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阑见金荷着了急,伸手挽住金荷的胳膊,将头搁在了金荷的肩膀上,腻声撒娇道:“怕什么?她能把我怎么样?看笑话?我哪里来的笑话让她看去?你放心,荷姐姐。这事儿绝不会像你想想中那样的。( )”

金荷见状,赌气的跺脚:“罢了罢了,你一门心思想弄,我看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了。我也不跟你多说了。”说完扭头就走,气鼓鼓的样子看上去竟是难得的有几分孩子气。

沈玉阑忙伸手拉住了金荷,赔笑着继续撒娇:“荷姐姐,今晚跟我一起睡吧,昨儿夜里我又做噩梦了。怕得紧。”

金荷果然立刻丢开了气恼,紧张关切的追问起来:“怎么又做梦了?吓着了?怎么的也不让丫头熬定惊茶喝?”

沈玉阑心虚的垂下眼睛,“没那么严重,就是有点儿怕。过几日自然也就好了。”

金荷松了一口气,不过仍是张罗着人熬了定惊茶给沈玉阑喝了,夜里又陪着一起睡了,这才作罢了。

第二日,沈玉阑又嘱咐了紫苏一回,又给了几个钱,这才放了人出门了。

吃过早饭,沈玉阑便是去跟郭氏请安。郭氏正和秦嬷嬷说着什么,见了沈玉阑来了,面上淡淡的:“你来了。”

沈玉阑只当没瞧见郭氏的脸色,把自己该做的都做足了。

“你妹妹这几日都瘦了一大圈了。”郭氏叹了一口气,忽然缓和了几分语气,看着沈玉阑眼底竟是有了几分期待的意思:“过两日你舅母要过来做客,若是到时候玉珊还在禁足,只怕要让人笑话。你那舅舅又最疼玉珊,更怕为了这个事儿和你爹闹不痛快。只是我提了几次,你爹是个倔脾气,我实在是没了法子。你爹最疼的就是你,所以——”

沈玉阑心头重重冷笑,缓缓开了口;“所以太太想着让我去跟爹说这个事?好让爹消消气,让妹妹免去责罚?

“正是如此。”郭氏一笑,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更不曾觉得别扭:“你们是亲亲的姐妹,你又是个脾气性格好的,所以想必早就原谅了玉珊了才是。既然如此,不如替她说几句好话,若是这事儿成了,我自然是要好好谢你的。”

沈玉阑挑了挑眉:“太太这意思是,若是我不肯,那我就是个脾气差的,心眼儿小的,不顾念姐妹亲情的了?”

郭氏被顶得心头不痛快,笑容倏地的沉下去,语气也不像是方才那样和缓,带上了凌厉的味道:“难道你娘就是这么教你的?伶牙俐齿,目无尊长。哪里有半点将军府千金的样子?你爹若是瞧见了,还不得生气?”

“太太也不必往我头上扣高帽子。”沈玉阑缓缓笑了,抬起头来和郭氏对视,一双眼睛平静而幽深;“我不敢目无尊长,也不敢顶撞长辈。我娘更没有这样教导过我。只是,若是对方没有长辈的样子。那我又何必尊重?玉珊这个事儿,太太还是别提了。省得爹知道了不痛快。玉珊为什么被禁足?太太应该比谁都清楚。那么这个惩罚,是轻了还是重了,太太心里想必也有数。不是我不顾念姐妹之情。而是我也觉得,让玉珊好好想想,那么对她的嫡亲姐姐,到底是对是错!也省得日后她眼里没有我这个姐姐,再犯下什么弥天大错。爹能补救一次,可是却也不能次次补救。我能忍一次,可是下一次,却不知道还能不能忍下去。”

“你——”郭氏气恼,厉声出言,准备狠狠训斥一番:“你眼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长辈?”

“自然是有的。”沈玉阑仍是笑,不过幽深的眸子里却是多了几分讥讽:“就是不知道太太眼里有没有我这个晚辈?我想提醒太太一句。偏心不要紧,可是也该有个底线。我好歹也要叫您一声母亲,也是这将军府的大小姐。所以,您是不是也该拿出一个对待女儿对待正经大小姐的态度来?纵着那些丫头奴才们轻蔑我这个大小姐,说白了,对太太有什么好处?还有,我这个大小姐太过穷酸了,走出去了,让人知道了。别人会怎么想?都说后娘难当,我也是十分赞同这个的。若是稍有不慎,那可就是名声大损了。京城这个地方,想来一旦走漏了什么风声,就再难瞒住的。有其母必有其女,到时候连玉珊都要被牵连呢。”

郭氏被沈玉阑镇定淡然的态度以及略带讥讽调侃的语气彻底激怒了。狠狠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一双眼睛刀子一样凌厉,盯着沈玉阑似乎恨不得将她吃下去。

“怎么,这话我说错了?”沈玉阑丝毫不怯懦:“太太若是想要罚我,尽管罚就是了。只是那日我受罚的事情,在府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这次再——还有,纵然是我的错,可是太太说,我爹会怎么想?我听过一句话,觉得很有意思,今儿不如说给太太听听。那句话是这么说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说到这里,沈玉阑轻笑出声,别有深意道:“我是乡下来的丫头,太太是京城里的贵妇。我倒是不在乎名声,太太在乎不在乎?”

郭氏只觉得自己恨不得能吐出一口血来——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稍微的舒缓自己心头的郁闷。恶狠狠的盯着沈玉阑的笑脸,郭氏登时就被热血冲昏了头脑,举起手来就要挥下去——

沈玉阑果真也没躲闪,反而笑容越发深了几分。不过没人知道,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早就握成了拳头。更是紧紧绷着,准备随时做出个格挡的动作。激怒郭氏,她心头也是十分紧张的。

然而,郭氏那一巴掌,到底还是没落下来。因为秦嬷嬷在关键的时候,顾不得规矩死死的拉住了郭氏。然后又对沈玉阑道:“太太累了,大小姐还是请回罢。”

沈玉阑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不过面上却是丝毫看不出什么,带着几分笑意缓缓的告退而出。完全无视了郭氏气得通红的脸。

直到出了郭氏的院子,沈玉阑这才松了一口气,脚下一软慌忙靠在了丫头藿香的身上。

藿香方才是没进去伺候的,所以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此时见沈玉阑如此,顿时有些惊慌失措:“大小姐这是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些腿软,让我靠靠,缓口气就好了。”沈玉阑苦笑——这会子心里那股子狠劲儿泄了,她倒是后怕起来了,更是身上都没有力气支撑了。不仅腿软,她甚至都有些发颤。说真的,郭氏方才那样,还真是有些吓人的。

她是故意激怒郭氏没错,故意说这番话也没错。她也想到了郭氏的反应,不过真真经历下来,到底还是不能做到完全忽视郭氏的反应。而且,她太久没这样和人针尖对麦芒的说过话,所以自己也是颇为紧张的。唯恐让郭氏看出什么马脚,觉察到她心里的怯懦,从而压制住她。

和人对峙,最重要的就是气势。索性方才她并没有丢了这种气势。

好在藿香也不是嘴碎的人,当下见沈玉阑并没有要多说的意思,便是没再多问,只是扶着沈玉阑在一旁树荫下的石墩上坐下了。

沈玉阑缓了缓之后,便是回过劲来。再回想方才的情形,倒是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能将郭氏气成那样,也算是她的本事不是?不过郭氏估摸着也是在府里横行霸道惯了,所以才这么禁不住气。想到这个,她便是又冷笑起来:“想摆布我?凭什么?”

她今儿说的那话,也不全然是为了激怒郭氏。而是有些认真的——她故意提醒郭氏。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被逼急了,她就能不管不顾的将事情闹开闹大!哪怕是闹大之后,她自己也没有好果子吃!虽然这么做是有些流氓,可是对付郭氏这样的人,不流氓,那就只能受委屈!所以,有时候流氓点,那是也是必须的!

正笑呢,却看见前头半夏寻了过来,见了沈玉阑主仆二人,半夏立刻便是回禀道:“大小姐,常小大夫来了。”

章节目录第四十八章 常俞的提醒

再见到常俞的时候,沈玉阑只觉得极不好意思,笑容都不自然起来:“你来啦?上次给我开的药挺好的。吃了很快就见效了。看来你的医术果然高明。”

“只能治小毛病罢了。遇到大的毛病,我这点儿手段哪里够看的?要想有我爷爷那样的经验,少说还得二十年呢。”常俞神色如常,丝毫没有被夸奖的腼腆,不过说出来的话却是十分谦逊就是了。而且,他似乎是知道这是沈玉阑在故意没话找话说,所以很干脆的就直奔主题了:“上次跟你说的事儿,怎么就没动静了?我等了你好长的时间。”

沈玉阑一下子就尴尬了,垂着眼睛干巴巴的笑了笑:“那个——嗯——要不,这个事儿还是算了吧。”

“算了?”常俞扬扬眉,目光一下子变得深邃起来:“怎么突然又改了主意了?是觉得学这个太苦了?你放心,女孩子学的,不会太难的。主要是妇科和儿科。”

“并不是怕吃苦。而是——”沈玉阑心道,又不用像是以前那样,一读就是十多年,还不一定能学成,所以哪里就能吓住她了?之所以不同意,还是因为沈峻之的态度罢了。沈峻之不同意,她就算死犟着去了,怕也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而且,现在的时代,注定了沈峻之若是不同意,她是绝对去不了的。所以,她也实在是没有了法子。

常俞这样热情的态度,让她觉得很是惭愧,只觉得对不住他。

“沈将军不同意?”常俞也不傻,微微眯起眼睛想了想,就知道了症结所在。

沈玉阑苦着脸点了点头。“父命难违。”

常俞沉默半晌后长叹了一声,“既然如此,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是我们唐突了。”顿了顿又道:“若是你他日找到了那本书,还请一定给我们看看才好。至于你现在吃的百花玉露丸,你吃完了只管让人来取就是,不必觉得不好意思。也省的我惦记着,让人送过来。”

“嗯,多谢你了。”沈玉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是能挤出这么几个字来。她不是听不出常俞语气里的失望之情,而是这件事情她自己也没了法子。所以,只能这么着。

“既然没有别的事情,那我就告辞了,还要去出诊呢。也是顺路过来看看。”常俞起身告辞道。

沈玉阑也赶忙起身:“我送你一程。”

“不必了,太阳毒得很,你一个小姑娘家,晒坏了不好。”常俞抿了抿唇,浅浅的扬起一个笑容来:“那医书你若是喜欢看,我那儿还有。看完了就让人来取吧。纵然不能学,多看看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沈玉阑点了点头,心头感慨——常俞看似面冷,可是真是个热心肠的好孩子。不过,他这么大年纪的人里,他这样也算是少年老成了。正是这份沉静,才能让他在如此年纪有这样的医术吧?换做旁人,定然没有法子如此沉浸在医术中钻研的。毕竟,这么大的年岁,正是跳脱飞扬的时候。

不过沈玉阑常俞出了二门,常俞脚下一顿,忽然低声道:“你屋子里的那香,还是别用了。小小年纪,用香也不好。伤身。”

沈玉阑一怔,待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常俞已经走远了。常俞走路的速度有些快,看上去矫健有力,身形虽然还有些长身体时候特有的瘦削,可是却不觉得弱。反而让人想起一竿劲竹来。

直到常俞天青色的袍子角彻底的看不见了,沈玉阑这才苦笑起来——“香么?伤身么?”她只当郭氏应该是不会动她的,可是看来郭氏压根就没打算放过她!只是这一次做得十分隐蔽罢了!毕竟,用香的话,见效肯定是缓慢的。少说也要一年以上吧?而且效果也不会让人觉察出什么——她若是因为身体不好病死了,谁能说什么?只会说她福薄消受不住这样的千金小姐待遇!

明明是站在明晃晃的太阳下,可是沈玉阑却是情不自禁的有些战栗。一股寒气,就那么从脚下升腾而起,让她无论如何都感觉不到太阳的暖意。

跟着沈玉阑出来的是藿香,藿香自然也是听见了常俞的话的。沈玉阑能想到的,藿香自然也能想明白。所以,藿香的反应,和沈玉阑几乎是如出一辙。

要知道,既然是香出了问题,那么很自然的,就不可能只有沈玉阑中招。所有能接触到香的人,都会和沈玉阑是一样的下场。

此时此刻,沈玉阑觉得最能形容她感受的只有那一句话——最毒妇人心。真真是果然如此,古人诚不欺我也!

半晌,藿香最先回过神来,轻轻的搓了搓手臂后,颤抖着开了口:“大小姐,咱们先回去吧。小心中暑。”那声音里的恐惧,却是无论如何都没能掩饰住。

沈玉阑点了点头,然后伸手紧紧的握住藿香的手。藿香的手冰冷得厉害,几乎如同寒冰一样。自然,她i自己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了惊魂未定。

沈玉阑定了定神,然后镇定的开口吩咐:“这件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

藿香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奴婢知道轻重。主子放心,这件事情,藿香从没听见过。”此时此刻,就连称呼,藿香都是换了。这分明就是藿香在向沈玉阑表示忠心——以后只尊沈玉阑为主子。

“嗯,就烂在肚子里吧。”沈玉阑笑了笑,手上又用力几分:“虽然是我连累了你,可是咱们如今却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若是不团结起来,劲儿往一个方向使,肯定是不能度过这关的。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但凡是我在一日,我一定会保你一日。”

既然藿香做出了表示,那么她自然是要有所回应的。不过这话却也并没有半点敷衍,而是认真的。

藿香笑了笑,不过这笑容却是比哭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半晌后,藿香又出声劝道:“咱们该回去了。不然的话,怕是真会晒中暑了。”

“嗯,回去吧。”沈玉阑收敛了神色,重归了平静后,便是动身往回走。走了几步后,便是又道:“这个事儿先不忙处理,你回头打探一下,看看那香是谁送来的。平日里又是谁负责点的。”

藿香低声应了,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语气有些迟疑:“可是总不能这么着一直下去,找出帮凶固然重要可是身子却更重要。”

“若是咱们突然要换掉这个香,自然是不妥当的。我回头想个法子再说。”沈玉阑缓缓言道。她心里有个模糊的想法,所以需要些时间好好想想。她自然明白,这个香是不能再用了。可是眼下,却不能打草惊蛇。否则惊动了郭氏,那就只会将她推入更危险的境地。

如果她是郭氏,在做了这样的事情之后被发现,第一个反应,肯定是杀人灭口,毁尸灭迹。而不是就此罢手。

而且,郭氏的心如此狠毒,连她这么一个小丫头都不肯放过。她是绝不敢冒险的。

可笑的是,她之前还觉得自己流氓的行为有所作用,能镇住郭氏。而郭氏,也被她气得够呛。她还洋洋得意,志得意满。可是实际上呢?原来她就是个跳梁的小丑。自以为是的跳梁小丑。

不过,却也足见郭氏城府之深。表面上一副被她气得七窍生烟,又不敢拿她怎么样的样子,可是背地里,却是早已经动了手,只等着见效了。郭氏这样的表现,那么将来等到她丧命,谁也怀疑不到郭氏的头上。甚至,沈峻之还会觉得,郭氏也算是不错了,一直多有忍耐。

怪不得最近郭氏在沈峻之的面前表现得如此温顺,又对她如此的和婉。

如今,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沈玉阑想通了这层层的关节,只觉得心像是在沿着一个冰窟窿往下沉,一点点的,越来越冷,越来越恐惧。

死神的阴影,似乎一下子从吴氏死亡的情形里跳出来,笼罩在了她的头上。似乎,下一刻,她就会步了吴氏的后尘。

她到底,该怎么办?

沈玉阑攥紧了手指,掐得掌心一片尖锐的疼。可是她却是紧紧抿唇,毫不在意——这样的疼痛,在这个时候,反而能让她在这层层恐惧中清醒冷静。

章节目录第四十九章 恐惧来袭

沈玉阑的样子吓了金荷一跳:“这是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呢。”

不怪金荷会如此惊慌。而是沈玉阑现在这样子的确是有些吓人——脚步虚浮,面色苍白,神情恍惚,外加一脑门子的冷汗。

藿香到底年岁大些,又是穷苦人家的孩子,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而且,纵然藿香聪明,可是到底还是没有沈玉阑那样想得深,想得远,更没有沈玉阑那样深切的体会,所以此时倒是镇定下来了,见金荷这样忙解释道:“可能是方才出去晒到了。”

金荷狠狠的瞪了藿香一眼,毫不客气的便是重重斥道:“既然知道太阳大,也不知道让你主子走阴凉的树荫底下?就让她这么晒着?”

藿香也不敢分辨,更不敢解释,压下心底的委屈赔笑道:“是,是我的不是。下次我再不敢了,还请表小姐饶了我这一回吧。”

金荷却是不肯——在她看来,平时里沈玉阑对待这些下人就太松散了。所以才会让这些丫头们做事不当心。如今,是该好好教训了了。

不过沈玉阑却是适时开了口,拦住了金荷,勉强笑道:“是我自己不听劝。只当一会儿没什么。谁知道就成这样了。是我身子不够强壮结实,哪里能怪她呢?荷姐姐,你给我熬点绿豆汤喝吧?我渴得很。”

既然沈玉阑发了话,金荷自然是不好再驳了沈玉阑的脸面的。而且看着沈玉阑那副可怜难受的样子,金荷更是心里一软,再舍不得闹下去。最后只没好气的瞪了沈玉阑一眼,埋怨道:“你呀,就是对她们太宽容了。”说完这话,却是忙不迭的去熬绿豆汤了。

沈玉阑歉然的看了藿香一眼:“你受委屈了。”

藿香眼底浮起水雾来,却是含笑摇头:“能为主子分忧,是我的福分。”

对于藿香来说,被卖掉做了丫头之后,还能被主子这样尊重疼惜,怎么能让她不觉得高兴感激?

沈玉阑也笑了笑,心头同样感激——她和真正的古代人不同。她从来不觉得,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忠心耿耿的付出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她会感激,会想要回报。

“去请林妈妈过来说话吧。”沈玉阑低声吩咐道。

藿香却是有些迟疑——趁着沈玉阑此时就她一人在近前伺候的机会,她还是开了口:“这个事儿告诉林妈妈,妥当么?林妈妈会不会——”

“我心里有数。”沈玉阑笑了笑,有些缓过劲儿来,喝了一口水后把玩着被盖,意味深长道:“她也跟了这么一段时日了,正好用这个事儿,看看她对我,到底是个什么态度。”看看林妈妈,到底是拿沈峻之当主子呢,还是拿她当主子。

藿香有些不明白,不过却也知道沈玉阑是真的心中有数,当下就去叫人了。

金荷端着绿豆汤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沈玉阑捏着杯盖漫不经心把玩的样子。虽然是漫不经心,可是面上的神色,却是肃穆得让人心惊。

金荷心里悚然一惊,只觉得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当下神色也是凝重起来,在沈玉阑旁边坐下,正色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了?”

沈玉阑抬头看向金荷,在触到金荷关切的眸子时,顿时灿然一笑,“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今天我又惹了太太不高兴了。正犯愁呢。还有学医那个事儿,觉得怪对不住常俞的。”

“这要是看你整个人不顺眼,你做什么都能让她不痛快。为了这个你还有什么可犯愁的?只要姨夫对你好就成了。再等几年,嫁出去之后什么都好了。”金荷微微松了一口气,笑着言道。又俏皮的眨了眨眼睛:“我看那常俞也是个不安好心的。好好的,劝人家一个小姑娘学什么医?”

沈玉阑被金荷逗趣的样子惹得发笑起来:“胡说什么?这话让人听见了还得了?人家常俞也是一片好心。你这样说什么,倒像是人家心怀不轨了。要知道,这东西学了,可就是我的了。是我占了便宜还是他占了便宜?他就算有点小心思,也是想让跟他说说关于烧酒退烧法的事情。哪里就有你说的那样不堪了。”

“那可不一定。”金荷“吃吃”的笑了一阵,古古怪怪的。最后却是又不肯说明,只让沈玉阑喝了绿豆汤。又见沈玉阑缓和了不少,这才松了一口气:“幸而不算严重。”

“嗯,就是一时觉得头昏脑胀的罢了。人也困倦,我眯一会。荷姐姐你别担心了。对了,你上次绣的荷包做好了没有?”沈玉阑笑着宽慰几句后,便是想着将金荷打发开去。香的事情,她是不愿意让金荷知道的。这件事情,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风险。不仅是怕走漏了消息,而是有的时候,知道得越多,反而越不是好事。

如果可以,她宁愿一直瞒着金荷,不将金荷牵扯进来。

金荷见沈玉阑的确是面色仍是不大好,就笑着道:“好,那你睡一会,我去绣花。中午我来叫你。”

沈玉阑应了,任由金荷将她拉到床边安置睡下,又含笑看金荷出了门去。

沈玉阑闭上了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鼻端顿时就感受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不算浓烈,味道也很好闻。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她才没让人特地换过香。任由丫头一直用了这个。 []可是谁能想到,原本以为能凝神静气的好东西,此时此刻,却成了催命的东西?

到底这个香是什么时候开始用的?一个月前,还是一开始就是这个?沈玉阑眯着眼睛回想了一阵,最后终于想起——似乎一住进这里,就用的是这个。

可见,一开始郭氏就没打算要留下她的。

沈玉阑叹了一口气,烦躁的翻了个身,然后灼灼的盯着屋子里那个精致的雕花黄铜香炉,那里头点的,正是催命的香。

沈玉阑看了一阵子,心里渐渐的涌上来一股强烈的冲动——那就是将这个东西扔出去。踢翻它。

不过最后沈玉阑还是强忍下了心头那股强烈的冲动。不为别的,只为了四个字——打草惊蛇。

沈玉阑狠狠的重新闭上眼睛,然后不停的用指尖在床单上写一个字——忍。忍耐。这是她现在必须要做的,也是唯一能做的。

唯有隐忍,才能让郭氏掉以轻心,唯有隐忍,才能更好的将自身隐藏在暗处,唯有隐忍,才能把握最好的时机,一举击毙敌人!忍字头上一把刀,忍耐是辛苦的,是煎熬的,可是却也不得不忍。因为不忍,头上那把悬挂着的刀,就会立即落下来!

沈玉阑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静静的躺着,等着林妈妈过来。

果然没多久,就听见林妈妈轻声的唤道:“大小姐?”声音很轻,若是沈玉阑没睡着,自然听得见,而若是真睡着了,自然也不会惊扰了她。林妈妈做事,总是妥帖得很。

沈玉阑睁开了眼睛,翻身坐起,然后指了指床沿,笑道:“林妈妈来了,快坐。”又看向藿香:“藿香,你去门外候着,我歇着呢,别让人扰了我休息。”

藿香自然是明白沈玉阑的意思是什么,这是为了防止人偷听。当下就退了出去,还细心的掩上门。

见了这个阵仗,林妈妈自然也心里雪亮;“大小姐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沈玉阑点了点头,笑得随意:“有件事儿我拿不定主意,想请妈妈替我看看。到底怎么样才是最好的。”

林妈妈笑:“大小姐只管说。”沈玉阑不懂就问,这一点她早就习以为常了。而大多数的时候,她也都是倾囊相授的。只除了有时候有些话,实在不是她这个身份能说的,她才会三缄其口。

沈玉阑便是笑着问出了口:“我给林妈妈您讲个故事吧。话说从前有个官员,他娶了两个老婆。但是呢,一直一来两个老婆一个在老家一个在身边,所以也一直没什么冲突。可是有一天,这个官员呢,心血来潮,接了老家的老婆和女儿到身边。结果,路上那个老婆就遇上了强盗。被追杀了一路,最后死了。那个女儿呢运气好,侥幸活命了。千辛万苦的到了官员的身边。她以为自己以后就安全了。可是没想到,有一天她发现自己一直用的东西里,有慢性的毒药。长久这么用着,她最后肯定是一命呜呼的。但是,这个毒药是谁放的,她不知道,更没有证据。所以,她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告诉自己爹呢,还是自己悄悄的隐瞒这个事儿呢?林妈妈,您说,她该怎么办?而那个要毒死她的,又是谁呢?”

她自然是不能直接指名道姓的说是郭氏,所以,就用了这种方法。

不过,相信林妈妈是明白她说的到底是谁的。

林妈妈在听完之后,面色顿时就难看起来。下意识的扭头看了一眼那香鼎。

“这样的法子,在高门大户里虽然不常见,可是却也不少见。至于下手的是谁——大小姐想来听过一句话,在不能确定到底是谁下手的时候,你就想想,这事儿一旦成了,那么最终受益的人到底是谁。“”林妈妈面沉如水的说了这么一番话出来。

沈玉阑笑了,低头把玩抱枕上坠着的一个流苏:“我也是这样想的。想来想去,最终受益的,只有那一个人罢了。只是,这个事儿到底该怎么样处理,才是最关键的。”

“那位小姐,是怎么知道香有问题的呢?”林妈妈犹豫片刻后如此问道。

沈玉阑仍是笑,不过目光却是冷峻:“是大夫告诉她的。”

“那位大夫可信得过?会不会是误判?”林妈妈的态度仍旧是十分谨慎。

沈玉阑摇摇头,一脸肯定:“他不是冲动的人的。若不是有八成把握,他肯定不会轻言出口。”常俞来了这么几次,可是这一次才说,可见应该是有十分的把握的。常俞的稳重,让她愿意相信他的判断。

最重要的是,常俞和她没有什么其他的过节,没必要胡诌这么一个事情来骗她。吓唬她。而相反的,常俞对她的态度,一直很和善。

林妈妈此时心里颇有些心乱如麻。她没想到,沈玉阑叫她来,竟然是说这样一件大事。而且,还是性命攸关的事情。饶是她见过不少大世面,又生性沉稳,可是却还是忍不住的慌了神。

林妈妈看向沈玉阑,却是只在沈玉阑身上看见了一股沉静,而没有半点慌乱。尤其是那双眼睛,沉静如水,幽幽的折射出璀璨的光芒来。现在的沈玉阑,竟是有了一种动人心魄的魅力。要知道,平心而论,沈玉阑的容貌是不算太好的。只能算是中人之姿。比起沈玉珊,那是差了一截的。

可是这会子,林妈妈心头却是生出一股感觉来——那就是,这样的沈玉阑,不知超过了沈玉珊多少倍。纵然沈玉珊的容貌再精致美丽一倍,却也是望尘莫及。

林妈妈忽然就想起一句话来——容貌之美不过皮相,犹如瓶中之花,虽美无神。而最美的,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那股灵动之美,这种美,犹如灵山秀水,千年难改。

沈玉阑的美,就是这种非容貌之美。

林妈妈镇定下来,自嘲一笑:“倒是我慌了神了。”

沈玉阑也笑:“这有什么的?常人听了这样的事情,肯定就是会吓一跳的。况且——自身受其害,谁能不慌?我乍听的时候,就吓得不轻。险些腿软走不动路了。这会子才好了些。”

林妈妈却是不信——这样子,哪里能看出一点儿怕来?

“我心里有两个想法。一种是鱼死网破,一种是隐忍不发。林妈妈您觉得哪一种更好?”沈玉阑扬眉问。

林妈妈心头权衡后,却是果断的选择了另一种:“隐忍不发。恕我说句逾越的话。这件事情,告诉了老爷,老爷未必会信,而且,也未必真的就能公正处事。郭家虽然渐渐势微,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咱们沈家的根基太浅了。小打小闹的郭家那些老人不会出面。可是真关乎到两家人的名声和未来时,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而且,影响的不仅仅是郭家,还有咱们沈家。”沈玉阑沉声言道:“出了这样的事情,以后咱们沈家,只会被人耻笑。而更甚至,会影响我爹的前程。对不对。还有那句话,手心手背都是肉。女儿,可不只我这么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