴跟着范机长走了出去。

从头到尾,阮思娴跟傅明予没有任何交流,甚至连眼神交流都没一个。

阮思娴是真的觉得有点奇怪,前儿还缠到她家里待了半天,任劳任怨,被她怼了半天连火苗都没冒一簇。

眼下看来,他的火苗终于被她给直接摁死了?

但是走到门口,却听到身后的人叫了一声“阮思娴”。

虽然叫的是阮思娴,但范机长还是下意识停下了脚步,看了看阮思娴,又看了看傅明予,目光来回打量一圈,随后扬长而去,还体贴的为他们关上了门。

本来阮思娴觉得傅明予突然叫住她没什么,但是范机长这么一搞,她莫名觉得没什么好事发生。

她转身问道:“怎么了?”

傅明予一边开电脑,一边说道:“今明两天之内,你应该会接到通知,公司即将启动今年的飞行学院全国巡回招募,需要拍摄一组宣传片,飞行部选了你上镜。”

阮思娴偏偏头,笑得很开心:“可以呀。”

上镜拍宣传片,代表企业形象,谁不乐意呀。

紧接着,傅明予又说:“掌镜摄影师是郑幼安。”

阮思娴有片刻诧异,但略微一顿便想通了。

郑幼安学的摄影,主攻人像,又跟傅家关系匪浅,让她来负责这次拍摄很正常。

阮思娴问:“怎么了?”

傅明予抬头望过来,眼神有轻微波澜闪过,垂眸道:“如果你不愿意,我让飞行部换了摄影师。”

我为什么不愿意?

如果我不愿意,你换飞行员就行,干嘛换摄影师。

阮思娴细细打量他,顿时明白了。

哦!

你又开始了是吧!

还觉得我吃郑幼安的醋是吧?!

这狗男人……

阮思娴一副不解地样子看着傅明予,问道:“为什么不愿意啊?我很愿意啊。”

傅明予看着她的眼睛,确认后,轻轻地叹了口气,“好。”

当初让郑幼安来掌镜这次的宣传片,是傅明予当着郑董的面答应下来的。

本不是什么大事,平时也是请个差不多的摄影师就行了,所以借此卖郑董一个面子没关系。

但知道阮思娴和郑幼安的关系是在这之后的事情。

他平时本来不管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不过项目启动后,他特意问了负责这一块儿的人。果然不出他所料,飞行部选了阮思娴上镜。

他想过,如果阮思娴不想和郑幼安有什么接触,他甚至可以言而无信换掉郑幼安,事后再以其他方式给郑董赔罪便是。

其实他明明还有另外一种解决的办法,就是让飞行部换掉阮思娴,重新选一个飞行员就行。

简单省事。

但他从头到尾竟然压根就没考虑这个处理方式。

而之所以主动事先问她,是他不想再在自作多情的基础上擅作主张。

但却又有一种莫名想在她面前表现表现的冲动。

可是阮思娴看起来确实丝毫不介意的样子。

完全不介意。

-

第二天上午,阮思娴果然接到了飞行部的通知,让她准备准备拍摄今年招生的宣传片。

虽然摄影师是郑幼安,可是自上次醉酒之后,她心中郁结已经疏散许多,就拍个照而已,也没什么。

只是今天气温又创新高,阮思娴又不得不穿着制服出门。

衬衫得扣得整整齐齐,西装裤密不透风,在太阳下转个身就像烧烤上翻身的小黄鱼。

偏偏这时候还不好打车,她从家里走到门口都没司机接单。

在门口等待的几分钟,阮思娴感觉自己已经五分熟了,喜欢生的人可以直接上口了。

宴安开车从停车场出来时,便看见阮思娴夹着飞行帽站在门口,面色烦躁。

他不知不觉踩了一脚刹车,在距离阮思娴十来米的地方停下。

上次夜里的一个电话后,宴安再没来过名臣公寓。

反正别人拒绝得明明白白,他再纠缠只显得难看,即便偶尔会烦躁不爽,但也克制自己想主动联系的欲望。

但是这一刻一瞥,第一次见她穿着制服,身姿挺拔,皮肤在阳光下白得发光,又莫名心痒难耐。

或许是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又或者是不甘心,总之,他此刻很难说服自己就这么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