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丫头自己不要命,非要闯那浮图塔救那劳什子的七皇子,反正早晚都是一死,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便是给她准备一处棺材那又如何了?”凤血歌头也不抬地道、

苏闵默然了,这浮图塔上去容易出来难,当日长公主将那北雍的七皇子百里云方关进了浮图塔中的最高处,当初押着百里云方的几名护卫是再也没有从塔上出来过,如果不是每日那送食物的通道送上去的食物被清光了,谁能够想到那塔上还有活着的人物。而活着的也不是旁人,是那百里云方。

有奴仆日日送着膳食和一些生活必须物,三年来从来都不曾间断过,而三年来每一天的膳食都是被清得干干净净的,苏闵无法想象这样的生活,如果他一个人被独自囚禁在塔中三年,他估摸着自己一定是会疯了的,一千个日子,怎么想都是觉得恐慌的,无边的寂寞侵袭着。

浮图塔建立这些年来,也有着不少的勇士闯过,从来都没有一个人能够活着从塔里面出来,这就是治国谋士方华所建立的浮图塔,处处危急的地方,如果那宋珩是真的要去闯浮图塔的,那么真的如凤血歌所说的那般,早晚都是一死,这水晶棺备着总是能够用得上的。

苏闵诺了一声,却是听到凤血歌轻轻地笑了一声,他低语了一句,声音里头有着一些惋惜,“她那样的女子…”

苏闵惊了一下,抬头朝着凤血歌看去,却见他已经低垂下了头,认认真真地看着自己眼前摊着的奏章,仿佛刚刚的那一声低喃不过就是他的错觉,苏闵退了下去,去张罗着凤血歌交托的事情,这事还得悄悄地办着,尔后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这进塔的人即便是死了尸骨也是存在塔内的,就算是张罗了一方水晶棺给了宋珩,大约也就只能放几件衣服,弄个衣冠冢什么的。

这衣冠冢还需要如此大的手笔,苏闵想,凤血歌是真的待那个女子极其不一般的。

凤血歌认认真真地看着自己眼前的那奏章,却是半个字也瞧不进去,那提起的朱笔也迟迟未落下,这朱笔上沾染的朱墨多了一些,一下子落下了一滴来,落在那奏折的空白之处,宛若一滴朱红色的泪。

南嘉新帝的登基这事,西芳同东极还有白玉京只是派遣了无关紧要的使臣送上了一些庆贺之礼,其实谁都知道,不管新帝是否登基,这南嘉最终掌权的人不过还是凤血歌罢了,皇帝不过是在金殿上竖着的一根柱子,权当做是门面罢了,也无需多做巴结。

晚上夜宴上,宋珩也是瞧见那那个新帝——嘉靖帝秦嘉辰,那个只有十五岁的小皇帝,他穿着那绣着五龙的明黄色帝服,高高地坐在金座上,他的副座便是端坐着一身红衣的凤血歌,嘉靖帝显得有些局促不安,频频看向凤血歌,似乎是在等着凤血歌的指示之后他才敢做出动作来,那模样,倒有些像是一个明明该是孩子,却偏偏要装作一副大人的可笑模样。

东极和西芳来的都只是官拜三品的官员,而白玉京也借着京主不良于行,只是遣了一个苏家旁系亲眷前来,相形之下,北雍两位皇子并着一位官员前来,这阵容可算是太过豪华了一些,也算是给足了嘉靖帝的面子。

酒过三巡,百里流觞便是站起了身,朝着殿上嘉靖帝和凤血歌微微拱了拱手:“陛下,国师,流觞此番前来,是希望着能将我那在南嘉为质多年的皇弟带回国,正值陛下初登大宝,恳求陛下同国师应允。”

嘉靖帝这酒杯还捏在手中,原本他想着,这北雍派遣了两名皇子殿下前来,倒也算是给足了他这番面子,让天底下的人知晓,这南嘉国还是在秦家人手中的,并非是在凤血歌的手中,即便他是在朝堂之上竖柱子却也还是一国之主!但是这一听到百里流觞的话,嘉靖帝倒是有些为难,这番紧要的国事,一贯不是他能够做得了主的。

嘉靖帝看向凤血歌,那眼神之中带着祈求。

凤血歌手上执着酒盏,他看了百里流觞一眼,声音没有多大的起伏:“睿王殿下既然想去,那便去吧,想必睿王殿下一进城门就是瞧见了那浮图塔的所在,也无需臣多加指点。”

嘉靖帝几乎是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的目光是越发的为难。原本他还以为凤血歌会劝解百里流觞一句,从他记事的时候,父皇,兄长便是殷切叮嘱,谁都不许随意地进入那浮图塔之中,三年前皇姐命人将北雍的质子皇子押送入浮图塔的时候,他也想劝一句,那地方进去容易出来难,即便那皇子是质子,却还是有着皇子的身份。

而现在北雍国最是英勇也最得庆历帝的器重的睿王殿下要去浮图塔之中,这要是死在里头,那就是国难当头了!怎么这凤血歌是一点也是不关注的?!

“不知道殿下打算何时进塔?”嘉靖帝轻轻地问了一声,他的声音细如蚊呐,怕自己要是稍稍掷地有声一些就会触怒凤血歌,他神情很是紧张。

“明日。”

百里流觞沉声回答着,这浮图塔一向是被誉为南嘉的禁地,他一心记挂着被关在塔中三年的七皇弟,想着这早一日解救出来也是好的,如果明日能够出了塔来,刚好还能够赶上后日嘉靖帝的新帝登基典礼。

自古以来,新帝登基大多是会大赦天下减免赋税以添福祉,祈求上苍赐予国泰民安。所以百里流觞才会接着这一次天赐的机缘来到南嘉,只为了完成自己当日答应母妃的承诺。

“哦?”凤血歌眉峰微微挑动了一些,“那睿王殿下实在是赶巧了,因为某些事宜,新帝登基便是提前到了明日,不过这倒也算是一件大的欢喜,新帝登基,七皇子殿下也能够从塔中出来。”

宋珩微微一愣,他们这一路上也是计算好了时日的,这新帝登基的日子明明就是在后日那一个黄道吉日,而凤血歌却说是新帝登基的日子提前到了明日,这不是捉弄于他们么?

宋珩看向了凤血歌,只见他的面色如常,“不过新帝登基,自然是要谋求更多的福祉的,睿王殿下要是能将七皇子殿下从塔中救出,自然是能够将皇子带回过去的,这些年两国之间也算是太平,也无需质子。”

嘉靖帝原本听到凤血歌说要提前登基,这心中微微一跳,国师说什么就是什么,就算他说现在就是要登基,也不会有人敢于质疑他说的话,嘉靖帝也是不敢。他原本还怕着如果凤血歌不同意睿王入塔,又说着说睿王将人带了出来之后,凤血歌不同意将人放回了国,他当如何。也不知道睿王殿下会不会冲冠一怒,听说,睿王殿下武艺高强得很…

“只是…”凤血歌抿了一口酒,他看向百里流觞,“浮图塔之中凶险万分,若是睿王殿下不幸罹难,这同我们南嘉可是半点干系也没有的。”

凤血歌的那眉眼带上厉色,他手轻轻一握,手上那一只上好的白玉酒杯瞬间成了一撮粉末从他的手掌心之中缓缓飘落,他的声音无比的冷然:“若是北雍想要借着这次机会刁难,凤某虽是不才,也只能领着千军万马而上,到时候生灵涂炭也就怨怪不得我凤某了!”

宋珩看着凤血歌,她是从未见过凤血歌那样严厉的样子,在北雍的时候,他是真的以使臣的身份可算是和蔼可亲了,可眼下在南嘉,他是国师的身份,执掌生死。他现在是不单单在警告着百里流觞,更是在警告着整个北雍,如果一旦挑起事端,那就绝对不会姑息养奸了,战争就是唯一的解决方式。

百里流觞微微一愣,他刚要回话,却是听到百里绍宇那声音有些薄凉地响起:“凤国师这是威胁?我等皇子在你南嘉国境薨逝,难道南嘉半点职责都是没有?”

百里绍宇胸膛之中有着一股子的怒气,刚刚凤血歌的那一番话委实说的过分了一些。

“这浮图塔凶险万分,若是当日不是你们南嘉的长公主将我皇弟送上塔中,今日我们又何须冒着攸关性命的风险闯塔救人?”百里绍宇目光灼灼,带着愤恨地看着凤血歌,“说到底,南嘉也该是附上大半的责任,您贵为国师,理当陪同我们一同闯塔不是吗?”

嘉靖帝听了这么一番话,倒是很想拍手应上一声好,他这心念微微一动,凤血歌那如刀光一般凌厉的眼神轻飘飘地瞟了他一眼,似乎是猜到了他的心思一般,吓得嘉靖帝手一抖,碰翻了桌上的酒壶,那酒壶里头的酒液洒了一桌子,滴滴答答地落着,在这寂静的大殿里头格外的清亮。

凤血歌轻咳了一声,他面不改色道:“这一人做事一人当,当年长公主将人送皇子送到了塔中,我已经重重地惩罚了她,命她削发为尼在青灯古寺之中了此残生以偿罪孽,秦王殿下今日若是想要南嘉负责,我便叫人将长公主寻来,明日陪着你们上了浮图塔可好?”

凤血歌这一番话问的格外的认真,半死玩笑也无,仿佛只要百里绍宇应上了一声,他立马就能够让人将长公主送到面前,明日不管是用捆用丢都会一同上了浮图塔。宋珩真心觉得,这做人的确需要无耻的,但是到了凤血歌这个地步能够将无耻发挥得如此淋漓尽致且半点也不觉得有些不同的人,这才是为人的真谛。相比较凤血歌的无耻,秦王殿下的刁难,那真的是弱爆了。而且谁能够保证一旦他们入了塔,这长公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会不会也给了凤血歌一个寻事挑衅的机会,那是公主,即使已经被逼着削发为尼了那也是公主之尊。

“罢了,三哥!”

百里流觞扯了扯凤血歌的袖子,这质子一贯被默认为是皇室的弃子,别说是被关进了塔内,就算是受进了万般的苦楚,旁人也不能说些什么,百年前东极曾有皇子在南嘉国为质,国战之时,南嘉将军将质子捆绑于城门之上,而东极国的将军一箭将皇子射杀,然后宣称那并非皇子号令三军攻城,事后东极帝王也不曾追究于此。

他这一次前来,并非国令,而是以皇子的身份想要救出自己的弟弟,凤血歌能够应允他们将人带回国结束这质子的生涯也算是难能可贵了,要他陪着进入浮图塔,那是百里流觞从来都没有想过的事情,如果凤血歌真的能够答应,这才是最不可思议的。

“若流觞真的能将人带出塔中,国师是能应允流觞将人带回北雍不做追究?”百里流觞看向凤血歌,他需要确认,确认凤血歌是否真的能够放弃一个质子。

“本国师既然是应允了,自然不会刁难。”凤血歌嘴角勾起了微微的嘲讽,“我倒是想问睿王一句,若是明日,有人沦为生祭,有人逃出生天,你又该如何选择?”

凤血歌只觉得百里流觞这个年轻人虽是这些年间北雍出的一个稍稍能看的将才,却也被情感所累,是个庸才。他一向没有将那个质子当做一回事,那质子虽然是个皇子,可皇室之中既然能够将人送出,这也就代表着这个人也并非是那般的重要的,不过就是一个被废弃的人,等到真的某日战事又起的时候,光凭那一个废子有能力挽狂澜到什么地步去。南嘉少了这么一个质子那就能够被北雍的铁骑踏破,他凤血歌大约也就不需要活在这个世界上丢人现眼了,这少一个人,南嘉还能一日少上三顿膳食,也算是那人的贡献了。

他笑百里流觞委实看不穿,与其是有功夫去解救那人,倒不如好好地利用身边有用的人才,这才是真正的为君之道,有舍才能有得,百里流觞是英勇一些,却并非一个帝王人选,要当帝王,首先便是要容得下一个狠字,懂得取舍。

这些,只怕那小丫头都比他懂得多了一些吧!凤血歌想。

“有人逃出升天,有人沦为生祭。你会选谁轮为生祭,你又护谁逃出生天?”凤血歌的声音低沉,就像是蛊惑一样钻入了百里流觞的脑海之中。

几乎是下意思的,百里流觞朝着坐在一侧的宋珩看了一眼,她正在平静地喝着酒,似乎一点也没有为眼前的事情所苦恼的样子,胸口那边微微有些抽疼,突然的,百里流觞觉得有些害怕。

他想要救出皇弟,那是作为一个男人的承诺,可他也怕宋珩会因此而面对灾难,这也是一个男人的心境,自古以来,鱼和熊掌都不能兼得,在那一瞬间,百里流觞甚至有些犹豫,他是否真的明知前方有危险重重还是要义无反顾地去的,哪怕是叫自己喜欢的女子陷入危险之中。

取舍

这是百里流觞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良久之后,百里流觞这才抬起了头来看着凤血歌:“国师多虑了,明日不会有人沦为生祭的。”

凤血歌但笑不语,有婢女为他重新换上了一只玉杯,他斟满了酒杯的酒,遥遥地朝着宋珩举起了酒杯,敬了宋珩一杯,那眼神,大有送别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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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身体不好,而是我外婆身体不怎么样了,可能等这一次见面之后,再见就不是活生生的时候了,所以我跑来了云南。

今天外婆的身体比昨天好一点点了,其实我们都知道,这不过就是早晚的问题了。我一直都觉得我外婆是一个很豁达的人,在她还很健康的时候她就对我们说“等以后到我葬礼来的时候都不要哭,我都活了七八十岁了,人都是有这么一遭的”,那种从容,那种淡定,我想我都不会拥有吧。

今天翻出了很多旧照片,看到外公外婆的,我爸妈年轻的时候,还有我小的时候,外婆都保存的好好的,虽然都是黑白色还有些泛黄,那却是最珍贵的回忆…

☆、第一百十八章 进塔

从国宴上退下来的时候,百里流觞神情很是落寞,他原本就是一个沉寂的人,但是今天格外的沉寂,几乎整个人是悄无声息的那样。....

百里流觞还是在想着凤血歌在宴会上说的那一句话,有人逃出升天,有人轮为生祭。凤血歌这个人从来都不是无的放矢的人,所以他的话应该是一种警告,刚刚在宴会上,他说的倒是那样的笃定,怎么不叫人有些担忧。

他终归还是怕的。

百里绍宇心情不算大好,在宴会上喝了不少的酒,醉得厉害,几乎是连路都走不了,索性这驿馆离皇宫也不算是大远,且还有着马车,自然也无需走上多少路。

百里流觞是扶着百里绍宇进了驿馆的大门,一路扶着百里绍宇他的房间。他让宋珩在院子里头等着他。等到他安顿好了人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瞧见的却是宋珩同沈从墨站在院子之中说着话。

“这无双城之中水产不错,有一尾的樱花鱼很是不错,就养在这千江,肉质细腻,吃上去的倒还有些淡淡的清香。”

沈从墨虽然不是使臣,却也还是同宋珩他们一同住在驿馆里头,这驿馆的空房间也多,苏闵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反对来。沈从墨便也同自己那几名护卫住了下来,这晚上的宋珩他们去参加了宫宴,沈从墨倒是在无双城里头走上了一圈,他的手脚倒也是利索,一下子便是打听了出来哪里东西好吃,回头的时候还给宋珩带了一些别致的北雍之中没有的小点心,正念叨着今日晚膳这吃到一尾樱花鱼。

这樱花鱼是生长在千江里头的,每年三月底到四月的时候樱花翩飞,千江河边又是遍植重重的樱花,樱花花谢的时候飘入千江河,有一种鱼儿喜食花瓣,所以称之为樱花鱼,每年三月底到四月中旬都是吃樱花鱼的最好时间。

沈从墨在酒楼里头品了品,觉得这樱花鱼实在不错。

“我明日等着你从塔中出来,我们便是一同去尝尝如何?”沈从墨小心翼翼地问着宋珩的意见,眼神之中有着一些期许。

他从酒楼里头回来的比宋珩要早上一些,也就一直在院子里头等着宋珩他们的回来,眼下瞧见宋珩好不容易从皇宫之中回来,他自然是要同宋珩说上一会话的。

“好。”宋珩点了点头,应了下来,她眼的余光看了一眼站在百里绍宇房门口的百里流觞,“我同睿王殿下有些话要说,你可以先回房了。”

沈从墨看了一眼睿王殿下,他点了点头,走了开去,但是这走了两步之后,他又回过了头,看了一眼那站在那里的睿王和宋珩一眼,宋珩看了他一眼,沈从墨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之后走开了,他是晓得宋珩不喜欢这样的。

“殿下还有旁的事情要交代么?”

宋珩看着百里流觞,她不晓得百里流觞到底是有什么事情要和她说的,其实也根本就没有什么可说的,明日闯塔她也已经是做好了一切的准备,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你…”百里流觞看向宋珩,他其实很想问她一句,其实在她的心底之中已经做好了抉择了。

“凤血歌的话,是想要殿下懂得取舍,既然殿下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便也无谓说些什么了。”

宋珩看着百里流觞,凤血歌的话她不是没有听到,只是她自己清楚这根本就是没有她选择的余地。

“对于殿下之所说的那些,宋珩福薄,大约是同殿下无缘的。宋珩是个低俗的女子,求的也不算是很多,大约某一天能够坦然地活在世上,无需顾及,无需思考地活着,这大约才是我所求的吧!”

没有人每天都是心事重重地过着每一天,她也是不例外的,每天思考那么多她也会觉得劳累,所以她不愿意一辈子都这样的生活。百里流觞他背负的东西太多,相形之下,取舍对于他来说就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情,他的性子是想要保全所有的东西,但是世间哪有什么两圈之法,有舍才能够有得。什么都想要保全,到头来不过是什么都不能保住罢了。

他既然想要闯入浮图塔,那就是不计生死的,到现在这个时候才来计算会生还是会死,这又有什么意思。她做的是认命,而到时候要做的,也就不过是听天由命。

“取舍,必定是有舍才能够有得,殿下既然已经做下了这样的选择,那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无需顾及上旁的事情,只需勇往直前就成了。[].”宋珩缓缓地行了一个礼,“容臣先退下。”

鱼和熊掌,从来都不能兼得,她能够陪着百里流觞上浮图塔不是自愿原则,而是根本就没有办法的选择之下,去浮图塔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如果她没有去,而百里流觞出了意外,获罪的就是宋家满门,这样原本就不是平衡的赌注,她玩不起,上下百人的性命,她也赔不起。

要她怎么去喜欢一个因为仁义,因为承诺会随时让自己或者是让旁人陷入危险的人。

她做事一贯是先思考后行动的,所以她所选择的,一贯都是和自己利益相关的,也可以称之为她是一个自私的人,实际上这个世界上哪个人不算自私的。睿王或许是一个很好的对象,但是却不适合托付女子终身的人,可能人人都比女子要在他的心中重要一些,轻上一分,就足够让他放下而去护着比她更加重要一些的东西。

所以,她选择沈从墨而非百里流觞,只因沈从墨是一个会将自己完整摆放在心尖的人。

百里流觞看着宋珩恭敬地朝着他行了一个礼,然后缓缓地离开,看着宋珩的背影,他突然觉得有一种很无力的感觉。

他第一次觉得他和宋珩之间的距离很远,远的几乎让他抓不住她。

或许,他是做错了吧,百里流觞第一次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决定,他是那般的不确定,但是现在,他却也无路可退。

“流觞,你现在还能够回头…”

百里绍宇歪歪地依靠着自己房门的口,他的脸色差到了极点,嘴角还有些液体,似乎刚刚吐过了一场,他的眼神还是有些微醉,但是还残留着几丝清明,他看向看着百里流觞,缓缓地说着,“你眼下,还真的能回头。”

百里绍宇想到那个明媚的女子胭脂,他同胭脂之间才是真的半点可能也无了,但是流觞同宋珩之间还是有可能的,只要现在流觞什么都不管不顾,不去那浮图塔,他还是能够解决眼前的困局。宋珩是个女子而已,女子生来就是应该被人呵护而不是站在人前供人仰仗的。

“太迟了…”

百里流觞悠悠地道了一声,真的是太迟了,如果父皇没有下那一道圣旨,或许一切都能够有转圜的余地,可现在,真的是半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宋珩这个人的性子,怎么可能会无视圣旨将宋家满门置于罪人的地步呢。

真的是太迟了…

百里流觞长长地叹了一声,这一切都太迟了一些。

百里绍宇也沉默着不做声,只希望明日在浮图塔之内不会有旁的横枝末节生出,不然流觞只怕是要后悔万分。

百里绍宇从袖子中抽出了帕子,擦了擦嘴,他今夜喝了那么多的酒,原本以为自己醉得够厉害了,但是这吐过之后,却是越发的清醒了起来。

他淡淡道:“本来这种时候,我这个当兄长的人是应该要陪着你一同喝两杯酒解解闷,但是明日咱们都是要一同入了塔去的,这酒倒不如是留到明日咱们一同从塔中出来的时候再喝吧!”

到时候,不管是一醉解千愁也好,还是旁的什么都好,他自然都是会奉陪的,而他自己也需要喝一些酒之后,这似醉非醉似醒非醒的时候才觉得能够忘记过往,或许再过一些时日他便是会将现在这段日子所发生的事情忘记的干干净净的,重新回到当初那个能够看淡事情的自己,流觞也是一样的,再过一些时日,等到宋珩真的嫁给了沈从墨之后,想必他也就能够真正地放下了吧。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圣药。

晨曦刚刚从地平线上出现的时候,宋珩就已经是醒来了,她细细地梳洗了一番,她一晚上的睡眠不算是特别好,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她还能够睡得着,她也算是一个奇葩了。宋珩倒也没有胡思乱想,只是想着在进入浮图塔之后可能会遇上的一些事情,可能会遇上的一些阵法。

那个传奇人物设下的阵法自然是不同的,光是看着那浮图塔,宋珩就知道,今天肯定是有些凶险的。

她细细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所随身携带的东西,她也是准备了一些东西,她有的是处子血,处子血也是可以破解一些阵法,但是却不代表着处子鲜血就能够在所有的阵法上适用,阵法有千万种,她知道的那些,不知道的还有很多。

今日是新帝登基的日子,从四更天开始整个无双城之中就想起了钟声,那钟声悠长,一声连着一声,这是新帝登基会敲响的一百零八声醒世钟,一醒世人尊仰新帝,二醒朝臣辅佐新帝,三醒新帝忧民为国。

整个无双城的人也早早地在四更天在第一声钟响之后就已经醒来的,大街上也已经有了喧哗的声音,新帝要在皇城的天坛之上登基,但是城中的百姓却也还是要过日子的,没有人因为登基而耽搁了自己的事情。

佐着那些钟声,宋珩仔细地检查了一番自己东西,妥帖地收拾妥当放好之后,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她其实也是有些紧张的,只是惯了不息怒于色,不叫人看轻而已。

“阿珩,你可是醒了?”沈从墨的声音在房门口响起,“我也不晓得你们大约是什么时候要去浮图塔的,所以就早早地起了床,我经过院子的时候已经瞧见睿王殿下在院子里头练剑,所以特地来叫你一声。”

宋珩上了前,上前去打开了房门。沈从墨穿着一身水蓝色的衣衫站在门外,在外头的晨曦之中越发显得精神奕奕,只是那眼眶下有着微微的疲惫青灰色,看起来倒像是一夜没睡的结果,可他还是笑得比外头那刚刚扬起的太阳灿烂多了,一点也不见疲惫。

“阿珩早。”沈从墨的手上还端着一个托盘,上头放了两碗鱼片粥还有两个包子,两样小菜,他见宋珩已经梳洗妥当了,这才走进了房来,将盘子往着桌子上一放,“我从厨房舀了一些食物,我们在房中吃吧,吃完了再出去。”

沈从墨没说自己折腾了一个晚上,只要这一闭上眼睛,他便是有些胡思乱想,这一想浮图塔之中的凶险,二想宋珩要是进了塔之后可能会遇上的一些个意外,这样一来,沈从墨倒是真的半点也是睡不着了。这一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他便是一个人踱进了厨房,煮了一些吃食,君子远庖厨这事,在他的身上是半点都做不得准的,他从小也没什么爱好,一是铸剑,二是常年照顾那瘫痪的叔叔,不然地也就会了一些,闲来无事的时候倒也会去厨房做一些吃食哄自己那叔叔用膳。

不过这盘子里头的食物倒不是沈从墨做的,他去厨房的时候,厨子已经在做包子了,他怕宋珩吃不惯,方才煮了两碗鱼片粥和两样小菜。

“睿王殿下已经起了?”宋珩低声问了一声沈从墨,看起来百里流觞也是一样对今日之事很是注重。

“恩,我来的时候,已经在院子里头练剑了。”

沈从墨端着粥碗的动作微微一顿,其实,也不知道当不当说,他看睿王殿下那样子,似乎不是一早起来练剑的,或许也是一夜未眠,至于这一夜未眠的缘故到底是什么,他就不得而知了,且也是不想知道。

“哦。”宋珩应了一声,她坐了下来,这才粗粗地尝了一口粥,她又抬起了头来对着沈从墨缓缓道:“你无需做到如此地步的。”

这粥一尝就是能够尝得出来是北雍的做派,南嘉人做菜略微有些甜,之前在酒楼里头吃过几次,宋珩对于南嘉的饮食习惯多少也是清楚的,而北雍的做菜就强调另一个鲜字,这道鱼粥也没有旁的作料,就一点点的咸味儿,撒了一点香葱,滴了几滴香油。这不是南嘉的厨子会做出的味儿。

“无妨的,我闲着也是闲着,也就会做几道而已,若是阿珩你想吃什么细致的菜,我倒是不行了。”沈从墨笑笑道,“吃吧,粥凉了就觉得腥了。有些时候,我倒是希望阿珩你能够多一些要求,那也是好的。”

沈从墨觉得宋珩这人太过无欲无求了,若是有些时候她能够同自己再要求一些什么,即便是要求过分了一些,至少还代表着心中到底还是有着自己的。这样无欲无求的,反而让他想要给些什么,哪怕是自己摘下了星星送到她的手中,却还是得不到她多大的反应,这样受了挫折的人也就只有他罢了。

宋珩看了一眼沈从墨,他这说话也是一派认真的,她想了想道:“若是你一会没事,也无需在浮图塔下等着,随处逛逛,我想要买些东西回去给我娘和兄长,你去瞧瞧有什么是南嘉有的,而我们北雍没的…”

沈从墨听到宋珩这么一说,急忙连连点头,“那成,阿珩你尽管放心便成。”

这吃了早饭,宋珩便是提了破军剑在手,走出了房门,百里绍宇同百里流觞已经站在院子里头等着宋珩了。

百里绍宇一改之前几日那沉闷,今日是倒也还算是清爽,渀佛昨夜的醉酒对他半点影响也无,他的手上舀着一把玲珑剔透的玉扇,而百里流觞则是舀着破军剑,他那一双薄唇抿得紧紧的,那眼眸低低地垂着。

“已经准备好了?”百里流觞看了宋珩一眼,深深地,他想要多看一眼,却是又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于她。

“恩。”宋珩点了点头。

“睿王殿下!”

在他们三人准备出门的时候,沈从墨走上前了一步,百里流觞转过了头看着他,只见沈从墨微微地拧着眉头:“睿王殿下,我眼下将阿珩交托到你的手中,好好地交托到了你的手中,你可千万要护着阿珩。若是阿珩有伤到了一根头发,我保证,我绝对不会像是眼下这般好相与的。”

沈从墨此刻的神情还是一贯的温润,但是那话语却有着超乎寻常的严厉,他那一双眸子几乎是如炬地看着百里流觞,他一字一顿道:“我这说得出,自然是做得到的。沈家虽然不才,到底还是有几分的能耐。”

百里流觞看着沈从墨,他们相识也好多年了,沈从墨这人是一贯的浅薄一切,凡事也不会太过认真,可眼下他却是用这样严厉的话语来威胁着他,沈家从某个角度上可以称之为北雍的半只臂膀,失去了宋家,那北雍必然会是大乱。

百里流觞点了点头:“她在,我在。”

即便是沈从墨不说,百里流觞也是会这样觉得这样做的,护着宋珩,这也是他要做的事情。

浮图塔一贯是被视作南嘉的禁地,所以也从来都没有人会踏足这块禁地,它就静静地伫立在南嘉皇宫的旁的一侧的高地上,这千江的岸边。

岸边有樱花树,也便植了大片的花,清一色的红,眼下开的正艳,柔软无比,春风吹过,荡起一层又一层浪涛,听说曾经也有无数人闯过这浮图塔,结果却无一生还,连尸骨也找不到,看到这一大片红的像是鲜血浇灌出来的鲜花,宋珩觉得上几乎是能够闻到腐骨的气息。

浮图塔没有上锁,也没有人看守。

那塔门很是厚重,在百里流觞推开门的那时,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吱呀”声,渀佛像是百年前那谋士建立起这浮图塔的时候所发出的一声轻笑声。

门后空无一物,只有那盘旋而上的木梯,渀佛这塔不过就是一个稀松平常的塔而已,同他们登过的每一处都是没有什么差别的。

百里流觞原本是要走在第一位的,却还是被宋珩轻轻隔开,她踏进了塔中,不等百里流觞开口,她的声音已经沉稳地开口:“还是我想来吧,若是有阵法在前,殿下只怕也是应付不来的。”

百里流觞默不作声,他并没有应了宋珩的声走在她的身后,让一个女子来庇佑,这从来都不是他的用意,百里绍宇唰地一下抖开自己手上的玉扇,严正以待。

待三人踏进塔中那一瞬间,那沉重的塔门一下子紧紧地关上,而这大门之处也一下子改变了,半点也没有房门的影子,只有那一堵厚实的青石板墙面。百里绍宇不敢置信,他走到了那原本应该是那红木大门的地儿用力地敲了两敲,手下那沉重的手感告诉他,那真的是一堵厚实的墙面。

“怎会如此?”百里绍宇惊异地问着宋珩。

“这里,这里所有的一切都被设下了阵,让人只能往上走,一旦走了上去之后,便是再也不会给一出回头之路了。”宋珩淡淡地道,“诚如凤血歌所说的那样,这里头,全部都是阵法,进入容易,出来却是很难。”

宋珩说着,踩上了那看着几乎快要被蛀空了的木楼梯,这没走一步,便是发出一声细小的声响,“两位殿下赶紧跟上,这楼梯大约很快也是要消失不见的。”

百里绍宇和百里流觞原本还要再打量一番这底楼的环境,听到宋珩这么说了之后,赶紧地跟了上去,等到他们刚刚踏足到了二楼的时候,刚刚走过的那一截楼梯在他们的面前唰的一下消失不见了,再往下看一眼之后,那底下哪里是什么底楼,根本就是一处悬崖峭壁,那幽深的以往不见底的模样,光是看着,就叫人腿软了。

而她们的面前,只有那一处延伸而上的楼梯,没有半点的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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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了…

☆、第一百十九章 百里云方

这路越往上走一层,便是有着一层的消失,百里绍宇不得不感叹一声阵法的神奇,他是见识过阵法,从来只觉得很是惊恐。

是的,惊恐。

那一次宋珩就是用阵法将那些个杀手一下子清理了个干净,半点血迹甚至连尸骨都是没有留下的。

他走在最末,也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他只有一种感觉,感觉自己这往前走上一阶自己刚刚胯过的那一阶就瞬间消失了,有一种惊恐从心底里头蔓延了开来。

“不要往后看。”宋珩低低地叮嘱着,她一步一步沉稳地往上走,不管在她踏上一层之后后面那一层会转换成别的地方,她不回头看,因为她知道看了都是没有用处。

百里绍宇听到宋珩的声音,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半眼也是不敢再往下看,只是自己心中越发的觉得有些恐慌了起来。

三人徐步而上,浮图塔也不算是很高,一层楼有台阶十三层,七层不过也就是九十一阶台阶而已,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他们三人就已经到了七楼,这七楼上倒是不像是一个阁楼,倒有一点像是平常的人家,有一间房间,还有一处潺潺的小桥流水,风雅得很。

有一个穿着月牙白衣衫的少年正坐在房间的面前,他的膝盖上摆了一架古琴,那琴弦已经断了三根,那少年倒也不介意,拨动着那只剩下四根的弦线,琴弦在他的拨弄之下鸣着声,倒有一点期期艾艾的调。

听到有人上来,那少年抬起了头来,这塔上每一层楼只有小小的一道窗,都是被寒铁石所铸造的铁条给封死的,那窗户很小,也没有多少的阳光进来,那少年皮肤白的厉害,并非是因为原本的皮肤白皙的缘故,而是长年不见阳光,就连暗藏在皮肤下那淡青色的血管都能够看得一清二楚。他身上那一身月牙白的衣衫已经有些旧色了,甚至袖口领口那边已经磨损了。

“又是来送死的?”他轻笑了一声,又是低下了头去拨弄着自己那缺少了弦线的琴,一声一声的。

这少年虽然白的让人震撼,却有着一张极其形俊的脸孔,眉眼无一不是精致。